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上药

小说:权倾裙下 作者:布丁琉璃
    “倒是, 有那么一个有趣的。”

    闻人蔺刻意放缓了声音,使得赵嫣能听得真切清楚。

    皇帝并未留意那一瞬的眼神交锋,闻言诧异, 单手按在盘坐的膝头, 问道“是谁家女子若家世背景得当,朕可为你做主。”

    所谓“家世背景得当”, 便是要对方无权无势,结亲也不影响朝堂制衡。

    赵嫣心知肚明,惟恐闻人蔺一张嘴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名讳来譬如, 长风公主。

    反正, 他总喜欢用这事儿来恫吓自己。

    那短暂的沉寂, 仿佛过了一个甲子般漫长。

    每一息,都是对赵嫣心态的莫大挑战。

    “宴上惊鸿一瞥,又匆匆离去,是以还未来得及请教对方芳名。”

    闻人蔺含着完美的浅笑,再次瞥向赵嫣,似是诚恳请教, “太子殿下可知, 那是谁家女子”

    赵嫣当然知道, 但她如何敢说实话

    索性抓住抛过来的话茬, 语气平静道“宴上来宾颇多,孤并未仔细留意。回头还请太傅将那女子的容貌特征描述一番,孤好命人去找寻。”

    闻人蔺眼底笑意递染, 直至她眼睫又不安地颤动起来,这才“嗯”了声,道“有劳殿下。”

    如此一来,总算将这危险的话题揭过。

    皇帝大概有什么要紧事要与闻人蔺说, 交待了赵嫣几句,便放她离去。

    出了太极殿,因紧张而压下的五感方渐渐回笼,酸痛又漫上全身,赵嫣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潮湿的雨气,扶着流萤递来的臂膀道“去崇文殿吧。”

    因去太极殿回禀父皇耽搁了时辰,赵嫣撑着酸痛的腰腹爬上崇文殿石阶时,已晚了两刻钟。

    晋平侯世子裴飒歪身坐在席位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毛笔玩儿。

    而周及正执着铜制香压,静静整理兽炉中的香灰,其一袭青衫常服,宛若窗边映着雨光的清隽修竹,没有半点的焦躁不耐。

    赵嫣记得自己中药那会儿似乎听见远处有人唤周及的名字,不由有些心虚。

    周及是个绝对的端正君子,一生坦荡从不撒谎,而她当时药昏了头,竟然有那么一瞬想将他拉入浑水。

    招惹闻人蔺虽然是件可怕之事,但有一个好处只要闻人蔺不想揭露春宴之事,便没有人能动得了她。这世上,能凌驾于肃王之上的人,几乎没有。

    而周及呢

    他区区一个五品侍讲,只怕是不管成与不成,都会因撞破东宫秘闻而丧命。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没有牵连更多无辜之人。思及此,赵嫣定神吸气,姿态较平日多了几分认真,道“周侍讲,孤来迟了。”

    裴飒起身行礼,抬头见到赵嫣额角的虚汗,一愣“殿下怎的脸色这般差”

    这两天的倒霉事,赵嫣实在不想再忆及。

    她接过李浮递过来的帕子,于书案后艰难坐下道“无碍,簪花宴上着凉了。”

    春日渐暖,座下已撤换成进贡的薄绒波斯地毯,不如冬日的厚毯那般柔软厚实。

    赵嫣跪坐,只觉小腹酸痛更甚,纵欢那处也被足踝抵得颇为难受。

    一开始她尚能勉强挺直背脊,过了不到片刻,干脆怎么舒服怎么来了。她神情恹恹地趴在案几上听讲,一宿未眠的眼皮坠重无比。

    周及见赵嫣歪了身子,似是在思索什么。

    他还记得老师交给他的任务,若要套话,此时的小太子精神松懈,正是最佳时机。

    然,君子不趁人之危。

    他迟疑了半晌,终是咽下备好的腹稿,转而道“殿下若身体不适,可宣太医问诊后,再告假回宫歇息。”

    赵嫣迟钝回神,揉了揉眼睛摇首道“方才在太极殿前站了许久,真是一点力气也无了,让孤先在这儿养养神吧。”

    周及见她面色着实惨淡,颔首应允道“那臣继续讲解,殿下无需听,只管休憩便可。”

    赵嫣知道周及是个有原则的人,既然领命来为太子授课,便不会浪费任何一个时辰,非得讲到撞钟声响为止。

    但他从不用自己的原则去强求别人。

    赵嫣遂枕着掌心趴在案几上,伴随着那阵平淡的讲读声阖上双眼,不稍片刻,便疲惫地坠入了幽深的梦境中。

    周及见状,声音微顿,起身取了大漆衣架上晾干了的油布斗篷,轻轻披在小太子瘦弱的双肩上。

    闻人蔺从太极殿出来,身上沾着那股浓重的降真香,令他略微不适。

    候在长庆门下的张沧迎上来。他胳膊下夹着一柄纸伞,一手提着一件遮挡雨气的藏蓝斗篷,歪身给主子披上。

    闻人蔺上下扫视他一眼,问“穿新衣了”

