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傍晚, 乌泱泱枝丫上簌簌白雪坠地,鹅绒般蒙蒙雪雾下, 草木拉耸透着死气沉沉的枯败。
林惊枝离开许久, 沈太夫人依旧愣愣坐在花厅里。
她手脚冰凉,身旁炭盆的热气,一钻到身子里, 霎时变成令人发颤的寒气。
李妈妈眼中不忍一闪而过, 轻手轻脚上前握住沈太夫人的手“主子。”
沈太夫人浑身一抖,无力垂下的眼角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心灰意冷“那孽障的肚子里,真的怀了琂儿的孩子”
李妈妈掌心同样抖得厉害“太夫人,这要请了郎中诊脉才知。”
沈太夫人急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 眉头紧紧皱着“可要真的狠心一碗落胎药灌下去, 你说我如何舍得, 那孽障就算再恶,也是我看着长大,像明珠一样捧在手里的心肝肉。”
“就算是只阿猫阿狗养得久了, 都会有感情,何况那孽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枝姐儿让我做选择, 不就是心里恨着当初崔家少夫人那事。”
李妈妈心底,无由打了个寒战“奴婢知道您难做。”
“可大姑娘这般境况,除了太夫人您念着与她的情分,她可从未念过半分沈家的好, 她若真是个好的,在朝堂上就不该揭发将军。”
一想到宣政殿发生的事, 沈太夫人现在想起来都是心惊肉跳,她知道自己没得选,就算是剜了她的心口肉, 她也得咬牙咽下去。
“你去府外,悄悄找郎中开好落胎的方子。”
“再带几个力气大的婆子一同过去,她若不愿自己喝,就摁着手脚灌下去。”
“动作快些,免得夜长梦多。”
沈太夫人说完最后一字,藏在宽阔袖摆下的手掌,骤然握紧,颤得厉害。
她苍老的眼眸里,有泪水涌出,沈观韵再如何不堪,那也足足叫了她十七年的祖母。
寂静深夜,惊仙苑。
林惊枝伏在东梢间门小书房桌案上抄写佛经,眉心微蹙,霜白指尖透着凉意。
裴砚不知何时进来,他伸手小心她揽进怀中。
“枝枝。”男人带着些许青茬的下颌,轻轻磕在她消瘦肩头。
林惊枝握着笔的指尖一顿,桃花般眼眸里盛满冷意,她手上动作没停,只是语气极冷轻轻“嗯”了声。
“夜里寒凉,我抱你去床榻休息好不好。”
“佛经,明日再抄”
裴砚落在林惊枝纤腰上的双臂紧了紧,他试探开口问。
“妾身今日做了一件恶事。”
“佛经若不抄完,妾身心下难安。”林惊枝轻轻摇头,娇红的唇瓣弯了弯,音色透着几分冷意。
裴砚站着,一动不动,微闪的漆眸压着一抹怪异的酸涩。
她虽没说做了什么,但惊仙苑有侍卫,会第一时间门向裴砚汇报一切。
他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疼痛能让他保持冷静,他梦中的那些记忆里,她嫁给他多年一直未有孕。
裴砚呼吸一滞,想到孩子他心口莫名钝痛,梦中那些零碎的画面惊得他背脊发凉,他有一种感觉,再过不久,所有的真相都将浮出水面。
半个时辰后,林惊枝收笔,她动了动酸涩的肩颈。
下一瞬,男人滚烫的吻,落在她白皙的后颈上,属于他身上特有清冷的雪松冷香萦绕身侧,有些麻痒,令她分神。
林惊枝侧头,疏离视线望向裴砚“妾身并不想与夫君亲密,请夫君自重。”
裴砚冷白的手背上有青色筋脉浮动,他凉薄的唇抿得紧紧的,隐忍至极。
两人都不说话,像是一种无声的,互相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林惊枝一声浅浅的轻哼。
书桌上,雪白的梨花宣纸落在地上,银红色水绣鸳鸯小衣缠着镶满珍珠宝石的宫绦。
笔洗里的水,晃出一圈圈的水波,摇曳生姿
裴砚掌心的动作,格外温柔。
他没要她,连身上白月色的外裳都没乱半分。
“裴砚。”
