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个好天, 不仅阳光明媚,鸟雀在墙头蹦蹦跳跳,时不时婉转地鸣叫几声。这般时辰, 便是到了午后都不算炽热, 薄薄一层暖阳,只叫人舒坦。
这天好, 人好的事情, 偏偏允禔不是很好。
他刚被师傅的授课折磨得欲死欲仙, 好不容易出来,就看到殿外的太子一行人。且看起来, 明显是来蹲守他的。
允禔很沉默。
在听完了允礽的来意后,他更加沉默。
他看着左边的允礽, 再看着右边的贾珠, 最终看向站在他俩身后的格图肯和曹珍, “你俩不劝劝太子吗”
格图肯心里腹诽, 这里整整三个伴读,为什么偏偏问后头的两个, 却还是不得不笑着说道“大皇子, 太子殿下的做法也”他哽住,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曹珍连忙补了一句,“无可厚非。”
他们也只得这般说。
这是太子殿下的主意, 他们身为太子殿下的伴读, 难不成还可以对着干吗
没看贾珠都顺着太子的心意说话。
格图肯和曹珍完全没想过, 这是一开始便是贾珠提出来的。在他们眼中内敛安静的贾珠,可不是这般促狭的人。
“无可厚非”大皇子大为吃惊地重复了一遍, “你们叫本皇子给二弟这小崽子办谢师宴, 这叫无可厚非”
允礽不满意地看着允禔, “大哥你这就叫不尊师长”
允禔想跳脚,“什么叫不尊师长就算我想尊,但也不是尊你这小胖子吧”他的眼神在允礽的小脑袋上来回逡巡,又比划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材,暗示了两人的身高差是一道多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倒不是说大皇子不感激当日二弟对自己的帮助,他本来也打算送份谢礼什么的,可是谢师宴那可就大大的不同。
小孩子总是看重些奇奇怪怪的尊严问题。
在大皇子看来,要是办了这个谢师宴的话,允礽岂非又要更得意了
贾珠忍住笑意,轻声说道“大皇子,端看一个人是否能成为师傅,并非是看他们的外貌长相,也不是看他们的年龄身高,而是要看他们对自己是否有益处,是否当真教导了什么。太子殿下当初为大皇子悉心指点,若要从这点来说,大皇子的确应当谢过太子殿下的帮助。”
允禔听完贾珠的话,觉得合理,又很不合理。
允禔继续跳脚。
允禔指着贾珠说道“不成。阿珠说的话不算数,你惯来是站在二弟那头的,只会给他说好话。”
“哪有的事,阿珠是站在道理的一方说话。”
允礽甜滋滋地说道。
而他,就是最大的道理。
大皇子已经不想给允礽眼神了,以自己强壮的身材从他们几个人的包围圈中迅速溜走,那狼狈的身影看起来真像是被什么追堵了般。
他才一点都不会相信阿珠的意见呢,阿珠肯定是给臭弟弟说话的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允禔思索着允礽可能会追去乾西五所,索性就不回这里,而是一路冲到了延禧宫,抱着正在插花的惠嫔哀嚎,“额娘啊,儿子昨日就说有不祥之兆,可是额娘都不信我,今儿我可是惨了”
他抱着额娘嘟嘟囔囔,实在是可怜极了。
他就说为何昨日会感觉到那股恶寒,原来就是从允礽这臭小子那里来的
“咔嚓”
惠嫔剪断枝叶,端详着手里头的这朵花,半晌,才把剪子放下,看向一直在制造噪音的允禔,“额娘倒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允禔瞪大了眼,一脸额娘为何要害我的表情。
惠嫔一颗暴栗敲在了允禔的脑门上,“太子是不
是帮过你”
允禔不情不愿地说道“是。”
“既然太子真的帮过你,你便热热闹闹地请他一回又如何”惠嫔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说是不是师傅的问题,就当做是回礼。顺带将几个兄弟姐妹也请来热闹热闹。”
