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今年快六十了, 腰背微驼,花白的头发挽在头顶,手里拄着根藤木拐杖, 光看长相是个和蔼妇人。
今日她是听陈家老爷子说岁家来了个远方亲戚的孩子,便想着过来看看,谁成想赶上这副场面。
分家也不是不行,主要是岁荌今年才十二, 若是分了家往后可怎么过活。
村长微微皱眉,“这”
“分”岁氏毫不犹豫。
岁氏躲在岁季情身后, 伸手掐了下岁季情的后背, 示意她赶紧点头同意。
分家好啊,分家她们就不用管岁大宝的死活。往后无论是她娶亲还是做什么, 都不用她们出一文钱。
岁季情也不看岁荌, 只垂头叹息, “大宝跟她姐夫处不来,如今这情形大家也都看见了,与其鸡飞狗跳处成仇人, 还不如分家过日子。”
原本岁荌跟她们两口子也是分家过,吃都不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分不分也没什么区别。
若是分开过,往后两人能就此消停点,她倒是省心很多。
陈家老爷子看着岁季情, 心里略显心寒。
连村长一个外人都想着分家后十二岁的大宝怎么生活,唯独岁季情这个亲姐姐倒是答应的爽快,根本没为妹妹着想过。
“既然是分家的话,”老爷子像是想起什么,冷声说道“那所有东西都得对半分了。”
岁氏眼睛瞪圆, 看过来,“”
分家分家,重点是前面的这个“分”字。
“像这偏房自然跟堂屋比不了,如果分家,那堂屋一人一半,偏房一人一半,”老爷子看向村长,跟她求证,“小岁死的时候,人家是不是赔了不少银子还有她留给大宝念书的费用,既然要分家,这些都要一一算清,免得以后扯皮。”
村长双手搭在拐上,点头说道“是赔了十两银子,在小岁下葬那天送来的。”
岁母的丧事由村长跟陈老爷子帮着操办,所以两人很是清楚。
岁氏跟岁季情完全没想到分家还得分家产,一时间两人全傻眼了。
岁氏也顾不得脸疼,赶紧开口,“那银子早就花光了,岁大宝她又不是不吃饭不穿衣,怎么可能半点银钱都不花。还有这堂屋是我们成家后婆母留给我们一家口的,岁大宝要是想要,喏,那个偏房随便她住。”
岁荌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她有好几年没添过一身新衣服了。她身上这件是岁季情穿不着的,她脚上的鞋也是岁季情以前的。
岁氏说这话的时候半点都不心虚。
只是现在由老爷子跟村长替她开口说话,她就不适合张嘴了。
她在这种时候,话越少得到的才能越多。
“季情她夫郎,你说这话就不占理了,”村长皱眉,“你跟季情已经成家,但大宝还没有。她年纪小尚且不能谋生,如果要分,这堂屋也该分给她,田产分给你们,这样也算公平。”
岁氏堂屋跟田产都想要,他破罐子破摔,“地没有,那地我租给旁人种了。”
见几人看过来,岁氏梗着脖子说,“季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不成指望我一个男子带着孩子下地干活再说了,季情每逢科考还要应试,如果不租出去,哪里有银钱生活。”
岁季情根本不管这些事情,所以租地的事儿全由岁氏做主。
老爷子瞪向岁氏,“小岁怎么有你这样的女婿”
“堂屋你要,地你租出去了,”村长什么人没见过,慢悠悠说道“租金一年多少,你自觉分一半给大宝。至于房屋”
陈家老爷子闻言快速盘算起来,他心里清楚,岁荌八成要带元宝去县里当学徒,到时候肯定不回来,就算分了个偏房往后还不是由着岁氏安排。
与其要这些没用的,倒不如折换成一些银钱贴身带着,说不定遇见什么事情还能应急。
陈家老爷子给村长使眼色,村长话锋一转,“堂屋留给你们也不是不行,但当年小岁留给大宝念书的钱,你们全数还给她,要不然,这屋分给大宝。你是撒泼也好,打滚也罢,哪怕闹到衙门,也是这么个分法。”
