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林之言的心头猛地涌上一阵怪异的感觉。
她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她地第一想法是怀疑自己得了幻想症, 就像是莎兰一样。
但是按理来说, 妄想症状是幻想出不存在的东西,误以为那是事实,而非将现实的东西当作不存在。
可是说不定呢也许她的幻想症比较与众不同
林之言镇定自若地钻回帐篷, 找出眼药水,冰凉的感觉瞬间门滴入眼球, 让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她转动了下眼球, 让眼药水充分地滋润眼球, 在帐篷里呆了几秒钟之后, 她戴上氧气面罩, 深呼吸一口气。
上了海拔六千米之后, 她就必须要随时随刻戴着氧气面罩了,不像之前可以戴着呼吸一下后又放下来。
在刚刚解决早餐的几分钟时间门内,即便她再速战速决,也不可避免地花费了两分钟,那也让她的呼吸逐渐困难, 肺部似乎被人狠狠地攥紧,叫人痛苦地想要抓着脖子嚎叫,但林之言忍住了。
戴上氧气面罩后,她舒服多了。
钻出帐篷之后, 她走到其他地方, 那是昨天贝拉她们驻扎帐篷的位置。
没有、没有、没有。
三个帐篷,都还在,可人都消失了。
林之言摸着帐篷表面, 细细地品味了一会儿。
她的内心突然腾升起恐慌的感觉。
她有点理解莎兰了。
真实与幻想的界限是如此的模糊,大脑是可以骗人的,她也无法知道手下无比真实的触感是否是大脑的自我欺骗,有时候,人甚至会以为伪造的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大脑明明存在于人体之中,又似乎凌驾于之上。
林之言蒙住脸,沉沉地呼吸了好几下。
不对。
林之言在内心对自己说,不要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这都是真实的。
同伴,都是真实的。
那些喜怒哀乐,都是真实的。
别开玩笑了,难道她最开始就处于幻想吗还是说,其实从大本营出发就是她在幻想别再纠结了,到时候,就算是真的也会被误以为是假地,无论是真是假,首先要找到她们。
林之言揉了揉自己的脸蛋,狠狠地大捏一把,疼痛瞬间门越过寒冷,占据了大脑,也让她有些混乱的思维清醒了过来。
她在帐篷内看了看。
帐篷里,留下了毯子和背包,这就说明他们以为要去做的事情并不复杂,很快就能解决了。
或许他们只是去解决个人生理问题了
但也不对。
一般来说,都不会留下一个人在营地,在团队活动中,基本都是两两比对。
林之言在附近搜索了一番,果不其然,发现了踪迹。
即使雪下得很大,但是人走过的路终究会留下痕迹,踩过的地方会比其他地方更浅。
想了想,林之言把背包拿起来,拄着雪地杖沿着道路慢慢行走。
越走,她的眉头就越是皱起来。
眼前一片雪茫茫,什么东西都没有,林之言一个人孤寂地走在雪地上,白日的阳光洒落而下,但那暖意却完全无法驱逐海拔带来的冷意,零下三十度,这过分寒冷的天气使得林之言行走的速度越发的缓慢。
稀薄的空气清晰透明,只要抬头,就会看到那高达7500米的山峰,即使垂直距离隔着几百米,但想要登峰,一米都是艰巨的。
林之言停下脚步,微微喘气。
她抬起眼,只觉得那遥远的山峰也近得伸手可及,锥形峰顶隐隐呈现在飘浮的云雾中。
气流遇到奥尔苏里山峰的断层壁,它似乎被压缩、被挤压,细细地通过山口的v形地带,在这样的地形下,风俗到达了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八级狂风几乎能将人吹飞。
每一步前行,比任何时候都要困难。
如果林之言没有猜对路,那么这条路无疑会消耗她巨大的体力,无功而返的话,这将是登顶的一大错误抉择。
山口的风似乎比峰顶的风更加猛烈,它就像是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张牙舞爪地朝林之言袭来。
她不得不每走一步路,就停下来挡风。
在周围都是一片雪茫茫时,前边却是一块裸露的岩石和冰块,这是因为风向,当经久不息的飓风吹过山口,这里的一切被吹落到另一侧。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
一道细微的声音被狂风裹挟着,隐隐约约掠过她的耳畔。
她闭上眼仔细倾听,确认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来源于西北方向之后,咬着牙往那边前进。
走了差不多几十米,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是入本幸太。
终于找到伙伴的喜悦还未涌上心头,悲痛便如箭一般刺穿她的心脏。
林之言的呼吸猛地一滞,脑袋又有些昏沉了。
她加步上前,颤抖着走到对方身旁。
入本幸太依靠在冰壁旁边,奄奄一息。