允禔吃惊地说道“额娘,小三小四这几个都离不开奶娘,往下的更不用说了,请了他们也未必来。”
惠嫔淡笑着说道“担心这个做什么你请你的,想来的,自然会来。不想来的,也便罢了。听话。”
允禔听到惠嫔这句听话,搔了搔脸,知道额娘不会害自己,也就认了。
就还是忍不住嘀咕了起来,“这么一来,二弟肯定会以为我服输了,以后都要骑在我的头上装师傅呢。”
惠嫔无所谓地摸了摸允禔的脑袋,摇了摇头,“倘若是太子真的能认这一辈子,对你可大有好处。”
允禔皱着小脸,就好似是吃到了什么苦涩的东西那般皱巴巴的,“我才不要。”哼,允礽那小家伙惯来自信得意,若是真有这层关系,怕是要得意一辈子
他每次看到允礽翘尾巴的时候,就很想拽一拽他那根不存在的尾巴。
看能不能把臭小子扯下来。
此时此刻,大皇子心里涌现了和康煦帝一样的冲动。
哪可能兄友弟恭
他想把允礽按着揍小肉屁股。
狠狠地,大大地揍。
毓庆宫收到乾西五所送来的拜帖时,荣国府自然也是收到了。
这对贾珠而言,便是难得有趣。
在大皇子的眼中,好似觉得贾珠跟随允礽出席也是理所应当的。
贾珠看着这帖里大皇子飞舞的字迹,其中的咬牙切齿都要泄露出来了,他摸了摸鼻子,此前给太子殿下说话,怕是给大皇子惦记上了。
他将帖子收起来,面对着铜镜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
“珠大爷,太太着人来问,快要出发了。”
贾珠捋了捋袖子,淡笑着说道“这便来。”
难得的一日休息,遇上了贾珍的宴请,再加之之前这位兄长的多次邀约,贾珠自然不可能再婉拒。
除却贾珠外,这回贾母,王夫人与张夫人也一起同去。
这叫原本兴奋的贾琏一下子就恹恹了。
从荣国府去东府,他们先是上了轿子,到了门外,再换做是马车,这一路上换过几回,这才真正入了宁国府的大门。
这回除却贾府来的人,宁国府还宴请了交情甚密的亲戚朋友。
宁国府的门前来客络绎不绝,贾珠都能感觉到那热闹的氛围。逃离了张夫人,躲在贾珠马车上的贾琏按捺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几眼,兴致勃勃地说道“珠大哥,这看起来可真是热闹,东府真是大手笔。”
他说这话,满是调侃。
元春斜睨了他一眼,点了点他的小脸蛋,“这话在这马车内说得,出去了可莫要说了,别让珍大哥听了心里不高兴。”
贾琏笑嘻嘻地点头,“莫要担心,我这嘴巴可牢固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头清楚得很。”
这小孩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摇头晃脑,真真是得意可爱。
元春被他逗笑了,捂着嘴轻笑了起来。
待一系列繁杂的礼数过后,他们被邀入了宁国府。
因着荣国府与宁国府本就是一家,王夫人与张夫人来到后,自然被宁国府上忙碌的景象抓去帮忙,只贾母一路带着几个小孩被迎去了正堂。
这偌大的堂内,坐着好些个太太夫人,贾母在这其中的身份也算不得低,众人纷纷起身问候,重新落座后,贾珠元春等几个小孩,便落入了众夫人太太的眼
中。贾珠沉稳内敛,元春落落大方,贾琏活泼聪慧,三小儿各有各的长处,落在他们的眼中,自是赞叹不已。
贾珠被王老夫人抱在怀里揉搓,“乖孙都这般大了,怎还是这般害羞”老太太在外孙的耳边笑话,这声音轻轻的,只有贾珠能听到。
他有些羞怯地同王老夫人说话,“外祖母,珠儿好久没见到您了,想外祖母。”
王老夫人对贾珠这个乖外孙惯来是疼爱的,闻言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元春笑眯眯地坐在贾母的边上看他笑话,刚才外祖母也将她好一番揉搓,元春好不容易才逃到祖母的身旁咧。