林惊枝鬓角有潮热的湿汗,掌心撑在檀木书桌上,指尖纤细透着淡淡的粉色。
“枝枝。”
“你的身体永远比你诚实,你需要我。”裴砚泛着润润水色的指尖,轻轻挑起林惊枝白嫩的下巴,他乌眸沉黑,嗓音喑哑。
林惊枝侧头避开他的视线,眼底情绪倔强。
“夫君莫要自以为是。”
“妾身并不需要夫君。”
“枝枝,我不知该如何哄你。”裴砚叹了口气,伸手解开外衣,动作轻柔把她羊脂玉般的身子,裹进去。
林惊枝泛着雾气的长睫颤了颤,任由裴砚把她放到床榻,拉过衾被盖在身上。
良久,裴砚俯身,在林惊枝眉心上落下一吻。
“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他漆黑不见半点波澜目光,落在林惊枝巴掌大的小脸上,按照的计划,新年后不久,宫中会恢复他的皇子身份。
可她现在对他的态度,若他现在告诉知他的真实身份,裴砚不确定林惊枝恼怒之下,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梦里的那些画面,裴砚心口闷痛,喉咙涌出腥甜的血味。
修长冷白指尖,轻轻给林惊枝掖好被角,确定汤婆子和榻上放着的手炉都还热着,裴砚才起身离去。
外院书房。
许久不见的侍卫山苍,恭敬跪在地上“主子。”
裴砚半眯的凤眸深处,有冷光划过“事情办妥了”
山苍点头“按照主子的吩咐,已经把沈家养女送到暗卫营,关进死牢。”
裴砚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颀长身体隐在暗影中,眸底泛着骇人杀意,他闻言唇角翘了翘,冷声吩咐“别弄死就行。”
山苍点头“是。”
“只是属下不知,属下可还要继续假扮主子六皇子的身份,出现在公众。”
裴砚眉头微凝,沉默了好一会儿“无需。”
“是,属下知道了。”
沈观韵在被灌下落胎药的第二日清晨,忽然从沈家消失不见。
沈太夫人满脸病容靠在榻上,看着孔妈妈“这可如何是好”
“有让云志派侍卫去查吗”
赵妈妈双颊冻得通红,身上也格外狼狈,她朝沈太夫人摇头“奴婢带着府中丫鬟婆子,里里外外都找了,就是没找到人。”
“沈家的几个郎君,也都带着人悄悄出府,若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门告知府中。”
沈太夫人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你做事我放心,就是不知那孽障去了何处。”
可沈观韵的离奇失踪,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溅起半朵水花。
转眼两个月过去,沈家上下并没有寻到半丝线索,她就像是一夜之间门人间门蒸发了。
最开始,沈家还对外瞒着,可渐渐地不知哪里传出了风声,说沈家嫡女和大皇子苟合,腹中已悄悄怀上大皇子的孩子。
所以沈家悄悄把沈观韵藏起来,对外宣称失踪,就等她腹中孩子顺利出生。
各种小道消息越传越离谱,也不知什么时候传到了皇宫里。
“太后娘娘。”沈太夫人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满肚子委屈竟百口莫辩。
“你糊涂。”太后长长叹息一声。
“起来吧,落雪的天儿,我本不该叫你来,但这毕竟是你沈家蒙羞的事,陛下问你不妥,便由我出面问一句。”
“你养的那孙女,是真因为怀了大皇子的孩子,被沈家藏起来,还是的确失踪了”
沈太夫人拒绝宫婢的搀扶,依旧跪在地上,她一颗心仿佛跳到嗓子眼里,声音艰涩道“回太后娘娘,沈家那孽障,确定不知去了哪里。”
“至于她腹中怀着的孩子,老妇在知晓的第一时间门,就已命人给她灌了落胎的汤药,处理干净了。”
太后眯着眼睛,视线落在沈太夫人身上“你确定她腹中的东西,处理干净了”
沈太夫人含泪点头“老妇不敢欺瞒娘娘。”
