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
天空中有些蒙蒙细雨, 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穿着绿色的衣衫,打着伞,在细雨中慢慢的走在石板长街之上。
两边的行人对细细的小雨视若无睹, 有的忙碌着整理着货物,有的大声的叫卖着货物。
天空中透着阳光,雨丝在阳光之下偶尔闪烁着光亮。
有一些小孩子在雨中满不在乎的跑来跑去。
这时节已经到了五月, 天气日渐炎热,偶尔有一些淡淡的雨丝只让众人觉得欣喜。
那文弱的女孩子悠悠的走上了一座小桥,站在桥顶微微一笑。这条街她从小走到大,闭着眼睛也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前面第一家店铺是糕饼铺,里面的糕饼算不上如何的好, 普普通通而已,但店铺掌柜很和善,偶尔也会拿出一些糕饼送给馋嘴的小孩子们。
再过去是一家小小的成衣店,这成衣店真是小啊,四周到处是衣服, 打个转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道掌柜怎么会找这么小的店铺卖衣服的,这么小的店铺也就只能卖烙饼了。
想到了包子,那个文弱的女孩子忽然有些嘴馋了,第七家店铺就是贞嫂的烙饼铺了, 她家的烙饼好吃极了, 一口下去唇齿之间就是浓浓的酥脆感。
“刘星”路边有人叫那个文弱女孩。那文弱女孩急忙应着“张大婶。”她从小在这条街上长大, 熟人很多。
那张大婶随意的点了点头,道“我要去衙门。”匆匆去了。刘星道“一路小心。”她张大婶去衙门不是打官司,而是去问今年的税赋的事情。其实她也是刚从衙门回来,张大婶想要知道的事情她都知道, 比如今年的十月会不会再次粮食价格暴涨十倍,大家只能吃芋头;比如家里有人去农场干活就可以抵掉全家的赋税。刘星没有拦住张大婶,这些消息对一家人而言几乎都是牵涉到生与死的,怎么可以凭借街上道听途说呢,必须去衙门听衙役当面解释才行。
刘星目送张大婶远去,忽然想到该把这雨伞给张大婶的,此去衙门可不远呢,若是这一路冒雨过去多半会打湿了衣衫。她大声的叫着“张大婶,这雨伞过你用”张大婶回头叫道“不了,你顾着自己就好。”老刘家的丫头从小看上去就文弱纤细,若是被雨水淋病了怎么办。张大婶匆匆而去,刘星举着伞,有些尴尬,为什么这些人都觉得她是个文弱小女生呢啊啊啊啊啊啊
刘星想着那襄阳县令白絮,心中立刻就羡慕妒忌恨,那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啊,为什么她就是县令老爷了听说白县令还亲手杀过作乱的贼子,手中有十几条人命。刘星的心怦怦跳,羡慕极了,她也想砍杀几个贼人啊,为什么就没有她的份她无精打采的低下了头,当日襄阳城中门阀作乱,她本来想去看热闹的,可惜有事没去,也没想到就那么一天的工夫襄阳城的门阀的数万人竟然就被胡刺史平定了。刘星长长的叹气,家人都说幸好没去看热闹,不然就会被误伤了。她却只感到了惋惜,若是能够看到大场面才是好呢。刘星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于轻狂了,若是她那日真的去看热闹了,很难说有没有被误杀,哪怕只是惊慌逃跑也定然狼狈而恐惧,绝不会有一丝的看热闹的欣喜,但是没看到大场面她总是有些不甘心。
“唉。”刘星长长的叹气,又想到了县衙前的见闻。县衙贴了布告招聘一些识字的衙役,引起了无数人的热烈期盼,能够成为衙役老爷简直是祖坟冒烟啊,可是识字这个条件又高了一些,识字的人祖上都是门阀老爷,怎么会愿意做个小小的衙役呢,况且衙役只要管殴打百姓就好,要识字干什么刘星从小看书,用识字形容她简直是侮辱了她,但做衙役啊想到那些“老子下馆子从来不给钱,吃你几个西瓜算什么”的衙役老爷,她又有些犹豫,衙役老爷都不是好人,她若是成了衙役,岂不是也成了坏人
刘星就这么站在桥上,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仿佛认识但其实是第一次看到的流水,心中有些痴了。
