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唯有用鲜血抹掉脑门上写着的软弱可欺

    白絮对没有受到胡问静的责罚很是奇怪, 这不符合她对胡问静的了解。她想了几次不得要领,只能归咎于胡问静有外人不了解的气量, 可以包容各种不同的政见。她多少知道这个想法有很多矛盾之处, 但是她没有时间细想,她的大部分精力都落在了粮食上。

    荆州水稻一年两熟,四月刚种下了第一季, 收获要等到七月份, 在这之前田地之中也就收获一些野菜而已。可是襄阳无数张嘴等着吃饭。

    白絮揉着额头,还以为她当了官老爷之后不贪污, 不勒索百姓, 不抢百姓家的闺女,不增加苛捐杂税,百姓从此就能过得美满幸福了, 再也不用吃野菜了, 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她仔细的计算过了,哪怕朝廷和地主老爷一丝一毫的赋税佃租都不收, 这种地的百姓依然不可能不吃野菜。这地里的粮食产出的实在是太少了,一季水稻亩产一百二三十斤, 一年双季稻也不过二百五六十斤, 若只是一个人吃自然够了,努力一把一个人可以种五六亩地, 可若是一家五口人靠五六亩地吃饭,这就有些拮据了, 若是再算上衣服棉被油盐酱醋等等生活必需品的花费,这一户人家种五亩地竟然不得不吃野菜。

    何况怎么可能不缴纳朝廷的赋税呢

    白絮心中有了一股鄙夷,那不是鄙夷其他人,而是对自己的鄙夷。她还想着当了县令之后建立私塾教百姓识字呢。没想到百姓饭都吃不饱, 小孩子会走路就要去地里摘野菜捡麦穗,怎么可能浪费时间去读书识字呢

    白絮重重的摇头,在今年七月收获第一季稻子前,不,太托大了,应该是在今年十月收获第二季稻子之前,她没有丝毫的能力去推广私塾或者其他什么的。她全部的精力都要放在开垦荒地,种芋头,种菜,养鸡养兔子养猪上。

    她快步走着,襄阳没有什么流民,这农庄的规模很小,连江陵的零头都不到,这开垦的荒地少得可怜,今年她强行征用百姓服徭役,在二月和三月的时候开拓了一些荒地,种了豆子和芋头,估计今年十月多少能让粮仓丰足一些。

    至于养鸡,白絮失笑。胡刺史在江陵搞的“孵蛋鸡”彻底失败,一次鸡瘟之后整个鸡舍的孵蛋鸡全部挂了,林夕还不死心,认为是自己没有搞好卫生,将鸡舍的卫生搞得比房间还要干净,这鸡瘟倒是没有遇到,可这孵蛋鸡却没有比散养的鸡更加的肥大,一天依然是一个蛋,也不见多下两个鸡蛋。这蔑条大通铺养孵蛋鸡的收益毫无增加,风险增加了数倍,消耗的劳动力增加了数倍,整个项目彻底失败。林夕不得不撤掉了通铺养鸡,回到了传统的散养状态。

    白絮想着,嘴角带着笑“胡刺史真是不懂农业啊。”

    一个衙役带着刘星站在大堂中等着白絮,见她出来,急忙赔笑道“县令老爷,这个女子报名做衙役。”刘星努力的挤出最温和的眼神“小女子刘星见过县令老爷。”

    白絮记得刘星,昨日那在蒙蒙细雨中拼命的跑的纤细女子留下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她点头道“若是识字,就带去换衙役衣服。”她微微抱歉的笑了笑,她今日很忙,还有很多工作安排,没有空与刘星聊天。她心里想着今天的工作,大步迈出了衙门,这开垦荒地不仅仅是除草翻地就够了,还要搞定水利,荆州地区水源很丰富,但是不代表每一块都有天然的水源,必须搞些水车或者挖些蓄水的小池塘。

    衙门外,忽然有人大声的叫“白贪官出来了”

    白絮一怔,陡然就看到无数烂菜叶子雨点般的飞了过来。她仓促之间双手一错,摆出了格挡的架势,然后又大为后悔,格挡个毛啊

    果然,烂菜叶子轻易的穿过她格挡的手臂落在了她的脑袋上身上。

    一道凄厉的沧桑的妇人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衙门“贪官啊贪官打死百姓啊”