除开他们几个外,堂中另有几个孩子,或是王家,或是各皇亲国戚,沾亲带故,多少是有些来头。
贾珠囫囵记住他们的名字,只觉得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这并非贾珠乱想,而是事实。
此刻元春已经和她的手帕交坐在一处,但她们几个也是嘀嘀咕咕,说着自己的体己话,一边又偷偷地看着贾珠。
对贾珠好奇的人可是不少。
在座的人都知道贾家是靠着出了个好孩子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这才一转颓势,忽有了新生。正如贾珍走门路得了官位后,要大肆宴请宾客,为的不是打脸充胖子,而是要叫外头的人知道贾家已经重新起复,这是为了往后造势,也是为了和各种故交重新走动起来。
自然,贾珠也因此惹来不少好奇的眼光。
偏生贾珠不是那爱凑热闹的性格,甚少出现在外人的眼中,自从外界知道这桩事情后,基本没在各家宴席上看到贾珠这个人。
纵然是想下帖子邀约,可好歹也得有个由头。
最起码,得是与贾珠关系好的友人方才能开这个口,而贾珠开蒙后,是一直跟着先生读书,并非去院学,故而,也就这么寥寥几个。
因着这种种原因,直到现在,许多人方才见到贾珠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今儿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额间勒着抹额,又穿着一件大红箭袖,身上穿着,戴着,一应俱全,衬得小孩粉妆玉琢,白嫩漂亮。
纵然贾珠不喜欢,但这般正经的场合,本该是如此。
元春的手帕交陈家姑娘小声说道“元春,你的兄长真是好看,不过,看起来瘦削了些。”
元春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他一贯如此,看着苍白,但身体还算不错。前头家里买了小马驹,便是预备着大哥练习的。”便是自己的朋友,元春也可不能如在家里那般随意说出大哥的身体问题,毕竟这事关以后的嫁娶。
贾珠现在虽然才十岁,但十二三开始,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就会开始相看了。
元春可不想害了自己大哥。
陈家姑娘笑嘻嘻地说道“贾大哥长得漂亮,瞧瞧这屋中,究竟有多少人在偷看他”
元春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因为兄长很少参与这些宴席,甫一出现,从前感兴趣的人家自然会好生打量他的模样。但手帕交这般说,她自然也是高兴的,几个姑娘坐在边上说着自己的体己话,殊不知贾珠已经有些坐立不安。
好半晌,他的朋友秦少尚才从远处挤了过来,露出惆怅的表情,“我母亲拧着我的耳朵问了我半天关于你的事情,可真是将我烦死了。”
贾珠“问我作甚”
秦少尚与贾珠认识,是源于一次意外。
他俩是在糕点铺遇到的。
两个喜欢吃甜食的公子哥,偷偷摸摸地背着家里人来糕点铺子,还不想叫其他人知道,这怎么不叫他们惺惺相惜呢
秦少尚的父亲秦放乃是户部侍郎,秦少尚是他的小儿子。
秦放和荣国府并无往来,与宁国府倒是还有点走动,
故而两家并不太熟悉。秦夫人这也是第一回看到贾珠的模样,这才好奇起来。
秦少尚“瞧上你的好相貌了呗。”
他在贾珠的身旁坐下,弹了弹自己的衣服,坐没坐相。
“我家又没有适龄的姐妹,我母亲也就是多嘴几句,不过,我看旁人,怕是已经开始惦记上你了。”
贾珠微蹙眉,拍了拍他的腿,秦少尚只得坐正了起来。他是幼子,一贯得家里人宠爱,所以行事作风总是有点放诞不羁,没个正行。