“让开快让开”桥下有人大声的叫着,刘星一惊转头,只见七八个人抬着门板急匆匆的跑上了桥。她急忙让开,桥不是很大,那些人经过的时候胳膊肘撞到了她的身体,疼得她泪水都要出来了,若不是桥的栏杆护着她,她甚至可能被撞下了桥。刘星愤怒的转头看那些人,想要呵斥大骂,可是眼角扫到了那门板上躺着的,明显气息奄奄的病人,刘星又叹了口气,只是用力的揉着被撞伤的地方,无奈的看着那些仓皇急行的人。家中有人重病垂危,行动莽撞一些,似乎只能体谅他们。
刘星这么想着,努力的宽慰自己,可又有些愤愤不平,只能极力的忍耐。
她远远的看着那些人急匆匆的进了长街上的华同泰医馆,叹了口气,她疼得厉害,只怕也要去找大夫看看了。
那七八个人抬着门板,撞开了微闭的华同泰医馆大门,大声的叫着“大夫大夫快来救人啊”
医馆内静悄悄的,个人一起回头惊愕的看着那七八个人,一个女子弱弱的道“真是不巧,华大夫去城外采药了。”她很想说你们就不看看医馆的大门也关着吗,今日不出诊。可看了一眼那门板上躺着的病人,急忙道“五条街外有个同仁堂,你们去那儿找张大夫,他也是名医。”
那七八个人愤怒的破口大骂“华大夫怎么可以不在”“当大夫的怎么可以不在医馆这是人命啊,华大夫有没有一点点良心”“人若是死了,是华大夫赔命吗”
医馆内有人怒了,这些人怎么说话的那女子摇头,拦住了那人,道“你们赶紧去找张大夫,病人的病只怕耽误不起。”
华同泰医馆外好些人聚拢了过来看热闹。
那七八个人愤怒的看着那女子,大声的叫着“大家都来看啊,医馆不肯治病咯医馆害死人咯”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将手中的门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门板上的病人差点滚下了门板,也没人理会。
好些看热闹的人看不下去,大声的指责“大夫怎么可以不给病人看病”“医者仁心,你的心在哪里”“人家大老远跑一趟很不容易,你怎么就不给病人看病呢,你是人吗”“华大夫不在,你就不能给看看吗”
那七八个人愤怒的盯着那女子“你还不过来看病”
那女子惊讶的看着众人,道“我不是大夫啊我只是过来收租的。”她真的不是大夫,只是过来收租,顺便和华大夫的几个家人闲聊几句。
其余人根本不理会,大声的叫着“大夫不治病咯”“大夫还算人咯”
那女子呆呆的看着这些百姓,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思路,让一个不懂医术的人看病很有意思吗
刘星也到了医馆,听见一群人指责那女子,大声的替那女子辩解“你们吵什么,那个女子又不是大夫”周围的人恶狠狠的看着刘星“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胡乱说话。”“就是,没事站到一边去,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乱说话。”刘星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不知道我胡乱说话她转头看四周,分明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邻居的面孔,这些人为什么不站出来说话,这条街上的人谁不知道那个女子不是大夫。但那几个邻居只是若无其事的看着,一声不出,见刘星看他们,反而低声劝道“不要惹事。”刘星愤怒的看着他们,街坊邻居的情义在哪里那些街坊邻居摇头,刘星真是太小了,一点都不懂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可以惹。
那七八个人中有人扑在那病人的身上,大声的叫着“爹啊,你千万不要死啊。”哭天喊地。
四周的百姓纷纷对着那女子指指点点“没有良心。”“身为大夫竟然不肯给病人治病。”“良心被狗吃了。”
混乱嘈杂之中,一个沉稳的声音问道“戴竹,发生了什么事”
