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康煦帝的脸色并不好看。
顾氏在他面前撞柱而死,如此荒谬之事,令皇帝心中郁愤难忍, 不彻查个究竟, 心中到底难安。
顾氏的家人都以别的缘由下了牢狱当然,也是因为他们持身不正康煦帝并不想暴露太快出巫蛊的事情, 倘若沾染其事, 日后宫中动荡, 又是一场麻烦。
可对外是如此,宫中多少是听闻了风声。
那日康煦帝刚去了顾嫔那处, 人就死了,这又怎可能与万岁爷无关呢
这些藏着掖着的话不过是不敢流露在外, 多数人心中都清楚得很, 顾嫔定是做出了什么。有消息灵通者许已经猜了出来, 再愚笨者, 都能从皇贵妃闭门不出再到顾嫔暴毙此事看出端倪。
皇贵妃手中的凤印被罢,大权旁落, 康煦帝命其思过三月, 一应大事暂都交由几位妃位上的人来处置。而刚刚上任成为惠妃等几位娘娘, 便在有些手忙脚乱中接过了权势。
可皇贵妃的事虽大,却并非要紧的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顾嫔的暴毙, 方才是莫名其妙。
赵昌想起那日康煦帝的暴怒,仍是心有余悸。
“万岁爷, 太子殿下已经平安回宫。”他欠身说道, “一应如常。”
“哼, 这臭小子倒是可以出宫快活”康煦帝冷哼了声,按着额角说道,“就尽是会给朕找事。”
赵昌看得出来,皇帝虽然很是埋汰太子殿下,可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真正的怨气,反倒是一副好笑又无奈的模样,便知道不管是太子殿下做了什么,落在康煦帝的心中,也便只剩下高兴了。
“顾氏的家人呢”
“还在牢中。”
康煦帝并不在乎顾氏一家的性命,但是顾氏在死亡之前说的话,却让康煦帝很在意。
五日前,在允礽查到顾嫔时,康煦帝已经带人出现在了顾嫔的宫殿。
顾嫔的长相很有江南水乡的气息,温婉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异常清纯。康煦帝有些忘记她是什么时候入宫的,但在去岁晋升的时候,顾嫔跟着那些老资格的妃嫔一起晋升后,就成为一宫之主。
“万岁,您今儿怎么来了”顾嫔的确高兴,她已经好些天没看到过康煦帝,不过宫内其他人也没怎么见到御驾,故而她心里虽然担忧,却也不太着急。
顾嫔着急的是另一桩事情。
康煦帝扶着顾嫔的手,轻笑着说道“爱妃难道不想见朕”
顾嫔勾唇一笑,羞怯地说道“万岁爷怎么这般笑话妾身,妾身怎可能不想见万岁”她一边说着,一边贴着康煦帝坐了下来。
她从来是个大胆的性格,与她干净纯洁的外表不太相同,顾嫔是个爱笑爱闹的,在康煦帝的面前也从不曾露出胆怯之色,或许正是这一点,才叫她在后宫晋升的速度如此之快。
康煦帝抚弄着顾嫔的后背,“顾嫔,方才在做什么”
顾嫔去边上取来方才在做的活计,笑着说道“只是些无聊的小东西,做着有趣罢了。”
康煦帝一眼看到了顾嫔正在刺绣的布料,饶有趣味地伸手去碰,“这是,人偶吗”
顾嫔忙说道“万岁,是这些抱枕。”
她伸手指了指软塌上摆放着几个新奇的抱枕,上面的纹路看着着实与众不同。与眼下顾嫔在做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康煦帝还要再说,却看到殿外,顾问行带着两个被捆住的宫人进来。宫人猛地跪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而顾问行却严肃着脸,从怀中掏出了两个奇怪的东西,“万岁爷,在顾嫔娘娘的主殿内搜出了这两个物什,眼下排查还未结束,但这两个宫人在外面探头探脑,老奴便捉了回来。”
康煦帝的
脸色在看到那两个东西时,手指还在拨弄着顾嫔的布料,冰凉的视线缓缓地从布料转移到那两个人偶身上,最终看向顾嫔,“爱妃,可有什么想说的”
顾嫔哑口无言。
她在看到底下两个心腹跪倒在地的时候,惊恐几乎挤满了顾嫔的心。
