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 96 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小说:折姝 作者:鹿时眠
    裴砚清隽冷白的脸上, 沾着雾蒙蒙的春雨,双目幽幽含着戾色。

    春雷伴着冷白的闪电划破天际, 撕开了崔家宅院中, 凝重死寂的空气,裴砚紧紧盯着林惊枝,下一刻, 竟动作带着几分粗鲁上前, 把她给揽进怀中。

    “枝枝。”

    “记得回家。”他闭着眼睛声音嘶哑干涩,心脏痛得像是被人活生生撕开。

    林惊枝紧咬着唇,冰凉的脸颊紧紧贴着裴砚的胸膛,耳畔是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所有的深情和祈求都来得太晚了, 他要她如何原谅。

    想到他的神情动作, 林惊枝心里再也压不住那个恐怖的想法,心底漫出寒意,掌心都是湿润润的冷汗。

    她强行稳住情绪, 抿唇朝裴砚点头,避开的视线却暴露了她此刻心底的慌乱。

    裴砚缓缓松开箍在林惊枝纤腰上的宽大掌心, 俯身吻了吻她透着凉意的眉心,一颗心又酸又苦,连说话的尾音都微微发颤。

    “我走了。”

    裴砚转身,胸膛下呼吸急促, 握着剑柄的手背上还缠着绷带,伤口因为掌心用力过度而有鲜血渗出, 他微突的喉结滚了滚,拧眉咽下口喉咙里汹涌漫出的腥甜鲜血。

    直到裴砚离去许久,林惊枝浑身一颤, 像是突然回过神一样。

    她伸手抹了抹脸颊上浮着的雨水,掌心湿润,也不知是不是混了泪水。

    雨水越下越大,崔太夫人李氏已经被丫鬟扶到后院处理府中琐事,周氏由裴漪怜搀扶着,神情有些呆呆愣愣。

    崔家上下虽早有准备,但依旧丫鬟婆子相互奔走,一片忙乱。

    “娘娘,您同奴婢一同进去。”素儿在前面带路,林惊枝身旁跟着晴山和青梅一人。

    木门推开的吱呀声,混着淅淅沥沥的春雨。

    林惊枝深吸一口气抬步迈入静悄悄的屋内。

    烛光明亮,把房间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裴漪珍躺在榻上,她换了新的衣服,发髻也梳得整齐,脸上细细涂了脂粉和口脂,勉强睁眼看着林惊枝的方向。

    “是枝姐儿吗”她声音弱得低不可闻,脸上已经没有生气,胸膛勉强微微有些起伏。

    “大姐姐。”林惊枝走到裴漪珍的床前,紧紧握着她的手。

    裴漪珍眨了眨眼睛,她眼中的景物一片模糊,在林惊枝握着她掌心的瞬间,她缓缓抿唇笑了“是枝姐儿来了,我记得枝姐儿身上的味道。”

    林惊枝勉强朝她笑了一下,双膝发软跪伏在她的榻前,声音带着哭腔“大姐姐,对不起。”

    裴漪珍勉强伸出手,摸了摸林惊枝渗满泪水的脸颊“有什么好哭的。”

    “我这身子骨就算是不中毒,也坚持不了几年,不过是早些时日罢了。”

    裴漪珍声音不大,说话声断断续续,本已经没有什么生机眼睛,在看到林惊枝时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枝姐儿。”

    “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看见漪怜姐儿被毁名声,坏了清白,被裴氏宗族送到家庙,没几年就死了。”

    “裴砚去了战场,枝姐儿你不见了,受了很多苦难。”

    “我倒是多活了几年,可若梦里的一切真实发生”裴漪珍声音顿了顿,凉薄笑出声来,“还不如用我的死,换漪怜平安,换你离开。”

    林惊枝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她眼神呆滞看着裴漪珍,仿佛身体里的魂魄被人硬生生抽出。

    “原来姐姐梦见了”她伸手轻轻整理裴漪珍有些凌乱的鬓角,眼中含着细碎泪光。

    “大姐姐看到的,恐怕并不是梦,而是我和漪怜的前生。”

    “漪珍姐姐对不起,你梦中的事情,其实都有真真实实发生过,若不是因为我的强行改变,你也不会受此苦难。”

    “一开始的因果,就出现在我的身上,是我的大意连累了你。”

    裴漪珍神情极短的怔了一下,然后缓缓笑了,勉强抬眸看着林惊枝,唇瓣抖得厉害“傻孩子,我本就多活不了几年。”

    “你救了漪怜,漪怜马上就要成婚了,这一生也就够了。”