怎么回事在她入睡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入本幸太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到来,艰难地睁开眼了,他嘴唇苍白,张开口,说了些什么。
因为太小声,林之言不得不凑近听。
“莎兰在另一边”
她抓住入本幸太,上下扫视了一眼,没有伤口。
不对,只是正面没有伤口。
林之言从背包拿出急救物品,将入本幸太拉出来,在他后脑勺位置,血已经漫开来了,将他的黑发与颈部肌肤染红。
瞳孔迅速收缩,林之言立马拿出剪刀,把他的头发剪掉,消毒,擦药,包扎。
后脑勺出血,所幸没有出血太多,林之言把毯子拿出来盖在对方身上,低声说“我去看看莎兰,你可别断气了。”
入本幸太咳了两声,缓缓地点头。
安顿好他之后,林之言背起背包,小心翼翼地走向另一边。
一边寻找着同伴的身影,林之言一边思考,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入本幸太后脑勺的伤口明显是被什么顿物砸到,是岩石冰川碎裂了,砸到他后脑勺上吗还是说是谁,举起了重物直接砸到他后脑勺那里如果是的话,为什么
莎兰和贝拉还没有找到。
不安感越扩越大,如同黑海一般吞噬整个内心。
林之言想了很多可能性,什么都有,她要确定自己等会儿可以尽可能地冷静面对她们。
忽然,一道声音从天而降,迅速钻入她的耳道之中。
“莎兰”
林之言迅速抬头,看到了莎兰和贝拉的身影。
莎兰竟然就在悬崖边,而贝拉在后边拉住她,仅仅差那么几步,她们就会从悬崖边跌落下去。
此刻,什么谨慎小心,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疲惫似乎被一扫而空,林之言绷紧全身肌肉,迅速往她们的方向走去,与此同时,大喊“莎兰贝拉”
贝拉听到林之言的话,又是惊喜又是恐慌。
而莎兰却表现得什么都没听见,她低着头,用力地、一点一点地掰开贝拉的手指。
即使贝拉已经用力抓住莎兰的手臂,但依旧没用。
贝拉的瞳孔越缩越小,她哀求着“莎兰,不要那只是你的幻觉,前面没有路,真的,真的”
莎兰像是往常一样,眨了眨眼睛,她抬头,凝视着前方一会儿后,又低下头看着贝拉,缓缓地开口。
“不,你才是幻觉。”
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贝拉紧紧咬住下唇,摇头,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被掰开。
在最后一根手指头即将被掰开的时候,绝望铺天盖地地朝贝拉袭来。
她应该闭上眼睛,这样就不会看到自己的同伴追随着自己的幻觉从悬崖跳下的一幕。
可她却咬紧了后牙槽,死死地睁大眼睛,目眦欲裂,红丝在白色眼球中无限扩张。
有两道声音拉扯着她。
一边在跟她说,救不了了,莎兰已经疯了,从大本营出发,已经是两周多的时间门了
在这十几天里,他们几乎没有遇见过活人,遇到的,只有被掩藏在大雪之下的尸体,有死不瞑目的,有一同死去的,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的没有的,是活人。
同伴可以互相取暖,但米娅和兰姆的离去却造成裂缝。
无尽的雪占据了满心满眼,空茫茫一切,疼痛、寒冷、伤痛、孤独、缺氧这些都在折磨着他们,同伴只能取暖一时,这条路,终究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可另一道声音却在撕心裂肺地喊,不要放开沙兰你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你面前吧她只是病了快快拦住她
贝拉的泪水,在手指全部被掰开时已然崩堤。
当她看到沙兰带着笑容往前走时,脑子里的弦瞬间门断裂。
不要
在沙兰即将坠入悬崖时,一道身影猛地从侧面扑过来,她扑倒了沙兰和贝拉,三人沿着下坡一路向下,雪花与冰碎都扑在她们身上。
在厚厚的雪层下,有不少尖锐的石头和冰,在磕磕碰碰中,三人遍体鳞伤。
“哗”
三人猛地撞到下边的岩壁,及时刹住了车,而覆盖在岩壁上的雪在剧烈的撞击中崩塌,哗啦啦地散落在三人身上。
当入本幸太循着声音找过来时,眼前的场景让他失去了思考,哑口无言。
在岩壁下,三人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疼痛从四肢、后背传来,林之言艰难地抽气,浑身颤抖。
她们还都背着氧气罐,不知道它是否完好,如果被撞坏了发生泄露,那接下来的事就糟糕了。
她的脑海里忽然响起米娅的声音。
“糟糕的事,总是接二连三地来。”
糟糕的事,的确总是不请自来,但是她们也被幸运眷顾着,不是吗
如果林之言没有赶过来,那么莎兰就会掉下去。