这世上不可能所有好处都让岁氏一个人占了。
而且岁荌拿回来的银钱,本来就是她的。
老爷子,“按着季情以前的束脩来算,小岁差不多得给大宝留了两银子。”
“两”岁氏叫道“她哪里值两银子”
老爷子根本不理他,而是看向岁季情,“你娘赔了十两,你们姐妹各五两,这几年你待大宝如何你心里清楚,五两银子就当她花掉了两,那还剩二两。”
老爷子道“季情,你要是个姐姐,你要还念着你娘跟你妹妹,分家可以,房屋跟地都给你,但你得分给大宝五两银子。否则,今天你就找泥水瓦工来,将堂屋一分为二。”
五两银子啊
岁季情心里也疼,疼银子。
岁氏更是拉着岁季情的胳膊,“五两五两她怎么不去抢呢”
岁氏威胁岁季情,“姓岁的,你要是敢松口我跟你没完五两银子,把岁大宝卖了也不值五两”
他闹起来,岁季情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陈家老爷子跟村长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两人的目光像是巴掌一样,来回抽在岁季情脸上。
陈家老爷子叹息,“季情,女人不能,也不该这般窝囊。你要是实在做不了岁李氏的主,凑不出这五两”
这话针一样尖锐地扎在岁季情的自尊心上,她难得硬气一回,用力甩开岁氏的手,“闭嘴”
岁季情看向岁氏,“你闭嘴吧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可有半点为人夫该有的模样”
在家里闹跟骂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也不给她留半分脸面,往后她可怎么出去见人。
岁氏被吼得一愣,还没回过神,就听岁季情说,“五两就五两,我凑凑就还给她。”
岁氏气到伸手捶打岁季情的后背,“五两,把我卖了也拿不出五两。你就好面子,你去哪儿凑这五两,你这个家是不打算要了吗这日子你还过不过”
岁季情攥住岁氏的手腕,低声吼道“你消停点,要不然我当真休了你,以后这个家就不过了,你带孩子回你爹家,我住偏房,堂屋跟地正好都留给岁大宝。”
岁氏眼泪就这么停在眼眶里打转,难以置信地看着岁季情,像是不敢相信这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岁氏再怎么胡闹,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有妻主跟儿子。
岁季情就截然相反,她一心只有她自己,她敢这么说,她就敢这么做。
陈家老爷子也是清楚岁季情的德行,这才拿话刺激她。
要说岁母也是可怜,全心为孩子盘算,宁愿自己吃苦受累都得供养着岁季情读书念书,半点苦活没让她碰过,这才养出她这么个性子。
不然你看村里,哪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活得像岁季情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呢。
岁氏捂着嘴掉眼泪。
岁季情没管他,而是看向岁荌,也没什么好语气,“银子晚上给你。”
她朝村长跟陈家老爷子拱手,低着头,“劳烦二位了。”
因着分家一事,领养元宝好像都成了顺带着的活儿,他仿佛成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根本没人想得起来他。
岁季情率先进屋,岁氏跟在后面,走之前还狠狠地剜了岁荌一眼。
元宝跟只小斗鸡一样,看岁氏这么凶,睁圆了眼睛试图帮岁荌把这一眼瞪回去