    几十个妇人一齐哭喊“贪官枉法啊大家都来看啊,贪官收了银子,坑害老百姓啊。”

    十几个老汉额头上缠着白布,跪在地上凄厉的叫着“贪官收了庸医的钱,包庇治死了人的庸医,打了苦主,还把苦主抓起来了。”

    一个老汉张开了手臂,对着苍天长啸“天理不容啊”

    另一个老汉跪在地上,满头的白发在风中随意的摇晃着,偏偏透出了无限的凄凉“大家都来评评理,我家死了人,为什么我家反而被抓了”

    又是一个老汉捶胸大哭“可怜我三弟尸骨未寒,他的儿子就被抓了起来,这世界还有天理吗”

    一个妇人没有跪下,头上也没有缠着白布条,只是不停地抹着眼泪“这钱家几个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多孝顺的孩子啊,从小就对他爹特别的好,大冬天他爹想要吃鱼,那孩子就跑去抓鱼,可是湖水都结冰了,那孩子就脱了衣服,趴在湖面上,用自己的体温溶化了湖水,抓了一尾大鲤鱼。”

    又是一个妇人大声的哭泣“我公公死了,害死人的大夫没罪,我郎君却被抓了,这世道怎么会这样啊”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放声大哭“我要爹爹,我要爹爹”一个妇人抱紧孩子,大声的哭泣“我郎君就是帮忙送人去治病,为什么帮忙的人却被抓了做好事也有错吗”

    周围的上千围观百姓只觉这世道也太黑暗了,害死人的事没有,死了人的却被抓了。有围观百姓握紧了拳头,恶狠狠的看着白絮“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有百姓眼睛通红,想起了自己被无数门阀子弟官员衙役欺负,只觉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官员是好人,大声的叫着“贪官狗官”

    有数个路过的衣衫华丽的男女惊讶的看着激动地百姓们,问了几句,立刻脸就涨得通红“什么庸医治病害死了人,却把病人的家属抓了这还有天理吗”一个衣衫华丽的女子愤怒的看着白絮,道“女子竟然为官她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妇德妇容吗看过女诫吗”另一个衣衫华丽的女子淡淡的笑着“她定然是没看过的,不然哪里有脸做出如此下流的事情来。”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愤怒的跑到了白絮的面前,拿着一根小木棍拼命的打白絮“还我爹爹还我爹爹”

    白絮怔怔的看着周围愤怒的百姓们,精神一阵恍惚,几个衙役和刘星顶着雨点般的烂菜叶子拼命的冲上去,将白絮扯进衙门,就要关门。白絮却猛然惊醒过来,用力的推开了衙役,大步出了衙门,厉声道“诸位乡亲父老莫要误会,那病故的老人不是大夫治死的,大夫还没有治疗那病人就死了,这与大夫有何关系本官抓那病人的家属是因为病人家属动手打人,讹诈钱财,本官”

    一堆烂菜叶子又飞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百姓的谩骂“在医馆死了当然是大夫不对”“死了人不用赔钱吗”“打人又怎么样治死人的庸医就不该打吗”“赔钱有什么错,害死了人当然要赔钱”

    刘星拼命的扯白絮“县令快走”其余衙役一齐用力,扯着白絮又一次逃回了县衙。

    几个穿着华丽衣衫的贵公子贵女也用力的点头,鄙夷的看着白絮,其中一个贵女悲愤的看着白絮“世上竟然有如此没有良心的人庸医害死了爹娘,当儿子的当然会激动地打人了,谁没有爹娘爹娘死了谁不伤心儿子殴打害死爹娘的人何错之有”另一个贵公子轻蔑的看着白絮“当了官老爷也要有人性,有些人当了官之后就不记得自己是个人了,不记得国法不外乎人情了。”另一个贵女悠悠的摇头“就算打人是错了,可是那孝子死了爹,悲痛之下有些失去了理智,其余人自然就该包容他,理解他,怎么可以责怪他呢这女子既然当了官,就该从人情世故,从百姓的角度出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什么反而抓了死了爹的孝子呢,这不是激化了百姓和官府的矛盾吗真是太不理智了。”

