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 午时已过。
但因为临近过年,难得的集会散得晚,路上的人还是很多。
时千走着走着, 身后的陈牛就被认识的胜利村的人拉住了。
“好像听说你们闹公安局去了怎么了”
被拉住的陈牛双手插兜。
看牛到他这个份上, 真的幸福,连手都不用伸。
以至于时千偶尔觉得是自己不是在被人放, 在放人。
听到问话,当下一人一牛都停下来, 心内充满好奇公安局和集市方向相反,消息不至于传得这么快吧
陈牛奇怪地问“婶儿, 你们怎么知道的”
那婶子一拍陈牛胳膊“嗨, 有人丢娃了啊”
“孩子一丢, 人都急疯了。后来找着找着, 就有人叫找孩子的去公安局看看。”
“然后呢”陈牛保护好自己胳膊,继续问道。
“过了会, 就有人认出来牵牛花了啊。”大婶子看向眼睛水汪汪的小黄牛,理所当然道, “要不然人家还能认识你不成你又没上过报纸。”
陈牛“是这个理。”
就是听着不太对味。
今天又是人不如牛的一天。
时千笑“哞哞。”
怪我辨识度太高。
陈牛又被问起具体怎么回事,大家就知道小黄牛又干出大事了, 帮着好几家找到了孩子。最近也没有比这更稀奇的事,叫日常生活滋味平乏的众人惦记得心痒痒。
为了“关注”和面子, 问话的人还悄悄把声量提高一点,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陈牛的目光再次投掷向小黄牛。
时千长“哞”一声,把目光转开,表示爱莫能助。
他倒是能编,可不能说人话啊。
送礼的不良心思,万万不能暴露。陈牛只好开始现场瞎编“这不是带着牵牛花来集市看看么, 结果牵牛花不乐意挤人太多的地方,顺着河边散散步,就溜达到出事那边了。”
“我听着动静不对,好像有小孩哭,里头看守的人也特别凶,感觉更不对。”
“于是我让牵牛花跑了进去,借口找牛”
因为是瞎编的,很多地方也不能暴露时千的主动,所以陈牛的整个故事略微有些含糊。
有人奇怪“可是听说牵牛花还踢人了,它真听得懂啊”
“对啊,那么复杂的话,小孩都不一定听得懂。”
“听说好几个呢,都被你打断腿了”
陈牛默默腹诽你家小孩肯定比不过。
教学压力日益变大,陈牛对于小牛的智商是服气的。
他家的小祖宗牛,放以前铁定是神童里的神童。
而且就乡里乡亲的这些娃,只能说不笨。
非要和聪明的小牛比,那真是太欺负人了。
就连成人的他,都是被牵牛花带着,才知道暗中不对。
陈牛想了想“可能是平常教得多,牵牛花聪明得很,还会算术呢。至于踢断腿什么,那肯定全是假的。”
众人
“怎么可能牛会算术,我可不信。”
“展示展示,不然我也不信。”
于是还没到新一年开始拜年呢,时千就被迫“秀才艺”了。
时千一边回答“一加一等于几”,一边瞪着陈牛。
好家伙,甩锅你是懂的。
陈牛笑笑,继续问“二加二等于几”
这样大家就不会关注,到底怎么去的公安局了。陈牛很满意自己的灵机一动。
时千
“哞哞哞哞。”
我,先溜一步。
时千回答完第三个数学题,决定抛弃陈牛,先往前面小跑一段路。
他的身后,惊奇声阵阵。
“牵牛花真会算术啊三个题都没错”
“陈牛,你怎么教的教教我家孩子呗。”
“怪不得你天天读书,原来琢磨着这个呢,一鸣惊人”
他们过分热情,陈牛招架不来,就看看小牛跑的方向,托辞道“牛跑了,我追着去看看啊。”
然后迈着大长腿,也一溜烟跑了。
留下大家热热闹闹的,议论着令人惊奇的新话题。
时千跑到前面,瞄着山上有绿意,就爬上去加餐去。
陈牛在下面走,看着熟悉的山和交错而过的田地,任由冬天的北风在脸上刮过。
时千啃了两口草,发现陈牛两手空空。
于是时千又下来,跑到路边,拱了一下陈牛的手“哞哞。”
你两手空空,咱年货呢
陈牛摸摸牵牛花的牛头“怎么了快到家了,你跟奶奶撒娇去。”
时千从鼻子里喷出热气,蹄子划拉出“年货”两个字。
陈牛就道“买不了什么,明儿再出来。到时候给你套个小车,你拉着奶奶出来一块儿逛。”
这会儿东西匮乏,最稀罕的肉全靠村里分。
其他的,能买上什么都看运气。
往年陈牛跟张佩月关系僵着,就算想让老太太出来转转,说了也没个回应。
