如果十七岁的诸伏景光听到了这声生日快乐, 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不用猜也知道会很开心吧,他听过从电话里传来的生日快乐,看见过写在短讯里、信纸上的祝福, 稍微有点遗憾的是, 切嗣叔叔从来没有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亲口对他这么说过。
而十七岁的降谷零会替景高兴,但高兴之余,心里那点小小的羡慕还是会有的。
这得怪卫宫切嗣。
小零属于非常懂事且有分寸感的小孩儿了,朋友可以成为家人, 但关系再好,朋友的亲人也不会变成自己的亲人——全因为某个男人丝毫不管亲疏远近,不管要带景和高明哥去干什么,都会一次不落带上他,他才得以毫无压力地把自己也归入这一家人。
很难昧着良心夸卫宫切嗣很会带孩子,但他显然抓住了家庭教育的精髓:理解尊重,一视同仁。
三个小孩过生日都有礼物, 平时该买什么人人有份, 甚至于当初他留下的遗产也有降谷零的那一份。
男人像是故意回避般, 从不对小辈们做太亲近的举动, 打电话庆祝生日已经是亲近的上限了,别想再近一点, 三人都没这个待遇。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能动手解决绝不开口, 心声全靠猜。外人很难确定猜得对不对, 可诸伏景光觉得自己不会猜错。
叔叔不需要用言语说明他有多爱他们, 他们什么都知道。
“我……想过很多很多次, 为什么是那一天呢?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说是礼物,可不仅重复了,还晚了三个多月,送得没头没脑的……”
二十二岁的诸伏景光轻声低语,头颅不知不觉低下,仿若有异常复杂的情绪要掩饰,他避开了男人的眼睛。
开心,当然是开心的,只不过眼里进了不少的沙,情难自抑地淌出酸楚苦涩的河流。
“结果,真的是因为恰好是‘今天’吗,叔叔?”
副本外的现实与本不为人知的过去重叠了。
如果这不是所谓的“宿命”,还有什么能解释这精妙拼凑的巧合?
这就是命运吗?命运难道真的早已烙印成章,事先将所有人如棋子般安排,丝毫不能更改吗?
一时之间,受到极大刺激的年轻人思绪震荡,陷入了死循环的迷茫。
所幸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就有人伸手猛地将他一把拽出,与过去如出一辙的简洁话语即刻唤回了清醒。
“不是巧合。”
男人平静道:“是我想再见你们一面,抱歉。”
“……叔叔!”诸伏景光周身微震,终于按捺不住将头抬起。
就在这时候,降谷零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岔了一句:“高明哥呢?”
“……”
切嗣深深看了这个好似时刻计较着一视同仁的傻小子一眼:“他不需要我担心,惹麻烦的是你们。”
降谷零:“我们没惹麻烦!”
“之后惹也一样,没区别。”
“呃……”
想说之后也不会惹,但良心突然抽痛,回想起自己等人就读警校期间的丰功伟绩,降谷零闭嘴了。
沉默向来代表着无言的尴尬,但在此时是例外。
之前说过了,切嗣很少会直言自己的心情,他只会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内心。
诸伏景光的眼前忽然覆上了一片柔软的温热,男人用手盖住他刚刚抬起的眼。
掌心与指节间的粗糙老茧擦过湿漉漉的皮肤,几乎要碰到不设防的眼球,但青年就像不知疼痛般强睁着变得干涩的眼,不肯乖巧落下眼帘。
用拇指几下抹掉眼泪或许更方便些,可他忽又觉得,像男人这样也不错。伸展开来的手指插进他的额发,男人手掌拂动的同时,也摸过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头,将他的刘海理顺。
诸伏景光始终有一只眼睛不被遮挡,当他被以为再也见不到的长辈无言安慰的时候,他那只湛蓝的眼瞳分秒不眨地凝望对方,如同被春雨清洗过的天空当中,横跨过一道明媚的彩虹。
“叔叔,谢谢你的礼物。”他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容亦是如此灿烂。
于是,诸伏景光又得到了叔叔的摸头。
——叔叔是笨蛋,景也半斤八两,不愧是一家人。
降谷零在一旁锐评。
哦,他知道这话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了。有酸味儿么?那肯定没有,他一点也不羡慕,原因当然是——
“零,你也长大了。”
小景有的小零也有,摸头杀可以迟到但绝不会消失,降谷零深知这一点。
“看,我现在比你高了这么多。”迫不及待强调在意了十年的身高问题时,得意洋洋的金发笨蛋显然刻意忽略了,他刚刚绝对出现了及时弯腰方便叔叔摸头的本能行为。
“不错,”只有一米七五的切嗣并不介意小朋友的骄傲,“比景还要高一点。”
“??没有!”