    一个贵公子看着白絮身上的官袍,皱眉问道“我听说本朝只有一个女官叫做胡问静,是乞丐出身,不识字,蛮夷尔。是不是就是这个女子”其余人点头,他们从蜀地而来去洛阳,路过襄阳,略微听说过一些胡问静的消息,但是不知道详情,更不曾听说胡问静已经是荆州刺史了。

    一个女子仔细的看着狼狈逃回衙门的白絮,点头道“看她身手很是灵活,似乎学过武术,多半就是胡问静了。”其余人点头,听说胡问静就是杀了刺客救了吏部尚书才当的官,这身手不错的女子多半就是胡问静了。有人赞扬道“小花就是为人仔细,我等都没有注意到,你却注意到了。”

    那个被称作小花的女子抿嘴笑着。

    一个贵公子不屑的扯动嘴角,摇头道“不过如此。”无才无德,冤枉好人,真是最差的官员了。

    一个贵女想要上前呵斥白絮,却被其余人拉住“她此刻终究是官员,我们不适合扫了她的面子,她也未必会知错就改,我们不如记下了今日,待在洛阳得了官位,我们就向朝廷上奏本,将胡问静逐出朝廷。”

    一群人用力的点头,回转马车,催促着马车离开。

    那叫做小花的女子盯着仓促躲回衙门的白絮,以及悲愤无比的百姓们,轻轻的道“今日暂且记下了,我苏小花一定会回来的。”

    白絮回到了衙门之内背靠着结实的大门,耳边犹能听见门外愤怒凄厉的哭骂声,她的背部感觉着大门传来的震动,知道那是各种瓜果蔬菜甚至石头砸在了大门之上。

    几个衙役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总算在百姓砸石头之前逃回了衙门,没出什么大事,至于白县令被砸了一些瓜果烂菜叶,洗干净就好,算不了什么的。

    另一个衙役眼睛尖,看到白絮手上有些淤青,料想是那七八岁的孩子打得,他暗暗叹气,只怕要涂抹些药酒。他转头看刘星,有个女衙役也是好事,至少可以替县令涂抹药酒。

    白絮的呼吸终于慢慢的平稳,心中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平静。她依法抓了讹诈的刁民,判了打人的恶徒,哪里错了她看似判决那些恶徒苦役,但那是在农场中苦役啊,农场的工作是苦了些,却没有危险,还有吃有喝,荆州各地农场无数,什么时候见过有人因为农场的工作而累死的那些恶徒被判了农场的苦役,其实与农场中工作的百姓相比也就是少了一些微薄的工钱而已,这些工钱才多少钱她自问判罚得当,没有冤枉一个好人,也没有纵容一个坏人,也给了坏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为什么那些百姓却这么愤怒呢

    白絮慢慢的回到了公堂之内,缓缓的坐下,她有些知道胡问静看她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古怪了,胡问静是早料到了今日

    衙门外,看热闹的百姓渐渐的退去,只有几十个钱家人和邻居以及极少数无聊的百姓依然在那里不依不饶的怒骂贪官污吏,时不时扔一些石头泥土什么的。

    白絮坐在那里,衣衫上的烂菜叶子已经掉到了地上,但污迹和臭味却缠绕着她,身上几处被那小孩子打得地方越来越疼,她心中的怒火随着疼痛越来越强大。

    她以善意,以法律,以对错,以良心做事,为什么那些百姓却只是死死的讲着歪理

    白絮想着她刚到襄阳的时候所有百姓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个字,如今却敢聚集在衙门口公然打骂她,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其实白絮是知道的,一直知道,只是不敢面对。

    她低声的,用几乎是呻吟的声音说道“畏威而不怀德。”

    坏人永远更比好人更容易得到稳定的社会啊。

    白絮心中惨然的笑着,胡问静杀出一片安宁的荆州,她以为那太过残忍,没想到是她幼稚了。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很多讲理的人,有很多很多很多善良的人,有很多很多很多知书达理的人,可是那是建立在对强者的畏惧之下的。