不过秦少尚的岁数比贾珠还要大了两岁,在他的面前总是莫名端着兄长的架子,没法浪荡得彻底。
他摸了摸鼻子,转移了话题,“可有小半年没见着你了。自从你去陪太子读书,你连府门都不怎么出了。年后那几日我本要去你家中,结果你家小厮却说你去玉泉山了。”而等贾珠回来,秦少尚便没了空,这又错过了。
贾珠“我听说你去景山读书了”
那里是许多官宦子弟读书的学院,但入学条件非常刻薄,就算是荣国府也未必能去。秦少尚能去,他的父亲是使了不少力的。
秦少尚很想翻个白眼,但这里这般多人,他也不好没个形象,偷摸着和自己的小伙伴哭诉,“我爹真是发了疯,我是那种爱读书的人吗好端端的给我塞那里头去了,可不是得折磨死我”
贾珠软绵绵地劝慰,“这或许也是一桩好事,读书总不会错。”
秦少尚哀嚎,“可那些文章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啊”
贾珠看着欲哭无泪的秦少尚,莫名觉得他和大皇子肯定有话聊。
热闹闹的宴席中,宁国府还请来了两个戏班子,一个在后院,一个在前头,男子女子各分开来,安排得妥妥当当。
若非贾珠等人岁数小了点,也是要去前头的。
至于秦少尚是自己不乐见去,死皮赖脸地跟着贾珠蹭座。
这戏折子转了好几处,最终贾母点了一出,另一位老太君也点了一出,再加上王府的老封君,这戏台上的戏子们就热热闹闹地唱了起来。
贾珠跟着作陪了一会,便看到门口贾珍的小厮在那探头探脑,而后一会,郎秋蹑手蹑脚地走来,在贾珠的耳边说话,“大爷,珍大爷说是请你过去说说话。”
他起身,和秦少尚歉意地笑笑,然后起身往门外走去。
郎秋跟在贾珠的身后,沿着走廊走了一道,拐了几道弯,在一处小园子看到了贾珍。贾珍长得浓眉大眼,相貌虽是寻常,精气神倒是足。
许是今日阖府都是为他而来,他志得意满之下,看起来满面红光,“珠儿,你可真是难请得动。若非知道你的脾气,怕是要以为你与大哥闹脾气。”
贾珠笑笑“大哥说笑了,我怎会生大哥的气”
贾珠的年纪比贾珍小了不少,说话也软糯温柔,听起来可人疼。贾珍哈哈大笑,扶着贾珠的肩膀入了园子,那里早就设好了一桌,叫人一看便是贾珍早就预备着的好的。
贾珠陪着贾珍坐下,意识到除了他之外,这处园子便没有外人。
究竟是何事,叫现在本该在外头得人祝贺的贾珍将贾珠叫出来,在这僻静的园子里重新又设了一桌宴
贾珠思忖了一会,却是找不出来贾珍有这般郑重其事的可能。
却不料,贾珍却没有坐下,而是对着不远处的亭子恭敬地跪下行礼,“太子殿下,珠儿已经过来了。”
贾珠霍然站起,看向那在绿意掩映下看不清楚的亭子。
只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身影从那处站起来,越过了遮挡的植株,露出了他的真面容。
当真是小太子。
小太子穿着一身藕荷色常服袍,蹬着小朝靴,除了戴在头上
的冠帽与腰间佩戴的玉环,瞧着很是素雅干净,白净可爱。
允礽自然也瞧见了贾珠这一身隆重的服饰,对比起贾珠的不喜欢,他却是高兴。他从来都喜欢贾珠这般盛大的装扮,总觉得这样打扮起来的阿珠漂亮极了。
小太子站在原地,面上带着笑容。
那在贾珠看起来有些假,却带着威严与正经的面具,“孤很满意,你退下罢。”
贾珍丝毫没有为殿下这用过就丢的姿态表示出任何的不满,相反,他脸上有些激动,恭敬地说道“臣遵旨。”
他低着头起身,在和贾珠擦肩而过的时候,伸手拍了拍贾珠的肩膀,示意要好好伺候好太子殿下,这才离开。
待这园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小太子脸上的冷漠一下子都收了起来,三两下蹦跶下了台阶,朝着贾珠冲了过来。贾珠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猛地抱住小炮弹。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叫什么殿下”
