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开山平地雷 三更合一,131w-14……

    再生稻又叫多年生稻, 利用地下茎生物学系统,达成了多年生长,多次收割的特性。

    现代高产作物无一例外需要购买种子, 以免种子劣化,造成绝收。在可以实现双季稻种植的地区,再生稻可以减少种子和人力的投入,收割后继续生长。

    比起需要大量人力劳作的晚稻早稻, 再生稻更容易进行双季稻种植推广。

    只是种子劣化仍旧是一个大麻烦, 朱襄只能留下种子培育和杂交的实验方法,希冀自己离世之后, 后人仍旧能够持续地为农人持续高产的种子。

    他对此并不悲观。

    任何粮食作物种子连续种植都会劣化。在没有系统的农业科学的时代, 农人凭借的经验, 也能进行初步选种,延续千年的种植文明。

    不要小瞧劳动人民的智慧。

    再生稻种植的麻烦之处和双季稻一样,都需要精细的劳作和足够的水肥。

    南宋的时候,双季稻轮种已经较为普遍,说明不依靠化肥,也能满足双季稻轮种的肥料需求。

    发酵农家氮肥、绿肥、腐殖肥等,朱襄所知道的“天然肥料”十分多。将这些“天然肥料”初步加工的方法,以现在的人力也能够做到。魏晋时期,就有将肥料做成“团肥”“肥料丸”进行贩卖的记载。

    现代社会吃饱后还要吃好,吃好后还要吃“矫情”,所以各种“纯天然有机”的噱头甚嚣尘上,与各种“古法饮食”一样。

    不过吃“纯天然有机”只是贵, 甭管是否真的更营养更健康,只要按照合规的生产流程来,不会吃出问题。能提高农业收入, 有这个需求,农业技术人员自然也会研究。

    朱襄等农学院的人一边摇头叹气说没必要,一边高高兴兴地在自家学院卖“有机食品”。他们在研究的时候,很多时候必须“有机”。现在有额外科研经费收入,谁不高兴

    这不冲突,一点都不冲突。

    那时傻乐的朱襄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回到两千年以前去搞真正的“纯天然有机食品”。

    天然有机的肥料,天然有机的除虫剂,天然有机的人工手动除草朱襄想,如果他能回到现代,一辈子都会对“有机”过敏了。

    水稻种植比传统的粟、黍、稷要麻烦许多,是越伺候越高产的精细作物。

    水稻也是难得的可以同作物连续种植的粮食。其他粮食多年连续种植后,土壤会劣化。而水稻种植最适合的土壤之一就叫“水稻土”。

    顾名思义,水稻土就是长期种植水稻形成的土壤,是我国最重要的耕作土壤。

    有这样的特性,南宋之后,南方水稻种植逐渐超过了小麦,成为南方最主要的粮食作物。南稻北麦的格局正式形成。

    现在虽然楚越等地有种稻,但仍旧以粟菽为主。蜀郡也一样。

    跟随朱襄的学子们说水稻种植中有大学问,确实没有夸大。

    他们从未知道,原来种地中还有这么多讲究。也不知道,如果要提高粮食产量,需要学习那么多知识。

    光是手动为稻花授粉,了解植物的生殖和发育,就震撼了他们许久。

    比如,花原来是植物的那啥,他们再送花的时候,心情有点扭捏了。

    “说复杂是很复杂,但简单也简单。只要多做几次,形成了习惯,就变成了经验。”朱襄蹲在田埂上,抚摸着稻花道,“不过我们做农业研究的人和靠经验吃饭的农人不同。我们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深究其中的道理,才能举一反三,维护粮食的安全。”

    “培育良种和保护原始品种非常重要。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能影响整个品种的病虫害,及时换成新种子补种,才能迅速解决饥荒。”

    “对天下人而言,没什么比吃饱饭比不饿死最重要。”