    白絮轻轻的摸着身上某一处伤痛,若今日是李朗站在这里,那些百姓敢动他一根毫毛吗那个小孩子还敢拿着棍子冲上来打人吗敢围在衙门外闹事吗白絮的家境比衙门外的百姓不知道好到了哪里去了,可是从小到大都听见家人郑重的教育她,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千万不要招惹官老爷。可这些百姓为什么就敢跑来拿东西砸她,拿木棍打她呢百姓敢打官老爷了,真是可笑至极。

    寂静的公堂之中,白絮轻轻地笑着,笑声碜人。

    她终究是没有看清自己是什么人,没有看清在百姓的眼中她是什么人。

    她以为自己是为民做主的官老爷,与民共甘共苦,正在为百姓谋取福利,没想到在百姓的眼中她就是个软弱的小女子。一个只会讲道理,不懂得动拳头动刀子的软弱女子又有什么可以惧怕的或者还会有人想着一个女人当了官又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究竟是哪一种想法更多,或者两种想法兼而有之,白絮不清楚,也没有心情搞清楚。她只知道现在该怎么补救这次的错误。

    “来人。”白絮平平静静的道,声音中的无情反倒吓了她自己一跳。

    “把门外闹事的人都抓起来打二十大板。”

    白絮咧嘴笑了笑。有的人看上去就是威猛凶残不好惹的,有的人看上去就是软弱可欺的,而她,以及胡问静其实是后者,身为女人,身为年轻甚至是年幼的女人,身为年轻年幼而且没有门阀背景缺少豪门支持没有豪门大小姐光环的普通女人,她们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写着软弱可欺,哪怕她,胡问静,周渝,覃文静,周言,姚青锋,林夕,回凉以及其他无数女子拿着刀剑比男人更凶狠的浴血厮杀,在那些没有亲眼看到她们杀人的百姓的眼中,她们的脑门中依然隐约的写着弱者。

    白絮脸上似哭似笑,胡问静用杀了襄阳无数人换来的凶残不好惹的形象,竟然在她的无数次仁慈讲理之中消亡殆尽了,一群百姓竟然敢跑到衙门门口殴打县令了,这襄阳官府的权威只怕是比纸老虎还不如了。她只能用更多的鲜血更毫无人性的杀戮才能重新建立襄阳官府的权威。

    “那个敢动手打我的孩子重打四十大板,不用怕打死了,打死了就扔在乱葬岗,若是没死就流放三千里。”

    “不,我还是太仁慈了。”白絮笑了,修改命令。

    “打完了那些人板子之后,没死的直接送去矿区挖矿三年。那些讹诈打人的贼人入室抢劫良善,行凶杀人未遂,人赃俱获,改判斩立决,尸体吊在城门口。”白絮的眼中闪着泪光和戾气,这就是敢挑衅官府的下场。

    “那些看热闹的人一一查清楚了,统统打五板子。”

    白絮咧嘴笑着,拳头握得紧紧的,她知道自己做的太太太过分了。可是不如此,这襄阳怎么会有安宁的岁月。

    一群衙役看了一眼白絮,心里颤了一下,却不怎么意外,百姓敢打官员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死罪。

    衙门的大门打开了,门外的几十个钱家人和邻居们拿起了烂菜叶子和石头,准备再次砸向白贪官,却看到一群衙役拿着棍棒刀剑冲了出来,一阵乱打。

    衙门口立刻惨叫连连。

    “衙役打死人啊”有一个老者大声的惨叫,死死的抱住一个衙役的脚,那衙役甩不脱,距离太近,不好用棍子,干脆一拳又一拳的打在了那老者的脑袋上,只是几拳就打得那老者鲜血四溅,牙齿乱飞。

    一个妇人欲与衙役厮打,却被衙役一棍打翻在地,不停的殴打,手臂折了,腿也折了。

    几十个钱家人和邻居惊恐的看着凶残的衙役们,心中对衙役老爷、官老爷的畏惧瞬间填充了胸膛,凄厉的叫着“不要打我”“衙役老爷,我错了”

    白絮出现在了衙门口,负手而立,恶狠狠的笑着“你们不是要一个公道吗你们不是要一个王法吗你们不是要一个天理吗本官给你们公道本官给你们王法本官给你们天理”