那叫做戴竹的女子这才看到一个背着竹篓的老者慢慢的走近。
“华大夫,有人看病。”戴竹忍住了愤怒,简要的道。医者仁心,她必须忍受那些病人家属的愤怒,尽管她不是大夫,只是房东而已。
那病人的儿子见了华大夫,立刻跪了下来,眼角含泪“大夫,大夫快救我爹”
华大夫不慌不忙的卸下了背上的竹篓,给那病人把脉,又问了一些症状,立刻皱起了眉头,道“这病我治不了,你另请高明吧。”这病根本没法治,已经彻底病入膏肓了。
那些病人家属一听,立刻哭了“大夫,一定要救救他”
那病人的三个儿子都跪了下来,凄厉的哭着“华大夫,你是神医,你一定能够救的,我给你磕头了。”用力的磕头,嘭嘭作响。
华大夫摇头,这病是真没本事治,莫说是他,只怕整个大缙都没人能治,药医不死人,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救人。
那病人的三个儿子大声的哭泣“大夫,一定要救我爹,我爹受了一辈子苦,眼看三个儿子都成家了,马上就要享福了,却这么去了,我们怎么对得起他”
周围的百姓一齐点头,孝子啊。好些人抹眼泪,感同身受,有人呜咽着道“子欲养,亲不在。世上再也没有比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更悲惨的事情了。”有人眼角含着泪,大声的指责华大夫“你身为大夫,难道就没有同情心吗你就不是儿子吗你就不是父亲吗难道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三个孝子失去了父亲吗你还是人吗”有人大声的骂着“要是华大夫不给他们治病,我们再也不来这里了我们去五条街外的同仁堂治病”
华大夫看看四周愤怒的百姓,若是不治病,只怕以后都会有麻烦。他叹了口气,道“好,老夫竭尽所能给他治病,但丑话说在前头,他的命十成之中已经没了九成九,老夫只怕是治不好的。”
那三个孝子悲恸的哭着“劳烦华大夫救我爹爹。”又是用力的磕头。
周围的人看着华大夫再次搭脉,赞扬道“这才是好大夫。”有人指着华同泰医馆上方的牌匾,唾沫横飞“这才是治病救人嘛。”有人摇着头“唉,现在的大夫啊,眼中就只有钱了。”有人不屑的道“若是那几个人坐着豪华的马车而来,遍身罗琦,那大夫早就抢着上去治病了。”
戴竹愤怒的看着周围的百姓,第一次发现这些人真是太可恶了。她看着百姓们,终于想到了为她出头的刘星,两人的目光交汇,互相点了点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华大夫搭着脉搏,其实心里都在寻思着怎么解困。这个不用再看了,他绝对救不了,病人的五脏六腑全部烂了,他能怎么救只怕只有神仙来了才能救,以他或者大缙朝的肉体凡胎的大夫们就算搭一万遍的脉搏也只能束手无策。但华大夫从医几十年,什么病人和家属没有遇到过,对这三个孝子的心思几乎是一眼就看了个透。华大夫心中计议已定,抬起头来,道“这个病或者有一个药方可以试试,若是这个药方还不行,只怕就回天乏术了。”
众人大喜“什么药方”有人看着那几个热泪打滚的孝子,只觉好人有好报,老天爷怎么也不会绝了孝子的道路。
华大夫慢慢的道“千年人参一株,百年何首乌三斤,秋天的原配蟋蟀一对,春天的花露水三两”一路的说下去,有的药材贵到了天上,有的药材绝对是不可能存在的,秋天的原配蟋蟀一对哪里去寻但这个药方是所有大夫从医后必须知道的千古奇方,号称包治百病,但凡遇到了根本没法治疗的病患,或者遇到死缠烂打的病人,这药方一出立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是大夫治不了,是病人家属无法凑齐药方上的药材,这能怪大夫吗这张神药药方一出,很多病人家属瞬间就理解了自己的疾病已经药石无灵,老老实实的离开,那些不开眼没脑子的病人和家属也会忙着去找“药材”,这开药的大夫就安全了。
华大夫心中微微有些得意,又有些惭愧,有这个超级牛逼的药方在,这些人总该老老实实的退去了吧。他看了一眼四周,虽然有些桌椅板凳被砸了,但也没什么大碍,总算是平安度过了一劫。