如果她起得再晚一点,陷入自我怀疑再久一点,即使赶过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莎兰掉下去。
所幸所幸她赶上了。
贝拉比较幸运,撞到岩壁的是林之言和莎兰,她正横着躺在她们身旁,在短暂的喘息和恍惚之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棕色的眼眸盛着复杂的情绪,悲伤、庆幸、惊喜。
“k,莎兰,你们还好吗”
莎兰很痛。
她躺在雪地上,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眼神呆滞,眼眸倒映着蓝天。
她感觉自己从梦中被拽出来,先前,她只觉得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水雾,同伴的话语也隔着一层云雾,听得模模糊糊,而现在
莎兰缓缓地看向了一旁。
那道身影依旧存在,她的脸庞,仔细看,看得不真切,却给人一种温柔而真诚的感觉,她正注视着自己,伸出手。
“你不继续爬上去吗只要去那里,你就能登顶了。”
莎兰看着她,没有说话。
有人捧起她的脸,用着温柔的力道将她的脸转过来。
“莎兰,你还好吗”
莎兰看着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林之言,一旁还有关切地看着自己的贝拉,还有后面正扶着岩壁下来的入本幸太。
“”
莎兰的嘴唇动了动。
林之言看着她的唇形,知道她想说什么。
“好冷。”
林之言脱下手套,触碰对方的脸颊,真冷,体温似乎暖和了对方的脸,但寒风却让温度迅速下降。
对方关怀的目光让莎兰有些恍惚,她只感觉自己麻木的心脏忽然涌入一阵暖流,鼻头起了酸涩,手不由自主地指动了动。
“莎兰,不要相信他们。”
莎兰听到了她的声音,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盲从她的话语。
她在内心说,不,你才是我的幻觉。
我的伙伴,是我自己选的,无论是已经回去大本营的兰姆、米娅,还是现在陪伴自己的k、贝拉和入本幸太。
林之言看见莎兰忽然垂下目光,她将手套给林之言套上后,抬起眼睛,认真地和她们说了声对不起。
贝拉和林之言相视了一眼,惊喜从眼中划过。
入本幸太赶过来,他扶起贝拉,看到莎兰目光清亮地看着自己时,微微一愣。
“莎兰,你”
莎兰深呼吸一口气,她内心有些忐忑不安。
“对不起,你后脑勺的伤口”
入本幸太一顿,尔后,他摆摆手,笑道“幸亏你的力气不是很大,没有弄得很深,而且k及时赶过来帮我包扎好了,已经没事了。”
话是这么说,可伤口确确实实是她造成的。
莎兰的内心既感动又羞愧,她感觉自己无脸面对自己友善的三个队友,如果不是她们,自己可能早就死了。
林之言拍了拍她的后背,把雪都拍了下来后,检查了一遍大家的氧气罐。
都是正常的,没有什么破损的地方。
林之言扬起了嘴角,就算糟糕的事情再多,也有幸运的事情发生,她们至今还站在这片土地上,不就是因为一连串的幸运事件吗不然,那曾经难倒她们的三米裂缝也可以是五米,如果真是五米,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可那是三米啊,所以她们度过了那条裂缝,在那场掩埋了无数登山者的冰裂正宗存活了下来。
四人互相搀扶着回去帐篷那里。
回去的路上,林之言才知道来龙去脉。
一开始,是莎兰突然起了身,拉开帐篷走出来,一边睡不着觉的入本幸太听到了声响,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看到了莎兰像是梦游一样看着远方走出去,当入本幸太上前阻挠她的时候,被推了一下,后脑勺正好撞在了石头上。
因为身体虚弱再加上外伤,入本幸太当时就瘫软在雪地上,而贝拉是出来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发现了入本幸太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林之言看到的。
入本幸太叹气,说“看来我回去得加强锻炼了,一推就倒下了,太弱不经风了。”
他跟弱不禁风当然搭不上边,莎兰听到这句话,苍白的面庞也染上了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羞愧。
她自觉十分对不起队友们,于是接下来的餐食准备都由她准备,虽然只是简单的热水、倒水,但是为了减少对方的歉意,三人都默认了。
等解决完一切,她们开始盘点自己剩下的物资。
林之言还有三瓶氧气罐,八包餐食,而莎兰、贝拉和入本幸太的氧气瓶分别是2、3、2,餐包数量是9、10、7。
“你们觉得可以剩下的氧气罐可以让我们登顶之后安全下来吗”
四个人都在一顶帐篷内,开始探讨。
林之言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又摇头。