    四周的百姓惊恐的看着血流遍地,只觉心惊担颤,有一个百姓颤抖着道“怎么不讲理”

    一个衙役拎着带血的棍子走近,一棍子打在那百姓的身上,厉声道“跪下”四周看热闹的百姓根本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的跪下。

    一群衙役狞笑着,将一个个钱家人、邻居和围观的百姓尽数抓了起来,就在衙门前当众行刑。

    一个衙役拎起棍子,重重的打在了一个钱家人的背上,那钱家人吃疼,却被一口气堵住了喉咙,根本喊不出声来,背上飞快的肿起了一大块,竟然比棍子还粗。

    那衙役厉声道“以为这里是哪里这里是衙门”又是一棍子重重的落下,那钱家人肿起的皮肤瞬间破裂,鲜血四溅。

    一个围观的路人惊恐的叫着“我不是钱家的人,我不是钱家的人,我是冤枉的。”

    一个衙役冷笑着“以为县令老爷是你可以随便的辱骂的吗”一棍落下,那围观的路人凄厉的惨叫。

    衙门前惨叫声不绝于耳,血流遍地,惊动了不少百姓赶来围观,其中不乏先前怒喝贪官污吏的善良正义百姓,此刻见了衙门前的惨状,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白絮看着鸦雀无声,低着脑袋的百姓们,想要大笑,可心中竟然苦楚无比,更觉得眼角有泪水打滚。她急忙转过了头,大步的进了衙门,寻了个无人处,任由泪水顺着脸庞落下。

    衙门外,有衙役大声的道“县令老爷说了,这些人敢对衙门不敬,不分男女老幼统统去矿场苦役三年。那八个讹诈被抓的钱家人入室抢劫良善,行凶杀人未遂,斩立决。”

    四周一片叹息声,原本不过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案子,只是打几板子,去农场苦役而已,没想到竟然落到了家破人亡。

    “冤枉啊,我们冤枉啊大家都来看啊,贪官打死人咯。”有钱家人凄厉的叫着,四周又是上千人围观,她又有了告状的勇气。

    一个衙役笑了“真有人不怕死啊。”他高高的举起了棍子,恶狠狠的对着那钱家人的脑袋重重的落下,只是一棍子,那钱家人的脑袋立刻鲜血狂涌,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

    那衙役大笑着“还有谁敢辱骂县令老爷”

    四周的围观者摇头叹息“竟然有这么拎不清的人。”好些人赞同,官老爷就是官老爷,百姓竟然敢骂官老爷了,没看见那骂了街道保长是草包的人被千里抓回来坐牢吗辱骂不入流的保长都是如此,何况辱骂堂堂县令

    “唉,真是胆儿肥啊。”有人摇头晃脑,当日胡刺史杀人如麻,襄阳城外的土地都被鲜血染红了,城门口的街道之上到处都是尸体,为什么如今还有人敢无视朝廷命官

    一群百姓用力点头,老虎就是老虎,必以为老虎打盹就能摸老虎屁股了,何况到老虎的头上拉屎呢

    那钱家七八岁的男孩愤怒的看着打他屁股的衙役,只觉屁股上巨疼无比,他大声的叫着“今日之仇,我将来一定杀了你们全家”

    四周的百姓顿时消声,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七八岁的小男孩。

    那衙役惊愕的看着那小男孩,他手下留情只是打了那小男孩的屁股啊,可那小男孩的阴狠的眼神一点点都不像是开玩笑。那衙役慢慢的,认真的道“你只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杀我全家了。”他举起了棍子,心中再也没有对小孩子的仁慈,只有对未来会杀他全家的贼子的惊恐和警觉,全力一棍打在了那小孩子的背脊上,那小孩子立刻就昏死了过去。那衙役却不停手,一棍又一棍的全力打下,每一棍都鲜血四溅。

    四周的人低声惊呼,怜悯的摇头,那孩子就算不死也废了。

    襄阳的监牢之中,那八个钱家孝子和邻居淡定的趴在阴暗之中,他们已经挨过了板子,屁股痛的厉害,无法仰卧,只能趴着。监牢之中长久不见太阳,稻草上满是霉腐气息,他们一点都不介意,也不觉得后悔,唯有满腹的悲愤。

