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锦云山庄闲置了七八年, 近日迎来了新主。
春雨绵绵,隐藏在山林中的半荒废宅邸,挂着两盏红色的簇新灯笼, 风一吹寒意逼人,鬼气森森。
内院不断传来女子破碎的哭喊与求饶, 不多时帐帘撩开, 满头虚汗的赵元煜披衣出来,气喘吁吁地咒骂了一声。
侍卫们默不作声地进来,将榻上半死不活的两名女子拖下去处理掉。那些女子腕上皆绑着粗绳,露出的胳膊血痕累累, 若仔细看来, 其苍白的面容稚气未脱,俨然都是未及笄的小姑娘。
婢子战战兢兢地进来更换带血的褥子, 却被赵元煜一把掀翻。
前不久, 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师给他送了新炼成的药丸,取名为“无上秘药”,据说有回阳之效。而代价是, 需要雍王府配合做点小事。
赵元煜想也不想, 一口答应。
毕竟他簪花宴陷害太子不成, 已失了先机,断不能再有别的闪失。为了稳住“皇位继承人之一”的身份,治好子孙根隐疾之事便迫在眉睫。
如今赵元煜服了几丸,便有些回阳的感觉了, 可每每刚起效就戛然而止,还疼得慌弄得他心情着实不算好,手下也没了轻重,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宣泄他内心的无能与焦虑。
“秋娘那贱人怎么还没下落”
赵元煜连灌了两杯凉茶, 口干舌燥道,“春娘呢去把春娘叫来,立刻”
春娘是红香院的另一女冠。
和秋娘的风骚媚俗不同,春娘穿着齐整规矩的暗黄褐裙,容颜素净,乍一看,还真有几分方外之人的假象。
她抬起右手,拇指与食指微屈,行了个礼道“见过世子爷。”
“免礼免礼”
赵元煜面色极差,眼底两圈暗青色,耐着性子问,“无上秘药还有吗再多给本世子送些,吃个几瓶必大有增益”
“世子勿要心焦,这药是仙师倾尽毕生心血炼制,过程十分繁琐困难。”
春娘敛目道,“上个月世子送来的那七七四十九只童子鸡,已经尽数炼完,如今没了药引,只怕世子还需再等上数月。”
“这么久”
赵元煜能等,他这日渐萎靡的隐疾也等不了。
何况皇伯父已经开始让赵衍替他主持簪花宴了,若东宫得了重用,还有他雍王府什么事
“不就是几个药引吗京城外遍地无主的,差人去抓便是”
想到什么,赵元煜面露阴鸷道,“去回禀你们仙师,尽管专心炼制无上秘药,旁的不用操心别说几只童子鸡,便是要龙肝凤髓做引,本世子照样能给他寻来。”
“下月初是十年难遇的纯阳之日,最适合炼制此药。那妾便回去禀明仙师,恭候世子佳音。”
春娘略一颔首,行礼告退。
流萤去御药房找张太医领了些外用的药,再回崇文殿,便见自家主子不甚自然地从后殿出来,原本苍白的面容浮了一层薄薄的绯色,似是隐忍愠恼。
“谁惹着殿下了”
流萤有些担忧地朝门扉半敞的后殿看了眼,无奈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没什么。”
赵嫣扶着红漆阑干徐徐吐息,待情绪稍稍平息,便摆手道,“今日课毕,回东宫吧。”
闻人蔺给的药也不知什么来头,赵嫣再乘坐轿辇,总算没有受刑般那么难捱了。
她悄悄握紧了袖中的两只药瓶,只觉身子飘飘然暖和,似是泡在一汪极为舒适的温水中,所有的酸痛阴寒都随之洗涤殆尽。
唯有那处里边没有抹药,还有些痒痛,不过尚能忍受。
趁着精神好转,赵嫣想起正事来,问道“簪花宴的事,查得如何”
流萤将一只柔软的绣枕轻轻塞在赵嫣的细腰后,使她倚靠的姿势更舒服些,答道“孤星还命人在那边蹲守着。昨夜将殿下寻回后,雍王世子便乘着一辆低调的马车悄悄出城了,至今未归,行踪颇为诡秘。孤星怕打草惊蛇,故而没跟太紧。”
赵嫣拧眉。
“大战初歇,城外流民遍野,他在这种时候出去乱窜,不是心虚逃遁,便必有其他蹊跷。”
她暗自思忖得给孤星传信,让他务必跟紧这条线。
且不说赵元煜是害死兄长的最大疑犯之一,便是看在簪花宴这一桩龌龊黑手,也绝不能轻饶他
回到东宫,赵嫣一眼就瞧见在廊下抱臂等候的柳姬。
春雨沾湿落英,一枝的海棠横斜,恰巧点缀在她珠钗摇曳的鬓间,颇有几分工笔画中美人的韵味。
可惜这位美人过于泼辣高挑,安静时还好,稍稍一动,便将美人图的意境击了个粉碎。
“听闻殿下昨日身体不适,怎么样了”
柳姬扯着碍事的裙子,大步流星走来。
赵嫣这才想起将她给忘了,忙敛神道“好多了。你呢,要办的事可办完了”
柳姬看了默立的流萤一眼,低声道“我有话想与殿下说。”
柳姬难得肃然,赵嫣便示意流萤在殿外等候,自己则跟着她去了承恩殿。
殿门一经关上,柳姬便歪身坐在窗边案几旁,将一幅画像展开。
画像上的男人刀眉隼目,面容瘦削仿若刀斧凿成。他蓄着扎手的胡茬子,额角和颈后烙有罪犯才有的刺青,腰后还别着两把缠着破布条的弯刀。
不得不说柳姬的画技一流,只凭简单粗糙的墨色线条,便能将男人身上那久经杀戮的阴沉与压迫绘得淋漓尽致。
“这是”