如今有小牛在,陈牛觉得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时千还不知道自己成了超级好用的“工具牛”,爽快地点点头,甚至还觉得陈牛这小伙十分靠谱贴心。
“哞哞。”
可以,我们拉奶奶一块儿出来看看。
回到家里,说了不留饭的老太太还是给留了几个烤红薯。
陈牛从灰堆里扒拉出来,扒了皮,给看得嘴馋的时千也喂了一个。
时千几口一个,觉得烤红薯果然好吃。
又香又甜。
于是又抢了陈牛一口。
一口也就半个而已,时千口下很留情。
吃完了,时千也赶紧跑,跟老太太一块儿晒太阳。
张佩月咬断线,绞紧最后一个线头,摸摸小牛脑袋“来,起来,穿穿新衣服。”
“哞哞。”
终于好了
时千弹射而起,速度飞快地站起来。
陈牛在一旁瞅着,有点羡慕“奶,我也想要新衣服。”
“布票不够。”张佩月给小牛从背上套上衣服,再伸到下面扣上盘扣,打量着陈牛的大个头有些嫌弃,“你也太费料子了。”
这时候可不兴长太高,做衣服费布料。别人一身,你一件,多浪费。
陈牛摸摸自己脑袋“长得高,这也不怪我啊。”
时千穿好衣服,特意凑到陈牛身边转上两圈。
等到老太太转头进了屋,嘚瑟的时千就被陈牛按住扒了衣服。
时千好笑地看着陈牛当背心套上,然后“哞哞”一声,示意他回头。
陈牛转头,就对上张佩月像是看“二傻子”的目光。
然后老太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要不你去找人换点布票,给你做件。”也不至于跟小牛抢件旧衣服凑的牛衣。
就想玩玩的陈牛
这下误会深了。
“不用不用,够穿就行。”
他还开窍地问“奶,你要做衣服吗给你自己做一件。”
换作老太太,衣服就不用陈牛那么多布料了,说不定家里攒的就够。
老太太摇摇头“我不用。一把年纪,有的穿就行。”
时千“哞哞。”
再过一两年就好了。
再过一两年,国家开放起来,各种生产资料的产能都会跟着上去。到时候别说一人一件,一人几身都不成问题。
陈牛也道“奶,老人家也有穿新衣服的权利。你穿出去,回头叫人家都羡慕你”
“攒着吧,回头给你做身,也不至于抢牵牛花的。”张佩月摇摇头。
陈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小牛衣服的,赶紧扒拉下来。
时千被衣服罩了一脸。
听到老太太调侃陈牛“穿出去齐整些,看能不能带个小姑娘回来。”
等时千晃开衣服挣扎出来,还能看到陈牛的大红脸。
时千看着陈牛“哞哞。”
你说话啊。
陈牛“你也笑话我刚刚是不是故意等着我的,你个小坏蛋,今天多学半个小时俄语”
时千
“哞哞。”
再见。
时千扭头就走。
他不懂,为什么一头中华小黄牛,还要学习外语。
答案是陈牛用来欺负偏科牛的。
多门功课,只有俄语这一门能难住小牛,他只能从此获得一些学习能力上的安慰。
第二天,陈牛给小牛套了辆板车,拉上老太太出门去。
一到街上,时千又被围观。
原来昨天的事儿传得更广了,好些人就凑近了看个热闹。
给张佩月一种她不是出来逛集的,而是出来给人看的。
不过老太太心理素质过硬,这样也淡定地逛了一圈,还买了些吃食回去,晚上过年给陈牛开眼界吃了道新鲜菜。
过完简单的年,就是新的忙碌,很快生产队又开工了。
感谢的人找了上门,送来好些好东西。
布料就有了。
老太太裁了布料,准备如约给陈牛做一件外衣。
但陈牛也想让老太太穿上新衣服,于是试图暗中学习,发现不太可能学会后,又转而请了二婶娘杜春帮忙。
除此之外,村里开始传时千上辈子是手下好多人头的大捕头出身,专克坏人,所以才跟公安局特有缘分。
还有断腿传闻也踩实了,真有一个倒霉蛋被时千踹断了腿。
以至于附近村里现在都吓唬小孩再不听话叫牵牛花来踹你两脚。
现在时千走出门,那可真是十里八村的一霸,无人敢惹。连徐爱刚都只敢笑,不敢随意上手来摸时千的脑袋。
时千对此毫不在意,只想给人渣再来两脚。
不过随着农耕开始,出门的机会很少,平常只能干干活,再吓唬吓唬小孩玩。
而今年老太太没再执着挣工分,只干些最轻省的活。
不过她的身体好像变得更虚弱了,时常睡很久,给陈牛的衣服做得很慢。
春雨降下来的第一个晚上,时千半夜里醒过来反刍,意外听到雨声里东西摔落的声音。
