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擒虎的庚帖到了之后, 宫夫人便亲自找高人合了八字, 果然是天作之合。
“极好极好”
裴远山便十分得意,站在她身边斜觑着眼睛,难得主动开口,“早前我便说了, 还能有假”
宫夫人笑着推了他一把, “只管马后炮,前儿也不知是谁坐立难安的。”
说得裴远山也跟着笑了, 却仍揣着明白装糊涂,睁着两只眼睛道“谁坐立难安来着反正我不知道。”
说罢, 夫妻俩一并笑出声。
最近的吉日是五月二十,难得正赶上休沐, 也不必特意告假。
这日一大早, 柴擒虎就收拾齐整了, 又于头上簪花, 让宋云鹭和田顷两位师兄亲自核验过着装, 这才出门。
有人紧张了说不出话, 有人紧张了话更多,柴擒虎二者兼有, 随时发挥。
出门前,他还忍不住嘟囔来着,“二师兄是个光棍儿哩,这事儿找他看有什么用呢”
这不是找和尚借梳子嘛
田顷“”
要不是今儿大喜的日子, 我抄起篮子里的喜饼打爆你狗头信不信
宋云鹭临场劝和一回,十分心累,又催促柴擒虎上马出门。
“快些快些,都给我住口误了吉时有你们好果子吃”
他做的这是大师兄吗
不, 是老妈子
那二人闻言,这才齐齐住口,忙不迭往马背上爬。
柴擒虎生得俊秀,身材又挺拔,不似寻常文人单薄,如今骑着高头大马出入,越发显得威武不凡肩宽腿长。
因是官身,还特意托硕亲王请了官媒来陪着,一路往城外国子监去了。
阳光璀璨,万里无云,趁早去还能凉快些,不然日头正中后就太过璀璨了。
宋云鹭和田顷在后面跟着,又押送一对活雁并八色礼品,只觉得前头那小子后脑勺都透着喜气洋洋。
一溜儿马匹上都系了红绸子大花,衬着街头巷尾的娇花嫩柳越发明媚,日头底下一照,水润光滑,好似膏脂浸润,十分鲜亮。
沿途有好奇的百姓问是谁家办喜事,随行的阿发等人便都笑着将事先准备好的喜蛋、喜饼等分发出去,“是工部的小柴大人哩”
工部的小柴大人
不认识
但这完全不重要。
众人得了喜饼喜糕,俱都欢喜,也爱说几句好话道恭喜。
柴擒虎便对大家一一道谢,越发喜气盈腮,嘴角直咧到后耳根。
哎呀,真是快活
今日只是纳吉,硕亲王身份贵重,倒不好出面。他却是个好事的,一早就窝在必经之路的酒楼上瞧,下头柴擒虎经过时便趴在围栏上往下瞅,边瞅边笑。
“这小子倒是有福气。”
瞧那嘴巴咧的,就跟王府后院池塘里的青蛙似的,着实没眼看。
就这么高兴
随从不解其意,“王爷,您又不曾见过那女子,况且出身也有限,怎的就知道他有福气”
若真有福气,早该尚公主啦起码也要娶个高门大户的闺秀才好。
“你懂什么”另一人叱道,“王爷说的话还能有错么”
硕亲王闻声大笑,因骂道“两个猴儿崽子,你们说得都不对。”
此时茶水上来,晾的冷热刚好,他便伸手捞过来,也不用茶杯茶碗,直接一手擎着,对壶嘴喝。
“钱财富贵都是有限的,赚多了也就没趣儿了,”硕亲王复又趴回去,笑嘻嘻看着外面柴擒虎一行人渐行渐远,“有个知心人才叫好呢。”
两个随从听了,不语,从他背后对视一眼,心道这就是出身好了,烧得
不怕说句大不敬的话,回头您老重新投胎一回,家徒四壁八面漏风,看您还能不能说出这话来
还知心人知心话呢,整日在外扛大包,保准累得您一个字儿都不想说
江茴要照看沥州的生意,着实脱不开身,裴远山就践行起半个爹的职责,头几日就将师雁行叫来家里,只当自家女孩儿照看。
因是小定,众人不欲太过张扬,外头那些该有的环节都走完,倒也不必太张罗客人,只将几位相熟的友人请来,略用个便饭即可。
正好师雁行也不想前期就把自己的底牌抖出去,这样安排正合她意。
裴远山性情古怪,可托付身后事的至交好友不多,如今在京的也只两位。
另有与宫夫人交好的几位夫人,也带着自家小姐到了,自在一处说笑。
大家都很给面子,得知是他两个徒弟缔结秦晋之好,特意早早腾出空来,亲至恭贺。
两边宾客加起来也不过双手之数,且彼此相熟,气氛十分融洽。
待到了国子监,柴擒虎又开始紧张,手脚发麻额头冒汗,忙将那事先准备好的礼书又反复低头检查几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同手同脚往里走。
后面的宋云鹭和田顷见了,都是摇头失笑。
瞧这不值钱的样子