顾嫔在康煦帝来的时候,一直都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若是有人看着,一些闺中情趣她也使唤不出来。可这两个心腹从来都是最谨慎的,万万不可能做出偷窥之事除非,他们发觉了皇帝的人在搜查,又或者,康煦帝从一开始就盯着他们。
难道,今日皇帝过来是发现了什么吗
顾嫔的脸色惨白,却还是扯出一抹微笑,“万岁,您这是做什么这些人偶,又是什么东西”
“这并非是爱妃做的吗”康煦帝不紧不慢地问道。
顾嫔“万岁爷冤枉啊,妾身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东西。肯定是有人藏在妾身这里,污蔑妾身的。”
康煦帝勾唇笑了起来,“是吗顾问行。”
顾问行让门外的人进来,那个小太监手中端着的盘子里,正躺着另外一个小人偶,这个人偶可比刚才顾问行拿出来的那两个人偶要精密得多,也饱满得多。
顾嫔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更加难看。
顾问行将三个人偶摆放到一处,然后对着其中一个宫人说道,“方才你们在外头与咱家说了什么,与万岁爷和娘娘,再说一遍罢。”
这位宫人是个岁数大的嬷嬷,嘴唇颤抖着,眼神里满是绝望。她的视线在顾嫔和康煦帝的脸上逡巡了片刻,颓然地说道“这个,人偶,是顾嫔娘娘叫我,去放在奉先殿的,为的是,要诅咒太子殿下的伴读贾珠。”
“荒谬”尽管顾嫔的脸色难看得很,却还是倔强地说道,“万岁妾身和贾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更是和我从不可能接触,妾身为何要去谋害一个小孩子”
“朕也觉得奇怪呀,”康煦帝笑着,伸手勾住顾嫔的下巴,迫使着她不得不抬头,“顾嫔,阿珠哪里碍了你的眼,让你需得费劲千辛万苦都要害了他”
一句是背叛,两句也是背叛。
此一事从未有可以左右逢源之处。
老嬷嬷在被迫吐露出一句后,其他的更也是瞒不住的。
她哭丧着脸说道“顾嫔娘娘一直都很关注贾珠,暗地里叫我们查了不少关于贾珠与贾家的消息。在贾珠成为太子殿下的伴读后,顾嫔娘娘开始打算打算对贾珠动手。”
顾嫔猛然张开嘴吧,想要阻止老嬷嬷继续说下去,可是康煦帝似乎是意识到她想做甚,猛地一眼看过去,顾嫔竟然是连话也说不了,颤抖着坐在那里。
皇帝的眼底满是杀意。
老嬷嬷浑然不觉,继续说下去,“小德子早年在宫内认了个姐妹,正好被分配到顾嫔娘娘的宫里。她一直将这份关系藏得很好,可惜被顾嫔娘娘发现后,娘娘就以此威胁小德子帮她做事。
“这一次动手,除了蛊惑桃柳外,也为了坑害皇贵妃娘娘。但顾嫔娘娘最终的目的,还是想杀了贾珠。所以,小德子只需要将贾珠引诱到奉先殿去,就会,就会”
她的声音哆嗦着,似乎是不敢继续说下去。
顾问行冷冰冰地说道“为何是奉先殿”
“奉先殿的方位在东,又曾被用来祭祀先祖,按照娘娘的说法,是最合适的地方。”
听完老嬷嬷的话,康煦帝淡笑着看向顾嫔,他的眼底虽然满是寒冷,可脸上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他爱怜地抚摸着顾嫔的脸颊,“爱妃,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为何有这般咒术,偏偏选择的人,却是贾珠”
贾珠,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顾嫔猛地从自己的位置站了起来,避开了皇帝的肢体接触,她铁青着脸色斜看了眼软倒在地的两个心腹,冷冰冰地说道“万岁既不信任妾身,那妾身多说也无用。”
康煦帝扫了眼那几个娃娃,“那爱妃解释下这几个人偶娃娃到底是从何而来,就算是真的有谁偷偷藏在你的主殿,那总有可以怀疑的对象罢爱妃说出来,一个个问下去,朕总会得到答案。”
顾嫔能感觉到皇帝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个死物。