诸伏景光必须反驳了:“我和零一样高,体检表上都是一米八!”
降谷零正色点头:“叔叔没看错,半年前的体检不能作数,我最近肯定又长高了。”
诸伏景光:“那是你的错觉!”
谁更高的问题短时间内吵不出结果,反正他们怎么都比切嗣叔叔高五厘米,足够大大地欣慰了。
两个身穿警校制服的奇怪青年围着一个中年男子有哭有笑,三人身边居然是一排电饭煲,这画面只有那么诡异了,幸好商场里的顾客和销售人员看不见。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几乎要忘记自己来时嘴里嚷嚷着什么了,听到叔叔的下一句话,顿时忘得更干净。
“东偏北三十七度方向。”切嗣突兀道:“小偷,你们上。”
“有小偷!好的看到了!”
将阻止犯罪刻进骨髓里的警校生们神色立马肃然,深知叔叔有肉眼识犯人的作弊技能,他们丝毫不怀疑,如狼似虎冲向悄悄混进人堆里的犯罪者!
“啊,零一个人上就行了,我陪着你。所!以!说!叔叔,放下那个电饭煲!不要想趁机去结账!”
“……”
“……虽然我很想说不用,但,如果你真的很想做蛋糕……换成烤箱吧,叔叔,我们和你一起做,做一个最完美的蛋糕。”
“嗯,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烤箱。”
切嗣爽快地答应了,诸伏景光暗暗松口气。
等降谷零抓完小偷回来,留下的两人已经火速买完了烤箱,准备直接提着打包好的箱子走。
降谷零:“?”
紧急向发小投去“搞半天那次收到的烤箱是你自己选的?!”的震撼眼神。
诸伏景光回以“别问我我也没想到”的苦笑。
“等下,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最近的饭店。”
“欸?”
“你们不是饿了么?先吃饭。”
出了购物中心,切嗣径直把两个连早饭都没吃的可怜人拎进了拉面馆。
在降谷零两人更可怜的小伙伴只能蹭“前辈”买的便利店饭团的时候,他们快乐地一口气吸溜完一大碗拉面,每碗各加了两份叉烧肉。
从拉面馆出来,切嗣又把他们带到了距离秋叶原十分钟步行路程的一栋公寓楼,乘电梯上至位于二十楼的顶楼。
走到走廊最右侧的尽头,切嗣开完门,钥匙便向后扔给了降谷零。
降谷零一把接住,不等他说话,切嗣就已丢下两人,单手提着重量不可轻视的烤箱进了内屋,看起来是直奔厨房了。
“叔叔等等等等!”
诸伏景光一只脚踩着拖鞋,另一只脚光着就跟了进去,降谷零干脆不换鞋了,忙不迭紧随其后,可见叔叔进厨房的紧迫程度不亚于火烧屁股。
切嗣一门心思要做蛋糕,材料早就准备齐全了。
两个小的一左一右守护在旁,负责现场指导和投递材料,视线片刻不敢离开,精神高度紧张。
他们的叔叔正常情况下只是电饭煲杀手,对其他厨具杀伤力较低,至少他用过许多次的铁锅没有破洞,微波炉也没有爆炸。
只有某个细节,一如既往很恐怖。
发现叔叔又双叒把盐当成糖往面团里猛放之时,降谷零的脸皮控制不住抖了抖,诸伏景光的痛苦不断从瞳孔溢出。
没……关系!