岁荌被逗笑了,伸手捏他小脸。
岁荌站起来,跟陈老爷子和村长认真拱手作揖道谢。
谢谢她们替岁大宝讨回她该有的公道。
“我知道你可能过得不好,但一直以来也没敢多问,”陈家老爷子满眼愧疚怜爱,“你母亲走后,你大姐跟你姐夫的处事你也看见了,我是半点都不想管她。”
如果没有陈晚晚的事情,老爷子可能也不会帮岁荌出这个头。毕竟是人家姓岁的事情,岁荌没有求过来,他要是贸然插手,说不定惹得一身骚。
岁荌心里都懂,“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陈老爷子笑了下。
他瞥见岁氏两口子把门关上了,便小声跟村长说,“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大宝要认永安堂的刘掌柜做师父了,所以我才说让岁季情把屋子折成银子,留给大宝傍身。”
回头岁氏要是知道,估计要气到厥过去。
陈老爷子想,为了避免岁氏一家过去找麻烦,他回头对外就说岁荌到永安堂是去抵押还债的。
还刘掌柜掏的那份所谓的棺材钱。
村长听见学徒的事情倒是一喜,“这是好事儿啊”
她看向岁荌,满眼慈爱,认真叮嘱,“那可得好好学,虽说给人当学徒是苦了点,但要是学到了真本事将来也能养活自己,到时候你娘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对了大宝,你们明天去给元宝办户籍,记得把元宝挂在你母亲名下。”陈家老爷子交代岁荌。
他说,“只是挂名远亲,证明元宝不是黑户,但不能真认在你家。”
元宝这小孩长得属实好看,老爷子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小的时候就这么亮眼,长大了可还了得。
到时候如果真把元宝认在了岁母这边,将来岁氏起了什么坏心眼,指不定拿这事做文章呢。
都说长姐如母,万一岁氏如果想左右元宝的婚事,也是个麻烦。
按着老爷子的意思,先把元宝认下,这样迁到县里生活也不会被官府查问。
等上几年,等岁荌到了娶亲的年纪,娶了夫郎成了家有了认领资格,再把元宝迁到她的名下,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不得不说老爷子到底是老爷子,活得久见得多,就岁季情这种情况,她要是不能赚钱还想要个女儿,将来家里定然拮据,人穷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老爷子是给岁荌和元宝留了条后路。
岁荌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她倒是没想到岁氏可能会“卖”了元宝,她只是想着把人认在自己名下,这样更放心。
老爷子跟村长走后,元宝和岁荌剩下的饭菜也没什么胃口吃了。
岁荌把菜收拾收拾,准备晚上热一热再凑合一顿。
两人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洗,岁荌拿了盆打水洗衣服。
虽说已经分家,但还没拿到银子,岁荌就没打算走。
她就天天在家里晃悠,气死岁氏
“元宝,你现在还小,所以我给你洗外衫,”岁荌拎着那件葱青色的衣衫跟元宝说,“但是,那些小衣你得自己洗,就你盆里那两件,你自己洗。”
她手指着小盆里元宝的贴身小衣。
元宝点头,乖巧又贴心,“等元宝长大了,帮姐姐洗衣服。”
倒也不必,岁荌还没懒到那种地步。
晚上,岁荌盘腿坐在床上,就着豆粒大小的油灯光亮,将元宝那块靛蓝色的包袱皮拿过来,“我裁一块,给你缝个钱袋子怎么样”
她当真是没什么好布了,不然也不会裁剪元宝的包袱皮。