那三个孝子听了药方,果然立刻就颤抖了,这千年人参和百年何首乌哪里是普通人家承受的起的他们呜咽着“爹啊,儿子对不起你啊。”大声的痛哭。
华大夫小心的道“若是能够买到药物还有救,若是没有药物只怕要回去准备后事了”这群人赶紧走了吧,今日真是倒了大霉了。
那几个孝子趴在病人的身上就是不肯起来,大声的嚎哭。
周围的百姓泪水都流下来了,一个妇人大声的道“华大夫,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孝子失去了父亲你可以开出这张药方,一定有这些药材,你拿出来救人就是了,何苦要为难那几个孝子”
另一个壮汉大声的道“对,华大夫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夫了,赚了不少银钱,拿出来做一次善事有什么关系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其余人跟着叫“华大夫快些拿药出来治病救人。”“做人要有良心,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那华大夫额头见汗,做梦都没有想到祖师爷传下来的秘方竟然不灵了
那戴竹忍了许久了,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华大夫时候医馆又不是药堂,哪有这些药材。你们这么好心,每个人拿些银子出来啊,大家每个人凑个两银子,肯定可以去药堂买药了。”料想那些人听见要掏钱就会悻悻而去。
周围无数人看着戴竹,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鄙视,有人大声的道“你不是房东吗你肯定有钱啊,你拿钱出来不就够了。”其余人跟着叫“对你有钱,你为什么不拿出来救人”
戴竹措手不及,气得手脚发抖,竟然有这么无耻的人她想要大骂,却被其余人的言语堵住了心肺,这些看着慈眉善目的人为什么这么狰狞
那三个在地上痛哭的孝子忽然大哭“我爹没气了”
三个孝子痛哭,然后猛然站了起来,愤怒的盯着华大夫,眼睛中满是愤怒的血丝“你个庸医害死了我爹,你要赔钱”另外五个陪孝子抬门板的人一齐道“对庸医害死人,要赔钱”“不赔钱就去衙门告你”
有人大声的叫着“大家都来看哦,庸医害死人咯。”附近围观的人看着那死去的老人,只觉心中悲凉又悲愤,若是华大夫肯早点拿出那些药材,肯早点给病人服药,那病人说不定就不会死。
众人中有人愤怒无比,手指颤抖着指着华大夫,声音嘶哑“你到底有没有人性为了几个臭钱害死了一条人命,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那几个孝子中有人愤怒的举起了拳头暴打华大夫“庸医还我爹爹的性命”那华大夫抱着脑袋,身上手臂上立刻挨了十几拳,只觉今日真是倒霉啊,若是过了今日再也不当大夫了。
有孝子大声的叫着“一千两不能再少了必须赔我们一千两一千两一条人命,算便宜你了”一群抬门板的人大声的道“华大夫当了几十年的大夫,肯定很有钱,一千两一定是小意思,若是没有一千两,那就拿这房子来抵偿。”一个孝子认真的看着四周,只觉这大屋子很是不错,哪怕以后用来做祖屋也没有问题。
戴竹大声的道“这屋子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几个孝子和抬门板的人不屑的转头看戴竹“是华大夫赔给我们的,你找华大夫去”
刘星在人群中大叫“你们就没有王法了吗”她终于看明白了,这些孝子根本不是来治病的,而是来讹钱的怪不得不管怎么说都不肯去其他医馆看病,因为若是死在了半路上就讹不到钱了。
那几个孝子大声的道“我爹被庸医害死了,就算县令老爷来了我也不怕”“杀人偿命,我只是要他赔钱,已经便宜了他了。”
围观的百姓心中其实有些觉得过分,但是人死为大,既然死在了华大夫的医馆之内,华大夫赔钱那是应该的。有人便叫着“不如一人退一步,华大夫赔他们些银子算了。”“对,人家的爹终究是死在了这里,华大夫也有责任,赔些钱就算了。”“华大夫,我是为了你好,他们这么闹腾下去,你也没有办法开业出诊,损失更大,名声也臭了,不如给点钱息事宁人。”
