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邑并不知道自己身体上的巨大变化, 起初看那女鬼走了,还要下来查看,可背着他的男人非常固执, 钳着他的那双手堪比扣死的锁链, 挣都挣不开。
他说“鬼没了。”
江萧林不吭声,只是飞快往前走。
姜邑又说“你干嘛非要背我,你不会觉得我跑起来还没你快吧就算累了, 被你背这么一会儿,我也有劲儿了。”
江萧林还是不说话。
姜邑开始觉得没意思, 懒懒地趴在那宽实的背上不动了。
他以为江萧林走出荒山就会放他下来,可到了山下的岔路, 对方不仅没有松开他的意图,还继续像来时那样绕开大路, 从村后的小道往回走。
小路两道都是老树和丛林,月光遮住大半,姜邑怕他看不清路,点上了手里的灯笼往前举着。
看到那提着灯笼的手,江萧林的脚步微滞, 继而如常前行。
终于到了家门口, 姜邑从江萧林背上滑下来。
江萧林却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去开门。
姜邑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 又说不出来, 进了屋, 先去倒水喝。
那边的江萧林关了门,点上灯, 好一会儿,才执灯走上前,男人深邃的轮廓隐在暗处, 薄唇紧绷,慢慢抬眸看向他。
姜邑大口喝着水,撩起眼皮“怎么了”
江萧林一动不动。
眼前的老虎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一些,圆头圆脑,毛发蓬松,眼底倦怠,一只略粗的胖爪子正捻着小瓷碗喝水,问他怎么了。
喝水喝得太急,嘴巴边的毛都弄湿了
姜邑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有哪里不对劲,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细细长长的手,还沾着坟包那边的泥土,有些脏。
以为他在意这个,便莫名其妙道“又不入口,等会儿再洗。”
江萧林沉默地转身,推门走了。
姜邑以为他在荒山吓怕了,要跑去随从那边休息,倒也有些高兴,他那张新床本就不大,挤着两个大男人,难免睡起来不自在。
喝够了水,姜邑出去洗澡。
缸里没什么水了,他拿着桶去打水,刚到井边,乍然看到了个定在井边不动的身影。
若不是辨认出江萧林的那身衣袍,姜邑险些以为那女鬼追上门了
这人也不知发什么疯,似乎用凉水淋过脸,转过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湿的,水滴淅淅沥沥往下掉,肤色苍白,抿唇死死凝视着他。
“”
若说这是被鬼吓的,可那神色又不太像。
姜邑气道“你到底怎么了”
江萧林“”
他看着面前拿着水桶冲自己瞪眼大吼的老虎,略吸了口气,上前便抢过了水桶
姜邑眼看着江萧林打好了水,又去灶台那边烧水,过了会儿看他要用凉水洗澡,直接把锅里烧到半温的水全倒出来给他尽管反常,还是靠谱得像爹像娘。
姜邑不计较了,在砌好的墙后面洗澡,这天不冷,用温水正合适,他三两下冲完,擦干水进了屋。
江萧林似乎也洗过了,换了一身素衣,坐在床沿不动,似乎在想什么。
姜邑去柜子上拿了两个对方先前写好的辟邪符,走过去递给他。
江萧林看看那符纸,又看看他,沉默。
姜邑说“这符纸确实有用,你要那么害怕,多拿几张放身上好了。”说完,把自己那张搓了搓,上床塞进枕头里。
江萧林“”
挖坟实在是太累了,姜邑一躺下就来了困意,他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去瞥床边那人“谢谢你今天背我。”不然挖坟后跑那么长一截路,他可能都懒得洗澡了。
对方一愣,薄唇抿得更紧了。
