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痘潜伏期大概是十到一十四天左右, 朝颜跟元宝属于最先发痘的一批,后面陆陆续续有不少孩子因出痘被送来永安堂。
一时间,原本不温不火的永安堂热闹起来, 每日前来看病的人都要排起长队。
因着永安堂就岁荌一个坐堂大夫, 何叶便把长春堂的伙计跟学徒们叫过来帮忙。
“她们就认准了岁大宝,死活要在永安堂治水痘。”刘长春拿着蒲扇转动手腕扇风, 脸上是煎药蒸出来的汗。
七月份天气, 对着几个炉子煎药,怎么可能不热。
何叶过来看她, 将手中端着的冰粥递过去, “吃点解解暑。”
刘长春一愣,扇子别到腰后,忙不迭地双手接过碗, 眼睛却是看着何叶,笑呵呵的, “这就是冰粥啊, 看着是挺清凉的。”
可能是经历了元宝一事让何叶想起什么,刘长春觉得何叶这两日对她的态度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候, 总是暗搓搓对她好。
刘长春满脸笑,眼尾都挤出了褶子,她低头舀着碎冰吃了一大口,因为吃得太急, 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舒坦。
何叶坐下来帮刘长春看炉子, 柔声说“是大宝先诊断出的水痘, 大家自然信她。”
也算是求个心理安慰吧,好像人送到岁荌这儿就一定会没事一样。
永安堂这两日接待的都是出水痘的病人,寻常人看病依旧是去长春堂。
炉子的热气往外蒸, 何叶鼻尖沁出汗水。刘长春单手端着碗,另只手把别在腰后的扇子抽出来。
她蹲在何叶旁边,将冰粥的凉风朝何叶那边扇。
跟以前闷不吭声接受何叶的示好比起来,现在的刘长春学会了给予回应,让何叶知道她并不是没心没肺。
何叶扭头看向刘长春,像是想了几天的决定,“我有事想同你商量。我打算趁此机会,将永安堂彻底做成专门给小孩看病的医馆,我研究小孩疾病多年,自问对这方面还是有些经验在的。”
刘长春倒是没有意见,只是,“那长春堂呢你两边都要兼顾的话,身子怕是吃不消。”
永安堂本就生意惨淡,要不是这次岁荌诊出了水痘,也不会这么热闹。
何叶到永安堂来,属于扶贫帮忙,刘长春于公于私都很欢迎,当然了,于私她更高兴些。
何叶鬓角碎发被扇风扬起,他脸颊微红,有些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别的,垂眸轻声说,“留大宝在长春堂坐诊,她若是有不懂的,再问你我便是。”
何叶道“总该给她机会,让她自己摸索历练才行。大宝天赋好,不要两三年定能独当一面。”
到时候长春堂就可以彻底交给她了。
刘长春顿住。
她先是意识到何叶不知何时跟她喊岁荌喊起了岁大宝,一是他嘴里的“你我”一字。
你我。
刘长春把这两个字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在嘴里砸吧回味,她定定地看着何叶,扇子都忘了扇,语气压抑着激动,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是咱俩”
何叶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炉子,脸被热气蒸红,“嗯。”
他故作镇定,“咱俩也不是第一次,就不铺张了,自家四口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就行。”
“好好好,不铺张好,”刘长春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连忙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不舍得花钱。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愿意,我巴不得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再娶你一次。”
刘长春道“我只是想着,跟铺张比起来,倒不如等元宝出完痘,让大宝做一大桌子菜,咱们带着元宝好好吃一顿,也算双喜临门。”
何叶想法跟刘长春一样。
两人早就过了爱热闹要虚荣的年纪,兜兜转转十多年再回到彼此身边,她们更在乎的是自家人,而不是外人如何看。
话说开了,两人反倒是有点扭捏起来。
何叶看了刘长春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刘长春打着哈哈低头喝冰水,含含糊糊问,“那你什么时候搬、搬回来住啊。”
都是两口子了,肯定要住一起。