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狡辩。
顾嫔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明明在这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而最大的问题就出现在
贾珠身上。
果然,从一开始,贾珠的存在就是乱数
他根本不该存在。
“谁不该存在”
顾嫔愤恨之下,将心中所想吐露了出来,可她没有回答康煦帝的问话,反倒是愤怒地往后又倒退了几步,“万岁爷真的以为这世上的事情都能如愿吗你以为现在这般珍爱太子,可你又以后会对太子做什么别在这假惺惺地表达你对太子的宠爱,你爱的不是任何一个皇子,你爱的不过是皇权”
顾嫔骤然的爆发虽然在意料之外,可康煦帝却没有动怒,反而是立刻说道“未来顾嫔,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说。”
顾嫔在骤然的发泄结束后,又立刻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是古代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忍受的巫蛊,康煦帝肯定不会留她活口,更甚之会为了挖出她为何要杀了贾珠这件事而追根究底,可这,偏偏是顾嫔无论如何都给不出答案的。
她难道要告诉康煦帝,她是穿越者
她知道未来的一切,她可以借此为自己讨得活命的机会
康煦帝似乎意识到顾嫔的动摇,不紧不慢地说道“顾嫔,尽管此事的确罪不容诛,但倘若你能说出抵罪的东西,那功过相抵,也不会有事,你说,对吗”
顾嫔僵硬地看着康煦帝,好似之前的柔情蜜意全部消失,她和他之间只剩下赤裸裸的交易。她知道自己应该答应或许,这才是留下她性命唯一的办法
就在顾嫔迟疑着想要开口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好似瞥到了那个躺倒在其他人偶娃娃中间的胖人偶。
她是知道为何这个人偶与众不同。
因为顾嫔在那其中塞进去了贾珠的荷包,以及荷包里面的东西。
想要诅咒,想要扎小人,最要紧的是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如果不知道,那取得他的贴身物品或者头发指甲血液,也是一个替代的办法。
小德子费尽心思给顾嫔取来了荷包,而顾嫔则是把荷包和荷包里面的东西都缝进去人偶里面,在布置过咒术后,又让心腹将这东西藏在了奉先殿。按照她的推算,奉先殿的确是近期最合适的布局之处。
而小德子要做的,便是引诱贾珠去奉先殿走一趟。
只要他走进去,哪怕不用接触到,巫蛊也会发作。因着人偶娃娃的里面缝着的不是生辰八字而是贴身物品,的确没办法直接咒死贾珠,但让他发疯或者发傻还是很容易的。
顾嫔并不觉得自己这般做有什么错误。
她能从一个普通的小官之女,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除却她穿越女的远见外,靠得不就是她的心狠手辣
在后宫,善良是活不下来的。
顾嫔最大的倚仗,便是她熟知历史。而靠着这些历史,她可以提前布局很多东西。
可这一切,都在贾珠出现后全部都乱了套。
不仅是大皇子和太子殿下的交好,远的还包括各种人与事的调动,都和顾嫔所记得的不太
相同。
这如何不叫她恐慌
在距离乱象丛生的未来还有少说几十年的时候,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历史就已经开始乱套,那她手中捏着的剧本又有什么用处呢
顾嫔不容许如此。
她既然入了宫,就一定要笑到最后。
所以,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一个不该出现的伴读,一个本该只在书本里的早夭的角色,如今趁早死了,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