问清楚后,钟太后也不留她,有些烦闷朝沈太夫人挥了挥手“哀家知道了,你回去吧。”
“你沈家养大的那孩子,哀家也算瞧着她长大的,终归手段和度量都上不得台面,没了也就没了,对外宣称说死了就好。”
“不过你也该想想,如何把你长子从大理寺救出来。”
“陛下为了军心万民,虽不会杀他,你当真要让他一辈子关在牢里,就这样耗着”
沈太夫人浑身一震,跪在地上佝偻的身体摇摇欲坠。
沈家一直没提,交出兵权一事,她还抱着一点侥幸的心思,可没想到被钟太后当场戳破。
想到牢里的儿子,沈太夫人不禁想到被禁足在长秋殿的贤妃,她看向太后钟氏,欲言又止。
钟太后身体往后靠了靠,眼神冷了下来“多余的话你也不必同哀家说,贤妃禁足,是陛下的旨意,你别指望哀家替她求情。”
沈太夫人离开慈元殿出宫后,命驾车婆子去了一趟惊仙苑。
惊仙苑门前,马车被云暮拦下“太夫人,恕小人无礼。”
“年关繁忙,少夫人不接待外客。”
沈太夫人两颊一僵,虽没指望林惊枝会见她,心中依旧失落难掩。
她吩咐婆拿出早早就备好的匣子“这是沈家给枝姐儿备的新年礼,希望她能收下。”
四四方方的匣子有些沉,由婆子抱在怀中递给云暮。
云暮略微犹豫,还是接过匣子进了内院。
林惊枝刚午睡醒不久,孔妈妈站在身后帮她盘发,云暮进来前,两人正谈论绿云的婚事。
“少夫人。”云暮在门外行礼。
林惊枝恰巧坐在窗边,视线透过半开的窗子,落在云暮身上。
云暮捧着手中匣子,朝林惊枝道“回少夫人,沈太夫人亲自送来新年礼,小的擅自做主接了过来,少夫人若是不喜,小的命人送回去。”
林惊枝神情极短地怔了一下,看向云暮手中的匣子。
“先打开看看。”
“是。”
匣子打开,孔妈妈上前接过,里面装着一个厚厚的红封,以及小巧的白玉如意、纯金的长命锁,还有及笄时才有的华贵簪子。
除红封之外,一共十七件东西。
孔妈妈一愣“少夫人,匣子里装着的好像是,每年的礼物。”
林惊枝皱眉,双眸微凉,朝孔妈妈挥手“让云暮拿下去,送回给沈家。”
她有些生气,沈家何须弄这些玩意,逼着她心软。
云暮不敢耽搁,抱着匣子慌忙退了下去。
“少夫人可是生气了”孔妈妈继续拿起玉梳子,动作轻柔帮她梳发。
林惊枝秀白如葱段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她朝孔妈妈勉强笑了笑“沈家想拿捏的,不过是我的身世。”
“十七年前,她们认错了孩子。”
“十七年后,她们有无数次能同我亲密的机会,可偏偏选的依旧是那个女人,现在沈家落难,又何须求到我头上。”
孔妈妈点了点头“少夫人说的没错,的确是这个理。”
“少夫人对沈家已算仁至义尽,沈家若再这样糊涂下去,就是不知好歹。”
林惊枝视线落在窗外,霜白的雪地上,唇瓣勾出浅浅的笑“之前妈妈同我说,今日已经见过绿云的表哥是吗”
孔妈妈见她终于笑了,也就悄悄放下心来。
“之前少夫人有嘱咐过老奴,寻了机会见一见绿云的表哥。”
“今日恰巧来了府上,老奴在外院亲自见了人,是个不错的男子,在汴京开了一家米铺,做些寻常生意,模样生得好,对绿云不错。”
林惊枝静静听着,许久她叹了口气“绿云若是愿意,妈妈也觉得是个不错的男子。那就在新年前把亲事定了,绿云也无需在府中陪我。”
孔妈妈闻言,惊了一瞬“少夫人。”
“怎么这般着急,就算有合适的,以绿云的年岁在身旁多留两年也不耽搁,就算要挑选小丫鬟,那也不是一两日能有合适的。”
林惊枝抿了下唇,朝孔妈妈摇头“我身旁也不缺人伺候。”
“绿云若是有心仪的男子,我自然不能一直留着她,嫁妆和身契我都准备妥当了。”
“劳烦妈妈喊绿云过来,我问问她。”
孔妈妈心底掠过不安,但她又不能违背林惊枝的命令。
“少夫人。”绿云有些不安从外间门进来。
林惊枝笑了笑“我听孔妈妈说,今日她见了你家中表哥,人瞧着是个好的,也够勤奋上进,不如在新年前挑个好日子,把亲事办了”
绿云愣住,她虽然和表哥感情好,也等着到了年岁求了少夫人放出府去,可她没想过这么快离开。