何叶抬手挽脸边碎发,手顺势遮住臊红的脸,“过两日吧,这几天药铺里忙,没闲空。”
刘长春顺势接话,“那到时候我去给你搬东西。”
“长春,”何叶慢慢放下手,指尖攥紧腿上衣裙,低头轻声道“这些年,对不起。还有当初”
刘长春笑呵呵地给何叶扇风,温声截住他的话茬,“不必讲这些,也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她轻声叹息,“问题出现时,肯定不仅仅是一方的过错,当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好在你我现在也就三十出头,还不算晚,往后好好珍惜便是。”
若是七十多岁才解开心结,那才该后悔遗憾呢。
何叶红着眼眶点头,“好,听你的。”
两人间气氛正好,刘长春鼓足勇气往前挪动半步,想凑头趁机跟何叶亲近一下拉近感情。
何叶明显也感觉到她这个企图,眼睫煽动垂下,手指攥紧衣摆,红着脸没躲。
就在刘长春伸长脖子的时候,就听见元宝软声软气地问,“师父,药煎好了吗曲曲都等急了。”
刘长春,“”
刘长春瞬间僵住身子,哑声道“哦哦,好了好了这就好了。”
她缩回脖子,把碗放下,起身去看药。
何叶更是抬手遮住半张脸,看着刘长春略显不自然的脸色,有些尴尬又有点想笑。
他清咳两声,招元宝过来,“让我看看。”
何叶查看元宝身上的痘,“好很多了。”
过了最开始两天的高烧,元宝退烧后就开始在药铺里帮忙打下手。
因为生病的都是小孩,元宝就露出自己身上的水痘给她们看,“不怕哦,你看我也有,痘痘比你的还大。”
小孩注意力被他转移,果真盯着元宝手臂上的水痘比起来,“我的好像是小一点点。”
岁荌最怕孩子哭闹叫喊了,因着元宝在,永安堂里小孩鬼哭狼嚎的声音倒是小很多。他跟只小蜜蜂一样,只蔫巴了两天就又扑棱着翅膀飞起来。
何叶摸摸元宝红扑扑的小脸,“怎么热成这样”
元宝双手捧着脸,眨巴眼睛说,“曲曲来了,他又痒又热,急得直哭,我哄他呢。”
沈曲晚元宝跟朝颜几天出痘,今个才被送来永安堂。
何叶闻言不由伸手抱住元宝,让他坐在腿上,“你怎么就不哭闹呢”
越是跟别人家的孩子对比,越显得元宝懂事的让人心疼。
元宝笑,琥珀般干净清澈的眼睛弯起来,“姐姐已经很累了,我要是哭闹的话,她会更累的。”
明钰哥哥说他出痘的那天晚上,姐姐一夜没睡,知道生病不会死人后,姐姐才喝了两大碗汤,说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他。
元宝不想当岁荌的拖油瓶,所以能爬起来后,便忙前忙后帮她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比如哄哄小孩,比如给病人端杯茶水顺便催催药汤。
元宝忙起来才觉得充实,才觉得自己是被姐姐所需要的。
“行了行了,汤好了。”刘长春端着碗,“我给你送出去。”
她看了眼何叶,手摸摸了鼻子,“我、我去给他送一趟。”
何叶松开元宝,“去吧。”
外头,沈曲被沈铃抱在怀里,哭到打嗝。
他浑身痒痒,被沈铃束缚着双手死活挠不着,急得满头是汗。
沈枫在旁边拿着吃食哄他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是一头汗水。
旁人都羡慕沈曲,虽说是庶子,可父亲在沈家享受着主君的待遇,清清瘦瘦谪仙一样的嫡长姐拿他当亲弟弟疼,亲姐姐更是围着他转。
“这天怎么这么燥热啊。”沈枫扯着袖筒擦汗,拎着衣领抖了两下,扭头朝外看了眼,感觉像是要下雷雨的样子。
天色沉甸甸的,暑气浮躁,气压低沉,让人心烦意乱。
“下雨了好,下雨了舒坦些。”有人跟着说了句。
下雨降降暑气,这样小孩能好受些。
周明钰提着食盒下了马车从外面进来,扬声喊,“元宝,今天有绿豆糕哦。”
虽说跟岁荌没了可能,但周明钰还是很喜欢元宝,平时有了好吃的,也会想着给他留一份,俨然拿元宝当成了弟弟。
元宝开心地跑过来,“明钰哥哥。”
他拉着周明钰去沈曲那儿,一脸欢喜,“曲曲,有好吃哒。”
沈曲泪眼婆娑地看过去,发出疑惑的声音,“为什么明钰哥哥不起痘呢。”
周明钰笑,双手拎着食盒说,“因为明钰哥哥是大人了呢。”
十一岁的大人。
沈铃抬眸看向周明钰,不得不说,周明钰笑起来的时候当真是明媚张扬声音清脆如玉石相碰。
注意到沈铃的视线,周明钰望过去。
沈铃朝他微微颔首示意,周明钰楞了下,慢慢红了耳朵。
如果说岁荌是拔节向上的青竹,那沈铃就是清冷的白月季。
周明钰本来送完食盒就该回去的,毕竟看天色快下雨了,但不知为何,他在药铺里磨磨蹭蹭,等沈家姐弟三人离开后他才回家。
周明钰坐在马车里想,他果真不是个好男子啊,怎么见一个喜欢一个呢
他以前为何就没注意到城里还有沈铃这样好看的人
打听之后周明钰才发现,沈铃大他六岁,怪不得跟他没交集。
等天色黑了后,药铺里的人慢慢散去。