顾嫔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那个人偶娃娃。
所以
那个人偶娃娃,是顾嫔亲手缝制出来的,不管是脸庞还是四肢,都是她一针一线做到最后的。如果有谁对此非常熟悉的话,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他。
所以,所以,为什么那个该死的人偶娃娃,会笑呢
顾嫔直勾勾盯着人偶娃娃的眼神,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康煦帝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起身。
只是皇帝反应过来的速度太慢,顾嫔突然扯着自己的头发哈哈大笑,似疯似傻,一边嘻嘻哈哈笑着,一边呜呜哭嚎着,旋即转身朝着殿内的柱子疯狂地撞了上去。
其力气之大,几乎连脑浆都碰了出来。血色溅落了一地,血腥味令人作呕。顾嫔的身体软倒在地,完全失去了动作。
康煦帝连叫太医的动作都没有,僵硬地看着顾嫔的尸体,脸上满是阴郁之色。
这剧烈咔嚓的一声,叫整个殿内都沉寂下来。
谁也想不到顾嫔会突然自裁
康煦帝和顾问行的眼神同时落在那个小太监端着的木盘上,那几个人偶娃娃都还胡乱躺在托盘里。
顾问行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猛然跪下,“万岁爷,老奴深知这是重要的物证。可是方才顾嫔娘娘的异样,或许与其有关。还是烧了吧。”
顾问行儒雅,甚少有这般仓皇之举。
康煦帝的呼吸似也停顿了一瞬,半晌,才低沉地说道“烧了。”
“谢万岁”
顾问行甚至不敢假借人手,立刻叫人端来一处炭盆,当着皇帝与众宫人的面燃起火焰,率先将那个最胖的人偶娃娃丢进去炭盆里。火焰霍然高涨,舔舐着这怪异之物,燃烧出来的颜色带着淡淡的绿意,直叫殿内的宫人都发出惊恐之声。
顾问行的脸色虽也是惨白,却面无表情地继续焚烧其他的人偶。
索性的是,其他的人偶娃娃并没有显露出刚才的怪异。
过了一刻钟,再加上最后又找出来的两个人偶娃娃,顾问行一共烧掉了四个,只留下一个没有多大问题的普通人偶娃娃留作证据。
为了避免这个人偶娃娃也是内有乾坤,顾问行还谨慎地找来了绣娘拆除了整个人偶娃娃,确定内部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塞着纸条或者其他的东西,才又重新缝制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后,顾问行莫名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都是汗意。
他有些后怕。
而直到此刻,顾嫔娘娘的死亡才总算有了实在的感觉。殿内死了人,而且还是如此荒诞的死法,皇帝却没有叫来任何一个人,而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注视着顾氏的尸体,眼神冷漠到了可怕的地步。
等到顾问行处理好了一切,小心翼翼地走近康煦帝,皇帝这才回过神来,淡淡斜他一眼,“全部都处理完毕了”
顾问行谨慎地说道“加上奉先殿的,一共搜出来五个,老奴方才烧掉了四个,还剩下一个检查后没有问题的。”
康熙帝好像是听到了,又好像是没听到,好一会,皇帝缓缓说道“顾太监,你说顾氏方才说的话,可真,可假”
顾问行掀开下摆,在康熙帝的面前跪下,“万岁
爷对太子殿下的心,日月可鉴,老奴以为,顾嫔娘娘的话,怕是被迷了心窍。”
“哼,可不是被迷了心窍了吗”康煦帝幽幽地说道,“朕竟不知道,在后宫之中,倒是藏了这样的邪门好手。”
顾问行也是后怕。
“万岁爷,顾嫔娘娘在最后关头,应当是被您所劝动,为何又”
“顾太监这便狡猾了,”康煦帝似乎是恢复了心情,半心半意地说道,“你还猜不到吗”