“少夫人,奴婢可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令您不喜。”绿云白着脸,朝林惊枝跪了下去。
林惊枝眼中有无奈闪过,她笑着朝绿云摇头“傻姑娘,你没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
“我只是觉得身旁伺候的丫鬟到了年岁,又恰好有心仪的男子,早些成家才好。”
“你出府的嫁妆和东西我早早就准备好了,我让孔妈妈取出来给你看看。”
上好的黄花梨木匣子,里头装着一副掐丝纯金头面,还有用红封包着的银票,足足一百两。
绿云不知所措“少夫人,奴婢”
林惊枝伸手,柔软的掌心轻轻拍了拍跪在身前的绿云“我知晓你的心意,你就别哭,我给你的东西也不算多,在府外买个二进的宅子,过平常日子也勉强富余。”
绿云哭得说不出话来,被孔妈妈哄着搀扶下去。
静悄悄的屋里,丫鬟婆子都依吩咐,守在屋外。
林惊枝闭眼靠在软榻上,眼尾透着些许湿润。
“主子。”晴山咬牙走进屋内,在林惊枝身前跪下,她眼眶红得厉害。
林惊枝指尖一颤,骤然睁开眼眸“好端端的,你跪着作何”
“主子,您是不是一直有事瞒着奴婢”青山声音发抖。
有慌乱从林惊枝眼底闪过,她不敢去看晴山的眼睛。
晴山用衣袖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哽咽道“晴山和主子一同长大,主子的喜好脾性,晴山一清二楚。”
“主子,您是不是也打算不要晴山了”
“可晴山除了主子,什么都没有了。”
林惊枝指尖不安地攥着衣袖,掌心有湿汗渗出,她垂眸想要否认,勉强笑了一下“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不要你。”
晴山膝行上前,通红一片的眼睛,祈求望向林惊枝“主子近来许多事,都是悄悄吩咐孔妈妈去处理。”
“主子是不是怕,日后会牵连到奴婢,而孔妈妈本就是郎君放在主子身边的人,就算孔妈妈因主子牵连落罪,郎君也会看在孔妈妈多年伺候的情分上,饶过孔妈妈。”
林惊枝轻咬了一下唇。
其实晴山的话,也不算全对,她之所以会把事情交给孔妈妈暗中处理,就是因为猜到孔妈妈之前恐怕是在宫中伺候的嬷嬷,身后有贵人撑腰。
就算她逃跑事发,裴砚就算再恨,也不至于会要了孔妈妈的性命。
林惊枝心里想着事,沉默很久。
眼见瞒不下去,她从怀中掏出绣帕,帮晴山擦去眼泪,把身前跪着的丫鬟颤抖着的身体搂进怀中。
“这是你的身契,和五百两银票。”
林惊枝往晴山手里塞了一份东西,用极低的声音继续道“我若哪日突然消失,你不必惊慌,找机会离开惊仙苑,去找裴家二姑娘。”
“我在漪怜姐儿那,也给你留了东西。”
晴山呼吸一滞疯狂摇头,她不敢哭出声音,上气不接下气,无助看向林惊枝“姑娘,晴山只想同姑娘一起。”
“姑娘不要丢下晴山好不好。”
林惊枝苦笑一声,坚定朝晴山摇头“路上不安全。”
“我若真的在月氏安顿好,就寻机会让人接你好不好”
林惊枝不能带晴山一起冒险,虽然白玉京对她很好,但她不确定回到月氏,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除非她确定月氏安全,她才能想办法把晴山带走。
但是她必须在裴砚恢复太子身份前离开,远远地逃出去。
主仆俩谁也没有说话,晴山压抑的哭声渐渐停了。
寂静暮色下,有冷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进屋中,晴山忽然打了个寒颤,慌忙从地上站起来。
孔妈妈送完绿云回来时,晴山除了眼睛有些红肿,看不出任何不妥,孔妈妈只当晴山舍不得绿云,并没有往别处想。
惊仙苑临近新年,仆妇扫洒,四处挂起了灯笼。
