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可卿断发以明志, 就是为了能彻底的断下这份不值得她一直流连的亲情。
然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为太女办事上。
她本来以为这段时间,她要一直留在合川为太女办事,没想到第二天一早, 她就接到消息, 京城那边有人过来了。
而且当天就会到,也就是说, 从京城那边过来的人, 一路上是快马加鞭, 比消息走的不慢多少。
杨可卿敏锐的察觉到有问题, 一般来说, 从京城出来的人一定会慢慢悠悠的过来, 因为京城繁华, 而合川荒凉。
过来就如同是被发配一般,可不得慢一点。
可是这次这么急,难道是京城有变
在信件中, 情报写的很模糊, 只是说有人来接手她身上的活儿, 却没有说是谁,等杨可卿看到来人后,很是吃惊。
竟然是她
“没想到是我吧”
在路上快马两日, 石采文的脸色很难看,灰头土脸的,配上她单薄的身子,像是一阵风吹过来都有可能把她给吹倒。
但她又很顽强,她的身体里有常人无法理解的坚韧。
她绝对不会倒下。
“确实没想到, 石家出了什么事, 竟让你来到了合川。”
如果没出事, 此刻的石采文一定是在京城准备之后考入女子学堂,入东宫为女官的事情。
石采文沉默了一瞬,“此事说来话长,反正你可以走了,回京城去,好好干。”
“你可真是不讲道理,人刚来,就撵我走,我便是要走,也该有点儿收拾行李的时间啊。”
面对石采文,杨可卿的态度非常的随意,就好像是面对久别重逢的好朋友。
谁能想到,曾经她们两个人是见面就掐架呢
甚至于大庭广众之下都会下手打架,互不相让。
那些记忆明明都是去年的,时至今日依旧鲜活,却再也不可能回到当时了。
“行行行,你先不用走,我千里迢迢的过来,不管我一顿饭啊”
“走,敞开肚皮吃,合川虽然穷苦了些,却不可能饿死从京城来的大小姐。”
杨可卿开口揶揄道,好像石采文能吃多少一样,石采文累得不行,也懒得跟她继续斗嘴了。
倒是跟在杨可卿身后的素雪,看到这一幕,心情很是复杂。
她以为短时间内都看不见自家小姐开怀的笑容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了,而且这笑容还是因为石采文而露出。
真是世事无常。
合川那边的局势在石采文到的时候,就已经稳定了下来,而京城这边的动荡却刚刚开始。
申王竟然和柳暗花有关,他违背祖训,吸食了柳暗花
不仅如此,他的侧妃,石家出身的高门贵女竟然就是传播柳暗花之人
这个现实摆在朝廷众臣面前的时候,实在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甚至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的如此戏剧。
随后一道圣旨下来,褫夺申王王位,剥夺皇子身份,贬为庶民,流放岭南。
虽然没有杀了沈清瑾,但是和让沈清瑾去死,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
岭南那地方,瘴气横生不说,还遍地都是未开化的野民,山路难行,有钱都花不出去的苦地方,让申王过去,那不是让他死吗
更不要说现在申王已经染上了柳暗花,所有人都清楚,染上柳暗花的人,本来就没有多少寿命可活了。
申王很可怜,但没有人站出来为申王喊冤,替他求情。
下一任皇位继承者确定为沈玉耀,申王已经退出了皇位争夺的范畴,而且沈玉耀和他同为皇后所出,身后家族几乎一致,放着太女不支持,曲家也好,其余和曲家有姻亲的家族也罢,怎么可能去支持一个眼见就要走上绝路的王爷。
不对,是庶民。
他们的重点,在这件事里牵扯到的另一个人,那就是申王侧妃石晓晓。
准确来说,是想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石家。
石炳生身为刑部尚书,他的侄女犯下如此大罪,应该按照知法犯法来处置,罪加一等
但是这事儿是石炳生最后捅出来的,那就是他大义灭亲,还有自首情节,理应网开一面。
最后到底应该怎么判,所有人都摸不到头脑,只等着皇帝下决定。
而皇帝则叫来了沈玉耀,希望沈玉耀为石家的事情落下最后一笔。
“父皇,石家罪不至死,石晓晓只是石大人的远房堂亲,她犯下的罪,不能让石大人来全部承担,而且她只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悄无声息的种下柳暗花,还不被人发现她手上的柳暗花来源不明,不如让石大人戴罪立功,继续查下去”