    朱襄停顿了一下,将“吃饱饭”改口成“不饿死”。

    吃饱饭对现在的人而言还太早了。

    “不过这件事虽然重要,肯做的人却很少,因为太辛苦,不威风。”朱襄教导完后,笑道,“没关系,以后你们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心里知道这个重要,在当官吏的时候稍稍重视一点,鼓励当不了官吏的人去做,就足够了。”

    朱襄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领着学子们继续观察田地。

    水稻的病虫害很多,即便已经开花也不能放松。比如稻瘟病,在整个水稻生育期都可能发生。

    水稻开花的时候,稻节上可能出现节瘟,造成水稻折断;穗颈上可能会出现穗颈瘟,造成枯白穗;就算好不容易结成了谷粒,也可能发生谷粒瘟。

    在现代,农药能解决大部分问题;现在,就只能靠防,基本很难治。

    种子播种的时候需要消毒;种植的时候要清理好地里的腐烂野草和稻茬;用粪肥的时候要补足草木灰等天然钾肥;注意种植的密度,保证水稻得到充足光照

    这就是农人能做的一切。之后,就是听天命。

    如果遇到连绵阴雨多雾的天气,水稻生病的概率会极大提高,农人却无计可施,只能祈祷。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进行科学研究,把现代农药做出来。

    现代人人谈农药变色,但农人种植缺不了农药。谁也不能保证整个粮食种植时期粮食不得病。

    朱襄一边介绍水稻的病虫害及其防治措施,一边感慨没有更好的办法,需要更多的研究。他一个人,不可能做到那么多的事。

    而在这个读书就只为了做官的时代,还有谁能埋头地间,为农人、为天下人做这些重要的事

    或许只能等一个盛世了。

    “先把天下统一了再说吧。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朱襄感慨,“政儿,你要努力啊。”

    嬴小政皱着鼻子道“厚赏之下必有勇夫。舅父想要的人才,只要我给予高官厚禄的重赏,一定会出现。”

    “哈哈哈,那可不一定。做这些事要耐得住寂寞,哪怕得了高官厚禄都不一定有空享受。不过至少比不给来的高。”朱襄点了点嬴小政皱起的小鼻子,“只要重视就好。”

    “哼。”嬴小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还可以下令南方必须种植水稻”

    朱襄大笑“这可别下令。强行推行农人不擅长的作物种植,你不就成了如今的赵王了吗”

    嬴小政脸色一僵,随即脸色一垮。

    朱襄把嬴小政抱起来飞了两圈“不过我家政儿这么小的年纪能想到如今赵王推行的政策,已经很厉害了。”

    嬴小政气得伸直了小短手去捶朱襄的肩膀“舅父,不要侮辱我”

    朱襄“哈哈哈哈。”

    本来听着嬴小政过于霸道的话,有些惶恐不安的学子们,在朱襄大笑的时候,神色变得轻松了不少。

    就算公子政是个暴君胚子又如何有朱襄公在,公子政就当不了“暴君”。

    嬴小政偷听到学子们的谈话,晚上在舅父的背上蹦迪。

    现在他已经六岁,不能在舅父的肚子上蹦迪。但在舅父的背上,他还可以踩很久。

    “舅父,如果我真的成了暴君,你会生气吗”嬴小政貌似天真地问道。

    朱襄一边享受外甥的踩背服务,一边大笑道“政儿啊,你不成暴君才奇怪吧你们老秦家有不是暴君的吗”

    “哈我阿父也能算”嬴小政收紧下巴,小脸露出超级嫌弃鄙视的表情,“阿父那么弱”

    朱襄笑道“又不是能打架的才叫暴君,也不是滥杀的才叫暴君。独断专行,任用酷吏,重典治国,都是暴君。天下初定,民心浮动,六国旧贵族蠢蠢欲动,你不当暴君,不用重典,怎么稳定天下局势。”

    嬴小政停止踩背,一屁股坐在朱襄的背上,疑惑道“没想到舅父居然支持我当暴君。”

    朱襄道“我不支持。但我能力有限,顶多帮你种种地,提高一点粮食产量。怎么治国,怎么用兵,怎么处置反对你的人,这些事我都无法提出一个完美的建议。我相信你在这方面的天赋比我强多了。所以你去做,只要不过度害民滥杀,有理有据,利国利民的暴君行为,舅父就不会反对。”