裴家长房一家,回河东郡配家中太夫人,裴漪怜因为得了宫中太后娘娘的喜爱,被太后留在宫中小住,一同过年守岁。
新年前一日,林惊枝笑着给孔妈妈塞了红封,又寻了各种理由,允她去侄子家中过年。
除夕夜当日。
小厨的婆子,费尽心思做了一桌子菜,林惊枝每样尝了几口后,搁下筷子。
她和裴砚都没说话。
落雪的年夜,就显四周更加寂静无声。
晚膳后从耳房沐浴出来,林惊枝发现床榻旁放了一个红封,红封里沉甸甸的,从里面倒出一捧小金豆。
金豆雕成各种讨喜的模样,还用簪花小楷,在金豆上刻了“枝枝”二字。
和去年一样,一共二十七颗,二十七种形状。
也是她名字笔画相加,二十七画。
林惊枝起身,走到博古架前,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匣子,匣子里已经装有二十七颗形态不一的小金豆,是去年新年时裴砚送的。
除了小金豆外,还放着一枚质地上好的白玉平安扣。
是上个月她生辰当天,裴砚亲手系在她的腰上,用红绳穿着,后来被她解下顺手放到了匣子里。
除夕寒凉雪夜,裴砚独自一人端坐在外院书房的窗前,没有点灯,只有一点月光薄如轻纱落在他瘦削的背脊上。
不安从他四肢百骸渗出,随着梦境变多,裴砚发现自己越发不敢面对她。
那种来自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自责与悔恨,是绞烂他心口,鲜血淋漓的切肤之痛。
直到月上中天,书房外隐约传来三更天的梆子声。
丫鬟青梅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主子。”
“少夫人已经熟睡。”
裴砚这才起身,大步去了内院。
他在房门外站了许久,才轻手轻脚推门进去,修长指尖轻轻挑开帐幔,露出帐下她娇花一样的睡颜。
裴砚忽然眼眶泛红,喉咙苦涩异常,这种突然出现的情绪,让他像是克制的疯子,只想把她搂在怀中,一辈子也不愿松手。
翌日清晨,天色蒙亮。
林惊枝眼睫一颤,从梦中醒来,她小小的身体蜷在裴砚臂弯里,夜里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抱着她睡得很沉。
林惊枝轻轻动了动手腕,正打算从裴砚怀中离开。
睡梦中的男人蓦地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睛。
“枝枝,别走。”那种下意识,透着惊慌的嘶哑声音,从他喉间门溢出。
林惊枝若有所思看向裴砚,他唇色苍白,眼睑透着青色,落在她腰上的手臂依旧有力,只是整个人好像忽然瘦了许多。
“夫君怎么了”林惊枝语调淡淡问。
裴砚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努力平复情绪“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是么夫君竟然醒了,那快些起身吧。”林惊枝手腕从裴砚掌心里抽出,他握得紧,她雪白的皮肤微微有些泛红。
今天是新年第一日,府中没有长辈,无需请安。
晴山摆好膳食,轻手轻脚退到外间门。
裴砚给林惊枝夹了一筷子挑了刺的鱼肉“多吃些。”
林惊枝垂着眼眸,没说话,瓷碟里的鱼肉好歹是吃了的。
裴砚唇角刚扬起一丝淡淡笑容,就见窗外山苍极快穿过廊庑,跪在屋外。
他肩上还落着白雪,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
“主子。”
山苍深吸一口气,艰涩道“永宁宫李夫人,半时辰前,自缢身亡。”
“奴才请主子回宫。”
“哐当。”是瓷片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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