顾问行苦笑着说道“老奴宁愿猜不着。”
他心里的猜想可的确是不能为外人道也。
在那最后的关头,顾嫔分明是被皇帝所劝说,可最终却骤然疯癫,撞柱而死,而在那一瞬间的改动,只因为她看了一眼那个胖胖的人偶娃娃。
这不免叫顾问行想到一些神秘的事件中去。
或许,顾嫔是被反噬了。
许多玄之又玄的秘术并非是没有代价,一旦失败,是会遭受反噬的。
顾嫔借用了奉先殿的地势之便,又试图谋划贾珠,一旦失败,这反噬就直接要了她的命,叫她在疯狂癫乱中死去。
康煦帝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是觉得自己膝盖太软了要多跪几次吗还不快些起来”
顾问行笑了笑 ,在康煦帝的奚落中起身。
赵昌尽管经过刚才这一串事件惊甫未定,可听着康煦帝和顾问行的对话,心中却是有些羡慕。赵昌和梁九功这些从小跟在康煦帝身旁的太监自然是得万岁爷看重的,可是顾问行的地位还是与他们别有不同。
皇帝在称呼顾问行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旁的太监都是直呼其名,偏偏只有顾问行是亲昵的顾太监,或是有些调侃的顾总管,其他人可没这样的福气。
好福气的顾问行正在与康煦帝说话,“万岁,顾嫔已死,线索便再次数断了。太皇太后那里”
康煦帝摆摆手,“太皇太后那里自有朕去说,顾问行,拟旨,将顾氏在京的族人悉数下狱,追问一切顾氏曾经的踪迹。朕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意欲为何。”
而在这之后,又是五天,刑部的记录已经放在了康煦帝的案头。
康煦帝却不着急,按着这份东西沉默了一会,看向顾问行。
跟在他身边的人里头,就只有顾问行是从头到尾都知道详情的,皇帝不疾不徐地说道“顾太监,你说,阿珠究竟有什么奇特,能叫顾嫔不顾一切,都要杀了他呢”
康煦帝,允礽,允禔,皇贵妃
这宫里的人,谁不比杀了一个贾珠更有意义,为何,偏偏是贾珠
顾问行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万岁爷,老奴不知。不过,顾嫔娘娘似乎有着某些偏门歪道,或许她是觉得,贾小公子的存在,会影响她的未来呢”他隐晦地暗示着。
顾嫔死后,他们才知道,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论时间,倒是和皇贵妃差不多。
康煦帝沉默了片刻,颔首,这才掀开了底下送来的文书。
顾嫔的原名叫顾惜,原本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因缘被送入宫后,她的父亲才走到礼部侍郎的位置。而顾惜打小就是个非常有自己主意的人,不管是读书还是入宫,这些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从审问中看得出来,顾惜似乎从小就喜欢做各种有趣的小东西,大到娃娃,小到荷包,她的手艺的确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顾惜曾送出去两个娃娃,而收到礼物的人,一个在半个月后急病去世,另一个则是失足落水而死。
康煦帝盯着那几行字,这足以说明,顾惜从入宫前就拥有这样的本领。但不管是顾家人还是顾家的下人,他们俱不知道顾惜有这样的能力。
“顾太监,这世上有生而知之的人吗”
“老奴觉得,或许有,但老奴从未遇到过。”
康煦帝的眼神阴沉得可怕,十目一行地将全部的东西看过,略显烦躁地丢到一旁去,“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顾家除开顾惜犯下的这个罪恶外,平日里小罪小恶不是没有,还不足以让顾家抄家,而皇帝现在还拿捏不准要不要将顾惜的事情公布,即便顾家人不知情,顾惜犯下如此大罪,却偏偏就这么死了,皇帝心中这口气怎可能忍下来