    嬴小政问道“什么叫有理有据,利国利民的暴君行为”

    朱襄道“这就要你多看、多听、多思考,自己得出结论了。别人的看法总是带着别人的思想,你自己双眼看到的、双耳听到的,才是你的思想。你现在还小,还能在长辈的羽翼下观察很久这个世界,不急。”

    嬴小政叹气“好吧。”

    他从舅父背上溜下来,钻进被窝里,并踹了一脚舅父,试图把舅父挤出被窝。

    朱襄立刻与嬴小政进行了被窝争夺战,最后幼稚的两人战平,共同享受这个温暖的被窝。

    嬴小政占据了朱襄暖好的地方,然后自己给朱襄当暖炉。

    双赢。

    春季来临的时候,枯水期也过去了。

    李冰所收集的数据差不多已经齐全,并在做实验中发明了许多好用的工具。

    比如将三根原木绑在一起,用于枯水期截流的“杩槎”。

    三根原木绑成一个大型的三角支架,上面放置竹笼,竹笼里塞鹅卵石,以戒断枯水期的岷江水流。

    原木、竹笼和鹅卵石都是就地取材,便于取得,节约了成本。

    虽然秦王给了足够多的支持,李冰要预算的时候狮子大开口。但在做的时候,李冰却精打细算,尽可能节省每一分人力物力。

    李冰选定了修筑分水堤坝的地方之后,陆陆续续到来的刑徒就在那附近建立起了聚落。

    那就是后世的“灌县”,即“都江堰”的雏形。

    秦国律令严苛,刑徒十分多。说秦国并非完全的封建制国家,就是因为这些数量庞大的刑徒。

    先秦竹简出土,揭露秦国的田税十分低,最多时也与汉文景帝休养生息时期差不多。而秦国连年征战,需要大量粮草,显然这么低的田税不可能覆盖秦国的军粮。

    其中的“奥秘”,就是刑徒。

    根据秦简记载,某县耗费的粮食和收取的田赋,差额几百斤。田赋只是耗费粮食的零头。而粮食收入的大头,就在于刑徒的免费耕种。

    刑徒为秦帝国免费耕种劳作。他们并非秦王的奴隶,而是整个秦帝国的奴隶。

    所以秦始皇可以轻轻松松调集六十万人修长城。征发役夫可没有那么容易。

    这些刑徒都是拖家带口。秦王遣来的五万刑徒就是几万个家庭。

    他们在分水堤坝附近建立村落城镇,一边劳作一边屯田,在这里生老病死,繁衍生息。

    只要不遇到天灾,稍稍珍惜民力,这些刑徒的数量永远也不会少。

    李冰在蜀郡也征发了一万刑徒,再加上役夫,工地上的人数有七八万之多。

    朱襄在得知李冰已经开启工程后,立刻带着学宫学子和嬴小政去学习。

    他还把自家小学一年级的外甥贡献出来,为李冰打算盘,带着学宫学子为李冰管理核对每日耗费钱粮。

    嬴小政觉得自家舅父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但就是不和他说,非要他自己发现。

    他也憋着劲不问舅父,自己去努力琢磨。

    李冰也发现了朱襄在谋划些什么,不是单纯来帮自己,拉着朱襄偷偷询问。

    朱襄没有向李冰卖关子,他问道“李冰,你觉得这些刑徒惨吗”

    李冰道“你是想让政儿怜惜刑徒,减少刑罚”

    朱襄苦笑着摇头“刑徒比起平民过得好多了。”

    李冰愕然“什么”

    朱襄道“很惊讶你想想刑徒和平民的待遇,想想他们每日的吃穿。”

    李冰思索,眉头渐渐紧皱。

    朱襄背着手,看向火光点点、已经初具城镇规模的工匠驻地“刑徒无论是耕种还是服徭役,都有官府定时发放口粮和衣服。他们中若有人有一技之长,还会被推举为吏。甚至直接在贵人身边伺候。”