沈玉耀的解决方法,就是不光不要惩罚石炳生,还要给石炳生更多的任务,简直就是变相的在跟朝堂众臣说,石炳生并没有走出权力中心。
这个处置流程有点儿像之前皇帝对秦国相,秦国相当初牵扯入太子的问题中,也是如此全身而退。
但是现在皇帝不是以前的皇帝了,之前的皇帝可以宽心的将秦国相轻轻放过,但是现在的皇帝不行。
现在的皇帝,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帮沈玉耀慢慢稳定朝堂,尽量保证平稳的过度权力。
所以他需要尽快为沈玉耀摆平朝堂上的事情。
“玉阳,朕听说你与石家那位二小姐,相处的不错,你很信任她,甚至还允诺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入藏书阁看书。”
“是。”
沈玉耀不知道皇帝此刻说这件事是出于什么目的,按道理来说,石采文不过是一个白身,没有才名,不应该引起皇帝的注意才对。
“她是个人才,至少她忠心于你,可以重用。而石炳生和江朱韬,还有那些尚书大臣,他们忠心的人,不是你。”
现在沈玉耀说的一些事,提出的一些建议能够被朝廷采纳,政策可以通顺的实施,都是因为皇帝还活着。
皇帝活着,太女做的任何事情,都等于皇帝的意思。
那些大臣不敢造次,只敢老老实实的干活。
但是皇帝死了呢
皇帝自己也会想,等他死了,沈玉耀真的能压住那些劳苦功高的大臣吗
恐怕不能。
那些大臣一个个都有几百个心眼,不能被他们现在乖顺的样子骗了。
沈玉耀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像现在的皇帝,之前从先帝手里接过朝政时一样。
作为开国皇帝,先帝当时斩杀了一大批开国功臣,为的是给自己的继任者开路。
而现在,皇帝想做和先帝一样的事情。
石炳生和江朱韬,这两人是姻亲关系,一个任刑部尚书,一个任大理寺卿,几乎将大庄的所有刑狱之事都揽入一家。
吏部虽然能处理一些小案件,但轰动一时的大案,涉及多条人命的,都归刑部和大理寺管。
刑狱之权,看上去并不显眼,至少没有手掌吏制的那些大官显眼,可实际上非常重要,因为这些权利,掌控着人的生死。
“父皇,石家一直尽忠职守,并未有丝毫逾越之举,皇祖父当年也只是将一些心怀不轨的奸臣斩杀罢了。”
沈玉耀希望皇帝能冷静一下,那些功高震主的人可以不都杀了,让他们从朝堂离开,回去过安稳的退休日子啊。
“玉阳,父皇最后再教你一件事,那就是身居高位者,除非是死,否则没有任何离开朝堂的可能。”
皇帝怔怔的看了沈玉耀一眼,最后才缓缓说出这段话。
他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经天真的自己,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可以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根本没有。
人的贪欲无穷尽,哪怕是平时再好的人,都有私欲。
一个人再光风霁月,身处官场这个权力场,也不可能真的干净。
沈玉耀不解,她觉得有规定就按照规定走,没有规定就必须得衡量一个人的功过。
不能因过灭功,也不能因功灭过。
可现实不是理想中的国度。
石炳生犯下大事,皇帝迟迟不予处理,只让石炳生闭门思过,这件事在京城传开后,民间突然就出现了一股声音。
那些人说,石炳生是个好官,他为官二十余载,手头从无冤假错案,只是因为亲戚之过,就将他杀了,是昏庸之举。
此等为国为民的好官,应该被人钦佩,而不是被人唾弃,死后于青史上留下污名。
百姓哪儿知道刑部尚书是谁啊,更不知道,一般能递交到刑部尚书手里的案件,基本人证物证俱全,已经可以结案了,刑部尚书只是负责审核一遍罢了。
他又不负责真的查案,所做之事只能说一句尽忠职守,哪儿来的为国为民。
这些年石炳生作为寒门之首,底下孝敬的银子,也没少收。
百姓是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的。
或者是因为这个世道有太多太多贪官,百姓们苦贪官久矣,一听说有个好官,恨不得让这个好官扫净天下贪官。
于是他们开始歌颂石炳生的功德。
这些突如其来的喜爱,尊崇,完全就是对贪官厌恶的感情投射,可是没有人明白。
他们只知道,好官不应该下大牢,好官应该位极人臣,成为天下清明表率。
如果皇帝还继续一意孤行,那就是残害忠良,是昏君所为
这场“民愿”来的沸沸扬扬,消息才传出一两天,就已经有万民联书,请皇帝放过忠良之臣。
沈玉耀静静看着这场闹剧开场,然后迅速到达部分。
最后戛然而止在,皇帝的一张圣旨下。
“朕承天命,四十余年,亲人多离散,夙夜常叹,称孤道寡者无所依,朝中大臣如朕手足,无有不喜,奈何祖命难违,柳暗花乃禁药,不可流传”