顾问行轻声说道“万岁,越是有人针对贾小公子,老奴倒是觉得,贾小公子的存在,越是需要被保护起来。”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敌人所不希望的,便是他们所渴望的。
漱芳斋前,花香四溢,鸟雀虫鸣的声音渐起,恰是一副好景。
贾珠一路被人引着走来,背后似乎仍然有些发凉。
那是方才他被宫人接走时,格图肯和曹珍传递过来的小眼神。
贾珠没想到,大皇子的主意来得这般快,也这般迅猛。前头的帖子刚下,后头就已经备好了,而且还比原定的时辰又早了几日。
为此,大皇子还特地跑了一趟。
面对小太子的质疑,允禔无所谓地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一起吃吃喝喝罢了,难道还要多正式这时辰改了便改了罢。”
小太子的眼睛一眯起,顿时就发现了不对。
“大哥还请了谁”
“弟弟妹妹都请了,不过来不来都不一定呢。”
有些皇子皇女的岁数还小,请了也未必能来。
小太子跳脚,心痛地说道“大哥难道不是只请我一个吗”
“你最重要的客人没错啊,”允禔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只是不嫌浪费,让大家伙都趁这个时间聚一聚罢了。哦,我还叫了阿珠,你明天可莫要忘记将阿珠带来。”
贾珠“”
其实他还瞒着这件事没和小太子说。
因为贾珠是打算拒绝的。
皇子皇女的宴席,想必不管是伴读还是他们各自的朋友,都不可能带到席面上来,那贾珠过去又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贾珠这几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拒绝,而大皇子一上来就奔着提前时间来的,打得贾珠措手不及。
允礽没时间盯着允禔生气了,转头狐疑地看着贾珠,“阿珠,如实交代”
小太子凶巴巴地说道。
贾珠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复道“这对保成不好。”
允禔抱着胳膊,略带怜悯地说道“可是保成不会在乎这个。你之前没这么说也就罢了,这个理由,他便是拖也是要拖你过去的。”
不得不说,允禔有时候还真是了解允礽。
允礽恶狠狠地瞪了眼大皇子,更加凶巴巴地说道“保成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允禔大大地冷哼了一声,“你难道不是”
允礽踩了大哥一脚,然后迅速看向贾珠,小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换做是一种可怜可爱的模样,嘤嘤嘤地说道“阿珠难道舍得保成一人过去且不说大哥这个坏蛋都把谢师宴改成手足的聚会,我与他们都不熟,如是吵起来,保成定是要吃亏呜呜”
“胡扯”
允禔大声。
从贾珠这个角度可以看得出来,允禔原本是要骂一声更加粗鄙的言论,但到底在那话说出口之前,强迫着自己吞下去了,可他仍然超大声地又重复了一遍,“胡扯论排行,你是老二;论尊贵,你是太子,谁能欺负得你去”
允禔打量着允礽的小胖胳膊和小胖肚子,
“你压都能给小三小四压死了。”
“大哥是笨牛,保成作甚要压死弟弟们”允礽毫不留情地回嘴,“保成在和阿珠说话,大哥不要插嘴。”
他给搅局的坏大哥推远了,然后转身看着贾珠又是一只委屈吧啦的小可怜,眼眸湿漉漉地看着贾珠,“阿珠真的不跟保成一起去吗真的吗真的吗”小太子的痴缠功夫,真的能叫人骨头都软了。
贾珠被折腾得没法,还是勉强答应了。
说是勉强,乃是因为贾珠横看还是竖看,都觉得自己若去着实尴尬。不管是发帖的大皇子还是痴缠的小太子他们的思路,怨不得他俩是弟兄。
贾珠在心中叹了口气,如同小大人般笑。
也怨不得他们时时都会吵嘴。
他走着。
耳边已经能听到前头热闹的声响。
小太子原是应该和贾珠一起出行,但他偏生在下课后就被乾清宫的梁九功给请走了,说是太子殿下有请,这就叫贾珠只得孤身独去。