小太子非常不满意地将自己的小脑袋从贾珠的怀里拔出来,用眼神示意贾珠自己改。
贾珠好声好气地改了,“保成怎么会在这里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说到后半截,他的脸上露出一点担忧的表情,好似踩在棉花上软绵绵地抱怨,“我方才还以为是珍大哥要与我说话,让我好是担心。”
允礽哼哼,“我撒泼打滚,阿玛松口了。”
贾珠“”
他从未见过太子殿下这般如此将自己“撒泼打滚”说得理直气壮的人。
好不做作。
“一堆人跟着我呢,一些藏在宁国府内,一些在府外。”允礽无所谓地说道。
他出宫的时候别看明面上一直只有个老奴跟着,实际上暗地里跟着的人手数不胜数,康煦帝怎可能会让小太子孤身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要抄了宁国府。”贾珠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道,“珍大哥听了肯定要害怕。”
允礽正忙着拉贾珠给他揉小肚子,闻言撇撇嘴,“我观宁国府这造势,不远了。不过这种事,惯来只看阿玛在不在意。”小太子奶声奶气地说道,上一句话他不过是说笑,毕竟贾珠在,宁荣两府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朝臣,“如曹家如日中天,旁人弹劾了多少次,可谁见曹家受损了”
小太子说得漫不经心,贾珠却有些谨慎。
虽然家里人未必能听得进去他的话,但等今儿回了荣国府,贾珠还是打算将小太子今儿说的话与祖母说上一说。
每次听着小胖崽偶尔提起这些与他的形象不太相符的话,贾珠便会忧愁地揉揉允礽的小胖肚子。
这么个英明神武的小胖太子,将来真的会成为贾珠梦到的那个狼狈的男人吗且不说梦里的场景,光是男人高大的身材,眼前这小胖崽不会永远都抽条不了吧
如果他真的能改变未来,让太子殿下不黑化,不出现那些可怕的事情难道这代价,就是让太子殿下成为胖太子吗
系统似乎传达了一阵无语的情绪。
贾珠心里的这番嘀咕是小太子一点都不知情的。
小胖崽要是知道,肯定要气得跳脚。
“阿珠,阿珠”
小胖崽正和阿珠说话,说着说着,贾珠却失去了回应,这叫小胖崽略微不满,气呼呼地晃着阿珠的胳膊。
贾珠回过神,尴尬地说道“我只是在想”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揉着小太子的胖肚肚,“保成这肚上的肉肉,捏起来手感真好。珍大哥备下了这一桌好菜,保成饿了吗不若多吃几口,免得饿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允礽在桌边坐下。
就在贾珠给允礽夹菜的
时候,小太子正给他嘀嘀咕咕着自己是怎么进来的。想要入府内并不难,难的是,允礽只想和贾珠乐呵,其他的人一概也不想见。
如果不是怕惹出麻烦,允礽连贾珍也是不耐烦见的。
这口信是直接传给了贾珍的父亲,惊得贾敬鞋子都没穿就跑出来,还得是被人提醒了才回去换。
贾敬悄没声地带进来一枚小太子,这桌菜肴也是他设下的。
若非贾敬的人去找贾珠实在是太过奇怪,贾敬会顺手连这事都包办了。
只可惜太子殿下的脾气大,并不乐见任何人,待小园子布置好了,便将人都赶走,只坐在亭子里自娱自乐,直等到贾珠过来。
食不言寝不语,在两个小孩私下相处的时候,这规矩仿佛是不存在的。
允礽一边说一边吃,吃啊吃啊,吃到他故事都说完了,他小碗里头的菜尖尖还是没吃完。
小太子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菜尖尖,又看向贾珠空空如也的小碗,幽幽地说道“阿珠难道是要报复保成吗”