    “而我这一辈子,为裴氏、为崔氏,身不由己,也累了。”

    “你走。”

    “莫要回来。”

    裴漪珍说完,握着林惊枝的掌心,渐渐松开,没了力气。

    屋里,骤然响起素儿的哭声“主子。”

    林惊枝的身体好似冻住了一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带你出去。”

    崔家世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身材高大,是那种长相凌厉透着威严的男子,他小心翼翼俯下身,把裴漪珍搂进在怀里吻了吻,语调嘶哑艰涩“珍儿,等我回来。”

    他看了一眼站在林惊枝身后的晴山和青梅,沉冷的声音吩咐“还不快些,扶上你们主子,跟我离开。”

    晴山已经猜到林惊枝准备做什么了,她煞白的唇一抖,回过神赶忙扶起林惊枝“奴婢扶您出去。”

    青梅眼中有犹豫闪过,她发愣的时候被晴山狠狠推了一下“青梅,你还愣着做什么,与我一起快些带主子离开。”

    崔家做的本就是燕北车马行、驿站还有船舶水路的生意,若要离开的确有法子能尽量避开裴砚的眼线。

    素儿见林惊枝要走,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包粉末,撒在林惊枝身上。

    她压着声音“少夫人,这是奴婢家主子之前替你寻来的除味的药粉。”

    “能掩去你身上的冷香。”

    素儿缓缓朝林惊枝跪下,磕了三个头“奴婢家主子不曾看过去过的地方,日后就拜托少夫人了。”

    几人从裴漪珍的屋中穿过一扇暗门,避开裴砚守在屋外的暗卫,再沿着一条极为狭长的隧道,出现在崔家一处极为不起眼的花园里。

    花园外连着的地方,平日只有婆子出门采买偶尔才会走的角门。

    出了角门,清冷街道上停着一辆玄色马车。

    “交给你了。”崔世子朝驾车的车夫点头。

    “好。”

    车夫戴着斗笠,身上灰白的长袍,早已被春雨浸湿。

    “姑娘。”

    “逢吉送姑娘离开。”

    车夫修长的指尖往上抬了抬斗笠一角,他笑着看向林惊枝,冷风下的男人眉目清朗,意气风发的模样从未改变。

    蓑衣草鞋,一身粗布衣裳,依旧是立身于天地的男子。

    “逢吉”林惊枝慢慢睁大眼睛,看着百里逢吉。

    百里逢吉跳下车辕,沾着雨水的掌心往身上擦了擦,略微一犹豫后,他朝林惊枝伸手“请姑娘上车。”

    他干净清澈的眼眸,只有温暖的笑。

    马车划破夜色,往汴京城永宁门方向行驶去。

    林惊枝由晴山和青梅扶着,勉强稳住身体。

    百里逢吉清浅的声音,透过微风传进林惊枝耳中“今日大皇子突然带着手中禁军围攻御书房,而且沈大将军带人由永宁门城门,破门而入。”

    “小的现在就带着姑娘从永宁门离开。”

    “太子殿下的人马,已经被大皇子和沈大将军的兵马缠住,只要崔府不发裴大姑娘出丧的消息,就能够多拖延数个时辰。”

    马车速度很快,寒凉的春雨从马车两旁被凉风拂起的帘子吹入车厢里,林惊枝手脚冰凉没了一点温度。

    但她想不明白,为何沈家要选这个时候攻城,就算大皇子是个蠢货,可沈樟珩作为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不该选择这种时候的。

    就算裴砚被他拖延,但逼宫一事,根本不可能成功。

    禁军就算再厉害,但也打不过裴砚手里暗卫营的人马。

    忽然,夜空中传来马儿嘶鸣声,极快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预想中被冲破的永宁门城门前,堵着一队黑衣骑兵,骑兵为首的领头将军,正是裴砚的贴身护卫苍山。

    “太子妃娘娘。”

    “恕属下无礼,请娘娘跟属下回去。”

    苍山驱马上前,他手中握着冰冷的长刀,面无表情看着逢吉的方向。

    林惊枝巴掌大的小脸不见任何血色,身体被冰冷湿寒的空气裹着,肩膀不受控制抖个不停。

    百里逢吉紧紧握着手中缰绳,他忽然一抽马鞭,调转马车的方向,低沉的声音同样凝冷“姑娘坐稳了。”

    林惊枝笑了一下,她明知百里逢吉看不见,还是轻轻点了下头“好。”