说来,允禔选择午后的时辰也是不得已。
他和允礽已经开始出阁读书,休息的时间甚少,不年不节的要碰上个合适的时间着实少。允禔一合计,得,大家伙还是一起在午后聚聚便算了。
“贾小公子,已是到了。”
这次为贾珠引路的是叫一个玉柱儿的太监,他是毓庆宫的大太监之一,贾珠与他也算熟悉。玉柱儿时常跟在允礽的身旁进出,小太子在离去前特地将这个大太监留给贾珠,也正是生怕有人不长眼欺负了他。
“阿珠来了,快快快,快进来”
允禔的声音从漱芳斋里头传来,甚至还带着一点焦头烂额。
贾珠心生好奇,隐秘的担忧被压下,他小步小步地走了进去,一眼正能看得清楚漱芳斋内的景致。显然今儿这里已经被被好一番布置过,殿内的陈设都异常精美,两边各摆着几条横桌,看来大皇子是想让大家分着坐下。
眼下,大皇子就在漱芳斋正中,只是他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又有几分好笑。他的背上趴着一个小孩,贾珠认得出来那是允祉,而在允禔的怀里,又提着个更小一点的小小孩,那是允禛。
更边上,允祺趴在乳母的怀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漱芳斋内的闹剧。似乎觉得非常有趣,又挥舞着小手,咯咯咯笑起来。
几个太监宫女正围在允禔的身旁,生怕那两个小主子从大皇子身上摔落下来。
允禔也怕啊
这两个小崽子轻得不像话,也就三四岁,要是真的出事,不管是他们的生母还是养母都得将他视同为眼中钉肉中刺。
得亏这两个小家伙的乳母对他们还是有点引诱作用,到底是被劝了下来,乖乖地躺在乳母的怀里,看着大皇子气急败坏地摸着自己脸上的口水,发出嫌恶的表情。
贾珠忍俊不禁,不敢笑出声来,竭力咳嗽了几下,方才压低声音说道“见过大皇子。”他掀开衣服下摆,按头要拜。
允禔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下扶住了贾珠,奇怪地问道;“保成愿意让你跪着说话”
贾珠哽住,那自然是,不太喜欢。
允禔从贾珠的脸色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摆摆手,“他不乐意你跪他,难道就乐意你跪我往后别这般多礼数了,不然他那小气吧啦的性子,又得惦记我。”
“大哥怎在保成背后埋汰人呢”
门外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淡粉色宫裙的女孩。她的相貌明艳大方,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手里头还牵着两个跟小岁数的女孩。
二公主牵着五公主和六公主进来,朗笑着说道,“主要是给太子弟弟知道,难道不也会生气”
二公
主只比允禔小一岁,五六公主的岁数更小些,其中六公主说话都不太清楚,就是个小奶团子。
贾珠看着这漱芳斋内一屋子的小孩,心中略微惶恐,他有些担心。
就连大皇子也不过才九岁,贾珠十岁就已经算是这里最大的人了。
这漱芳斋连一个真正能够管事的人都没有,又有这么多孩童,实在是危险。
那头大皇子已经回答“二妹妹,我便是当着保成的面也这般说。”
二公主的性情爽朗大方,她好奇地看了眼贾珠,笑着说道“这便是太子弟弟爱若珍宝的伴读”
贾珠原还在记挂着这一屋子的皇子皇女,倒被二公主这话弄得脸上一红,连忙说道“某实愧不敢当。”
允禔听不了这些文绉绉的话,大咧咧地说道“依着保成对阿珠的喜爱,珍宝二字怕是无法形容。二妹,你还是将五妹妹和六妹妹交给乳母罢,我看六妹妹要哭了。”
二公主看着自己右边牵着的小奶团子,果然是要哭不哭的样子,她有些头疼地带着她俩到边上去哄着,一副长姐的模样。
也的确是如此。
大公主在数年前夭折,眼下二公主便是整个宫内最年长的公主。
贾珠趁这个时候在大皇子的身后轻声说道“大皇子,这殿内的小主子们都只带了乳母过来,却一个年长之人都不曾有,若是”他后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但大皇子还是能明白贾珠的意思。