赵嫣捧起画像仔细辨别,可记忆中实在搜寻不出有这号人物。
“流萤可与你说过,太子殿下曾礼贤下士,从死牢里捞出来一个重刑犯”
见赵嫣愣神,柳姬长眉一蹙,不悦道,“流萤那小蹄子,怎么什么都瞒着你”
流萤自然有流萤的立场,人活着,本就各有各的无奈。
赵嫣瞥着画像上受了黥面之刑的凶恶男人,了然道“所以阿兄捞出来的那名罪犯,便是这画中人”
直觉告诉她,柳姬出宫这一趟,定然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
赵嫣放下画像,神情凝重了些,认真道“和我说说他的事,柳姬。”
柳姬打开一包从集市上买来的松子糖,丢了两颗在嘴里,这才用沾着糖油的食指朝画像上一指,娓娓道来。
“此人无名无姓,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丢入牢中,等待问斩。那时太子殿下身边缺人,急需用人之际,便不顾众人劝阻将此人从牢中捞出,赐名为仇醉,拿他当太子府宾客养着。我入宫之前,仇醉便已擢升为太子的长随,负责贴身护卫太子安危。
东宫出事闭门那会儿,我听闻仇醉死了。想想也对,若是仇醉在,以他身手不可能护不住太子。”
说到这,柳姬嚼着松子糖的动作慢了下来,陷入回忆之中。
她拧着眉,许久才道“可昨天在明德馆外,我分明好像看见他了。”
昨日柳姬取了那份密卷下楼,准备原地逃离。
正骑在墙头,便见远处拐角的阴影中似乎站着一人,阴森森注视着这边。
“仇”
柳姬心头一惊,踩着墙外的歪脖子枣树哧溜滑下,就这么一岔神的功夫,墙角那人便不见了。
“明德馆”
赵嫣沉默。牵涉的人与事如蛛网交织,而蛛丝交错的中心,赫然写着“明德馆”三字。
赵衍去年在明德馆的那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沈惊鸣之死而断裂的线索,似乎又延伸出了另一条隐晦的旁支。
赵嫣不自觉屏息,问道“你确定,昨天看到的是这个仇醉”
柳姬点头“没看着脸,但身形和佩刀错不了,不离十吧。”
赵嫣思忖片刻,将画像仔细卷好道“我会让人去查此人下落,有消息了便告知你。”
她欲将画像藏入宽大的袖袍中,谁知一戳,却不小心带出一只白玉小药盒。
药盒落在地毯上,滚了一圈,停在柳姬的脚下。
“这是什么”柳姬欲伸手去捡。
赵嫣眼睫一抖,忙不迭先一步拾起,险些咬着舌头道“没什么,太医院送来的薄荷油而已,提神醒脑用。”
柳姬望着“小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愣了愣。
“薄荷油就薄荷油,脸红什么”
回到寝殿,赵嫣盯着那只小药盒看了许久,终是难堪地将其藏回了袖中。
待安排好诸项事宜,已是华灯初上。
赵嫣特殊时期不能坐浴,流萤便为她备了几桶热汤,数条干净的帕子,让她将身子擦拭干净。
擦身完毕,重新裹上束胸,赵嫣想起还有一事没做,便抿了抿唇,状若自然地吩咐“剩下的衣物我自己穿,你先下去吧。”
流萤颔首,将赵嫣换下来的衣物及月事带收好,带下去处理干净。
待流萤一走,赵嫣便翻出了先前藏好的小药盒,忍着难受挑了一指出来。
她是第一次上这种药,要心平气和地接受,说实话有些难。里头还有些隐痛,可她不敢探指,只摸索着在外围随意抹了一圈,便匆匆濯手洗净,穿戴齐整。
赵嫣坐在小榻上,颓然地想男欢女爱,蚀骨都是骗人的。
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难堪不说,事后还麻烦。
待心情平复了些,她便披上外袍,推开净室的门出去。
“殿下肃王殿下来了,正在寝殿里候您。”
李浮步履匆忙地过来,紧张道,“要不,您去柳姬哪儿避避”
赵嫣怔了怔,终是缓缓摇头。
闻人蔺已经知晓她是女儿身了,再拿“宠幸柳姬”挡枪,已然说不过去。
“你在远远候着,别让旁人靠近寝殿。”
赵嫣吩咐完李浮,这才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寝殿的门扉上,轻轻推开。
明亮的灯火迎面扑来,闻人蔺便坐在灯火中心,俯身翻阅书案上她还未誊写完的文章。
抬眸见她僵立门口,闻人蔺忽而笑了,仿若春风化雪般和煦。
“殿下为何这副”
他顿了顿,想出一个合适的措辞,“视死如归的神情”
赵嫣发梢还带着微微的湿气,春衫单薄,盯着闲情逸致的闻人蔺半晌,轻声道“快到就寝的时辰了”
闻人蔺眼尾微挑,疑惑她没头没尾的这句。
于是赵嫣又咽了咽嗓子,说得明白些“我要睡了。”
闻人蔺直起身来,“嗯”了声。
“殿下放心,要不了多久。”
他缓步靠近,长臂越过赵嫣的耳侧,将她身后的殿门轻轻关上,“检查完,本王就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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