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对面屋子传来的人摔倒的声音。
时千“哞”
奶奶,你没事吧
小黄牛从房间冲出了门,又意识到自己不方便,转身准备叫上陈牛。
不需要他多言,陈牛已经被吵醒了。
再看着黯淡光线里,小牛眼睛里的紧张,陈牛赤着脚就往老太太的屋子跑。
“奶奶奶你应我一声。”
在陈牛的喊声里,屋子先响起老太太张佩月的咳嗽声,而后是时千他们一贯熟悉的回应“没事。”
但声音明显很虚弱。
顾不得有事没事了,陈牛直接说了一声,进了老太太的屋。
时千紧跟其后,看到拉亮灯后,跌坐下来靠在床边的老太太。
因为已经歇下了,老太太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线衣线裤,也就是一套里衣。
衣服上面是时千熟悉的补丁,这时候,几乎人人衣服都打着补丁。
尤为显眼的,是老太太磕破了的额角,已经被血染红了。
她干瘦的手捂着大流血的地方,虚弱地闭着眼睛。
这还能说自己没事儿
时千看着急得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陈牛也是吓傻眼“奶 ”
然后一转头,急吼吼地抓了灶下灰,给老太太糊在伤口上止血。
时千看着快速止血的灰,心里头还是很不放心,蹄子踩到老太太手腕穴位上,把体内好不容易攒的那点灵力都灌过去。
暂时处理完,陈牛把老太太抱到床上去,还是对那么严重的伤发怵。
他叮嘱一句,跑出去找隔壁村的村医。
时千点点头,转过头来,大眼睛盯着躺在床上的张佩月。
老太太缓了会,睁开了眼,手指着地上一角“捡起来,塞我、被窝里,咳咳”
时千看过去,是个发黄发旧的老本子,像本旧书
摊开的本子躺在踩实的泥土地上,黄得颜色快跟地面一样了,估计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上面有什么,让老太太倒下了还记着。
时千“哞”一声,瞪着老太太,警告她别乱动,才凑近去捡本子。
挨近了,看得见上面漂亮的簪花小楷,以及本子缝隙中间夹着的干枯花瓣。
字体是老式的竖体,还是从右到左的顺序,看得时千转换了一下脑子才跟上眼睛的阅读。
上面写着今日乔哥与我簪花,朝颜甚美。姊妹皆有,我夜偷之。
再起一行。
花有重开日,何日再见乔哥相逢拌酩酊,何必备芳鲜。阿娘教我的菜都已学会了,定然好吃。
两行浅一些的字迹后,是更深、也宽上许多的墨迹,像是后面补的。
字迹歪歪斜斜,但看得出来十分用力。
花无重开日
只五个字。
时千下意识就看完了,然后抬头看向糊了半脸灶下灰和血的老太太。
张佩月叹气一声,又咳两声,无奈道“还看”
时千“哞哞。”
原来你暗恋人家乔哥啊。
牵牛花,文雅的叫法可不就是朝颜。再细看那干花,的确是朵干喇叭花。
也怪不得,老太太对他青眼相待。
但不管为了什么,对时千来说,这是个好老太太。
他叼起来老旧的本子,帮着塞进老太太的被窝里。不过塞在脚那边,免得老太太乱动,伸手去拿。
张佩月动了动脚,碰触到本子,虚弱地躺着。
她声音浅浅的说“听说有地府,人死了就去那儿。”
吓得时千赶紧扒拉出一个晚字。
“哞哞。”
奶奶,你坚强啊这时间上差太多,咱去得太晚,也赶不上趟的。
老太太看了一眼那个字,明白了意思。
又笑又咳嗽,抖下一抹灰。
急得时千伸出蹄子按住她的被子,满脸正经地瞪老太太“哞哞。”
你别笑了,我害怕。
张佩月就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平缓好呼吸,然后伸出脏了的手摸摸小牛的脑袋。
“放心,奶奶不寻死,生死有命呢。牵牛花,你别怕。”
“你说不定是他送来的,想到这个,咳咳,奶奶就高兴。”
“不然,你说怎么那么巧。”
时千也觉得巧,他蹭蹭老太太的手,点头正经道“哞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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