    “嘿王爷厉害,一眼就瞧出来了。”

    张沧摸了摸自己刮得干净的铁青色下巴,嘿嘿笑道,“洗了个澡,胡子也刮净了。”

    张沧回去琢磨了半宿,自己这辈子是铁了心要找婆娘过日子的,虽无法迎合王爷的喜好,但怎么着得仪容整洁,方对得起王爷的另眼相待。

    他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又殷勤执伞为闻人蔺遮挡檐上滚落的积雨。

    伞沿低低压在头顶,险些戳瞎眼睛。

    闻人蔺忍着要将这破伞一掌掀翻的念头,抬指抵着伞沿,皱眉将其从自己眼前移开。

    张沧又举伞追了上去,压低声音念叨“快到巳时了,王爷去崇文殿见太子,别忘了带上那个”

    说罢,露出一个只可意会的神情。

    崇文殿

    闻人蔺顿了步伐。

    当初他接下太子太傅之职,不过是想将小太子放在眼皮下,置于股掌中,当做自己无聊时日里的一桩解谜乐趣罢了。

    现今谜底已然揭开,按理说“小太子”对他而言已无任何观察的价值,这个“太子太傅”,又何须当下去

    闻人蔺思忖着得寻个时机卸了这职,将精力放在雍王身上。毕竟要成事,少不了这些弃子搅浑水。

    不知不觉上了崇文殿的石阶,穿过廊庑,从半开的轩窗望去,只见周及微微躬身,正替伏案补眠的“小太子”披衣御寒。

    裴飒也冷着脸,顺势伸手替她掖了掖衣角边缘。

    闻人蔺若有所思,微微眯起了漆眸。

    赵嫣昏昏沉沉醒来时,正躺在一张罗汉床上,身上盖着丝质滑软的春被。

    殿内空无一人,她眨了眨迷蒙的眼,很快辨出这里是崇文殿后殿的休憩之所。

    可她不是在前殿听周及讲学吗,怎的会到这里

    她揉着睡僵的脖颈起身,略一扭头,便瞧见了坐在床头椅中的闻人蔺。

    轩窗半开着,依稀可见外头斜飞的雨光,闻人蔺便坐在这光中,手里执着一卷兵书翻阅。

    赵嫣瞬时清醒,一些糟糕的画面涌上脑海,她不得不偷偷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衣物

    还好还好,衣衫齐整,裹胸也都在。

    动作幅度太大,她又捂着肚子躬身,缓过那一阵绞痛。

    闻人蔺听到她的动作,便从书后抬眼。

    又见她皱眉缩成一团,便知昨夜给她的那瓶药没有服用。

    他放下书卷起身,提起外间小炉上煨着的滚水,注了一盏,再起身回到榻边,将热气腾腾的茶盏搁在案几上。

    他慢条斯理的样子,颇有几分风雅的意味。

    赵嫣一眨不眨地盯着闻人蔺,水润的桃花眼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转动。

    直至看到闻人蔺从怀中摸出一个和昨夜送来的、一模一样的小药瓶,且拔开玉塞子,当着她的面倒进去小半瓶琥珀色的液体,她才掩耳盗铃般垂下了眼帘。

    闻人蔺并未解释,只将茶盏朝她的方向推了推,命令她“喝了它。”

    赵嫣咽了咽嗓子,五指紧了又松,方从被褥中伸出一只无甚血气的纤手,顺从端走了茶盏。

    浅金色的水氤氲热气,赵嫣抿了抿唇线,终是仰首闭目小口小口饮尽。

    有点苦,还有点辛辣,她小心地舔去唇上的水珠。

    闻人蔺看着她一晃而过的嫣红舌尖,没忍住伸手,温凉的指腹拭去她下唇遗留的水痕。

    四目相对,一时两人都怔了怔。

    霜白的指腹按压在艳丽的唇瓣上,勾起某些不合时宜的记忆。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赵嫣仍是难堪且慌乱。

    好在只是蜻蜓点水的一拂,闻人蔺便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嗤笑“这回,不怕本王给的是毒了”

    赵嫣强作镇定,没回答。

    如果是毒,闻人蔺不会用两次,也不会蠢到在崇文殿堂而皇之动手。

    果然,腹内很快升起一阵热意,顺着血脉游走,暖上四肢百骸。不稍片刻,连那腰腿的酸痛也缓解了不少。

    这药竟然有这般神效

    那她这大半日的担惊受怕,痛苦煎熬又算什么呢

    闻人蔺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个白玉小药盒,倾身将其搁在赵嫣枕边,示意道“外用。”