没事!叔叔有这份心就很让人感动了,其他的……不能强求。
总之这个一言难尽的面团到底还是成型了,像模像样的,看不出提前变异的内核。
诸伏景光紧急从叔叔手里抢过托盘,连盘带蛋糕一股脑塞进提前预热的新烤箱里:“基本上大功告成了,接下来就是定好时,等烤箱把它烤熟……叔叔站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快先回客厅休息吧,我和零在这守着就行,要等四十分钟呢。”
切嗣迟疑:“教程上写的是,一百八十度中层烘烤二十分钟……”
“没没没,不用按着教程来,我刚才把配方改了改,花的时间会长点,但味道更好。你去吧,就剩最简单的一步,交给我们没问题。”
切嗣将信将疑,但看他俩遭遇审视仍面色不改,实在诚实可信,姑且相信他们一回,自行退出了厨房。
“呼……”
两人解除用生命来演戏的战时状态,如释重负地擦汗。
说什么需要四十分钟当然是骗人的,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偷梁换柱,用二十分钟重新做一个不会爆炸、外观正常的面团,至少不会让叔叔意识到对他而言相当残酷的真相。
不过,当他们悄悄打开白忙碌了一阵的烤箱,却又齐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焦味扑鼻,黑烟冲天。
只烤了十分钟,主体部分由叔叔操刀的面团,它就——糊了。
“……”
降谷零缓慢扭头,看向失去笑容的诸伏景光:“我彻底明白那天送到你手上的烤箱里,为什么还有一个焦炭蛋糕了。”
“我也懂了。”诸伏景光扶额,“说不定还是我们亲手寄过去的。”
带着越来越微妙的心情,他俩瞒天过海,一个【外观正常】且口感惊艳的戚风蛋糕顺利出炉。端出脱模,待冷却后均匀涂抹奶油,最后在表层挤出三朵漂亮的奶油花,加以提前切好的草莓切片作为点缀。
两位厨艺界之星携手完工的蛋糕,从味道到外观均完美无缺,纵是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浅尝一口蛋糕的切嗣:“不错。”
没了,评价就这一个,即使换成米其林大厨倾情制作的美味,他依然只会给出同样的点评。
……毕竟他味觉异于常人,能给出“不错”两个字已然是偏爱的提现了。
诸伏景光并不感到失落。
虽然他在今天,达成了自己给自己做生日蛋糕的离谱成就,但像这样,能和叔叔还有零久违地坐在一起,曾经习以为常的温暖再度包裹住全身,刹那间,恍惚如梦。
可是,这不是梦。泡沫构成的梦随时会破碎,而他比任何人都清醒地知晓,身之所处即为现实。
眼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不过,他们仅仅能够并肩一瞬,下一瞬就会错身消逝。
饿了一上午的青壮年胃口极大,只靠中午那碗面稍稍有些不足,不足的空隙刚好用蛋糕顶上了。
切嗣不出所料没有动几口,不只是口味的缘故,他本身胃口就不是很好,显出病态的面颊向内凹陷,高高突出的颧骨便是证明。
等两人一点儿没浪费地解决完蛋糕,桌对面正坐的黑发男人才开口:“在丛林中遭遇狙击手,你们应该怎么做?”
诸伏景光愣了愣:“根据弹道判断狙击手方位,就近寻找隐蔽地点……”
“错。”
降谷零不服:“林中隐蔽物众多,狙击手的视野会受到严重影响,这种情况下,是有机会把狙击手引出来进行反击的。”
“正常情况下是如此,但有特殊情况。”
切嗣却未深入解释。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看着两个年轻人的眼睛,似在诉说已成定局的事实:“你们不能回头,不能停下,只能往前跑。”
又有一件物品,被他从风衣口袋中取出,平放在桌面,稍稍用力,推向两人所在的方向。
“这把枪,改装自伯.莱塔M92F,弹匣可一次性装填十五枚子弹,但在十次连发后,会有极大概率出现卡弹的情况。”
看到了,的确是一把手.枪。
“……叔叔。”
不安卷土重来,诸伏景光勉强压下心绪,直视男人的双眼:“为什么要说这个?”
男人还是没有回答。
他自顾自地说:“特殊情况之下,不是概率,是一定。”
“我没有其他可提醒的了。不过,你们不需要我提醒,也能做到。”
等到夜幕降临。
持续整个白天的温馨就会戛然而止。
“我不明白……叔叔,你——”
“与你们相遇以后,我变了很多。”
“……?”
“如果我让你们离开,今夜不要出现在秋叶原,你们会同意么?”
“不会!无论如何都要知道真相!而且,我们要陪你……”
“真相会给你们带来难以承受的痛苦。”
“……”
“那又如何呢。”
“当初你不辞而别,这次——”
也不知道是用怎样的心情,颤抖着说出最后这句话。
“请让我们、送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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