到底是儿子的人生大事,原本柴父柴母也想亲临,奈何柴父远在甘肃任上,无圣旨不得随意外出。
而柴母一介弱质,又天生畏热,大家实在不放心她孤身一人奔赴京城,所以只是十全九美,深为遗憾。
好在如无意外,柴父今年年底就会入京述职,在新调令下来之前,也会有一段空档。而从京城到沥州远比甘肃那边近,届时即便柴父本人没空,柴母也必然会亲自带着聘礼登门,如此也算周全。
媒人做过开场之后,先由男方奉上礼书,又提交活雁等小礼,宫夫人接了,裴远山亲自看过,微微颔首表示满意,然后又把礼书传给在座诸人看。
礼书、聘书,都是六礼之中男方必备的上门书帖,固然有其模板,可但凡读过几天书的人都不屑于那样做,所以每每此时都使出浑身解数,挖空心思做一篇焕然文章来。
久而久之,礼书好坏也成了判断一位准新郎官才学本事的重要标准之一。
众人看毕,宫夫人又转身回屋,亲手携了妆扮一新的师雁行出来。
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处在一生中最美好年华的开端,活灵灵水嫩嫩花骨朵一般,哪怕不施粉黛也是可爱动人的。
因逢喜事,师雁行特意换了前几日江茴打发人送来的新制夏衫,薄薄的胭脂色素面绸缎上面用略深一点的丝线绣了牡丹花缠枝图案,领口袖口加了云纹,波光潋滟飘逸非常,行走间好似一汪流动的月光。
少女神态就是最好的妆品,眼神明媚,肌肤娇嫩,师雁行并未涂抹多少脂粉,只略拍了一层花露,点了一点唇脂和胭脂罢了。
两道浓黑的眉毛无需再行描画,只简单修了型,却不是时兴的柳叶弯眉,而是更贴合自身气质的半弯剑眉,越发显得英姿勃发,灼灼其华。
这是一种不同于闺阁娇客的艳丽,张扬而自信。
她一走出来,莫说柴擒虎已然呆若木鸡,便是宋云鹭和田顷也惊在当场。
哎呀呀,从前竟未曾留意到小师妹如此美丽
“哎呦呦,这傻小子这会儿就看呆啦,以后成亲还不定怎么样呢”
不知哪位夫人调侃了一句,众人便都哄笑出声,形成一圈圈善意的浪潮。
被围在当中的柴擒虎当众闹了个大红脸,却反倒不觉得害臊了,只是眼珠不错地盯着对面的佳人看,一个劲儿傻笑。
师雁行被他的傻样逗乐了,噗呲一声笑出来。
柴擒虎如梦方醒,摸了摸后脑勺,也跟着笑起来。
啊,多妙呀,从今往后他们便是未婚夫妻啦
哎,他是多么想拉一拉小师妹的手呀。可周围这许多人,若自己贸然上前,难免显得轻浮了些。
还是忍一忍吧。
可这样的忍耐,又是多么令人难熬。
就这么一瞬间,柴擒虎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采葛中的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如今他虽然见到了佳人,可中间足足隔着好几步呢看得见,碰不到,真是难受。
以前他在京城,小师妹在沥州,曾以为只要一月能收到一封书信便心满意足;
后来他在京城,小师妹也在京城,便以为只要能日日相见便心满意足;
可如今啊,他们近在咫尺,竟迫不及待地想要拉一拉手啦
人的渴望真是可怕的东西
它像风,像借助风势的火苗,只要一点时光煎熬,便会呼呼疯长。
师雁行眼睁睁看着柴擒虎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一时喜,一时忧,哪里还不知道这家伙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不觉失笑。
可就是这样,才叫她越发欢喜。
患得患失,得寸进尺。
是呀,就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会如同吃多了盐找水喝的人一样,永不知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裴远山交好的两位大儒也非寻常之辈。
他们并不出身论英雄,又叫了师雁行上前,各自赠送表礼。见她眸正神清举止大方,俨然是个有主意,能镇得住大场面的好姑娘,便先道起喜来。
裴远山十分得意,矜持地捋着胡须道“你们只没看过她写的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颇有雄浑气概。”