“好。”元宝脱鞋爬上床,挨在岁荌身边看她缝钱袋子。
岁荌手巧,虽说不会绣花,但缝个钱袋子还绰绰有余。
没一会儿,她把钱袋子缝好了,穿上绳,递给元宝,“以后这就是你的小金库,留着存放你的零花钱。”
靛蓝色的小圆袋子,很是好看。
元宝眼睛亮晶晶地接过来。
大人才有的钱袋子,他现在就有啦这东西连珠珠都没有呢。
见钱袋子里面空空的,岁荌掏出一枚铜板给他放进去。
元宝开心极了,脆生喊,“谢谢姐姐”
他这副小模样,看得岁荌手痒。
岁荌眨巴眼睛,手肘抵在膝盖上,掌根托着腮,迎着油灯光亮,笑盈盈问他,“那你拿什么感谢我啊”
元宝一愣,“啊”
他想了想,慢吞吞把钱袋子里的一枚铜板掏出来,迟疑着放进岁荌摊平的掌心里。
岁荌,“乖”
元宝,“”
元宝低头扯着自己的钱袋子看,里头空空如也。
刚到手的铜板,没了。
元宝不仅没了一枚铜板,还搭上一句“谢谢姐姐”。
不得不说,岁荌在哄骗小狗这方面,有一定的天赋。
岁荌美滋滋地把铜板收起来,没有半分愧疚感。
元宝哼哼唧唧,小声吭哧,“你都给我了,算我的了。”
“什么你的我的,”岁荌听见外头有人敲她偏房的门,猜到是岁季情来送银子了,顿时高兴地下床穿鞋,伸手揉了把元宝的脑袋,“别说铜板了,连你都是我的。”
她就要有银子啦
岁荌搓着手去开门。
元宝坐在床上摸了摸被岁荌揉过的脑袋,慢慢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是姐姐的。
是岁荌的。
不是没人要的野种。
岁荌打开门,果然看见岁季情站在门外。
她脸色很难看,脖子上有道指甲盖挠出来的血印子。
显然,为了这五两银子,岁荌算是把岁季情跟岁氏得罪狠了。
但
管她呢
银子到手就行,这大姐跟姐夫,谁爱要谁要,反正她不要。
岁季情站在门口,连偏房的门都没进,或者说,她一直没在意过她这个妹妹在家里是什么样的生存处境,住得好不好冷不冷热不热,她都不知道,好像只要看不见就不用管。
两年前,岁荌拿着刀逼岁氏分家,那时候岁季情都没意识到问题多严重,直到今天,岁季情才抬眼正式看自己的这个妹妹。
她这两年长高了不少,以前只到她肩膀的人,如今都跟她一般高了。
她生了双含笑招人的桃花眼,看人待物总挂分笑意,这点倒是跟母亲很像。
可母亲是个老好人,没有半分脾气,岁荌却不同。
她像是在心底划了条线,线以外的事情随便如何她都不管不问,但你的脚不能踩在她的线上触碰到她线以内,否则,她定锱铢必较。
母亲被她划在了线内,元宝被她划在了线内,而自己这个大姐,却在线外。
岁季情分不情心里是什么滋味,又或者说,如今已经这样了,再多想还有什么意义。
“银子给你,”岁季情把五两银钱递过去,垂眸说道“明日早上我去街上摆摊写字,你要是要我摁手印,明日跟我一块早起。”
她低头,正好借着微弱的光亮看见岁荌脚上那双缝缝补补的破旧布鞋。
鞋面上原本的布料已经分不清颜色,鞋帮被磨得起毛,连鞋底都薄了几分。
整个村里就岁荌长得最好看,也就她穿得最寒酸。
岁季情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别开视线看向其他地方。
岁荌接过银子,笑盈盈看着岁季情,“谢谢大姐。”
岁季情抬头看她,岁荌越是不生气,越是不说狠话,她越觉得这个妹妹离自己遥远,两人仿佛陌生人一般,“没、没事。”
岁荌银子到手,直接将门关上。
岁季情站在门口,能听见里面岁荌欢呼一声,说道“元宝,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滚蛋”
里头小孩傻乎乎问,“滚去哪儿”
是啊,岁季情想,她们能滚去哪儿呢
岁荌弹元宝脑门,“滚去给你办户籍。”
元宝高兴地站在床上,“好”