允禔“额娘说莫要担心,保成会解决这个问题。”
贾珠微愣,太子殿下吗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头唱道“万岁爷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来的是康煦帝。
这下贾珠明白刚才允禔的话是何意了。
这宫中人的智慧,着实不容小觑。
不管皇帝究竟是太子殿下起来的,还是主动跟过来的按照惠妃所言,其实并没有差别。
要么就是小太子提出来,要么便是因为太子的身份,所以皇帝才会选择亲自前往前往。
左不过都是因为对太子的爱重。
贾珠随着众人跪倒在地,听着以大皇子为首皇子皇女们朗声迎接皇父,而他在这一切的嘈杂声中,听到了一道沙沙作响的声音。
那是鞋底在地板上摩擦不可避免会发出来的脆响。
一双漂亮的小黑靴在贾珠的面前停下,就在康煦帝还未叫起众人之前,他就被一双小手理所当然地拉了起来,“原来阿珠在这里,保成差点找不着了。”
允礽这意外之举,叫贾珠一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毕竟,康煦帝可还没有任何动作呢。
而小太子在将贾珠拉起来后,反倒是回头和阿玛抱怨,“都怪阿玛慢吞吞的,保成都快要饿坏了。”
贾珠明显能看得出来康煦帝瞪了允礽一眼,这才叫起了自己这些皇子皇女们,“毛毛躁躁的,不像话。”然后,皇帝这才不紧不慢地训斥了小太子。
小太子嘿嘿一笑,一点都不在意。
他拖着阿珠走到康煦帝的身旁,又一只手拽着阿玛的袖口往前走,“走走走,大哥,二姐,三弟,四弟,五弟,五妹,六妹,快些来。”他的小尾音还往上轻颤,听着便是个高兴的音节。
这一连串叫下来,却是一个都没落下。
这场宴席本来只是手足间的宴会,但多了一个康煦帝后,这意义便不尽相同了。皇帝叫众人坐下,环顾了一圈,在几个自己还坐不住,需要乳母陪同的小皇子小皇女身上多停留了一会,这才笑意盈盈地说道“朕很高兴,看到你们手足情深,亲密无间,朕心甚慰。允禔啊,回头阿玛可是要好好地赏你。”
允禔坐在下首,高
高兴兴地说道“谢过阿玛。”
康煦帝一个个孩子问过去,就连贾珠也没落下,被问了一两句功课,等问完后,小孩们也都饥肠辘辘,眼巴巴地看着康煦帝。
皇帝失笑,“看朕作甚,饿了吃便是。”
许是意识到他还没动手,其他人便也不敢动的缘由,皇帝便温和笑了笑,率先动了筷子,见状,其他皇子皇女便也动作起来。
那些长条桌案上,都是一人,偶有需要人看护的小皇子皇女,那便是乳母跟在一处。
而贾珠,却是坐在允礽的身旁。
他的座位,原本应该是被安排在殿门口。
这是惠妃安排的。
允禔看到的时候便摇头,“保成肯定是不愿的。”
惠妃却笑着说道,“保清,太子不愿意,那是太子殿下的问题。他自然会对此作出应对,可你,决不能将贾珠安排在太子的身旁。”
那是东宫的位置,是仅次于康熙帝的尊贵。如果太子想要拉着谁坐下,那是太子的意愿,可他们不能替代太子亵渎这份尊荣。
皇帝未必乐见。
允禔叹了口气,“额娘,这也忒是麻烦。”
惠嫔顺手又敲了敲他的大脑门,“多思,多虑,这才是安稳的根本。”
她其实也看不透皇帝对贾珠到底是什么想法,可从他们的接触中来看,万岁爷仿佛是真的喜爱贾珠一般。
这可,真是稀罕。
允禔坐在允礽的右手边,心想额娘说得可真是有道理。
即便是在那些眼花缭乱中,太子也毫不犹豫地寻到了阿珠的身影,带着他理所当然地走上台阶,坐在康煦帝最近处。
小太子的坦然与底气,是被康煦帝这些年一点点娇惯出来的。
而贾珠
允礽那个胖崽子,也是这样纵容他的。
牢牢地,紧抓不放地,连一场普通吃食都不愿意叫他受半点委屈。,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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