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亲王本来是要走的。
他从家宴上提前离开, 本就是有要事。但现下, 他觉得这要紧的事情,比不上他留在这里盯着小太子要紧。
他看着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细心地挑出来太子拇指的碎片,清洗过后又小心翼翼地涂抹上药膏,最后缠绕包扎起来。
“没必要包扎。”裕亲王木木地说道, “这点小伤, 包扎起来会影响恢复。”
贾珠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想了想, 还是听从了裕亲王的话,但轻声嘱咐着, “殿下, 这只手可要小心些,莫要碰到水与脏污。”
太子委屈吧啦地点着小脑袋,然后与贾珠挨挨蹭蹭,看起来眼角还有点水光,好似当真有点哭唧唧。
裕亲王只感觉一股恶寒。
“保成, 方才这伤口本没这么严重,怎能碎片没挑出来, 就胡乱去动伤口呢”裕亲王决定不叫允礽这么好过,“就这都是你自找的。”
允礽并没有因为听到裕亲王这么说就跳起来,反倒是瘪着嘴, 恹恹地说道“因为听到阿珠要完婚了。”他认下了裕亲王的指指点点,还很可怜, 很委屈地垂下头,“所以才没在意伤口。”
裕亲王
谁说贾珠要完婚了
不对, 就算贾珠要结婚了, 可这跟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再好的伴读, 也不能够管到人家的婚姻大事吧
贾珠眨了眨眼,奇怪地说道“我都还未有定亲的人家,怎么就完婚了”
裕亲王忍不住说道“本王方才分明不是这么说的,只说了贾府上似是在相看让人家。”怎么这么快就快进到完婚了
允礽理所当然地哼唧着,“阿珠要相看人家,不就是为了结缔良缘这般说来,不就是奔着完婚去的”然后又很可怜,很倒霉地说道“这样一来,阿珠岂非很快就要抛弃保成了是不是满心满眼都没有保成,只有自己的娘子了”
裕亲王只想胖揍太子一顿。
这完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鬼把戏。
歪理
贾珠失笑,摇头说道“这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殿下怎会想到那里去。不过家中确是有这个意思,但主要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家妹子。”
他点到即止,没再说下去。
毕竟这屋内坐着的其他人,甭管是太子还是裕亲王,都是皇家的人。有些心思纵是彼此都知道,却还是不好直接说出来。
允礽皱了皱眉,“阿珠不想让元春入宫”
贾珠软声说道,“正是。殿下也知道元春的性格,我只希望她能活得简单自在些,这便足够了。”
裕亲王闻言挑眉,前头的话倒还能算是隐晦,这回答太子的话,却是直白得有些过分。
贾珠也是清楚,可是允礽既问了,除了着实无法吐露之言,他从来是不会瞒着允礽的。
太子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伤口看着鲜明,但看他翻来覆去的模样,又好似真的不放在心上,“阿珠在意这个做什么不想便是不想,旁的事你不许我相助,难道连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得吗”
贾珠微愣,抿着嘴笑了笑,“这不是觉得,此事太过尴尬了些”
毕竟这大选,牵扯到的是为皇室挑选女眷,若是让太子来帮忙,贾珠有些开不了这个口。
太子嘟哝着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阿珠真是笨蛋,这份关系都摆在面前,你都不想着利用利用。”
太子殿下可一点都不介意阿珠利用他呀
贾珠只得讨饶,小小声地与殿下说着话。
裕亲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们两个。
数年前第一回见到贾珠时,他虽也看过太子和贾
珠的相处,可那到底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记忆都略显模糊。
尤其他们那会还都是小小的孩童。
可眼下,再重新看着长大了些的太子殿下,裕亲王却又觉得,他待阿珠,是难得的真诚。
福全了解自己的侄子,虽不那么多,但也不远矣。
他这些年,在康煦帝的娇纵下,着实做出了不少荒唐事,但这些,都往往是在年幼时,方才得以扬名。
到了六七岁后,尽管小太子依旧娇纵,却是少有这样的传闻。
而至于现在,康煦帝偶尔会带着太子上朝,允礽落落大方,进退得当的模样,着实叫朝臣们心中赞叹不已,似是都忽略了从前的担忧。
福全恍惚记得,贾珠似是在太子六七岁时,才到他的身边。
这个时间
一想到这,裕亲王就忍不住挑眉。
他可还记得,六岁的保成,是拿了鞭子便能抽人的坏脾气,哪里是眼下这个坐在少年身旁,气呼呼地攥着人家袖子,生气对方不找自己帮忙,娇蛮又可爱的模样