屋里的快乐跟岁季情无关,岁荌的真实情绪也跟岁季情无关。以前无关,现在无关,以后也无关。
堂屋里,岁氏眼睛都哭肿了,坐在床边抹眼泪。岁宇宇头回见着今天这种阵仗,下午跟着岁氏哭,这会儿已经累到睡过去。
瞧见岁季情回来,岁氏先看她的手,见她手里空空,又忍不住嚎哭起来。
五两银子,是家里全部的家当了,是岁氏这些年一点点攒的余钱,他连口肉都没舍得买,如今全给了岁荌。
这么些银钱,就是丢进水里都能听见个响声,唯独丢进岁荌的嘴里听不见半分动静。
岁大宝那个白眼狼,根本就是个不念恩情的人,她们给她五两,她一声不吭全收下了,竟不知还一半回来。
这哪里是分家,这分明是抢钱啊
岁氏哭闹,岁季情权当听不见,她照旧洗脸睡觉。
岁氏看她这样,心里阵阵发苦,心底止不住地泛起凉意。
岁氏头回觉得自己嫁错了人。
跟村里浑身汗味的臭女人们比起来,岁季情干干净净身上带着书卷儒气,她不大小声说话,不打骂夫郎,连他没生出女儿都没什么怨言。
岁氏本以为这样的女人虽然不能赚钱,但模样好看,日子凑合还能过。
如今看来,岁季情这个窝囊性子,并不是什么良配。
可现在他连儿子都六岁了,还能怎么办呢。
岁氏哭了大半夜,有没了银子的心疼,有对岁季情的怨怼。
第二日,岁季情起床他还赖在床上,既不想看见岁季情更不想看见岁荌。
岁荌远比岁季情醒得早,她昨夜收拾出两个包袱,大的是她的,小的是元宝的,一并放在她那个竹篓里背在身后。
这就是两人全部的家当了。
岁荌一直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少,但最后收拾完衣物只装了一个包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寒酸可怜。
好在跟她一样寒酸的还有元宝。
岁荌领着元宝站在门口,等岁季情出门。
今日天气晴朗,是个好日子。
岁季情拎着她卖字的小箱子,跟岁荌和元宝先去了趟衙门。
“来办什么”陈主簿瞧见岁荌,眼神都没停留一下,转而看向年长的岁季情。
岁荌眨巴一下眼睛,心里颇为感激地对着陈主簿拜了又拜。
好人一生平安
来之前她还担心陈主簿会不会还记得她,万一说漏嘴了,她还得在岁季情面前圆。
谁成想,陈主簿一脸没见过她的表情。
陈主簿坐在书案后面,深知岁荌是来办领养的,但还是佯装不知道。
听闻刘长春要收这小丫头为徒了,倒是稀罕事儿。虽说还没敬茶拜师,但能让刘长春松口说收徒,这事就已经十拿九稳。
至于陈主簿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呢,主要是昨个下午刘长春溜溜达达地过来了一趟。
陈主簿还是头回看见她为了个外人连跑两次衙门。
太稀罕了
刘长春一脸的逼不得已,“她也没个人疼,捡着个小孩跟捡着个伴儿一样,根本不舍得送人。我跟那丫头好歹认识这么久了,又不能真不管不问。”
“她这两日来办领养,你帮她兜着点,别说漏嘴了。”刘长春道“我认识她两年多了,头回见她对钱以外的事情认真,你就当做个好人帮帮她。”
陈主簿心想“我认识你十来年了,也是头回见你为了旁人的事情这么上心。”
所以今个岁荌过来,陈主簿半句没提之前岁荌来过的事情。
仿佛她是头回过来,她领着的这个好看的娃娃陈主簿也从来没听说过。
岁季情回,“办入籍。这小孩是我亡母远亲的孩子,因家里着火只剩他自己一人,所以先记在我母亲名下。我作为长女,过来作个证。”
陈主簿点头,“办入籍,手续费用要五十文钱,带了吗”
岁季情看向岁荌。
“带了带了。”岁荌早就准备好了,五十文单独放着,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名记在岁母名下,钱由她出,跟岁季情两口子没半点关系。