    “老子的老爹死在了医馆,老子找他要钱有什么错”“穷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穷人就活该没钱治病吗”“等老子出去了就去杀了那大夫全家。”“老子还要杀了那女老爷全家”“对,要杀了那个女老爷全家,这叫替天行道。”

    那八个人笑着,什么杀了那大夫全家,杀了官老爷全家其实也就是泄愤而已,他们其实是不敢的,那官老爷虽然只是个女人,但是官老爷啊,他们怎么敢杀官老爷全家但是那华大夫必须赔偿更多的银子,他们都被华大夫勾结官老爷送进了大牢,难道就不该得到更多的赔偿吗

    “出了大牢之后,我们就去那华同泰门口坐着,不打人,不砸东西,就是骂人,不让其余人去看病。”大牢中有许多有能力,说话又好听的人,一个孝子很快就学会了更和谐更不会被官府找出毛病的办法。“不赔钱,我们就绝对不走。”

    大牢中不少人大声的叫好,这个世上又多了八个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人,何其的美好。

    一群衙役进了大牢,道“哪些人是华同泰案子的人”

    那钱家的人和邻居们淡定无比,这是来抓他们去农庄苦役了几人一点点都不怕,襄阳人都去那农庄里看过了,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庄子而已,工作是累些,但是既不会死也不会上脚镣,十天还能够吃一次肉呢,这个苦役有什么大不了的,距离家也只有这么点距离,就当替人打工好了,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工钱,而且还耽误了自家的农时。

    “等老子出去了,这笔钱也要华大夫赔”几个人大声的咒骂着,慢腾腾的,小心翼翼的爬起来,唯恐牵动了屁股上的伤痕。

    几个衙役点了人数,与牢头确认了,这才道“走吧。”

    几个钱家的人大声的骂着“老子现在干不得农活,去了农庄也是躺着。”

    衙役们不理,只是抓了几人出去,一一捆绑了起来。有一个钱家人记性极好,一眼就看到了刘星,道“我认得你,你昨日也在华同泰”其余钱家人大骂“果然是收了钱的贪官”“我要去京城告御状”

    刘星微微有些颤抖,马上就要看到杀人了,为什么心里不但不害怕,反而激动的浑身发抖啊,糟糕,我一定是病了,等会回家喝杯板蓝根。

    菜市口已经有衙役马马虎虎的围了一个小圈子,几个因为惹恼了县令被重判的百姓而已,没有人劫法场的,何必太认真。

    几个钱家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提溜到了菜市口依然莫名其妙,有人还在不断地对着周围的人大喊“县令狗官贪赃枉法”“我爹死了,却要打我,没天理啊”

    周围无数百姓默默的看着那八个人,低声指指点点。那八个钱家的孝子和邻居得意极了,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如此高光时刻过。

    “我要上京城告御状我一定要告死了贪官”几人大声的叫着,喊几句告御状很有高大上的感觉,能够凸显他们的英雄气概,而且那县令老爷和华大夫说不定就怕了,老老实实的赔钱了。

    白絮坐在一张椅子上,望着那八个人的眼神中又是悲哀又是冰凉。若是她昨天就下手狠一些,这八个人其实不用死的。她的心一阵悸动,到了什么地位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真是身不由己啊。

    她张开嘴,道“这八人入室抢劫,意图行凶杀人,斩立决。”声音干涩的她都不认得是自己的声音。

    那钱家的八个人只顾着叫嚷,根本没听清楚白絮说些什么“贪官老子迟早杀你全家”“不赔钱,我绝不放过你”“华老儿,你等着,等我出来我就杀你全家”

    一群衙役将那八个人扯到街道中间,一脚踢在膝盖上,将那八个人按倒在地。那八个人犹自大骂,白絮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继续骂吧,让所有人知道我白絮杀人如麻,草菅人命才好。