“我们得加快速度,不能再发生意外了。”
莎兰和入本幸太都点点头。
她们接下来的路程还有上千米,虽然垂直海拔只有800米,但是想要走上去总得绕点路。
花费了一天的时间门,她们却仅仅将垂直海拔缩短了一百米。
夜晚,林之言疲惫地弄起帐篷,钻进去。
她看见自己呼出的气体在窄小的帐篷壁上凝结成一层易碎的霜状内壳,她缩起身子,拿出温度计。
上面显示零下三十五度了。
林之言从未呆在如此寒冷的环境下,她只觉得冷风无处不在,她裹着一层厚厚的毛毯,坐在黑暗之中打开书包,开始搜寻衣物。
她听见外面的声音,风不断地锤击着帐篷,砰砰砰,因为风力过于强劲,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暴风雪的袭击,她哆哆嗦嗦地用拉链将自己的身体装进用聚丙烯材料制成的防风尼龙保暖衣之中,然后穿上号称使用最保暖的科技和布料的靴子。
林之言笨拙地穿过鞋带,当她使劲地拉紧鞋带,不让冷风钻进一丝一毫的时候,她忽然感到剧痛。
手指本就干裂,在刚刚用力绑绳时裂开了,血液湿润地流过皮肤,她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恶化,就像是一个老旧的零件。
登上雪山,是一件挑战极限的运动。
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半晌过后,她蜷起手指,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绑鞋带。
第十五天,凌晨五点半。
大家都想要睡一个好觉,遗憾的是,在高海拔中,连睡个觉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又是一夜模模糊糊的、似睡非睡的夜晚过后,林之言在听到声响时自动睁开眼睛,身体一直叫嚣着疲惫的信号,可她只能动起来。
借助帽灯的亮光,林之言利落地钻出帐篷,吃过餐食之后,在四个小时之中,她们穿过了一个缓坡,爬过了一条角度为60度的冰壁,越过了一条两米的裂缝,最终,她们站在了标志着奥利尔冰河上游的峭壁。
她们看到一大片倾斜的雪地在黎明的霞光中闪耀着如铝合金般的光芒,像极了玫瑰河流,这一幕让她们久久无法言语。
在长久的艰辛后看到这样的美景,除了感叹之后,还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从她们内心腾升而起。
就在这时,莎兰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快过来,这里有绳索”
她们吃惊地看过去,震惊地发现有一条大约三十米长的绳索从冰壁上垂直落下,从下往上看,恍惚以为这条绳索是从天国将落而下。
这又何尝不是呢
不知道是哪位登山者留下的绳索,竟然在大风大雪中存活了下来,林之言拿出相机,用长焦镜头看,那一颗颗冰锥在冰壁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就像是钻石一般。
绳索在风中摇晃中,却让人想起院子里的垂柳。
林之言向前走几步,谨慎地抓起绳索的末端,扯了一下,确认了这条绳索还能用之后,眼睛瞬间门亮了起来。
“它还可以用”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激动了。
这就代表着她们不需要开线了又少了一份风险
但随即,她们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们登山之前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资料也是查得一清二楚。
至少在一个月前,奥尔苏里山峰的记录是攀爬到海拔6400米处,当然,这个记录自然也是活着的人回去述说的。
现在,她们可是在6700米处。
所以留下这条绳索的登山者多半凶多吉少。
想到这,所有人内心的激动都被抹去了。
林之言不再想这件事情,她直接将加玛登山器拴到稍稍有些磨损的绳子上,开始攀登。
在一个陡峭的冰壁上,寒风凛冽。
零下三十八度,所见之处都结起了冰块,但在那冰壁上,却悬挂着一条长长的绳索,而那绳索上,有四个人影。
林之言抓着上升器,一点一点地往上攀爬,冰爪强劲地铐进冰川之中。
和攀岩不同,攀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接触岩面,即使无法再往上一步或是无法维持身体平衡,她也可以换一个落手点或是落脚点,但是攀冰却不一样,湿漉漉的表面带来了许多困难,手套与冰壁之间门几乎没有摩擦力。
即使绳索存在,可往上攀爬依旧是一件难事。
如果没有绳索,她就需要借助冰锤在上面弄出一个个槽,塞进冰锥,再挂上绳索,要是选的冰锥位置不好,那么表面就会造成裂缝,一旦冰锥从中掉落而出,就代表一个保护点的消失。