陈主簿挨个清点铜板数。
这期间,岁荌跟元宝四只眼睛紧紧地看着。
元宝小手攥紧岁荌身侧的衣服,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快忘了。他胸口的小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出现半分变故。
陈主簿写籍书,问岁荌跟岁季情,“这孩子大名叫什么”
很多小男孩是没有正式的名字的,多数只有个姓,然后按家里的排行起名,等出嫁后再冠以妻姓。
元宝这么大点,没个正式的名字也有可能。
岁荌想了想,“叫岁岁吧。”
她手搭在元宝脑袋上,揉了两下,“岁岁平安。”
小貔貅这会儿想得不是一两四钱,不是元宝不是发财,而是希望小元宝往后余生,岁岁平安就行。
元宝昂头看岁荌,岁荌低头跟他说,“小名元宝,大名岁岁,岁荌的岁。”
元宝眼睛慢慢弯起来,鼻子酸溜溜的,有点想哭,他吸了吸鼻子,脑袋抵在岁荌腰侧蹭了蹭额头。
岁岁。
他叫岁岁。
岁荌的岁。
陈主簿把岁岁二字写上,将籍书连同印泥盒一并推到岁季情面前,“手印摁在这儿就行。”
岁季情低头摁上大拇指的红色泥印。
陈主簿跟两人说,“以后如果想改籍的话,要把这份籍书带来,所以这份文书你得好好收着。”
文书一式两份,衙门留一份备案存档,岁荌留一份。
她把她的那份折了起来,仔细放在贴身带着的钱袋子里。
直到这会儿,元宝才确定他真的是岁荌的了。
有白纸黑字的籍书为证,他姓岁,叫岁岁。
岁季情摁完手印,跟岁荌元宝一起出了衙门。她只留下一句,“我走了”便先行离开。
岁荌跟岁季情,算是一别两宽了。
所谓的姐妹亲情,也就到今天为止。
岁荌站在衙门门口,看着岁季情的背影没有半分感伤。
她迎着春日早上的温热阳光,张开胳膊好好舒了口气。
办成了,事情办成了。
甩开了大姐一家,并且成功的领养了元宝。
岁荌浑身说不出的暖洋洋感,像是头回感受到春日阳光的舒畅温暖
元宝有学有样,跟着迎着阳光张开胳膊。
只是阳光刺得他眼睛疼,不得不低头用手背揉眼睛。
“不是你这样感受的。”岁荌屈起一条腿蹲在元宝面前,低头从袖筒里掏出一块糖。
是昨天何掌柜给元宝的那块,然后被岁荌没收了。
岁荌将油皮纸打开,把里面的糖整块喂进元宝嘴里,问他,“甜吗”
元宝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含糊说,“甜好甜”
岁荌笑,“这就是开心的味道,是快乐的味道。”
岁荌跟元宝说,“你先挂在我娘名下,等过个年,我娶了夫郎你有了姐夫,我就把你迁到我名下。”
仔细算算,她今年都十二岁了,如果能出师看诊,过个五年的确到了娶夫郎的年龄。
那时候元宝不过才九岁十岁的样子,岁氏就是有什么坏主意,也打不到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上。
岁荌原本没想过成家娶夫的事情,如今有了元宝,她除了赚钱外还多了个小目标
给元宝娶个姐夫。
时限最迟是九年。
这样将来元宝的婚事,除了她以外没人能做主,她也不用担心有人打元宝的坏主意。
岁荌有了目标,整个人都喜洋洋的,格外精神。
她揉元宝脑袋,把他额前碎发揉乱,“等我娶了夫郎,就把你转到我名下,开不开心”
元宝,“”
不知道为什么,元宝就是觉得开心不起来呢。
岁荌还问他,“糖好不好吃”
元宝鼓着腮帮子含着糖慢吞吞化着。
他拉着岁荌的手,昂脸看她。
他好不容易有的姐姐,如果多了个姐夫,姐姐会不会因为姐夫不要他了
他会不会成为姐姐的累赘
姐夫会不会不喜欢他
元宝脑袋耷拉下来,如果他有尾巴,这会儿估计已经垂到了地上拖着走。
他没精打采的样子,跟刚才精神小狗的模样截然相反。
岁荌疑惑,“累啦”