    “农人服徭役需要自备路费,自备口粮和衣物。路费何其贵,你也知道。我们入蜀时,单人的车马费用,差不多就是一个郡守三个月不吃不喝的俸禄。我们是公费出游,才不觉得贵。”

    “以农人的家产,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在服徭役的时间自备路费、口粮、衣物。这时候他们就需要向官府借贷。呵,官府借贷的利率你也知道。”

    朱襄闭上眼,眼前火光消失,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官府每一次征发徭役,就是发高利贷的时候。待徭役后,多少农人债务压身,又有多少农人卖掉田地和家人、己身”

    “而普通平民是没有机会伺候贵人,被推举当官吏。即便他们有服兵役立功的晋升渠道,但这个渠道有多艰难,不需多言。”

    朱襄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再次火光点点。

    “我看,秦国完全没有把平民当秦人,倒是那些刑徒,才是真正的秦国平民。现在秦国还如此安稳,不过是因为七国纷争,有一处没有战乱的地方,平民就能忍受一切痛苦剥削。”

    “但天下统一后呢”

    朱襄挥了挥衣袖,讥笑道“他们不把秦人当秦人,统一之后,秦国的敌人就不是六国,而是秦人。”

    李冰沉默了许久,然后一屁股坐在山丘上,看着远方的火光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政儿”

    朱襄与李冰并肩坐下,道“政儿是真正的君王,别人直接灌输的劝诫他不会听,他只会听从自己思考出来的事。”

    李冰苦笑“你养外甥可真费心。”

    朱襄道“我养的是统一天下的君王,当然要费心些。不过政儿”

    “停停停,我知道你又要夸你家政儿有多乖巧多聪明多体贴。”李冰捂住耳朵道,“别夸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朱襄道“你如果嫉妒,你也可以夸你家二郎。”

    李冰“滚。”朱襄刚正经了一会儿,现在又不正经了。

    两人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火光和夜色,待感觉夜气入体,有些凉了的时候,才起身往山下走。

    “我想给平民也发放衣物和口粮。”

    “你直接发放,肯定会被人弹劾。他们会说刑徒是没有田地来源收入,所以才发口粮和衣物。而农人有,所以农人该自备。”

    “我会想办法。即便不能发与刑徒同等的口粮和衣物,稍稍补贴一些也能减轻他们的负担。”

    “也对,做了比不做好。我想想或许可以用各种奖励和补贴来巧立名目。”

    “朱襄,你现在说话的用词就像是一个贪官污吏。”

    “是的,没错,我就是秦国历史上最大的奸臣。”

    李冰打趣朱襄,朱襄秉承着一贯的“只要我自损就没人能损我”,再次在口舌之争上战胜了李冰。

    嬴小政揉了揉眼睛,踮着脚等舅父遛弯回来给他做夜宵。

    好不容易看到了朱襄,嬴小政一边原地起跳,一边使劲挥手“舅父政儿饿了”

    朱襄笑骂道“你是小猪猪吗大晚上吃多了会积食等我给你做点果腹的汤水。”

    李冰扶额“你知道晚上吃多了会积食,还不改掉让政儿晚上吃夜宵的习惯,你真是”