姜邑往里滚了滚,瓮声翁气道“你也快睡吧,朱香梅那边的事,明天再继续查。”
好半晌,后面才传来动静,江萧林上床了,也终于开了口,却是问他“热吗”
姜邑睡的是竹席,身上也没盖毯子,他窗户又通风,时不时有夜风吹进来,还挺惬意的,不明白江萧林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说“不热,你热了”
男人摇了下头,在他身侧躺下了。
姜邑彻底闭上眼睛,四肢格外酸麻,他摊开身体了睡,很快就睡了过去。
夜深了,月光从窗外透进来。
江萧林睡不着。
他起初还能克制住自己,后来看那“老虎”把双爪搭在肚皮上,发出低低的呼呼声翻滚时,绷着的身子再也忍不住了,猛地坐起来。
那老虎似乎察觉到身边多了空隙,毛茸茸的下巴蹭着竹席匍匐过来,双爪往下一按,不动了。
江萧林“”
长睫微动,他闭上眼睛,屏息着将手伸了过去,终于抚上那毛茸茸的大脑袋,小心地摸了摸。
在荒山时,他以为姜邑是受鬼魅所害或附身才变了模样,那时候还动了带人回云京找半仙救人的念头可一路上,背上的人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甚至当自己还是人,他便猜想对方或许是中了邪门的尸毒。
直到姜邑亲手搓揉那驱邪符却毫无反应,江萧林心里一下就乱了。
和邪祟无关。
江萧林见过真正的老虎,云京一些皇亲国戚和权臣之子会私下养虎豹豺狼,里面的老虎尽管品种不同,但模样也是大同小异。
而这只,说是老虎,却更像是山怪。
哪有老虎还长一对翅膀的
可唯一符合此外形的兽类,便是书上曾说过的上古凶兽之一的穷奇,外形如有翼之虎,性情残暴,毁信恶忠
江萧林看向缩成一团的姜邑,怎么看都看不出凶恶来。
屋内寂静,原本在他背上庞大的老虎上了床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两个耳朵也耷拉着,威风凛凛的气概全被鼻间门细小的呼呼声打消了,那对小翅膀更像是摆设,始终都没动过。
直到一只蚊子飞过来,其中一只灰扑扑的翅膀才慢悠悠抬起来,又“啪”一下拍下去。
江萧林“”
翅膀怎么可能拍死蚊子
果然,蚊子还在嗡嗡叫。
江萧林抬手,强压下内心那股莫名软化的情绪,克制着唇角弧度,把翅膀没能拍死的蚊子一下拍死了。
之后就坐在床边,一直坐到天光将亮。
他看了半夜的老虎,不知何时变回了人,此刻侧躺在竹席上,没一会儿又开始翻动。
江萧林看向窗外,月光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那只放在青年头上的手微动,在微卷的长发上抚了抚,依旧不拿开。
手感差别其实不大。
那“老虎”毛发根部,也有少许卷曲,以至于毛发看上去比寻常老虎更为蓬松茂密,也衬得体型更大。
而变成人后,微卷的长发从他指缝穿过,有几缕特别的软。
江萧林盯着那张酣睡的脸,看着不动。
十五,月圆之夜。
是每个月都如此,还是仅此一次
为什么先前在云京好好的,偏偏到了莲花村,他就变成这样
天一亮,姜邑就醒了,这夜睡得格外舒爽,一夜无梦,好像也没了人类的一切烦忧。
他起来的时候,江萧林也睁开了眼,和他相反,眼底有些许乌青,仿佛没睡好。
姜邑坐起来穿衣服,问他“昨晚做噩梦了吧”
江萧林“”
看江萧林盯着自己,姜邑道“你既然要亲自解除咒杀,就要尽早适应,这种事以后还指不定多少呢。”
江萧林别过脸“你说得对。”
姜邑跳下床梳头,他没有梳子,用手指随便拨拨就要缠起来,突然听身后道“没梳好。”
姜邑扭脸,瞥他一眼“哪里”
江萧林起身过去,站在他身后接过那把拢在一起的头发。
晨光下,骨节分明的长指划入乌黑茂密的长发中,缓缓疏通。
江萧林的动作很轻,拨开打结的缕头发时,姜邑都没感觉到疼。
他手里的挽头发的木簪被江萧林拿走,片刻后,听身后的男人说“好了。”
