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小说:折姝 作者:鹿时眠
    元贞三十二年, 孟夏四月初。

    惊仙宅主院,林惊枝端坐于东梢间小书房窗前, 洞开的支摘窗外紫藤花开如云。

    暖风夹着花香, 抚过她耳旁松松用玉簪绾着的如云乌发。

    几缕细碎青丝,顺着白如羊脂玉般诱人雪颈延伸向下,玲珑曲线惊心动魄, 春色难掩。

    “少夫人。”

    孔妈妈穿过垂花门, 站在东梢间书房外朝林惊枝行礼。

    林惊枝放下手中宣笔,抬眸看向孔妈妈。

    她今日穿了身绀青色对襟窄袖长褙, 外罩深蓝色褂子,满脸笑容喜气盈盈的。

    林惊枝含笑问“妈妈近日可是得了喜事”

    孔妈妈一愣,眼中便沁出几分思念来“少夫人瞧出来了”

    “是老奴娘家的侄媳妇, 前些天给家中添了个大胖小子, 前日侄子派人来宅中递了口信。”

    家中添丁的确是喜事,孔妈妈一生未嫁,这位娘家侄子在她心中定是与亲子无异。

    林惊枝想了想,拿了书案上宣笔,写了一张单子递给孔妈妈。

    “既是娘家添丁, 妈妈就拿了这单子去库房拿了东西, 给家中送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孔妈妈看着手中单子,先是一愣,然后连连摆手“少夫人的心意老奴知晓。”

    “但这单子上的东西, 是万万不能收的, 老奴能留在少夫人身旁伺候,已是极大的恩情。”

    林惊枝见孔妈妈不收,她也没强求“我平时在家中, 寻常也无事。”

    “那就妈妈寻一日天气好的时候,告假一两日回家中看一看新出生的孩子。”

    人年纪一大,就难免惦记下边孙辈。

    孔妈妈已多年未归家,听林惊枝开口提出这事,她当即感动湿了眼眶。

    “老奴谢过少夫人。”

    林惊枝点了点头,视线慢慢落在窗外紫如云絮的紫藤花树上。

    初来汴京时,她并不觉得院子里的紫藤花树有多出彩。

    那时候天气冷,乌压压的一片长藤,无叶又不生花,打一眼瞧去怪是丑陋。

    没想到,等初夏时节百花开尽,紫藤倒是显出了它别具一格的妩媚多姿来,灿烂不止,整个惊仙苑都笼这片淡紫色海花中。

    孔妈妈见林惊枝看着紫藤花树,有些出神的模。

    她当即笑着解释“少夫人恐怕不知。”

    “惊仙苑中这颗紫藤,已活了百余年了。”

    “当初李家在汴京落根时,太祖爷选址,就因其夫人喜爱紫藤,费尽人力物力建了这处宅院。”

    “李家”林惊枝一愣,微微眯了眼睛。

    “妈妈口中的李家,可是五姓之一的李氏”

    孔妈妈话才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有些踌躇看着林惊枝,面庞发僵微微点了下头“是。”

    林惊枝唇角微翘,像是没有注意到孔妈妈的失态般,语调缓缓道。

    “李家也是五姓之一,虽这些年在燕北沦为五姓之末,但也不至于会把这处宅子卖出吧”

    “依着妈妈话中的意思,这处宅院,也算得上是李家当年的祖宅。”

    “那我夫君和李家,是什么关系”

    偌大书房里,空气仿若凝滞,静得落针可闻。

    孔妈妈站在书房门前,膝下一软跪了下去。

    林惊枝眸色微凝,玉白指尖撑在书案桌面上微微泛白,乌眸透着冷色一瞬不瞬落在孔妈妈身上。

    “说。”

    孔妈妈后背被冷汗打湿,面庞刷的一下血色全无。

    她看着林惊枝小心翼翼开口“郎君的生母,是是李氏的姑娘。”

    林惊枝端坐在书案后方的黄花梨木交椅上,眸底掠过几缕难以捉摸的情绪。

    她并没有再开口问什么,去为难孔妈妈,指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道。

    “我知晓妈妈来伺候我前,定是伺候于汴京贵人身前的得力婆子,我虽不知妈妈犯了何错,被撵出汴京,最后由裴砚安排,留在我身旁伺候。”