因此,在冰壁上开线,既需要思考,又不能思考太久。
每当这个时刻,林之言就尤为感谢自己带了那么多的能量棒,因为它们,才会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在冰壁上,狂风猛地刮起,它卷起旋转的雪沫,像拍碎的浪花冲刷着悬挂在冰壁上的四人身上。
林之言仅仅抓着上升器,尽可能地挨近冰壁,埋首等待狂风减弱,她能感觉到自己整个后背都被搽了一层厚厚的霜,而我的护目镜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视物有些困难。
在冰壁上,腾出一只手做其他事是很危险的事。
林之言只能从缝隙中艰难地往上攀爬,她爬得很缓慢,可贝拉她们攀爬得更慢。
通过这段二十米冰壁,她们花费了足足两个多小时,爬上去之后,发现了一个洞穴,并不深,里边什么都没有,正好能挡住宽风,四人都决定留在那里休息。
林之言刚把背包脱下来,就听见了一声重物掉落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道惊呼声回荡在整个洞穴之中。
“
eton”
eton是入本幸太的英文名。
林之言一转头,就看见入本幸太跪在地上呕吐,一股酸臭味弥漫开来。
吐完之后,他直接倒下了。
这件事发生地太突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在高海拔下,什么病都有可能发生,高山肺水肿症hae、高原脑水肿hace、心脏病就算只是小小的高原反应、过敏、冻疮,都有可能会造成伤害甚至是死亡。
贝拉只能通过他的鼻息和颈动脉判断出他还活着,可对方的身体不断抽搐着。
莎兰脸色苍白地看着入本幸太,突然呢喃出声。
“难道是急性脑水肿”
急性高原脑水肿,是最严重最致命的高原反应,如果抢救不及时,病人死亡率能达50以上,也是无数登山者死亡的原因。
贝拉的心脏瞬间门漏跳了一拍。
如果真的是急性高原脑水肿,在卫星电话无法拨打出去的情况下,对方只能等死。
在三人的氛围凝结时,躺在地面上的入本幸太却突然抽搐了一下,出声,他缓缓睁开眼,声音飘散,如果不是仔细听几乎听不见。
“不是我只是太累了。”
三个人瞬间门喘大气。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莎兰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能走吗”
入本幸太咳了两声,苦笑着说“不行了,我的腿已经冻坏了。”
莎兰没有反应过来,而贝拉则瞪大了眼睛,看向了他的腿。
在距离山峰垂直海拔八百米处,他决定放弃登顶了。
即便登顶的希望距离他从未如此地接近,如果登顶了,他一定能在登山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在圈内成为传说,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要活着。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到达了极限,如果继续死撑着下去,或许将面临着直接昏厥死亡的结局。
入本幸太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跳跳得十分缓慢,即使在情绪大波动的时候,它也无法再快几分,粘稠的血液似乎从血管中串流,他只觉得头疼得越来越厉害。
太累了。
他原以为自己攀登过无数座六千米以上的山峰,也一定能挑战成功奥尔苏里山峰。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如果他想活着回去,他必须放弃登峰。
如果他选择登峰,那么势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是更多的可能是,在他死亡之前也无法看到登顶的风景。
入本幸太沉沉地呼吸了两下,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奇怪的是,当他放弃了登顶的想法,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松,相反,心绞痛袭来了,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你要回去大本营那边吗”
听到贝拉的声音,入本幸太艰难地发出嗯的声音。
莎兰咬紧下唇,她的目光闪烁,问“你可以自己一个人下去吗”
入本幸太看向莎兰,半会儿,点点头。
“我可以。”
他艰难地起身之后,靠在墙壁上,用着非常缓慢的声速跟她们说“你们上去吧,不用管我了。”
莎兰定定地看着他,内心正在纠结。
过了好一会儿,她上前拥抱对方,低声说“上帝会祝福你的。”
入本幸太露出笑容,回应“上帝也会保佑你的。”