    朱襄对政儿真是随时处于严格和溺爱中摇摆,李冰真是看不懂朱襄育儿的方式。

    他本想向朱襄学习,好好教导自家皮孩子。可朱襄的育儿方式,真是学不来啊。

    嬴小政牛气哄哄地领着一众学宫学子继续充当文书,思考舅父出的难题舅父究竟要告诉我什么

    朱襄则暂时充当了爆破指导员,为李冰开山进行爆破技术支持和安全监督。

    为了尽可能的保密,朱襄引入了流水线,工匠们只负责火药配置其中一个步骤。

    虽然只要有心人去偷学,仍旧能把步骤试出来,但已经是目前最好的保密方式。秦国国内盔甲制作也是采取的这个方式。

    兵器制作并非秘密,但盔甲是。所以在汉朝时,豪强家中可以私藏兵器,但私藏兵甲就等同于造反。每次想抄谁的家时,就有酷吏告发,某某人在府邸私藏多少副甲。

    准备开山爆破的时候,忙于组建新式骑兵的李牧才姗姗来迟。

    虽然他很忙,但火药的初次运用,他可不能错过。他还想用火药攻城略地呢。

    火药爆破前的打孔位置,和用钎杆进行采石的位置差不多。

    第一次爆破,朱襄亲自出手。他身穿皮甲,戴着头盔,将配置好的黑火药包放进坑洞里,点燃引线后立刻往后猛跑几步后卧倒。

    轰隆一声,平地惊雷,吓得附近工匠先呆若木鸡,而后各个跪地请求山神不要责罚他们开山。

    “这威力还行。”李牧胆子最大,蹿上前观察炸掉的坑洞,“果然如朱襄所说,要炸开都城城墙城门不太可能。”

    李冰看着地上可怖的坑洞,又看了一眼满脸遗憾的李牧,发自内心道“你们这些将军在想什么,我不懂。已经很可怕了”

    就算已经做过实验,再次看到这一幕,李冰还是忍不住手脚发麻。

    怪不得朱襄一直强调“安全安全,还是安全”。这要不严格按照朱襄制定的安全流程来施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人可没有石头坚硬,这一炸,估计连个全尸都找不到

    “我来试试”李牧不仅不害怕,还跃跃欲试。

    “好,你点燃之后,立刻往后跑,数十次心跳时间后护着脑袋扑倒。”朱襄道,“如果你拿不准时间,数七八次就可以扑倒。”

    李牧疑惑“为何不拿盾牌挡在前面,直接躲进盾牌里”

    朱襄道“现在他们还太害怕,无法形成有效地配合,可能会有举起盾牌的人因为恐惧而不及时让开路。所以先选胆子较大、性格谨慎的人担任爆破手,自己负责自己的安全。效率虽然低一些,但更安全。之后再慢慢培训人员,提升工作效率。”

    李牧点头“我胆子大,性格也谨慎,交给我”

    朱襄欲言又止。

    未来的武安君,你现在看上去不像是胆子又大性格又谨慎的人,倒像是一个急于玩火炮的熊孩子。

    但朱襄还是相信了李牧,李牧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第二次爆破很顺利。

    李冰见两位友人都上前了,自己也硬着头皮上了。

    朱襄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害怕就不要勉强自己”

    李牧很诚恳道“害怕就不要去,要是不小心失误怎么办”

    朱襄“不要去,我不会嘲笑你胆子小”

    李牧“嘲笑怎么可能。”

    李冰气得手都不颤抖了,一气呵成完成了第三次爆破。

    朱襄捧腹大笑。李牧挠头,不知道朱襄在笑什么,也不知道李冰在生什么气。

    其他培训好的爆破手虽然经过了多次实验,但真要开工的时候仍旧很紧张很害怕。

    但三位贵人都率先爆破了,他们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们的耳朵中塞着破布,十分娴熟地点燃引线,比朱襄、李牧、李冰的动作麻利多了。

    李牧观察之后,又上前尝试了几次,摸索出效率更高、更适合身手敏捷的人的爆破方式。

    他现在学习和实验这个,是为了将火药包引入战争而做准备。

    朱襄对此心情很复杂。

    不过最终他将心中郁气呼出,不仅没有反对,还给李牧出主意。

    他还提出了改进弩箭的建议,虽然他不清楚具体的改进方法,但提出了需求,有了研究方向,工匠们摸索出改进方法的成功率就会高许多。

    他还提出了制造投石机,和用火药、火油替代石块的建议。

    这些都是古代的攻城利器,或许能替代炸堤坝堵河流水淹城池的方式,攻下六国的都城。

    六国是必定会被灭的,都城也是必定会攻打的。用这些方式破城,民众的苦难会稍稍降低一些。

    李牧听着朱襄的建议,神情复杂。

    他本想打断朱襄,但看着朱襄认真的双眸,心情压抑地紧紧闭上嘴,将朱襄的建议都记在心中。

    “我不会为你表功。”李牧之后道,“这些都是我想出来的。”