裕亲王越看越有趣,越看越想嗑瓜子。
允礽被裕亲王的视线盯得受不了了,忍不住说道“阿牟其,您快些走罢,不是说有急事才要出宫你都陪着孤在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难道不在意家中事吗”
裕亲王慢条斯理地说道“家里头的事情的确是要紧,可再要紧的是,也比不过殿下的安全要紧。
“保成啊,你可是背着皇帝偷偷跑出来的,等万岁爷回头发现你不在,又得知原来你是借着本王的马车出宫的,你猜万岁爷会怎么做”
说到最后,裕亲王的表情非常和善,听着是友好,可贾珠敏锐地发觉,太子殿下蔫吧了一丢丢。
想来还是有点心虚。
允礽嘀咕着说道“这个时辰,阿玛早就知道了。等回宫,保成去找阿玛负荆请罪还不成”
裕亲王忍不住想翻白眼,到底是这里还有个贾珠,身为王爷之尊,他要惦记着自己的形象,狠狠咳嗽了几声,方才说道“就万岁爷这般宠爱你,顶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霉的可是本王”
允礽冥思苦想了一会,想雷霆震怒。
但发现阿牟其说得有理。
小太子又默默挠了挠下巴,摸了摸鼻子。
这也是他在那么多的马车里,挑中了裕亲王马车的缘故。
因为其他人扛不住康煦帝的责罚。
这或许也是阿珠潜移默化的影响。
要在从前,允礽是不会想这般多,只会挑选最合自己的心意,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他理所当然,能够如此。
可理所当然本身,便是一种残酷。
思及此处,允礽刚要说什么,却听到身边的贾珠不紧不慢地说道“王爷,殿下擅自出宫,的确是他的过错。不过,太子也是担忧宁悫妃的身体,这才执意要与王爷出宫,如此,只是殿下的一片孝心,与王爷的好意相助,两者都是出于好意,本不该得到责罚才是。”
方才在来这的路上,玉柱儿就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裕亲王的母亲乃是宁悫妃,自从福全封了王爷后,康煦帝就特许福全能够将自己的母亲接回王府中赡养。
方才裕亲王急着出宫,便是为着有人传信,说是宁悫妃的身体抱恙,言辞里满是急切,这才叫裕亲王匆匆出宫。
谁曾想到,到了半路,正好又撞上裕亲王府的第二波报信,这一回说的是经过太医的重新诊治,宁悫妃只是前些日子肠胃不适,遇到夏日有些苦夏,这才会时常吃了作呕,并非什么大事,这才安抚了裕亲王。
而也正是在这时,心情激荡之下的王爷发现了藏在马车上的允
礽等。
纵然贾珠知道这前因后果,可在这短时间编出来这段话,还是叫福全忍不住侧目。
他原本以为,贾珠这般模样,看着是个纯良的脾性才是。
当然。
小太子在心里点头。
阿珠就是不会骗人
从允礽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贾珠的耳根发红,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纠缠在一处,正不自觉地捏着指尖。
窸窸窣窣的声响并不明显,可太子却敏锐地觉察了出来。
允礽是知道的。
贾珠只要是为难、羞怯、亦或是不安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捏捏指尖。又因着他的肤色白嫩,一旦面有红霞,便十分明显。
好在往往只有耳朵暴露了他,若是不熟悉的,还能叫贾珠隐藏一二。
允礽得了贾珠那番话,理直气壮地挺起小胸膛,“阿牟其便不要担心了,倘若阿玛责罚你,我肯定叫阿玛撤回来。”
“君无戏言。”裕亲王慢条斯理地说道,“谈何容易”
太子殿下昂起小下巴,露出个理所当然的微笑,“那是旁人。他们非孤,何以有这般殊荣,能与孤做比”
这般傲慢的姿态,落在允礽的身上,却又当真透着理之当然。
裕亲王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这话,不知为何非常高兴,拍着允礽的肩膀只是笑,而后,便爽快地留下了几个侍卫跟从,便打算离开了。
允礽嫌弃地说道“阿牟其,不必留下这么多人。”
裕亲王却是不肯,“你出宫的事情,你阿玛事先不知道,跟着你出来的这个压根是无用的废物。不留下这几个侍卫,你就别想叫本王走了。”
被骂做是废物的玉柱儿不敢说话。
他或许也有在害怕现在自己回宫,焉能有命在
允礽犹豫了一会,瘪着嘴答应了。
裕亲王没好气地揉着他的小脑袋,“你这是作甚本王担心你都不成”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成,当然是成,阿牟其快走罢”
他一边应着,一边又连忙赶人。
裕亲王拍了允礽一下,又看向贾珠,语气温和地说道“贾珠,好生看着保成,莫要在外头待太久,晚些回去,皇上怕是要不高兴。叫太子这臭小子去挡着便是,你莫要出面。”
裕亲王喜欢贾珠这种乖巧的小孩,就难得多说了几句,免得他被欺负了。
在允礽的对比下,贾珠这般脾性真是越看越顺眼。