皇帝这次的圣旨写的通俗易懂,沈玉耀还记得祭天时晦涩难通的祭文,没想到那些为皇帝拟旨的人,也能写出“人话”来。
前半段皇帝感叹自己命不好,虽然是皇帝了,但就是个孤家寡人,亲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这段话落在沈玉耀眼中,是真的无奈,皇帝儿子女儿一大堆,大老婆小老婆满后宫,这还称孤道寡呢
拉出去都能站满一个操场了。
不过这是给百姓看的,只要百姓信了就行,等到后半段,皇帝图穷匕见,开始大谈特谈柳暗花的危害,说柳暗花乃是先帝明令禁止的东西。
“谁人无手足,谁人无亲人若手足亲人染上柳暗花,自此便是家破人亡方能离开此物,人行路上,形同恶鬼,再无安宁之日念及此,朕悲痛万分”
这一段推己及人,让所有百姓明白,柳暗花非常的危险,同时暗示百姓,如果他们的亲人沾上柳暗花,那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其实柳暗花那么贵,一般的百姓,根本碰都碰不到,倒是那些达官显贵,更容易被找上门。
毕竟贩卖这些东西的,都是要赚钱的。
可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是大庄的子民,身为皇帝,有护佑子民,让他们免受此等苦难的责任。
所以皇帝这话说的还是非常真情实感的。
接下来就是细数先帝当时是怎么拔除恶疾,一点点为这片土地恢复清明,让百姓们过上安稳日子的。
反正就是一顿夸,等百姓们都开始感激先帝的时候,再说了一下石炳生他犯的罪。
如果没有他,石晓晓不可能嫁入王府,自然不可能接触到申王。
而且如果没有他,石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即将没落的寒门,怎么可能会有人柳暗花给石家人
再说了,有句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石炳生乃是石家的家主,他岂能在族人做错事的时候,独善其身。
这些话其实落在沈玉耀眼中,都有点儿强词夺理。
但是落在古代人眼中,就是合情合理,因为他们就是如此的看重宗族,看重一家这个概念。
一家就是一个整体,荣辱与共。
被贬官的石晓晓亲生父亲,反倒从这件事里隐身了,甚至都没记得,他还活着。
最后皇帝给石炳生的判决,是革职,永不录用。
之前还嚷嚷着要让皇帝将好官石炳生给放了的百姓,在听完圣旨后,话锋一转,直接开始歌颂皇帝真的十分的仁德。
石炳生犯了那么大的错,皇帝没有杀他,只是将他革职。
却不知道,这件事里,石炳生已经失去了所有,他没了功名,也没了名声。
因为皇帝将他直接钉死在了耻辱柱上,他没有管理好石家,没能做到明察秋毫,给整个石家带去了难以磨灭的耻辱。
圣旨下达的第二天,之前在京城中到处宣扬的声音就不见了。
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短短四五天,舆论大反转,沈玉耀看了一场皇帝布置的杀局,皇帝的对手,想要捞一把石炳生的人,输的遍体鳞伤。
石采文用去合川为代价,求她不要让石家沦落到郑家一样的下场。
沈玉耀做到了,当时她还觉得石采文想太多,石炳生犯得那点儿事,怎么可能跟郑家比。
她同样想过皇帝可能会鸟尽弓藏,但她没想到,后续会发生这么多事。
沈玉耀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朝堂上的大臣,他们是被裹挟着前进的。
很多时候,他们做的事情不是他们自身意愿,而是一个利益群体的意志。
就好像此次石炳生的事情,若光是石炳生自己,他肯定不会煽动百姓。
他既然选择直接将石晓晓爆出来,那就是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不打算挣扎了。
是外面的人在自作主张想要帮他,结果弄巧成拙。
一切尘埃落定,沈玉耀再次站在了皇帝面前,皇帝又问她,“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皇帝希望沈玉耀能明白下手要狠,手下留情会后患无穷的道理。
“按照父皇的旨意便是。”
“你觉得不好”
皇帝有些惊讶,他还以为看到有人煽动民意,逼迫君主的时候,沈玉耀会很不高兴。
没有人喜欢被别人教做事,更不要说还是被别人强逼着按照他人的想法去做事。
为帝者更是如此,说一不二的皇帝,更不可能任由一群不敢露头的鼠辈指挥。
但是沈玉耀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还觉得他做的不太对