昨天两人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加上走了这么一路,元宝体力不支累了很正常。
岁荌今天心情好,主动问他,“要不要抱抱”
“要。”元宝张开胳膊,借着岁荌抱他的动作,伸手环住岁荌的肩膀,将小脑袋搭在她肩上,软声软气地喊,“姐姐。”
岁荌啧了一声,心里哼哼,小狗又跟她撒娇。
岁荌问,“吃饿了”
元宝摇头,只是蹭了蹭她肩膀,嘴里化着糖什么都没说。
糖是甜的,但化久了,好像又没有那么甜。
两人朝永安堂走,人还没进药铺呢,刘掌柜就听见岁荌喊,“师父”
刘掌柜抖肩搓胳膊,“噫”
鸡皮疙瘩起来了。
她趴在柜台上,看岁荌,嘴上嫌弃,“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岁荌笑嘻嘻把元宝放下来,“急着过来继承您的衣钵。”
刘掌柜不信,“去去去,少跟我贫。”
肯定是岁家住不下去了,这才过来投奔她。
也不知道她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这小貔貅的,这辈子过来讨债。
岁荌探头朝后院看,把背后的竹篓拿到身前,“我去放一下行李。”
刘掌柜给她指,“药仓旁边的那间是你的。”
“好嘞。”岁荌过去收拾东西,元宝留在前堂。
元宝昂脸看刘掌柜,刘掌柜已经开始算养两个小孩一个月要多花多少钱。
越算越觉得肉疼。
要什么学徒,就问问昨天的她,要什么学徒
“师父。”元宝把小矮凳搬过来,手扒拉着柜台踩在板凳上看刘掌柜。
刘掌柜伸手戳他白净的脑门,微微挑眉,“你要跟着岁大宝喊我师父”
元宝点头,“嗯”
姐姐喊什么,他喊什么。
刘掌柜只是笑,她看元宝趴在柜台上面,小脸皱巴着,像是有话要跟她说。
刘掌柜来了兴趣。
这小孩早慧,虽然才五岁大,但机灵着呢。
他这副表情,明显有事。
刘掌柜等着他问。
元宝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他小手指抠着柜台的木头,小声问,“师父,姐姐什么时候会娶夫郎呢”
刘掌柜,“啥”
她像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元宝乖巧重复,“姐姐。”
刘掌柜怎么才十多岁就耳背了呢
元宝替她发愁。
刘掌柜感觉听到了笑话,“岁大宝就岁大宝还想娶夫郎”
她笑,“岁大宝年纪不大,想得还挺美啊。”
刘掌柜跟元宝说,“她才多大啊,就想着娶夫郎了。她既没钱,现在连家也没了,还得养你,她能把自己跟你养明白就不错了,哪里有钱娶夫郎。”
元宝恍然,眼睛一点点地亮起来,“对哦”
他扒着柜台,嘴里说着,“姐姐没钱,没家,好惨啊”
但他那副小表情写满了开心,连语气都是欢快的
刘掌柜,“”
嗯,孩子太小,还不会控制自己的真实情绪,很正常。
刚才还跟霜打的幼苗一样垂头丧气的元宝,这会儿又重新支愣起来。
没事没事,姐姐有他呢
元宝小心翼翼地从板凳上下去,还扯着袖筒把自己踩出来的鞋印子擦干净。
他朝后院跑,想起什么,又特意跑回来跟刘掌柜郑重地说,“师父我有名字啦。”
他好开心,声音也很大,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叫岁岁”
元宝想,待会儿他要去对面的长春堂告诉何掌柜他有新名字了。
刘掌柜问,“岁岁平安的岁”
她问的是名,不是姓。
元宝摇头,很是得意,“岁,岁荌的岁哦。”
他颠颠地朝后院跑,像只快乐的小鸟。
岁荌在收拾行李。
刘掌柜就收拾出一间屋子,就算只是一间,都比岁家的小偏房大上很多。
岁荌跟元宝的行李就两个包袱,往屋里一放,半点不占地方。