    外外用

    赵嫣顺着闻人蔺的视线望去,一惊,下意识并拢了双膝。

    “我回东宫再抹。”她避开视线,艰涩道。

    “殿下初经人事,又是与本王”

    闻人蔺微不可察地一顿,眸色深了些许,“再拖下去,别说回东宫,殿下下榻行走都困难。”

    被说中了。

    颠簸了半日,确实已到赵嫣能忍耐的极限。

    “那请肃王暂且回避。”

    赵嫣扭过头,随即回过神来昨日中药时误入鹤归阁,她好像也是这样对闻人蔺说的。

    好在闻人蔺没再提什么难堪的记忆,将一块干净的棉布搁在案几上,便起身去了外间。

    赵嫣以为他走了,这才小心地解了金玉革带,以指挑了药膏抹上疼痛之处

    她万万没想到闻人蔺会在此时回来,一紧张便下手重了些,顿时疼得闷哼一声。

    闻人蔺端着一盆温热的净水,挑眉看着跪俯着缩在被褥中的赵嫣。

    当真是既可怜,又叫人想欺负。

    闻人蔺唇线动了动。

    他肩阔腿长,三两步就走到了床边,将那方棉帕置于铜盆中浸湿,又轻轻拧干。

    使劲儿时,他的指骨微微突出,清透的温水从他修长有力的指缝争先溢出,仿佛清泉漱过冷白的寒玉。

    “这药,要擦净后抹上。”

    闻人蔺握着赵嫣纤细微颤的腕子,将她藏在被褥下的手拉出来,屈指在她紧握的拳上轻轻点了点。

    赵嫣僵着身子,一点一点将指节打开。

    指腹上沾了鲜红的颜色,混着药膏的清香,闻人蔺便垂眸,以湿棉布仔细替她擦拭干净。

    赵嫣颤巍巍抬眼,试图在闻人蔺脸上辨出些许情绪。

    然而无果。闻人蔺的神情始终悠闲平静,浓密的眼睫落下一片无害的淡影,没有半点轻佻的狎昵,仿佛只是在对待一件脆弱而美丽的玉器。

    “殿下身体不适,不好好休息还到处乱跑,是怕本王告密”

    闻人蔺语气低沉散漫,像是随口一问。

    待他松手,赵嫣便飞快缩了回去,咬唇摩挲着在被褥中穿戴齐整。

    殿内很安静。

    有些事即便赵嫣再不想提及,也不得不直面它。

    “没想到肃王还会来崇文殿。”

    她主动开了口,细声道,“我以为,我对肃王而言没有试探价值了。”

    闻人蔺敏锐地发现她以“我”自称,而不是披着太子皮囊的“孤”,如同一只收了爪子的颓靡小兽。

    即便被她猜中了心思,闻人蔺脸上也无半点波澜。

    “绯色衣裳,腰细,腿长,肤如凝脂,玲珑无双。就是牙尖嘴利,有些爱咬人”

    见赵嫣蔓延的诧异与疑惑,他嘴角噙出一抹浅淡优雅的笑意,缓声解释,“殿下不是说,要本王将那女子的容貌特征告知于殿下吗这便是了。”

    赵嫣懵然。

    她没想到自己的样貌身段从闻人蔺唇间吐出,竟是如此如此的不堪入耳。

    闻人蔺如愿以偿地看到她莹白的脸颊烧出胭脂般的血气,逼近些,笑问道“殿下,可为本王寻着她了”

    赵嫣张了张唇,复又闭上。

    “反正是将死之物了,寻来何用”

    她垂眼盖住情绪,小心地措辞试探,“肃王不杀我吗”

    闻人蔺握着那方染着鲜红的棉帕,将其浸入铜盆中,直至淡红色如墨般晕染,飘散。

    “我为何要杀殿下”

    他道“这么大一个把柄捏在本王手心,殿下投鼠忌器,今后行事就要多掂量几分,岂不是比杀你有用”

    “”

    闻人蔺将要挟之言说得好不要脸,又好光明正大

    要不是打不过,且败得惨烈赵嫣早张牙舞爪扑上去了。

    “殿下也是如此想的,不是吗”

    闻人蔺抬手,微微抖了抖指尖的水珠,波澜不惊地说。

    见赵嫣那双漂亮的眸子褪去懦弱的伪装,又隐隐燃出愠恼的火苗,闻人蔺便抵着唇愉悦地笑了起来。

    “好好养伤,下次,本王要亲自检查。”

    闻人蔺捻了捻指腹的水渍,意味深长道,“顺便替殿下,将今日落下的功课补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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