    朱襄深呼吸了一下,道“谢谢。”

    他也知道自己的坚持很奇怪,很胆怯,甚至很虚伪。但人总会倾向于选择让自己更舒服的生活方式,幸而他的亲朋好友都纵容他的任性。

    熟悉爆破之后,开山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

    工匠们知道晴天霹雳并非神罚,而是一种他们也能掌握的开山工具之后,从惊恐不安到兴奋莫名。

    朱襄不太懂他们的兴奋,但提高了劳动积极性是好事。

    火药数量不足,李冰也不敢让太多人知晓火药的使用方式。在爆破手进行重点山壁的爆破时,工匠们也在用原始的方式,在其他地方搬运和挖掘岩石。

    比如用火烧热岩石后,泼冷水,让岩石进行热胀冷缩就是其中一个措施。

    工匠们肩挑手扛,将石块运下山。这些石块,将来会用于铸造分水堤坝。

    李冰虽然在朱襄的建议下,制定了比较严格的安全用工条例。但工匠们很容易松懈,再加上疲惫,以及此时完全不存在任何安全措施,所以每日工地上都有人受伤。

    皮外伤很常见,骨折基本就等死。

    都江堰很伟大。修建都江堰却没有什么热火朝天热血沸腾激动人心的场景,有的只是苦役们在督工的鞭打下,扛着石块挑着土壤,在碎裂的大地上艰难地蠕动。

    即便李冰在工程前动员时都告诉他们此次修建堤坝的好处,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们只是神情麻木又悲苦地做着被命令的事,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朱襄亲眼看着这一幕幕,记着这一幕幕,也带着嬴小政观察着一幕幕。

    后世人或者不在现场的人,看着文字记录,总会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喊着“一世毕万世功”“罪在当代利在千秋”之类的豪言壮语。

    那么代价呢

    代价不是他们,他们甚至看不到代价。

    那些倒下的役夫中有男人有女人,甚至有老人有孩子。他们受伤,流血,失去性命。

    当他们离去的时候,可能孤零零地安无声息地消失,也可能有亲朋好友为他们哭泣。

    他们或许没有多少梦想,但活下去是所有生命的本能。

    谁能轻飘飘地说出一句“罪在当代利在千秋”只有不是代价,也看不到代价的人。

    李冰不是这样的人。

    他看着每一个倒下的人,命人焚烧这些人的尸骨。有的骨灰被送回乡,有的骨灰就地安葬。

    他监督着每一笔抚恤金的发放,但总会遇到抚恤金找不到发放人的时候。

    他筹集草药,请来军医,尽可能地推行给庶民役夫补贴的政策。

    他从最初的不忍,到最后的麻木。但朱襄看到李冰的双目中那团火焰,知道李冰不是麻木,只是将痛哭深藏心中。

    李冰是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不像贵族的人。

    所以在历史中,他会毕生投入蜀郡水利建设,建造的利民建设并不止都江堰一处。

    在战国时代,“爱民”“利民”对官员而言,是一个罕见的性格。因为在贵族眼中,“庶民”不是人。

    李冰居然将庶民当做人,想要为庶民做些什么,想要尽量减轻成都平原的洪涝灾害。那么在他看到役夫死亡的时候,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是知道代价有多沉重,能感受到这种沉重的人。

    所以朱襄才会全力支持他,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陪着他。

    朱襄知道,历史中的李冰一个人也能撑过来,今后几十年都在蜀中与山川河流打交道,然后累死在水利建设工地上。

    但现在他成了李冰的友人,正好在李冰身边,他就应该与李冰分担这些代价的沉重。

    “死了这么多庶民,如果不能活更多的庶民,我就是罪人。”李冰对朱襄道,“我一定要成功。”

    “你一定会成功。”朱襄道,“我也支持此事,你不是一个人。”