“回头等夏天,扯个帘子,”岁荌比划给元宝看,“在床上隔一下,你睡里头我睡外头,一人一半。”
孩子再小,也得给他点私人空间,让他有自己的。
岁荌以前就没有自己的房间,但她准备给元宝搞一个。
元宝点头,根本没听清岁荌说了什么,只管答应,“好。”
他小尾巴一样,跟着岁荌忙前忙后。只要有岁荌的地方,步之内必有他。
岁荌来了永安堂,刘掌柜的茶壶里重新有了热水,草药也有人收跟晒,一日餐都不用自己动手,很是舒坦,除了面缸见底的有些快。
刘掌柜以前自己是能凑合就凑合,但岁荌不。
好不容易有了面,怎么着也得吃上馍馍跟面条。
岁荌自己长身体,元宝也长身体,既然刘掌柜管吃管住,那就多吃点。
当学徒是没有工钱的,如果是学人家的手艺,说不定还得交学费。对面不少学徒都是交了钱跟何掌柜学医。
学徒要干杂活,岁荌住在永安堂不仅干杂活,还包办了人的家务跟伙食。
她跟元宝在永安堂的伙食不能说多好,但绝对顿顿吃饱,比在岁家啃窝窝夹咸菜好太多了。
来的第一天,晚上吃完饭,元宝就抱着圆滚的肚皮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抬头见岁荌看过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挪了挪屁股朝她笑,“嘿”
他说,“姐姐做的面条好好吃”
岁荌揉了青菜叶的汁混进面粉里,这样做出来的面条就是绿色的。
元宝没见过,但还是吃了好多。
他就这点好,不挑食,给啥吃啥,好养活。
刘掌柜看热闹,“你等着,你再养养他就挑食了。”
小孩的很多毛病都是被人给惯出来的。
元宝觉得刘掌柜在说自己坏话,立马反驳道“姐姐做什么饭元宝都爱吃”
岁荌得意,冲刘掌柜扬眉,“瞧瞧。”
一大一小隔着桌子击掌。
刘掌柜,“”
刘掌柜怒吃两大碗面条泄愤
虽然有岁荌在,永安堂的伙食改善了不少,但刘掌柜每每看见日益减少的面缸,就会一阵肉疼。
她感觉她以前对岁大宝的判断有误,岁大宝不光是只小貔貅,还是只小饕餮。
太能吃了
岁荌在永安堂,白天经常外出采药或者上门收药,晚上回来后就抄写背诵药方。
元宝白天留在永安堂玩耍,晚上跟她一灯熬油。
岁荌抄完药方的纸放在一边,元宝拿过来,手里捏着根小细木棍,照着岁荌的字描摹,一笔一划很是认真,像是踩着岁荌走过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
“千、金、方。”元宝认得。
岁荌惊喜,“不笨啊。”
她就教过一次,元宝就记住了。
元宝小胸脯挺起来,歪歪扭扭地给岁荌写,“岁、岁”
虽然丑,但好歹能看出字形。
岁荌拿着元宝写得字给刘掌柜看,用那种“我不是在炫耀”的语气炫耀,“教一遍就会了”
这么聪明的小孩,不送去上学可惜了。
“上学堂”刘掌柜把算盘拿过来,跟岁荌算,“束脩不算钱上学堂得有新衣服吧得买书本跟笔墨吧这些银子零零散散加在一起,不得两多。”
刘掌柜朝岁荌伸出手,笑,“你要是想让他识字好办啊,把银子给我,我替你教。我收费还少,一两半钱就行。”
岁荌把纸拍在刘掌柜手掌里,“学堂里不止教写字,还教绣工跟别的才艺,你教吗”
学堂不仅收女学生,还收男学生。
女学生主攻科考类的知识,男学生不是,他们还有兴趣班,比如琴棋书画舞蹈唱歌,只要多交费,就都能学。
“你还想让他学点什么绣工”刘掌柜指着岁荌的鞋,“你这缝的不比学堂里夫子教得好”
岁荌,“”
岁荌摸着自己的钱袋子,“学舞吧。”
她没学成的,可以让元宝试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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