    “但我也希望妈妈知晓,那日我既接了你的身契,便是信任于你。”

    “郎君的身份我可以不再过问,我也不追究妈妈之前是在何人身旁伺候的。”

    “但我希望妈妈,莫要辜负我的信任。”

    林惊枝不欲多说,有些疲惫朝孔妈妈摆了摆手“下去吧,我需要静静。”

    “是。”

    直到晌午,林惊枝午膳都没吃几口。

    她一觉醒来,时辰已到未时。

    日头偏西,凉风习习。

    晴山见林惊枝醒来,赶忙上前端了温热蜜水喂她喝下,又拧了软帕给她净面。

    “少夫人可还记得,前些日在街市从牙婆手上救下的小丫鬟”晴山有些犹豫问道。

    “嗯。”林惊枝微微点了一下头。

    晴山继续道“方才少夫人午睡时,小丫鬟寻了绿云想给少夫人请安。”

    “被绿云拦在外边。”

    “这会子,她就在屋外的廊庑前跪着,说是一定要见少夫人一面。”

    林惊枝眸色淡淡,朝晴山道“那就把人带进来,我见一见。”

    “是。”

    不一会儿功夫,晴山带人进来。

    小丫鬟穿的应该是惊仙宅中扫洒丫鬟的衣裳,她身量小又瘦,瞧着有些宽大,就显得更为单薄瘦弱。

    “少夫人。”小丫鬟恭敬跪在地上,朝林惊枝磕了三个响头。

    “你叫什么”林惊枝问。

    “回少夫人,奴婢叫青梅。”

    “青梅么这个名字倒是好记。”林惊枝笑了笑,“你是想留在庄子上谋个差事,还是拿了银钱和身契自行离去。”

    青梅小心抬眸看了林惊枝一眼,又极快低下头去“少夫人,奴婢斗胆。”

    “奴婢想留在少夫人身旁伺候,哪怕是做个扫洒的粗使丫鬟也行。”

    林惊枝闻言皱了皱眉头“我当初救你,不过是于心不忍见你被牙婆打死。”

    “你我间只算一场善缘,我留你作何”

    “再说我身旁也不缺伺候的丫鬟婆子。”

    青梅摇了摇头,跪在地上颤颤发抖“少夫人救奴婢一命,奴婢这条命日后就是少夫人的。”

    “奴婢只求少夫人收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行。”

    晴山一旁听得撇了撇嘴,只觉得这青梅心大,当初自家主子也许不该救她。

    “不必了。”林惊枝理了理衣袖,慢悠悠起身,她不再看地上跪着的青梅一眼。

    转眼天色渐暗,晴山轻手轻脚进屋中掌灯。

    见林惊枝靠着暖阁的美人榻上闭眼睡着,她拿了羊绒薄毯小心走上前,正要给林惊枝盖上。

    不想瞬间,林惊枝猛然睁眼,眼中含着来不及压下的冷漠。

    “少夫人。”晴山吓得一抖,手中羊绒薄毯掉在地上。

    “什么时辰了”林惊枝抿了抿唇问。

    晴山答道“已经戌时,夫人可要用膳。”

    林惊枝手撑着身后的大迎枕子坐起身“让小厨房炖一碗牛乳羹送过来即可。”

    “那小丫鬟青梅可曾离去”

    说到青梅,晴山眼里透出恼意,她有些愤愤道“少夫人不知,她依旧在外边跪着。”

    林惊枝神色不免冷了几分,她慢悠悠起身推开槛窗,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青梅。

    夜里风有些大,应该是会下雨的。

    雨一下,就是透骨的凉意。

    林惊枝收回视线,不急不缓朝晴山吩咐“她要跪着,那就让她跪着吧。”

    “时间久了,也就知难而退了。”

    槛窗半推,屋内琉璃屏画宫灯有几缕光晕,透过菱花窗格落在屋外。

    灯影昏昏如纱似雾,显得有些清冷。

    林惊枝站在窗前,她视线忽然微闪,落在一道从极远处走来的清隽身影上。

    月色冷白,空气里盛了凉凉晚风和淡淡的紫藤花香,斑驳树影落在裴砚发间,他步伐一顿,极快抬头,精准往林惊枝站着的窗前扫了一眼。

    这瞬间,林惊枝只觉身上一重。

    裴砚视线像是有温度般,正慢慢从她身上滑过,那种令她指尖发麻,背脊像是被他指尖抚过的错觉,令她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从三月末那日争吵,至今已有七八日未见。