    李冰日益沉重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倒是,好歹还有个你陪我一起担责。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没能把这项工程继续下去,希望你能帮我。我相信我的判断绝对是正确的”

    朱襄道“放心,你肯定用不上我。”

    嬴小政牵着舅父的手,仰头听着李冰和舅父的对话,若有所思。

    他将思索的内容深藏心底,与很多经历一起藏在心底,就像是种子一样,等待一个发芽开花结果的时机。

    开山进入流程化作业后,朱襄留下了部分学宫学子帮忙,带着嬴小政离开了工地,回到成都城,帮忙李冰处理春耕之事。

    李冰忙于修建水利,但郡守还有其他事做。

    历史中李冰会自己一力承担,顶多让家人和幕僚分担。现在李冰大手一挥,能者多劳,春耕之事正好长平君做。

    朱襄好脾气地同意了。

    “政儿,郡守的工作有时候和国君类似。你先试着统治蜀郡,积累统治秦国的经验”

    嬴小政默然无语地捧着李冰给自家舅父的郡守印章。

    他诚恳地问道“舅父,这件事李冰伯父知道吗”

    朱襄道“他让我暂代郡守,就应该能猜到我会这么做。”

    嬴小政不断深呼吸。

    虽然一个郡守而已,他当然能轻松做好。但让一个孩童当郡守,舅父你对我放心过分了

    不对,这不是放心的问题。

    “舅父,我才六岁”嬴小政说出了已经离开的李牧老师经常抱怨的话,“你这是欺负我你是欺负孩童”

    “那你去告状啊。”朱襄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快去,向你曾大父告发我。向你大父你阿父告发也行。”

    嬴小政道“我要向舅母告状”

    朱襄哈哈大笑“好可惜,你现在告不了。去忙吧,小郡守”

    嬴小政气得鼓成了包子脸。

    虽然嬴小政不是真的生气舅父让他当幕后代理郡守的事,但舅父的态度真的很气人

    “只是一些文书工作而已,与你每日研读书本没区别。”朱襄笑完后道,“你也在家里休息一段日子。在工地上的时候,辛苦了。”

    工地上吃住毕竟比不上家中舒服,嬴小政跟着朱襄忙里忙外,人都瘦了一圈,软肚肚都不鼓了。

    不过嬴小政又重了不少,估计不是真瘦了,只是抽条和长结实了。

    “不辛苦。”嬴小政真不觉得辛苦。舅父怎么会让他吃苦

    “舅父,你出的题我想到答案了。”嬴小政都差点忘记了这件事,“我怎么看这刑徒的待遇比庶民役夫还好这不是鼓励人犯罪当刑徒吗但刑徒现在的生活也是基本能活,不能更差,所以应该提高庶民役夫的待遇。”

    嬴小政沉思了一会儿,打好腹稿,继续道“役夫的食宿该由官府,路费可以官府补贴。虽然这样会增加官府支出,但能让更多役夫活着回乡耕种。否则服役等于死亡,庶民不断减少,兵源就会崩坏。”

    “再者,长平赵兵兵乱证明,若庶民被逼到极致,横竖是死,恐会民乱。现在各处兵乱,他们无处可逃,尚能忍受。若天下大定,短期内总会有六国人试图谋逆,那些民乱的人就会成为他们的兵源。”

    “由此可见,国库虽多些负担,但利远远大于弊。”

    朱襄夸赞道“政儿聪慧真厉害”

    嬴小政嘴角下撇“这是我的真心话,但舅父应该不想听到这个。虽然结论可能一致,但舅父应该想让我看到民生多艰。”

    朱襄把嬴小政抱起来,蹭了蹭嬴小政仍旧软乎乎的脸颊“我看到的是民生多艰,那是我的思想;政儿看到的是恐生民乱,这是政儿的判断。政儿了解了我的思想,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这道题满分”

    嬴小政抱着朱襄的脖子,脸贴在朱襄肩膀上嘀咕“嗯嗯嗯,政儿永远满分,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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