几个街坊邻居悄悄的对刘星打眼色,现在知道为什么不能错就了吧教你个乖,以后看到七八个男子找上门,别管他们是抬着病人还是拿着馕饼,有多远走多远。
那几个孝子揪着鼻血长流的华大夫,大声的道“你答不答应给钱”“不给钱就继续打就是衙役老爷来了我也不怕”
那华大夫颤抖着叫“某要动手,我赔,我赔。”
那几个孝子,那几个抬门板的人,那些围观的百姓一齐笑了“早这样有多好。”“死了人就该赔钱,谁叫他医术不精呢。”“一定要挨了打才肯赔钱,简直是贱人。”
刘星的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大声的道“你们颠倒黑白,讹诈华大夫,就不怕华大夫从此关门不干吗”
那几个孝子和抬门板的人理都不理,华大夫关门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一群围观众笑着“小丫头懂什么,华大夫怎么会关门不干呢,他不当大夫,他吃什么”“华大夫可有钱了,这点钱钱算什么”“没了华大夫,还有张大夫,没了张大夫,自然会有别的大夫,我这辈子就没有听说还会缺少大夫的。”
四周的围观者嬉笑着,一点点都不在意华大夫会不会从此关门停业。
刘星一咬牙,深深的看了一眼戴竹,坚持住啊,然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周围的人也不在意,刘星只是一个脑子不清醒的看热闹的路人甲,爱去哪里去哪里。
戴竹也想走,却被围观众拦住,更有人大声的提醒那几个孝子“这是房东,莫要让她跑了,找她要房契。”那几个孝子急忙扯住了戴竹,厉声呵斥“把房契拿出来。”戴竹脸色惨白,坚决不肯。
周围的围观众大声的笑着“让她拿出来,不拿出来就打。”
戴竹不敢置信的看着周围的人,这些人还是人吗
华大夫在一边看了一眼戴竹,深深的叹气,想要道歉,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今日他和戴竹做错了吗老天爷不长眼睛而已。
“一千两太多了,谁的人命值得一千两你以为你爹是皇帝老子吗”华大夫恶声恶气的讥笑着。“顶多五百文。”
那几个孝子大怒,一巴掌就打了过去“五百文你打发叫花子吗信不信我打死了你”
华大夫抹掉鼻血,淡定的道“打死了我,一文钱都没了。”那几个孝子又是一阵暴打,华大夫就是不答应一千两银子的赔偿。
一群围观众也劝着,一千两实在太高了,皇帝老子也不值得一千两,价格必须低些。
华大夫与众人讨价还价,戴竹惊恐的坐在一边,心中混乱极了。这世上不该是好人多吗这些孝子不该因为爹死了而痛哭吗这些路人不该是主持正义吗不是应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吗为什么会这样
一群围观众大声的嚷嚷着“大家各退一步,就一百两,不要再讨价还价了,不然我们也帮不了你们”“我们真的是为了你好,就一百两银子而已,买条命真的不是很贵。”“你以为是买的死人的命买的是你自己的命啊,你信不信不给钱,这些死了爹的人真的会激动地杀了你,然后衙门都管不了,谁叫你害死了他的爹呢”
戴竹听着四周纷乱的“好心人”的言语,泪水悄悄的在眼眶中打转,委屈的无以复加。
街上,几个穿得漂漂亮亮的孩子趴在马车的窗户边看热闹,有个小女孩转头叫着“姐姐,坏人欺负好人。”
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的女子笑了笑“不用担心,姐姐也是坏人。”
刘星在街上飞快的奔跑,雨伞早就扔掉了,薄薄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立刻就被她火烫的脸蒸发成了水气,她大口的呼吸着,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呼出的热气在朦胧的细雨之中竟然清晰可见。
“刘星刘星”张大婶大声的叫着,这丫头怎么不打伞这要是病了怎么办