师雁行“”
炫耀就炫耀呗,您演技真挺差的。
两位好友及其夫人相视而笑,又看师雁行。
师雁行也不怯场,当即笑道“先生既夸了海口,我这做弟子的倒不好退缩,晓不得仗着年纪轻胡闹一番,还请诸位师长不要见怪。”
说到君子六艺,其他的不敢说,但是唯独书法一道,师雁行是真的敢在师门之中认魁首。
这副身体虽然不满双十年华,可她有半辈子的经验和感悟做积累,又在四十岁时正式拜了书法大家做先生,自此每日练字不断,数十年的功底做不得假。
早有柴擒虎巴巴儿从里间亲自捧了笔墨纸砚出来,宋云鹭先往台面上铺一张羊毛大簪子,田顷放好宣纸和镇纸,那边柴擒虎已替她磨好了墨。
三个师兄伺候得妥妥当当,众人俱都笑了。
别的暂且不提,这份师门齐聚一心的情谊倒是值得称颂。
师雁行略一沉吟,选了裴远山诗集中的一首来写。
这首诗成诗尚早,彼时的裴远山年轻气盛,脾气比现在还要火爆,字里行间不难窥见他早年书生意气,颇有些挥斥方求的激荡感。
果然一气呵成,笔走龙蛇,端的气势雄浑,竟将那诗中描写的崇山峻岭巍峨之势表达得淋漓尽致。
几位新客见了,先是微征,继而大喜,再而赞不绝口。
“好字好字,真是好字”
“好一手行草啊,选的诗也好,好字配好诗,果然神妙”
“难得这副可吞日月的气概,竟像是个豪杰了”
方才听裴远山说那等夸耀之语,众人本只信三分,想着大约是喜气上头,有意让弟子扬名,却不曾想这小姑娘的本事竟如此之高,令他们几近自叹弗如。
他们夸一句,柴擒虎的下巴抬得就更高一点,简直比夸自己还高兴。
对呀,小师妹就是这么了不起。
一位大人因笑道“远山老弟远离京城这几年也没闲着呀竟不知从哪里挖出这颗沧海遗珠”
裴远山得意非常,只是笑,惹得众人最后纷纷笑骂起来,一时宾主尽欢。
原本照裴远山和宫夫人的意思,是干脆让师雁行就住在他们家好了,大家彼此亲近,也有个照应。况且二人子女都在外地上任,膝下孤单,也确实想有个晚辈在身边陪伴。
但这毕竟是国子监,出入皆是圣贤大儒,往来都是明日高官,突然多出来一个陌生女子,着实太扎眼了些。
况且柴擒虎不愿意。
这小子拉着新鲜出炉的未婚妻的手嘟囔道“国子监多远呀”
我就不能每日见,嘿嘿,见未婚妻了。
未婚妻,妻子
多美妙的字眼
师雁行好气又好笑,“瞧你这点出息。”
顿了顿,又吓唬他,“如今就这样,日后分隔两地的时候还多着呢”
怕不是要哭
原本她只是随口一说,提醒对方注意既定的事实,没想到柴擒虎一听就好像被惊着了似的,当场僵在原地,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天呐,对啊,我竟然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师雁行“”
你咋不把吃饭忘了呢
算了,不逗了,省得逗弄过火了还得自己哄,怪麻烦的。
不过,最后师雁行还是回到城内居住了。
确实不方便。
她要频繁在城中办事,而国子监远在城郊,往来不便,因此略住了几日后便忍痛告别。
因夏日炎炎,二老胃口欠佳,临走前师雁行还特意施展厨艺,拉着诗云一起做了几罐子酸辣可口的腌菜。
最常见的瓜扭儿酱瓜条自不必说,还有酸豆角,又现场配了一些卤料给他们留着,平时做卤味吃。可惜现在不是白菜上市的季节,偶然有些窖藏的也都不大新鲜了,不然做些酸辣的泡菜也十分可口。
另有几样本朝特有的根茎类蔬菜都照腌萝卜泡菜的方法,一样先洗净了,切成细长条和泡椒一起腌制,又酸又辣,特别开胃下饭。
此时正值瓜果繁盛之际,新鲜瓜菜是不缺的,只是烹饪效果因人而异。
近来裴远山和宫夫人都很喜欢吃师雁行调和的凉拌菜,尤其是将鲜嫩茄子摘下来整个蒸熟,然后放凉,撕成长条,用蒜泥,辣油,香醋等调和的酱汁凉拌,绝了
茄子本身属于蔬菜中的荤菜,口感厚重扎实,用这个法做出来鲜辣爽口非常下饭。
定亲后没几日,高老板就找来客栈,眉开眼笑的说要请师雁行用饭。
一看他这个样子,师雁行就知道酒楼的事情有结果了,欣然前往。
只是没想到好消息还不止一个。,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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