    刘星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八个人以及高高举起的利刃。

    “噗”一把刀子落下,一个钱家的孝子鲜血四溅,倒在了血泊之中。

    其余七个钱家的孝子和邻居呆呆的看着被杀的那人,愣了几秒,陡然凄厉的惨叫“啊啊啊”“不要杀我”“我爹死了,我没错,为什么杀我”“我就是去帮个忙而已,我什么都没做啊”

    七个人激烈的挣扎着,却被衙役们死死的按住。

    白絮冷冷的看着,这次的死刑龌龊无比,毫无人性,可是她没得选择。

    “杀了”她冷冷的道,这才发现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噗”又是一个人被杀。其余的人有的奋力的挣扎,有的却尿湿了裤子,有的彻底瘫倒在了地上,有的愤怒的嘶吼“天日昭昭我爹死了,我要大夫赔钱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不杀那个大夫我爹死了啊我爹被那个大夫”

    “噗”

    嘶吼声戛然而止。

    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声中,屠刀毫不迟疑的落下,八个只是讹诈医馆的可怜百姓尽数被杀。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有的兴奋的笑着,有的惊恐的捂住了嘴,有的漫不经心,有的嘻嘻哈哈。

    白絮看着血泊中的八具尸体,很想呕吐,真是可笑,她杀了这么多贼子都从来没有呕吐过,怎么此刻要呕吐了白絮强行压制住恶心的感觉,站了起来,厉声道“知道为什么本官要杀他们吗”

    四周的百姓小心翼翼的看着白絮,不敢回答。

    白絮仰天大笑“因为他们的家人敢殴打本官那就是想要造反本官想杀就杀了”

    四周的百姓谄媚的笑着,一点都不觉得白絮揭开了巨大的阴谋的真相什么的,官老爷想要杀了民,那自然是想杀就杀了,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白絮看着谄媚的笑着的百姓,心中又是一阵恶心。她重重的拂袖而去,再不走,她会被这些百姓和自己恶心到吐了。

    人群中,戴竹摇摇欲坠,就因为讹诈钱财,那几个人就被杀了未免也太重了

    附近有人说着“讹诈钱财,打板子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杀了”戴竹看了一眼,那说话的人她不认识,显然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那人的伙伴低声道“蠢货没听见白县令的言语吗入室抢劫,杀人未遂,这罪名虽然斩立决重了一点,但也就是重了一点点而已。”

    那提问的人更是不满了“就是讹诈而已,顶多算是打人和勒索,怎么就成了入室抢劫和杀人未遂了这真是官字两个口啊,随便官老爷怎么说都成。”

    那人的伙伴笑了“何止官字两个口,谁的言语就不是两个口了”

    那两人随意的说笑着离开,戴竹却待在原地,如遭雷击。

    “谁的言语不是两个口”她的心中重复着这句话。昨日华大夫赶来与她说了一番话,她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华大夫与她家认识几十年了,她还没有出生华大夫就租了她家的屋子,两家的关系可说是很深了,她听华大夫倚老卖老的教训她丝毫没有反感,华大夫在她的眼中就是一个慈祥可亲的长辈。可她听完了华大夫的言语,翻来覆去的一夜都没有睡安稳,仿佛哪个地方让她惊恐不安。

    “谁的言语不是两个口。”

    这句普普通通的言语仿佛一道闪电照亮了戴竹的脑海。

    为什么华大夫要急切的赶来与她说邻居都是好人,不挺身而出也可以做好事为什么华大夫不能等到第二天第三天再与她说这些言语为什么华大夫这么在意她心中怎么想

    戴竹心中的疑点在闪电中尽数暴露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在那几个孝子和“见义勇为”的百姓拦住她逼迫她交出房契的时候,华大夫没有站出来说不要交为什么华大夫没有将事情说清楚,撇清她这个房东的关系为什么华大夫的家人就站在一边,却一言不出,任由她这个房东出头为华大夫讲理为什么华大夫开店几十年,却依然租她家的房子,而没有去其他地方买一个房子为什么华大夫明知道她今日要来收租,却偏偏要去采药为什么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夫要亲自去采药,而不是去药铺买

    一个个疑问在戴竹的心中不断的涌现而出,让她越想越是惊慌。

    假如,只是假如,假如那白县令没有来,她被那些孝子逼着交出了房契,华大夫会怎么说怎么做是爽快的赔钱与她,还是说“大家都是苦命人,都是受害者,一定要团结起来夺回房子”,或者说“算了,钱财是身外之物”