刘星飞快的跑向衙门,还有好大的一截路,就看见十几个衙役小跑着过来。她大喜过望,远远地就大叫“衙役老爷,小女子有冤情快去救人”一个衙役皱眉离开队伍,问道“什么冤情”刘星大声的道“有人在华同泰医馆讹诈”那衙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道“跟上”
刘星一怔,急忙跟着那衙役飞快的追上其他衙役。那衙役似乎向着其他人解释道“也是为了华同泰医馆。”
有人轻轻的嗯了一声。
刘星耳朵极好,立刻分辨出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急忙望了过去,这才发现那些衙役之中有个身穿官服的女子。刘星一个劲的埋怨自己,那一定是白县令了吧她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她很是为自己的观察力着急,这么明显的官服竟然都没看到,她的观察力就这么差吗又为自己找借口,刚才一定是太急了,所以以为看到了衙役就是看到了一切,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一群人小跑到了华同泰医馆前,里面依然在闹腾着“五百两再不答应就打死了你”
白絮看见了街上的马车,一个小女孩用力的向她挥手,白絮勉强笑了一下,只觉丢脸极了,竟然让胡问静看到了这么糟糕的情况。
一群衙役呵斥着“闪开县令老爷来了”
华同泰医馆之内纠缠的人急忙都松开了手臂,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地上。
白絮大步走了进去,脸色很是不好。
几个孝子和抬门板的人见了白絮身上的官服,以及衙役老爷们跟在白絮的身后,立刻就知道定然是县令老爷无疑,急忙重重的磕头,悲声道“青天大老爷啊,庸医害死人了,青天大老爷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白絮看看躺在门板上的病人尸体,再看看被打得一脸血的华大夫,以及愤怒的戴竹,泪流满面的几个孝子,心中几乎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微微有些头疼,这个案子的内容非常简单,几个百姓想要死在哪里讹哪里。
这种医闹都不能算的案子,该怎么处理
白絮一言不发的看着四周,那些死者家属依然用力的磕头,那些死者的亲朋依然哭天喊地,那个大夫依然沉默不语,她该怎么处理
这么简单地案情,胡问静没有处理,却召唤她来处理,这就是一次公开的考核。她若是处理的好,会被表演几句,若是处理的不好,多半会被责罚。她该怎么处理呢
白絮拼命的回想胡问静的个性和平时做事的风格,只想到了两个字“极端”。
不用说,若是这个案子由胡问静处理,肯定是把这讹诈的几个百姓尽数杀了。白絮看着周围的百姓,哦,还不够,胡问静可是暴戾的很,怎么可能只杀了几个讹诈的刁民呢,她多半会把这些看热闹、起哄、和稀泥、拉偏架的百姓尽数都重重的责罚。杀了肯定不至于,但是苦役是肯定的,荆州现在到处都有农庄,送到农庄苦役几个月是免不了的。
白絮看着一群百姓,她是不是就顺着胡问静的意思处理了,然后被胡问静夸奖几句呢
她的目光从眼前的百姓的脸上掠过,这是一张张带着谄媚、惊恐的脸,或许还有伪装出来的愤怒,和认为理所当然自己没错的得意和骄横。
白絮百分之一百的认为这些死哪里讹哪里的家伙都是混账王八蛋若是她是那个挨打的大夫,她肯定恨不得杀了这些家伙。可是,她是一地的县令啊,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这个城市的最高意志啊。
白絮深深的呼吸,胡刺史是个好人,但是好人不代表就没有缺点,胡刺史太偏激,太极端了,胡刺史认为所有坏人没有一丝丝的挽救余地,就该千刀万剐。这个想法与秦始皇有什么区别执行严刑峻法的大秦二世而亡,胡刺史就没有从其中得到什么心得体会吗