他喜欢给贾珠塞东西吃。
这叫贾珠很多时候都不太敢和太子殿下在一起吃食,毕竟这肚中的容量多少他心里是有数的,可是太子殿下没数啊
贾珠被撑过几回后,着实是不敢了呜呜。
贾珠轻轻咳嗽了一下,“保成乱说,我没有。”
“可是,保成的菜这么,这么多,”允礽比划了一下,“阿珠一点都没吃。”
贾珠心虚,声音也更加软,软得好像能掐出水来,糯糯地,轻轻地,“方才过来前,陪着长辈已经吃了点。”
“一点点,就说明,不够多。”
允礽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贾珠。
贾珠低下小脑袋,气虚地说道“那我就吃一点点。”
允礽气势冲冲地给贾珠同样堆起了小山尖尖,然后摆出自己最严肃的表情,“阿珠要,全部都吃光光”
贾珠“”
失策。
他埋头啃,听到小胖崽在咕噜噜喝汤。
而后,便又一声。
“顾嫔死了。”
贾珠一惊,这刚要咽下去的东西呛了一呛,忙避开桌面,抚着胸口咳嗽起来。这剧烈的咳嗽吓坏了允礽,他猛地从椅子蹦跶了下来,绕着走到了贾珠的面前,蹲着担忧地看他,“阿珠怎么了”
贾珠捂着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只是刚才不小心被呛到了,“我,没事,咳咳咳保成,顾嫔娘娘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咳嗽一边问,怎么好端端的人死了
这事查到了皇贵妃与顾嫔身上的时候,贾珠就知道最后背负一切罪名的肯定是顾嫔。一则是她本来就是真正的主谋,二来是皇贵妃的身份并不一般,佟国维与佟家,在朝中可是有佟半天的说法。尽管不如传闻这般夸张,但也的确如此。
不然,这偌大的后宫,为何偏生是她走到了皇贵妃的位置上
允礽直到贾珠没咳嗽那么厉害后,才说道“我们查到是顾嫔的时候,其实阿玛早就抓到顾嫔了。但人还没被带出住着的宫殿,人就死了。”
这事暂时还压着,并没有传出去。
再过一两日,宫中才会发丧,届时,便是个急病暴毙的说辞。
贾珠的小脸露出狐疑之色,“难道,顾嫔是自裁了吗”小孩左思右想,也只得了这个可能。
“保成也好奇。”允礽托着小胖脸说道,“所以,我去磨了阿玛,阿玛说,顾嫔似乎知道什么奇怪的秘密,可面对阿玛的威胁,她一时激愤之下,就触柱死了。”
贾珠沉默了一会,“那,奉先殿安排了什么”
提及此,允礽的小胖脸才露出真
正的怒色,“是夹带了阿珠荷包的小人偶。”
小人偶
贾珠露出茫然之色,他对这种事情的确不足够敏感。
而这也是今儿允礽在得知查出来的东西后,在乾清宫跳脚要出来看他的小伙伴是否安好的缘由,“阿珠怎这么笨呢,夹带着阿珠贴身物品的人偶,你觉得会是什么好东西”
允礽怒而伸出小胖手,用力地掐住阿珠的脸。
小太子此前蹭蹭贾珠的小脸,从来都不舍得这么用力,这一回怕是真的气狠了,生生掐出了一点点红晕来,“是巫蛊啊巫蛊啊,阿珠差点就被人害了”
贾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原本就苍白的小脸变得毫无血色。
手指也变得冰冰凉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给人真的吓到了,允礽反倒是心疼坏了,只觉得阿珠就像是只懵懂可怜的小鹿,忙又用小胖爪安抚阿珠,“阿珠莫怕,你还没来得及去奉先殿,顾嫔又没有你的生辰八字,害不到你的。”
之前系统说顾嫔想害他的时候,小孩还没有多大的感觉,现在小太子将其中内情告知,贾珠才真正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但凡是家中生了幼童,多半是将生辰八字瞒得好好的,不叫外人知道。这个中内里,总是有些忌讳在。
犯了忌讳,家里的孩子轻则生病,重则夭折。
