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第 105 章 求而不得

小说:折姝 作者:鹿时眠
    裴砚能听到自己胸腔内, 血液流动,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细微的疼痛。

    她离开的这四年, 心魔成了执念, 他也只敢暗中来月氏悄悄看她和孩子一眼,就得连夜离开。

    燕北汴京到月氏堰都,他就算不眠不休百里加急, 也要整整十八个日夜

    四年里, 他甘之如饴。

    慢慢攥紧拳头,拼命咽下所有的绝望与苦涩,微微泛红的眼眶内,他瞳仁震颤。

    这种时候, 他应该说些什么。

    哪怕是再次卑微祈求她的原谅也好, 可裴砚喉咙被无尽的痛苦堵着, 张了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娘。”初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间走出来。

    干净透彻如一汪清水一样的凤眼, 睁得大大看着林惊枝“阿娘怎么哭了”

    “是被欺负了吗”

    初一的声音软软的,透着一丝丝甜呼呼的奶味, 他踮起脚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小巧绣帕,要给林惊枝擦眼泪。

    奈何身量实在太小,努力举起小胳膊也只到林惊枝腰间系着宫绦的位置。

    下一瞬,他小小的身体, 被一只大手高高托起,放在怀里。

    裴砚抱着初一, 往林惊枝身前举了举“初一,给阿娘擦擦,叫阿娘不哭了好不好。”

    “是爹爹错了。”

    初一眨着眼睛, 转头看了看裴砚,他举起手里的帕子轻轻给林惊枝擦眼泪。

    “阿娘不哭,初一给阿娘呼呼。”

    林惊枝本只是浅浅的红了眼眶,偏偏初一那软软的透着心疼的声音,她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十分不争气滚落而下。

    她并不是容易哭的人,前世的眼泪已经流尽,可这一世遇到他,他总能用最软的话,最深情的眼神,逼得她溃不成军。

    林惊枝接过初一的手上的小帕子,哭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双手紧紧绞着,大脑清醒地告诉自己该拒绝他,让他滚出月氏,可是她的身体僵在原地,双肩抖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要心软。

    这一刻,她恨极了自己。

    “阿娘。”

    “是爹爹欺负你妈”

    “如果是爹爹欺负阿娘,初一就不喜欢爹爹了,初一让皇舅爷爷给初一换一个新的爹爹。”

    初一被裴砚单手抱在怀里,他往前扑,却伸手去抱林惊枝的脖子。

    林惊枝怕初一摔着,就伸手去托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裴砚的掌心。

    她仿佛被烫了一下,赶紧收回手,指腹的皮肤灼灼,连带整个手掌心和手腕上皮肤都烫起来。

    这一刻,她心脏跳得很快。

    裴砚漆眸望着她,抱着初一的手臂肌肉紧实有力。

    他手背上还有涂抹伤药后结痂的血痕,每一处伤口鲜血淋漓,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林惊枝仓惶避开视线,她红着眼睛不敢看他手臂上的伤痕。

    裴砚往前迈了一步,小心翼翼把初一放进她怀中。

    “一直都是我不对,你如何生气和怨我都是应该的。”

    “枝枝,我不求你的原谅,也不求曾经犯下的错能得到你的宽恕。”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允许我来月氏看看你和初一。”

    林惊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她唇瓣微微发抖“裴砚。”

    “我曾经把心刨出来,完完整整的送给一个人,我无数次想过,抱着期待,觉得他一定会来救我。”

    “因为我嫁的郎君是天底下最俊逸优秀的男人,他心怀天下万民,无所不能,我作为他的妻子他怎么会把我忘了。”

    “可是我最终到死,我都没等来他。”

    “现在我不敢了,我怕了,挖心的滋味实在太痛,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林惊枝情绪有些激动,帕子都湿透了,她就胡乱用衣袖去擦。

    初一见她哭得厉害,大大的眼睛里同样含着一汪眼泪。

    虽然云志舅舅跟他说过,男子汉不能哭,但初一还是没忍住,抱着林惊枝的脖子,抽抽搭搭哭出声来“阿娘别哭。”

    “初一不要爹爹了。”

    “爹爹是坏蛋。”

    “不喜欢爹爹,呜呜呜呜。”

    裴砚心口像被无数尖锐的刺扎着,那些追悔莫及的回忆犹如钝刀割肉,痛得喘不上气,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他极力忍着,垂在身侧掌心紧紧握成了拳头,骨节泛白,青色筋脉从他冷白的肌肤浮现。

    “阿娘不哭,初一也不哭。”

    “阿娘让晴山给你蒸一碗多放些蜂蜜的牛乳羹好不好”

    林惊枝轻声哄着初一,冷冷转身朝寝殿外走去。

    裴砚见她离开,感觉整颗心都在滴血。

    他微突的喉结滚了滚,连忙端过桌上放着已经冷透的茶水,努力把喉腔里涌上来的气血,伴着茶水吞咽下去。

    灯影落在他背脊上,像一道起伏的峰峦,又高又冷,不知压了多沉的过往。

    林惊枝把初一抱到他自己的院子,等晴山把多加一勺蜂蜜的牛乳羹端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乖乖不哭了。

