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在埋头缝香囊。
她的手很巧, 什么手艺活都做得特别好,绣花还是小时候娘亲手把手教她的,这些年她也没有扔下, 技艺反而越来越好了。
她哼着小调,很快把香囊的大致形状缝好, 正往里填干花瓣,忽然听见周围哗然热烈的惊呼声。
她好奇地抬头,看见遥远湖中的云梦高台上,一道纤细的身影翩然起舞,她的裙裾如翩飞的云烟,剑光如湛蓝的流华。
明朝愣了一下, 随即睁大眼睛:
是蔚师姐!
流光如星海洒落, 飘向云梦湖四面八方, 夜游的百姓们纷纷被吸引,沿着栈道围聚成长长的人.流,大家仰起头, 惊艳而震撼地望着这一幕。
这是多么美的一幕啊。
仙娥起舞,剑华流天河。
有小妹妹拽着爹娘兴奋大喊:“是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有人痴痴喃道:“瑶台神女, 洛神妃子…”
明朝听见四周人的称赞, 忍不住有点与有荣焉的小得意。
乾坤诸仙门有许多许多好看又有本事有才华的女修仙子, 但她们蔚师姐也是其中顶能打的一个!是温柔细心关心她们每个师弟妹修习生活的蔚师姐, 也是无论什么场合什么情况、都可以为她们昆仑迎来无数称誉增添许多荣光的蔚师姐!
明朝捧住自己的脸, 看着遥遥蔚师姐那翩然美丽的身影,又是敬服、又觉仰望, 也有一点小小的羡慕。
那是一点女孩子总会有的小心思。
谁不喜欢温柔又美丽的人呢, 能永远从容高雅、游刃有余的蔚师姐, 像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 是她大概这辈子也变不成的人。
明朝久久望着,心里生出羡慕。
但她并不失落。
小时候她听母娘嬷嬷念佛经,说人一辈子的福与祸是有定数的。
她现在已经好幸运了,是她可以想象的一切的快乐了,她什么都不想改变了,只希望能一辈子都这样,永远做昆仑不那么成器但无忧无虑的小弟子,有师尊,有师兄姐师弟妹,还有喜欢的人——想想都美得冒泡泡啦!
明朝捧着脸蛋看了会儿蔚师姐的剑舞,才重新低头塞自己的香囊,直到把干花瓣都塞好,给香囊封上口,还是没等到褚无咎回来。
嗳。
明朝有点奇怪,往四周张望,这么久还没回来吗。
难道是在宴席上被拖住了?
明朝想了想,觉得也对,褚无咎毕竟是褚氏的新任少主,这个少主位置坐得还不是那么合规矩,这样的大宴,确实应该多露露面,至少也要多认识认识人、混个面熟。
这样想着,明朝不好意思起来,她是要回宗门去了,舍不得褚无咎,尽想着拉人家出来玩,但还是不能耽误正事啊。
她拿着香囊站起来,和店家结好帐,准备往回走,那几个留下的褚氏亲卫们要来为她驱开道路,明朝连忙阻止,叫他们不要这么大动静,就让她自己慢慢走就行。
她在人群中慢慢走着,看见夜色如梦,许许多多的人经过她,很多张笑脸,很多欢笑声、叫卖声、喧闹声,数不清的灯火连成长河,倒映在湖边、天空中,是有烟火气的人间万家灯火。
明朝喜欢这样,她感到幸福,又安泰。
她抬着脑袋,背着手,轻轻蹦跳地轻快地走着。
然后,
她突然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一直以来的疑问吗?】
明朝的脚步停住。
那是什么声音?
【你不是一直有怀疑…怀疑着,又不敢去深思…】
【是不敢,还是不愿意…】
什么怀疑?怀疑什么?
…什么不愿意?
那声音像从传说冥河的彼岸,带着低而悠悠叠响
【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不去看一看真相。】
【来吧,来吧】
【不要忘记,想起此来的目的。】
那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愈发漫大的回音,渐渐充满少女的整个脑海。
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而混沌,像被搅在某种混乱漩涡中。
【往那儿去…】
【往那儿去……】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少女像一块礁石,僵固地站在那里。
无数人穿过她,无数人与她擦肩而过。
然后,毫无征兆
呆呆站着的少女突然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众褚氏亲卫都是一愣,下意识追上去,却震惊发现他们竟然追不上,少女跑得越来越快,以远超乎她修为的速度,将他们远远甩开
“少夫人!”
“您要去哪儿少夫人——”
明朝不知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她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本能,脚步将她带去一个方向。
冲进破旧的船坞,她的身形隐没于更深的黑暗,虚无的封禁被她周身浮动的浩大意志无声无息消融。
她恍恍惚惚听见嘈杂不详实的声音,她似乎隐约听见蔚师姐的名字,师尊的名字,还有,她自己的名字。
她的脚踩在船坞被浸得破败开裂的木板。
就在那一刻,她听见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
“没找来蔚韵婷,不是也给你引来个别的!”
“我可没耽误你!”
那声音尖叫着:“衡明朝!你那小未婚妻!衡玄衍的弟子,你把她拿捏得这么好,不是也不差什么吗!!”
“…”
“……”
那尖锐的厉叫像一把最锋利的刺刀,刺破夜色,也瞬间刺开少女昏昏沉沉的神志。
明朝脑子像被狠狠撞了一拳,有那么一瞬间,她茫然地没意识到听见了什么。
然后她对上年轻郎君转过头来的寒凉的眼睛。
那眼中有很从容轻淡的杀意。
那从容轻淡的杀意在一瞬间僵硬。
他的眼神僵硬,他整个人都僵硬住。
这个清华内敛、沉骘莫测、从不真正显露出深浅的年轻人,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瞳孔,面目僵硬,看着她。
明朝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她几乎有点想笑的。
可在她嘴角皮肤轻微动之前,温热的东西却先滑过脸庞。
她呆呆抬手摸了一下,指尖全是湿润的泪水。
呀
呀。
“衡…”褚无咎停滞般地看着她,如果谁能更仔细地靠近,会看见他嘴唇在很轻微地发颤。
他声音嘶哑:“衡明朝…”
明朝再也忍不住,转头就跑。
夜色如幕,月光落在连绵的灯火,落在无数欢笑的脸孔中。
她逆着穿过人群,路过无数张面孔,边跑边用袖子擦眼睛,可是擦不过来,泪水浸湿了袖子,还是在流。
原来她也不差什么呀。
她想,原来她也不差什么呀,比起蔚师姐,都不差什么呀。
明朝都忍不住笑起来。
她又哭又笑,她穿过人群,跑到栈道边,褪去了热闹的寂凉的夜色落在她身上,她看着湖面,湖面倒映着她的脸,呆呆的,忽然跌坐在地。
绣好的香囊滚出去,鬓边别着的玉簪跌落在地上。
泥湿了她的裙摆,冰凉湿滑,她撑着地,抬起手,看见满手的泥。
“呜…”
“呜……”
她终于终于再忍不住,裂肺撕心地嚎啕大哭:“啊——”
两百年啊!两百年!
两百年的情蛊、婚约,两百年的相濡以沫,两百年的犹疑和总忍不住的期冀,两百年的时光——
原来从一开始,从一开始
她就是个,“别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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