贾珠的手脚冰冷,在这明媚三月,却好似冬日般僵冷。纤细苍白的手指伸了出来,冰凉凉地摸上允礽的小脸,他软软地,带着点湿润的凉意问道,“那保成呢”
允礽宽慰着他,“阿玛将奉先殿翻了个底朝天,再没别的。不过从顾嫔的屋里,倒是翻出了几个不带其他东西的小人偶,多少能确认真是她干的。”
贾珠“她有这般邪门的法子,这应该不是第一回做下。”
允礽赞同地点了点小脑袋,“阿玛也不告诉我更多,大抵这法门是叫人昏厥呓语,这样就能抹去小德子引诱你过去的行踪。”一个疯子,或者是一个傻子,说出来的话,是做不得数的。更何况,都未必能记得曾发生的事情。
贾珠见不得允礽继续蹲着,将他给拉扯起来后,方才说道“既然顾嫔死了,往后的事情,就与保成无关。保成切记要平平安安,就好。”
允礽的眉眼藏着一点怒意,嘴唇抿得紧紧,恼怒地说道“分明是阿珠差点出事,为何总是要惦记着无关的人”
此事说到底顾嫔是要对贾珠动手。可是这动手的原因,就连阿玛都查不出来,甚是奇怪,这般地步下,怎么阿珠还有闲情逸致关心旁人
他一想到在乾清宫听到阿玛说完那些事时,只觉得一股邪火就直冲脑门,险些没压下来。
到底是气愤难忍,心中怒气冲冲。
许是为此,康煦帝才在允礽大闹乾清宫后,答应了允礽出宫的要求。
贾珠因着系统的原因,是知道顾嫔为何要除掉自己的。
他不是不理解允礽的气急,可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冲他发火,眉间还透着无法掩饰的戾气。
他缓缓瘪嘴,有些委屈,眼神湿漉漉地看着允礽,带着一点无辜的软糯,自顾自地问道,“保成是别人吗”
然后,他又回答自己,“不是别人。”
漆黑的眼眸澄澈干净,漂亮的苍白小脸透着一抹病气,只眼角透着一抹难过的红,“那为何不可以关心保成”
小太子看着阿珠眼角淡淡的粉红,心里暴躁的小火苗一下子熄火了,蔫巴了。
他抓耳挠腮,总觉得有些尴尬。
最后干巴巴地说道“可是阿珠都答应过保成了,以后要更加顾自己一点,”他越说越顺溜,越说越自信,“可是阿珠都没做到。”
“那保成也不好这样子发火嘛。”贾珠可怜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刚掐出红痕,就被小太子一下子捞住了手指。
允礽皱着小眉头检查了一下,见红痕渐渐淡去,才松了口气,“保成没发火,”他顿了顿,“我就是担心阿珠。”
也不知道阿珠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脾气软绵得像水,轻易一句话,就叫允礽分外暴戾的小脾气压了下去。
最终小太子低头亲了亲阿珠的手指头,叹了口气,像是个小大人般坐在阿珠的身旁,不知想了什么,最终才说道“阿珠不是要陪我几天,几月,几年,而是要陪我长长久久。
“保成要阿珠一直好好的。”
对孩童来说,几年似乎就算得上长久了。
他们的岁数本也没多大。
可对有远见的小太子而言,几年那可是远远不足够的。
他贪心。
可身为太子,为何不可以贪心
他不要几日,几月,几年,他喜爱阿珠,他希望的长久,是可以一辈子的那种长久。
“一辈子那么久吗”贾珠歪着小脑袋,刚才的那些酸涩难过,好似被小太子的亲亲带走了,他有些羞怯地想要抽回手指,却被小太子牢牢抓住,“那好久哦。”
他软软地说道。
小太子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
久才好呢。
越久,越是好。
小孩冥思苦想了一会,最终慢吞吞地说道“那我尽量,活久一点。”
殿下说的长久是多久呢
贾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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