    这时候正抱着林惊枝的手在撒娇“谢谢阿娘,初一最爱阿娘。”

    林惊枝哭久了声音有些哑,伸手点一下初一精致的小鼻头“吃吧。”

    “在宫里皇舅爷爷可有监督你写大字。”

    “这些日子,可有去哪里玩”

    初一才不足三周岁的年纪,一说到皇宫,他兴奋得有一箩筐话要和林惊枝说。

    林惊枝吃得不多,喝了一碗汤,吃了几根碧绿青菜,最后勉强吃了半块芙蓉酥,就没了胃口。

    她认真听初一说话,见他碗里的菜吃完,就亲手给他添一些到碟子里。

    把宫里的趣事说完后,初一眨了眨眼睛,悄悄看了林惊枝一眼“阿娘,真的不喜欢爹爹吗”

    林惊枝一愣,轻轻咬了一下舌尖,她不敢看初一清澈的眼睛,垂下眼帘“为什么这么问”

    初一放下手中握着的汤勺,端端正正坐着,有些纠结地拧着眉头“爹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之前梦里爹爹答应过初一的事,爹爹都做到了。”

    “初一的草编蟋蟀就是爹爹给的。”

    林惊枝记得半年前,初一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用草编成的蟋蟀,日日当作宝贝一样放在怀里,就算后来被他玩得有些松散了,他也不忘藏在他的宝贝匣子里。

    所以那个蟋蟀是裴砚送的

    良久,林惊枝转过脸避开初一的目光,她慢慢红了眼尾,伸手揉了下初一毛茸茸的脑袋。

    她声音有些哽咽“阿娘不喜欢爹爹了。”

    “初一可以偷偷地喜欢,不用让阿娘知道就好。”

    “初一是个好孩子,爹爹现在并没有做错什么。”

    “只是阿娘累了。”

    初一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从桌子上拿了一个芙蓉酥,认认真真包好用双手托着。

    “初一可以悄悄藏一个芙蓉酥,送去给爹爹吃吗”

    林惊枝温和笑了笑,没有拒绝。

    裴砚是初一的父亲,她并不能拒绝孩子和他的亲近,而且这几年尽管再远他都偷偷来看过,而且她希望她的孩子初一,能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

    初一趁着林惊枝去耳房洗漱,就悄悄溜出偏殿,去了裴砚休息养伤的寝殿。

    那里本是林惊枝的卧室,当时兵荒马乱来不及多想,就让内侍把裴砚安置在屋中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想叫他换个地方就显得有些故作姿态,林惊枝干脆让丫鬟晴山和青梅收拾了东西,搬到了初一平时居住的院子暂住。

    “爹爹。”初一小胳膊小腿跑得飞快,笑眯眯进了裴砚住的地方。

    裴砚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唇色泛白,鬓角被冷汗湿透,看着像极力忍受身体上的痛苦。

    听见初一的声音,他一下子睁开眼睛,猛地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

    “初一怎么来了”裴砚坐起来,声音嘶哑。

    初一仰起头,蹬着小短腿就要往床榻上跑“阿娘沐浴去了。”

    “初一悄悄来看爹爹。”

    裴砚干渴枯竭的一颗心,像是有暖流淌过,他伸手粗粝指尖想落在初一的脸上,想了想改成低头用额心碰了碰初一的脸蛋。

    初一捂着脸蛋,眨巴眨巴眼睛“好烫呀。”

    “爹爹是发烧了吗”

    裴砚眉心皱了皱,他在水牢关了一个多月,日日都泡在冷水中,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刚出来的时候可能身上寒气太重,积压的病症并没有一下子爆发出来。

    这会夜里,他身上应该是起了高热。

    身体有太多伤痛积压,高烧对他而言不过是小病。

    但裴砚怕把病气传给初一,身体往后靠了靠“爹爹没有发烧。”

    “初一莫要担心。”

    “嗯嗯”初一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颗他用手帕包着,已经被压得稀碎的芙蓉酥放到裴砚宽大的手心里。

    “这是初一给爹爹悄悄藏的。”

    “爹爹可用过晚膳。”

    “阿娘喜欢的芙蓉酥,好吃。”

    “爹爹尝尝。”

    裴砚愣住,漆眸深处似有雾气弥漫“好。”

    “谢谢初一。”

    “初一是个好孩子。”

    这是初一第一次被爹爹夸奖,他开心极了,扭着软乎乎的身体就要往裴砚怀里靠“那爹爹一定要吃完。”

    “阿娘等会儿沐浴出来发现初一不见了,阿娘会责怪的。”

    “初一要回去了。”

    初一说完,手脚麻利跳下床榻,哒哒哒地跑了出去。

    裴砚看着手里的碎成一团的芙蓉酥,下垂的长睫上有一滴晶莹泪水,像是珍珠落在他手背上,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当初他放她离开,明知难舍和不甘能把自己逼疯,却偏偏要装成深明大义的模样。

    她离开后,他像个疯子一样地折磨自己,没日没夜地处理朝政,报复五姓。

    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表面上能维持着的仅存一点的尊严。

    每到夜深人静时,他就像是把自己困在牢笼里的疯兽。

    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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