    春雨越下越大,惊雷伴随着冷白的闪电,在云层里翻涌咆哮,像是逃出牢笼的猛兽,随时能把他们的马车吞噬。

    山苍带着一队人马,缓缓朝包围姿势前进。

    他们并不敢向前紧逼,因为裴砚的命令是,不允许她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山苍带着人,并不敢轻举妄动。

    马车离开永宁门官道,穿过清冷的朱雀大街,经过了沈家宅院门前,然后是她在汴京住了许久的京仙苑财神庙东街。

    渐渐熟悉的街景,汴京皇宫,朱红的宫墙,在夜色中已隐隐可见。

    林惊枝看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她袖中手紧紧握着“逢吉,为什么是去皇宫的方向。”

    逢吉应该是笑了一下,只是小声极低“姑娘。”

    “永宁门已没法出城,逢吉今日任务就结束了。”

    “逢吉只能送姑娘到此为止,接下来的路,将由沈家大将军送您离开。”

    逢吉说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哀伤。

    马车在燕北皇宫门的宫门前缓缓停下,四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火光伴着厮杀声,响彻整个皇城。

    百里逢吉跳下马车,缓缓伸手握紧腰间系着的长刀。

    他是从苦难中攀附而上的状元郎,朝中同袍知晓百里逢吉书读得极好,却没人知道他使得一手好刀法。

    凄冷的夜色下,裴砚一人站在宫墙下,他眉眼凉薄看着停在不远处的玄黑色马车,声音低得好似在呢喃自语。

    “孤的枝枝。”

    “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听话。”

    “孤竟不知要拿枝枝如何是好。”

    裴砚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忽然拔出腰间挂着的长剑,没有一丝犹豫朝百里逢吉刺过去。

    刀剑相交替,在黑夜中碰撞出刺目的火星子。

    两人都没说话,锋利的兵器相撞的声音,仿佛砸在林惊枝的心口上。

    “少夫人。”晴山大惊,见林惊枝掀了车帘就要下去。慌忙拉住她的衣袖。

    林惊枝坚定朝晴山摇头,她声音苦涩“大姐姐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害逢吉。”

    马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住,晴山缓缓松了手,她垂眸朝林惊枝笑了笑“无论姑娘做什么,晴山都听姑娘的。”

    “若是姑娘不在了,晴山会陪姑娘一同离去。”

    林惊枝没说话,抬手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她垂在袖中的掌心微微发紧,含着冷意的眸光缓缓扫过,宫门城墙下是一滩滩被雨水浇成粉红色的血水,尸首不知去了何处。

    今夜大皇子和沈大将军逼宫,已不知死了多少人。

    本该被纠缠在宫中,保护天子的裴砚,不知何种原因出现在了宫外。

    百里逢吉被裴砚一刀捅穿腹部,长刀撑在地上,他勉强朝林惊枝笑了笑“姑娘。”

    “逢吉以后恐怕不能再给姑娘蒸桂花糕了。”

    刀尖再也撑不住他身体重量,他骤然倒在血泊中。

    “逢吉。”林惊枝分不清脸上沾着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想也没想,就朝百里逢吉倒地的方向跑去。

    可下一瞬,她忽然被男人滚烫掌心揽过纤细腰肢,死死圈在怀中。

    “枝枝。”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裴砚染血的指尖,摩挲着林惊枝白皙后颈,他似乎站不稳,步伐踉跄往前靠了靠,没有一点力气的右手,一点点垂下。

    他看着瑟瑟不安缩在宫墙下的小妻子,眼中笑得疯狂偏执“告诉我,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就不愿听我的话”

    林惊枝跌坐在地上,被他浑身戾气吓得缓缓后退。

    “裴砚,你是疯子。”

    “疯子”裴砚瞳仁蓦地一颤,他声音凛冽,步步逼近,仿若从地狱而来。

    林惊枝颤颤巍巍举起手中握着的匕首,她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枝枝,你是不是想杀我”裴砚俯下身,他咬着她耳尖哑声问。

    林惊枝握着匕首的掌心,根本没有任何力气。

    她想告诉他,祈求他,放她离去。

    可下一瞬,刀尖入肉,滚烫鲜血喷了她满身都是。

    裴砚握着她的手,锋利匕首已没入胸膛。

    林惊枝眼眸瞬间睁大,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单膝跪倒在她身前的男人,语调发颤“为什么”

    裴砚抬手,覆着薄茧的掌心,温柔为她擦去脸上沾着鲜血的泪。

    “枝枝,是我错了。”

    “前世的债我拿命还你,好不好”

    他深邃乌瞳内,是毫不掩饰的爱。,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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