    假如那白县令说“既然人死在了这里,医馆就该赔钱”,“为什么他们不讹诈别人,只讹诈你你一定也有错。”那么,华大夫是会掏钱,还是说且宽限几日,然后连夜脱逃,那些孝子找不到华大夫,就霸占了她的房子然后县令再次说“既然人死在了你家里,你就有责任”

    戴竹心中越想越是惊恐,手脚冰凉。人的言语都有两个口,不,不是两个口,而是上嘴唇和下嘴唇一碰就有言语冒了出来,谁知道那些言语是真是假

    戴竹的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昨天她其实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她该怎么预防未来没了钱家的小子,会不会有李家的孝子这次躲过去了,下一次呢她是不是该将华大夫赶走,将房子收回来,从此再也不租给开医馆开药铺的人

    戴竹很是惶恐,这一切只是她的胡思乱想,还是被她猜到了真相

    刘星在散去的人群中看到了呆呆站着,不断的发抖的戴竹,急忙跑了过去“戴竹,你吓住了别怕,没事的。”戴竹清醒了过来,颤抖着道“刘星。”忽然,戴竹怔住了,呆呆的看着刘星的衣衫。

    刘星得意了“我现在已经是衙役了”

    戴竹认真的道“还招衙役吗”只要成了衙役老爷,还有人敢抢他的房子吗她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

    白絮在襄阳肆意杀戮百姓的消息飞快的传到了荆州各个县城。

    周渝叹了口气,将邸报慢慢的撕碎。她和白絮相处的时间很长,又是一起追杀贼子的搭档,她在荆州官员之中算是最了解白絮的了。她知道白絮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只是善良只能存在于门阀的宅院当中,无法存在于阳光之下。

    周渝微微出神,白絮这是击碎了她自己的内心了。

    她有些伤感,否定自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当否定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卑鄙无耻,而是因为自己过于高尚和理想,这痛苦就会翻倍。此刻白絮只怕

    周渝无奈的摇了摇头,白絮能够练出一身武艺,这内心要比她坚毅的多,至少她多半是打不过白絮的。

    周渝沉吟着,道“来人,通知江夏各地,若是有人胆敢藐视朝廷,立即杀了。”

    李朗看着邸报,随意的笑了一下,既不鄙夷,也不惋惜。他早就知道白絮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因为凡是心善的人当了官,都会被书本之外的现实惊讶的目瞪口呆。书本中的忠孝节义,礼义廉耻,在现实中几乎找不到。进入基层官场其实是跳入无底深渊,看遍深渊外看不到的狗屎事情。

    李朗漫不经心的将邸报扔在了一堆故纸当中,他可以从简单的邸报之中看出胡问静的用意,这是要用白絮的遭遇让所有刚刚当上了官的菜鸟们明白人心的丑陋,明白官府的威严不容亵渎。

    或许以后还会有不少刚从平民成为官员的善良人儿再次重复白絮的经历。

    李朗又笑了,不是或许,是一定。

    他拿起另一本公文,皱眉看着,新城郡的百姓很是不愿意种芋头,他该怎么逼迫百姓种芋头呢听说白絮动用了徭役,强行让百姓在荒地中种植芋头。李朗并不觉得这个办法好,种芋头是为了让百姓吃饱,给百姓好处还要逼着他们干,白白使用了有限的徭役,那修建水利呢,防洪呢,修桥铺路呢这些对百姓的好处更加婉转曲折的地方怎么办今年的徭役已经没了,难道花钱雇佣百姓修建水利修桥铺路吗

    李朗皱着眉头,在关中的时候没有这些问题,或者这些问题被胡人的问题压了下去,没有爆发出来,他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该怎么处理。“或者,问问胡问静”

    若是面对其他上司,这向上司问计的办法是极其愚蠢的,这岂不是暴露自己的无能吗但是李朗认为胡问静在这方面极其的出色,绝不会认为下级是个废物,反而更愿意教导下级怎么处理。

    李朗真心的笑了,跟着胡问静混还是很不错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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