家里没有铜镜,姜邑去门口的水缸前照了照,左看右看,很是满意,回头,冲屋檐下望着自己的男人笑道“你手不错。”
“”
上午江萧林没出门,他让随从出村搜罗些关于山海精怪的古籍,那俩随从还以为这事儿和咒杀密切相关,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领命走了。
之后的时间门,江萧林也不知从哪儿找了块桃木,用匕首削来砍去的摆布起来。
姜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心思干涉,到村子里逛了一圈。
依旧是瘟神般的待遇,他一靠近人堆,人堆就立马散了。
姜铁柱这次倒是没刻意避着他,看附近没人,反而松了口气,上前问他“听说这几天,萧林都住你哪儿”
姜邑“滚。”
姜铁柱嘿嘿一声,一夕间门就变成了个慈父,也不理会他的不敬,道“你这孩子,爹以前打你不也是很铁不成钢都是为你好萧林现在回来了,说明还记挂着你爹我,机会来了不能不抓住你这些日子好好招待人家,别给人惹毛了,人家要对你有气,那也是应该的,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咱们就用真情感化他,指不定明儿在那群贵人面前说说咱们好话,也能把咱们都接云京去送些宅子铺子仆役,对江府来说,不就弹弹手指的事儿你在那儿住了二十年能不清楚这次不抓住了,以后可就难得喽”
“你这什么眼神软硬不吃是吧还没从江府的梦里醒过来呢”
“还看老子最恨别人这么看我”
姜邑看他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又要动手,直接一胳膊给他掀开。
对方没注意,脚下一歪就嗷嗷叫地滚进路边的土坑里,吃了一嘴灰,气得大叫,看到不远处有村民过来,忙骂起来“我那不孝的儿啊我姜家那不孝的儿啊你要杀了你爹啊”
往这边走的却是扛着锄头的王老大,神色尴尬“铁柱叔,我拉你上来”
姜铁柱还在嚎啕,试图多叫来些人。
王老大只好放下锄头,准备先下去拉人。
“别多管闲事”姜铁柱治不了姜邑,只能把气往王老大身上撒,“你有本事,就帮我把这孽子教训一顿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他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正事你们他娘的都不管现在要你好心你那么好心当初怎么非要娶朱香梅看不出朱香梅不太乐意啊不是你,人家说不定都不会死”
王老大一顿,脸色极其难看,偷偷瞄了姜邑一眼,低下头,重新背上锄头走了。
姜铁柱似乎也察觉自己不该提朱香梅,呸了几声,继续在后面骂骂咧咧,一会儿骂姜邑,一会儿骂王老大窝囊,却是只字不提朱香梅了。
姜邑往转身前,坑里的人已经爬了起来,只剩最后一步时,出来挑水的王老二路过,水桶一歪,半桶水竟全泼在了姜铁柱身上。
“啊狗娘养的我看你们王家明天就要死光了”
王老二一句不回,阴着脸走了。
姜邑收回视线,晃悠着回家。
江萧林还坐在屋檐下。
今日风小,日光也小,男人宽大的衣袖被挽到手肘上处,露出线条流畅的臂肌,轻柔的风将那袖口灌得微鼓,更彰显里面那双胳膊的力量感。
那修长的五指轻轻拢住崭新的桃木梳子,拇指拂去上面的木屑,又捻了下。
姜邑看得微怔,回过神便大步走过去,盯着那把梳子看。
精巧漂亮,丝毫不输街上卖的那些。
江萧林抬头,看到他,眸光微亮,前不久还蓦然的脸庞有了别的颜色,问他“要不要试试”
姜邑缓慢眨了下眼,有几根睫毛被风吹进了眼里,痒痒的,他胡乱揉了下,接着伸手,语气霸道“给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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