    林惊枝根本没想到裴砚今日会突然归家,她骤然转身关窗,从衣橱里寻了件厚实外衫披在身上。

    恰在这时,晴山有些兴奋声音传出“少夫人,郎君来了。”

    “晚膳可要叫小厨房多添置些”

    林惊枝摇头,朝晴山道“你下去吧,屋中不必伺候。”

    裴砚穿过垂花门,顺着廊庑,连书房都没去,灯火映在他身上,显得他面部线条越发的凌厉深邃。

    “主子。”青梅见裴砚走近,白着脸,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道。

    裴砚身影如风般冷然,他步伐极快,没有丝毫停顿。

    青梅垂着眼眸根本不敢去看裴砚,背脊衣裳在就在裴砚出现瞬间,就已被冷汗浸透。

    “枝枝,开门。”

    裴砚站在屋门前,伸手推了推,才发现房门被林惊枝从里面锁上。

    林惊枝在屋中并不理会,她披着外衣,再用羊绒薄毯裹了一层,就慵懒靠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翻着一册书卷。

    下一瞬,窗旁传来轻微轻响。

    林惊枝下意识抬眸看去。

    只见一个出尘如飘逸身影,划破夜色,骤然从窗户外翻入室内。

    林惊枝吓得想要站起来。

    可裴砚速度极快,他已走到她身侧,长臂一伸就把林惊枝揽进怀中,压在胸膛上。

    他的气息极具侵略性,性感冷白的喉微微一滚,在一片烛光里,沉黑眼眸里,压着林惊枝看不懂的情绪。

    “还在生气”裴砚嗓音低沉,垂眸看向被他强行按在怀中的娇妻。

    林惊枝抿着唇,并不答话,只觉侧脸贴在他心脏位置,听着他胸膛里强有力的心跳声,每一下呼吸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只不过,冷冷松香中又含了股铁锈和皮革的气息,更像是淡淡的血腥味。

    林惊枝伸手去推他。

    裴砚却是根本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宽大掌心箍着她细软腰肢,温度炽热,呼吸若有似无拂过她雪白莹润的耳垂。

    “手还疼不疼”裴砚眸光微微往下,落在林惊枝撑在他胸膛娇嫩无比的手背上。

    林惊枝指尖微蜷了一瞬,她不由想到那日他竟趁她梦中,用她手心做那般羞恼的事,她依旧有些很气。

    明明前世,他偶尔也会有放纵的时候,却不像如今这般任由着想法,做那事时总趁她失神沦陷,就换了新的姿势。

    “在想什么”裴砚抬起一只手,指腹擦过林惊枝微微抿着的红润唇瓣。

    他心想着,上回应是真的打痛她了,这会子还气着。

    可她根本就不该提纳妾之事,他在她心底,她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

    林惊枝眸色微颤,避开裴砚探究的视线,她想推开他,奈何两人力道悬殊,她根本动不得分毫。

    “我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去。”

    “不生气了好不好。”裴砚嗓音烫人,透着许久没睡的沙哑。

    林惊枝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衣裳有些皱着,眼底也透着淡淡青色,估计是连着几日未曾好好休息过。

    “你受伤了”林惊枝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裴砚一愣,摇了摇头。

    他这才稍稍松手,往后退了些“熏到你了”

    “我以为换过衣裳就闻不出来了。”

    “不是我的血。”

    “不要担心。”

    林惊枝紧抿的唇角露出一丝冷意,她伸手去拍裴砚依旧放在她侧腰的手背,是用了力气的。

    本以为裴砚会躲开,没想到他没躲。

    软软的掌心,一下子落在他手背上,那声音极响,林惊枝掌心也同样钝痛不已。

    两人站在灯前,烛影落在他们身上。

    影子交融在一处,就像最为亲密的交颈鸳鸯。

    屋外。

    惊雷声响起。

    毫无预兆,暴雨骤然而至。,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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