阴沉了一下午的天,终于开始打雷下雨。
吃罢饭,岁荌点着油灯坐在桌边整理水痘的病例本。
水痘不难治,难治的是天花。
岁荌手捏着笔杆想,她记得最开始的天花疫苗其实是人痘疫苗,是从患过天花的人群身上的痘取下来的粉末或者是液体,作为疫苗接种给没有得过天花的人群,后来才是牛痘疫苗。1
人痘是不敢想了,牛痘倒是有奋斗的可能。
岁荌想得出神,连元宝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
雨声烛光中,元宝乖巧地坐在岁荌旁边看她写字。
见岁荌在走神,元宝才慢慢得寸进尺,在两人坐着的长条板凳上挪动小屁股,朝岁荌身旁磨蹭,最后将小脑袋轻轻靠在岁荌手臂上。
岁荌扭头看他,“困啦”
元宝摇头,脸在岁荌衣服上蹭了一下,轻声说,“想姐姐了。”
明明他也生病了,但姐姐这两天一直在照顾别人,对他的关心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元宝懂事,心里虽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却没讲。
他知道别人病得更严重,更需要照顾,所以他才跑前跑后的帮忙。
只是这会儿药铺里安静下来,只剩他跟岁荌,元宝难免情绪上头显得有些娇气,俗称想撒娇。
他还给自己找了个像样的理由,“外头打雷了,好响。”
元宝额头抵着岁荌手臂,小声询问,“我今天能不能跟姐姐睡”
岁荌挑眉,“害怕打雷啊嗯,小狗是怕打雷。”
“可以吗”元宝询问。
岁荌笑,低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元宝的后脑勺,柔声说,“好。”
元宝昂脸看她,起身的时候差点撞到岁荌鼻子。他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难掩欢喜,“真的”
“嗯。”岁荌想,小孩怕黑怕打雷多正常,而且元宝生着病呢,跟她睡一夜又没事。前两天元宝高烧没退的时候,她都是坐在床边彻夜守着的,跟同睡也差不多。
元宝开心起来,所有低落的情绪全部一扫而空。
他双手抱着岁荌的腰,“最喜欢姐姐了。”
“你最好记住这话,”岁荌用笔的另一端戳他脑门,哼哼着道“好好吃饭,好好长大,知道吗”
元宝嗲嗲地应,“好”
岁荌笑,“听话。”
晚上,元宝如愿以偿地挤进岁荌被窝里,双手抱着岁荌的手臂,美美的睡去。
至于雷声
压根就没听见。
这雨下了一夜,到第一天都没停。
午后,朝家来人请岁荌,说是京城来客了,老太太想请她去作陪。
岁荌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应该是朝老太太请的人到了。
朝颜发病当老太太就修书前往京城,拿她的帖子递到宫中,求当今圣上怜爱,救救她孙女,于是圣上派了御医过来。
算算时间,应该是到了。
刘长春闻言顿时眼睛放光,恨不得替岁荌过去,“赶紧的啊,磨蹭什么,这机会百年难得一遇。也是你这丫头有福气,竟有这造化,快去快去。”
御医不见得是最厉害的大夫,但跟寻常大夫比起来,身份地位却是最高的。去见御医应该是朝老太太的意思,算是给岁荌多铺一条门路。
而且宫中来的御医,见识什么的肯定比她们多,岁荌就是过去旁听也能学到东西。
朝家的马车停在门口,岁荌都不用自己走路过去。
岁荌把她关于水痘整理出来的病例本带上,想起什么,急着跟刘长春叮嘱一句,“师父,元宝怕打雷,待会儿他午睡的时候,你帮我看一下。”
谁
谁怕打雷
刘长春疑惑。
元宝怕打雷
刘长春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她刚才从后院过来的时候,顶着闪电雷声,蹲在门口拿小棍戳蚯蚓的小孩是谁
等岁荌去朝府后,刘长春满腹狐疑地朝后院走。
果然,元宝还在那儿戳蚯蚓
像院子里这种泥地,一旦夏天下雨就会有蚯蚓爬出来。元宝刷完碗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到底是没忍住找了个小棍过来戳。
刘长春眯着眼仰头看,头顶白光过后没多久便是一道震耳的雷声,而蹲在地上本该怕打雷的元宝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眨。
他终于用小棍挑起一条蚯蚓,很是欢喜地抬头问她,“师父,这个能钓鱼嘛”
刘长春,“”
不知道。
反正钓鱼她不行,但钓岁大宝,元宝估计是个好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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