说罢,他看向林之言和贝拉,缓缓地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告别了入本幸太之后,七人队伍缩减为三人。
走在路上,林之言突然开口。
“其实我们很幸运了。”
贝拉抬头看了她一眼,认同地点了点头。
莎兰捂住额头,声音嘶哑。
“是的,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
好歹,没有人死去。
三人都不清楚兰姆他们下山的情况,可她们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在登山之中,危险的可不只是登顶的过程,在登顶之后下山的过程,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走出洞穴之后,她们沉默地前进,依靠着这几周练就的默契来完成一切动作,只有偶尔,会冒着呕血的可能性嘶哑出声,聊几句话。
这之后的两天,都是如此。
她们似乎进入了一个死循环,只有从海拔变化中取得一星半点的成就感。
进食的时候,因为摘下氧气面罩,很容易造成缺氧,在这种情况下吃东西,味如嚼蜡,只会觉得胃在不断地翻滚,想要呕吐。
交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大家的嗓子都被接连不断的咳嗽给折磨得不行了,说话都是沙哑的,每说一句话,就像是有颗石头在喉咙之间门不断地四处撞动,说多两句话就会咳血。
有趣的事也是不存在的,在这样高的海拔,如此冰冷的环境,几乎没有生物存在。
无聊的时候,只能盯着天空,但又不能看太久,因为会流泪,看雪更不可能,林之言已经把印在食品袋上的文字读了上百遍,配料表都能倒背如流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最开心的时候就是遇见前人留下的绳索,还有转瞬即逝的美景。
每个人的情况都变得很糟糕,或者说,很恶劣。
风声淹没了笨重的喘息声,却无法掩盖越来越缓慢的前行速度。
除呼吸时发出的声音外,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飘离了,仿佛生命已不复存在。
无论是迷茫、绝望,还是幸福、满足,都没有再出现过,她们似乎成为了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行为只遵循着登顶的指令。
没有失望,没有幸福,没有焦虑。
她们能感受到的,只有持续且愈来愈强烈的痛苦,所有人都陷入了痛苦之中,麻木地前进,她们似乎凭借着意志力前进,可是每挪动几米后,意志便在无止境的疲惫中消逝了。
但登顶对她们的吸引力是无穷无尽的。
尤其,这还是在攀登的最后阶段,她们已经忍受了几周的痛苦,已经习惯了常人无法忍受的艰辛和危险,凭借着意志力咬牙走到了没有人抵达过的高海拔。
她们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抵达山顶,征服这座从未有人征服过的奥尔苏里山峰。
第二十天,距离山峰只剩下最后的两百八十米。
两百八十米,甚至不到一圈跑道的长度。
两百八十米,无论是攀岩还是冲浪,亦或是跑酷,对于林之言来说都是小case。
但这是最艰难的道路。
半夜,贝拉发起了高烧。
林之言和莎兰用尽了一切办法,熬了一整夜,终于把贝拉的烧退下来了,谢天谢地,当林之言发现贝拉的温度降下来的时候,那似乎消失不见的情感如同浪潮一般涌回来,她激动得差点想要跳起来大喊。
但现实是,她只能静静地趴下来,握住贝拉的手微笑着,为对方挺过高烧而开心。
但是高烧退下只是一个开始。
贝拉想要登顶,可她已经没有精力再上前了,那场高烧似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也将她的意志力抽取了出来,当她踏过雪层几米之后,她喘得很大声,连风声都已经无法掩盖了。
忽然,贝拉明白了入本幸太当时的笑容。
那是融合了不甘心、烦躁、绝望却又无可奈何的,无比平静的笑容。
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无法登顶的事实。
当莎兰再一次询问她真的不上山吗,她只是扯出了一个笑容,说,我还有个女儿。
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但如果可以,她想要一直陪伴着自己女儿。
于是,林之言和莎兰都不再开口劝了。
第二十三天。
氧气瓶,只剩下一罐了。
距离山顶还有一百米。
她们被逼到了末路。,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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