白絮不敢小看胡问静的能力和学识,胡问静是荆州刺史,她白絮是什么若不是胡问静,现在要么是个流民,要么是一具白骨。她的学识、能力肯定比不上胡问静,可是,这代表胡问静就永远是正确的吗胡乱杀人就是正确的吗
白絮杀过人,她不反对杀了该杀的贼子。乱世用重典,那些想要造反的,那些奸淫掳掠的,自然该杀,该用最残酷的手段杀了,不如此,怎么告慰被那些贼人害死的普通人但现在是乱世吗这讹诈就该死吗
白絮一言不发,心中热血澎湃,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心中的正义。
她笑了,扯过一张被砸烂了一角的凳子,轻轻巧巧的坐下,指着满脸是血的大夫道“你,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华大夫一五一十的说了,其中不时被那几个孝子和亲朋打断,但无非是情绪输出,对华大夫平实的叙述也没什么争议,周围这么多百姓从头看到了尾,哪里是他们几个可以随意造谣的况且那华大夫承认他被病人搭了脉,写了药方,病人死在了他的医馆中,这就是实打实的大夫害死了人啊。
几个孝子哭喊着“青天大老爷啊,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活人进来,却变成了死人”“我爹多强壮的一个人啊,若不是这个大夫贪财,不肯治病,我爹就不会死。”
周围的百姓也纷纷点头“对,若是那华大夫肯拿药出来,那老人家未必会死。”
戴竹和刘星愤怒的看了一眼周围的百姓,然后死死的盯着白县令,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个年轻的女县令的身上了。
白絮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一字一句的道“你们以为讹钱还有理吗”
几个孝子和一群百姓愕然。
白絮严肃的道“来人,把这几个讹诈钱财、殴打他人的刁民拖下去重重的打五十大板,送到农场苦役半年
“责令赔偿华同泰医馆的损失二两银子;赔偿华大夫医药费三两银子,合计五两银子。若是不给钱,那就再打五十大板,在农场苦役三年”
那几个孝子和抬门板的亲友惊惧的看着白絮,只觉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奋力大叫“县令老爷,我爹死了啊我爹死了是那个庸医害死的,为什么还要打我们”“县令老爷收了黑钱了”“天理昭昭”“贪官我要去京城告你”
有孝子对着周围的百姓大声的叫着“大家都来看咯”指望周围的百姓发力,可是那些百姓一个都没有站出来的。
这是白县令啊,杀光了襄阳城的门阀的胡荆州的手下啊,若是得罪了白县令会不会被杀了一群围观的百姓坚决的谄媚的笑着。
白絮无视那愤怒吼叫的几个刁民,大步出了医馆走向胡问静的马车,她的处理方式太柔软了,但她认为这个尺度刚刚好,不,其实已经偏重了。若是换了以前的县令老爷处理这个案子,哪里会有苦役和赔钱,能够打那些刁民几板子已经算是青天中的青天了,大多数县令老爷只会让大夫和死了家人的刁民协商解决。至于那些看热闹,和稀泥,拉偏架的百姓,白絮不想给与任何的处罚,世道就是这样的啊,到处都是和稀泥,从官府到民间都在和稀泥,怎么能够单纯的怪责某几个百姓和稀泥呢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白絮坚信只要她做对了,她不和稀泥,那么言传身教之下襄阳的百姓就会慢慢的分清对错。
可是这个解决方式一定不会被胡问静认可,她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请胡刺史责罚。”白絮认真的道。
胡问静盯着白絮,只是笑了笑“你很像一个青天大老爷了。”这个白絮有自己的理念,那是好事,胡问静从来没有想过所有手下与她一模一样,或者“一条心”,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怎么可能“一条心和一模一样”她完全接受与她有区别的手下。