沈玉耀点点头,“利用百姓的人,不止是对方。”
皇帝不也在煽动民意吗只不过他用的方法更加光明正大。
从始至终凑没有人真的在乎过百姓的想法是什么,贵人们只知道,自己需要百姓们想什么。
如此肆意妄为的操控百姓,让百姓如同傻子一样,在他人划出的范围里打转,沈玉耀看了很不舒服。
皇帝眯着眼,看了沈玉耀一会儿,最后叹口气,“玉阳,你会被百姓拥护,但你永远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会成为让人交口称赞的皇帝。”
因为沈玉耀的想法,和大多数高官显贵格格不入。
她竟然,会将自己放在百姓的位置。
要不是确定沈玉耀没被人冒名顶替,皇帝几乎都要以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真正的沈玉耀,而是一个原本是平民的人。
沈玉耀沉默了,如果将百姓视作棋子,视作可以随意摆布的宠物,才能做一个好皇帝。
那她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合格的皇帝。
“但父皇很欣慰,玉阳,你很好。”
皇帝笑了,如果每一个继任者都只走前人走过的路,那就是无能之君。
因为没有自己的脑子,那迟早会被大臣架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的人,如何拥有明确的目标,去治理整个国家。
“但你要记得,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定要谋定后动,逐步施为,切忌急躁冒进,不然则如空中楼阁,毫无根基,轰然倒塌。”
皇帝什么都不担心,就是担心沈玉耀步子迈得太快,沈玉耀的脑海里有太多新奇的东西了,她对这个国家有很多很多的期望,恨不得马上实现。
但这么大一个国家,哪儿能说动就动啊。
每一次大动作,都意味着死亡与新生。
沈玉耀直视皇帝满是期待的眼眸,重重点头,她已经明白了,为君之道究竟该怎么走。
皇帝欣慰的笑了,他眼角的皱眉已经很明显,眉间更是有了深深的两道印记,整夜不眠导致他眼下青黑一片,食欲不振让他变得瘦弱惨白。
他身上已经有了沉沉暮气,就像是生命力即将耗尽的朽木,很快就会失去最后的光泽。
新阳元年,四月初一,新船建成,工部侍郎朗沪宁上书,请太女莅临造船厂,观海船出海。
沈玉耀允,初三日,携禁军三百余名,宫人数十人,以及属官一人,至芦苇县。
自从被沈玉耀带到京城,就在石家成日里读书习字的邢三娘,一直到石家骤然轰塌都还处于懵懂状态中。
等她适应了京城一个大官被革职的消息后,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东宫属官。
她竟然就从一个乡下土匪,变成了人人艳羡的东宫属官,直接效命于太女殿下了
那位曲七姑娘是真的没有骗她,她到京城去,有大造化啊
出行第一日,邢三娘就耐不住的炮去找曲七姑娘,她想着曲七姑娘上次就负责去造船厂,这次肯定也会去
然后就被一脸无语的元石陆,带到了太女车辇前。
“殿下,邢教习寻您,末将已经将人领来了。”
东宫一个平平无奇的武学教习,从七品,这就是现在邢三娘的官位。
若不是因为邢三娘是沈玉耀看重的人,再加上曾经教过邢三娘几日,元石陆肯定会直呼其名,而非以职位相称。
毕竟从七品到正三品,中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的多。
于三打开车门,掀开车帘,看了眼一脸迷茫的邢三娘,点点头,“殿下让她上来。”
于三怎么在这儿难道于三其实是殿下的婢女,上次跟着曲七姑娘,是殿下的意思
邢三娘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可能。
那就是,曲七姑娘就是太女殿下
而她,入京一个月,丝毫没有发现此事
等邢三娘上车,发现熟悉的“曲七姑娘”坐在软塌上看着她时,邢三娘心里一惊。
她是真的傻
邢三娘可算明白,为什么每次她跟石二小姐打听曲七姑娘的事时,石二小姐都是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她了。
可恶就不能有个人提前告诉她吗
也怪她一心就知道努力学习,早日入太女殿下的眼,竟然完全没有想过去外面打听一下,曲家有没有七小姐
“我、不是,末将末将见过太女殿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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