“走咯,回江陵。”胡问静欢快的笑着,或许需要付出一些学费,不过想到有一群人需要学习,这学费立刻就便宜的可以忽略不计了。
金渺带着一群人跟在马车后远去,回头看了一眼白絮,这个女子就是白絮白县令听说一身好武艺,在镇压贼人作乱的时候杀了很多人。金渺微微皱眉,在胡问静的手下混日子都必须能打吗这可有些麻烦了。他看看自己的手,该死的,自己不会打啊
华同泰中,一群百姓很是不满的看着一脸血的华大夫,与女县令老爷有关系就早点说啊,何必闹得挨打呢你早说与女县令老爷有关我们肯定帮你啊。众人抢着进了医馆,热情的将华大夫扶了起来,擦着他脸上的血水,体贴的叫着“还不快拿金疮药来”“拿水来,让华大夫喘口气。”
戴竹和刘星狠狠地盯着这群百姓,只觉恶心无比。人也是他们,鬼也是他们,这人心怎么如此的丑陋
刘星向戴竹打了个招呼“我先回去了。”她实在不想再看见那些垃圾。出了医馆,她又开始胡思乱想,那个白县令很不错啊,那些衙役好像也不怎么凶。想到了那张招聘衙役的布告,刘星有些心动了。
戴竹也不想待在这里,谁有心情看一群人渣演戏她恶声恶气的冷笑了几声,可惜那些人渣百姓一点点都没有受到了刺激或者被嘲笑后的羞愧,笑得更开心了,反而把戴竹恶心的够呛。
“华大夫,我也先走一步。”戴竹告辞,方才也挨了几下,虽然没流血,但是好几处也肿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华大夫在家人的搀扶下找到了戴竹。
“这一瓶是跌打药,你快点用了。”华大夫说道。
戴竹点头,她已经上过药了,但是华大夫好心,她也不能推辞。
华大夫沉吟了一下,道“今日连累了你,老夫很是过意不去。来得过于匆忙,没有带上礼物赔礼。”
戴竹摇头,似乎华大夫想要和她说些什么。
华大夫果然道“有些事情还是与你解释一下。”戴竹认真的听着。
那华大夫道“今日之事,其实很普通。老夫当大夫几十年,其实都遇到过,闹事的病人或家属,讹钱的刁民,打砸的流氓地痞,看热闹起哄的百姓,老夫全部都遇到过。今日虽然超出了老夫的预料,但也并不稀奇。”他有些哭笑,时代变了,祖传的对付刁民的药方竟然也无效了,以后看来要另想办法了。
“老夫看你神色,你似乎以为这个世上没有好人看似朴实孝顺的儿子盼着亲爹实在大夫的医馆之中讹钱,热情的街坊邻居冷漠旁观,毫不相关的路人们不讲道理,只想着看热闹和拉偏架。”
戴竹很想说她没有这么想,保持温柔善良贤惠的良好形象,但是终于没有吭声,她就是这么想了。
华大夫认真的道“不,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为什么门口停住许多贵人们的马车难道老夫被人打的热闹就值得贵人们停下来”
“为什么白县令这么快就来了老夫的家人一个都没能离开医馆。”
戴竹一怔,难道不是巧合
华大夫道“这些其实都是那些街坊邻居做的啊。”
“那些贵人们的马车是被邻居们堵住了街道无法通行。”
“那白县令是被街坊邻居们叫来的。”
华大夫认真的说着,这些都是他的猜测,但是他确定也不会差了太远,那刘星不是跑得浑身是汗的与白县令一齐进来的吗
他看着有些惊愕的戴竹,继续道“要帮助人,就要先保护自己。老夫当了几十年大夫就知道了一件事情,言语永远不能说服不讲理的人,与那些蛮不讲理的人讲理只会挨打。帮助人,主持正义,未必要挺身而出的,有时候曲折一下也可以主持正义的。”
华大夫盯着戴竹,他租赁戴竹家的房子开医馆已经有几十年了,戴竹,戴竹的父母几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他不在意倚老卖老教育几句。
“你心地善良,但是经历的太少了,希望老夫今日的经历能够对你有些帮助。”
戴竹看着华大夫一家人慢慢的远去,心中千丝万缕,这世界就这么复杂善与恶就那么难以区分她低声自言自语“为什么就不能简单一些”像那个白县令多好,错了就受罚挨打苦役,没有含糊,没有和稀泥,多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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