裕亲王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大半的人手都留了下来侍卫着太子的安全,方才匆匆离开。
贾珠望着裕亲王离开的背影,轻声说道“王爷看着好像是洒脱,可实际上应当还是非常担忧宁悫妃的身体。”
允礽站起身,从靠窗的方向,能够看到裕亲王正好翻身上马。
王爷回头看着,发现了太子,便朝着站在窗边的太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不要靠近街边危险,等到允礽依言退后,他这才骑着马,带着人回去了。
太子淡淡说道“他是因为我出宫了,放心不下,这才一直盯着。”
莫看裕亲王说话时轻描淡写,可是能急得赶出宫来,心中对宁悫妃定是非常惦记的。
贾珠轻笑“所以殿下才一直要赶王爷走。”
“也或许是因着我心里愧疚呢”允礽回身,歪着头,“毕竟他是被我连累。”
贾珠慢条斯理地说道“话说到这,殿下,今儿我入宫时,殿下那未尽之语,难道便是为了这个”
在离开前,贾珠就觉得太子那暧昧的微笑看起来有些奇怪,只那个时候,殿下什么都不肯说,贾珠便也只能作罢。
却没想到,殿下居然是偷偷出宫
这就叫人有些头疼了。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我这是在给皇宫寻找漏洞,既我能够这般出来,那保不准,还有旁人也能够这样骗过侍卫出宫。”
贾珠“”
殿下这可是歪理
允礽本来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找上裕亲王,是以福全谨慎的习惯,他身边肯定带足了侍卫,在发现太子的存在时,也会立刻禀报给康煦帝;而宫内的人自然会在应该的时辰,将这件事告诉康煦帝。
贾珠想要说什么,又停下,看了眼这屋内还守着的其他人。
宫中大太监非常机灵,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冲着他们两位欠了欠身,就带着其他人迅速退了出去,守在外间。
安静下来后,贾珠方才开口。
“保成是与万岁爷起了争执”他试探着说道,“若是从前,殿下应当不会这么做。”这种甩开太监宫女独自出宫来的行为非常危险,毕竟太子为一国的储君,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也会叫朝政动荡。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也算不得矛盾。”
他摇头。
“阿玛想要将太子太傅,与毓庆宫的太监宫女换掉一些,我不乐意。”
贾珠微讶,这是他还未听说过的事情。
“这是为何”他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尽管无需如此,那已就足够温柔,“近日来,毓庆宫内外,并未出过什么差错。”
纵然皇帝不喜欢,那也得有个由头。
允礽哼了哼,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你这话问错了。”他的语气淡淡,“你应该问,阿玛给他们找了什么理由。”
贾珠愣住,太子这话,也便是说明,没有理由。
这的确是太子与康煦帝生闷气的原因。
皇帝似乎总是对太子身旁伺候的宫人看不上眼,这东宫伺候的宫人来而又去,去而又来,有时候,允礽自己都不记得换掉了多少个。身旁伺候的面孔刚熟悉没多久,便又换了人。
他习惯了,便也总是如此。
“但现在我不想习惯,”允礽平静地说道,“甭说是换掉一个,便是一个,我也不稀得换。”
如果阿玛喜欢没理由换掉毓庆宫的人,那他就给阿玛送个真实点的理由罢。
协同太子出宫之罪。
如何
慈宁宫内,正坐着几位全天下最尊贵的主儿,太皇太后,皇太后与康煦帝齐聚这里,两位太后的脸上虽有焦急之色,但都比不上康煦帝眉眼间的冰冷。
半晌,宫外总算传来了少许消息。
“回皇上,太皇太后,太后娘娘,裕亲王派人入宫送来口信,说是殿下担忧记挂宁悫妃的身体,一片孝心,请求王爷带他出宫,晚些时候便会赶回来。”
话罢,康煦帝就狠狠地砸了手里的茶杯。
太皇太后并没有被皇帝这突然的发作吓到,不紧不慢地说道“皇帝,保成这般做,不正是他的仁孝吗”
“太皇太后说得极是。”康煦帝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太皇太后盯着康煦帝看了好一会,挥退了身边的人,殿内只有皇太后与皇帝他们这三人。
太皇太后“玄烨,可是你对保成说了什么”
康煦帝颇为不满地说道“祖母怎么只觉得是朕的问题”
皇太后看了眼太皇太后,便笑,“保成甚是喜欢你这位皇父,能叫他气得出宫的事,哀家倒是觉得太皇太后说得有理。”
这普天之下,也就唯独这两位能够这么说康煦帝。
康煦帝摸了摸鼻子,“朕,只是在几日前,提到过想
要撤换毓庆宫的宫人,并且更换一部分太子师傅罢。”
太皇太后闻言微顿,缓缓说道“太子师傅的事,算是前朝的事务,哀家便不说什么了。只是这毓庆宫的人为何要换玄烨,可是他们做了什么,叫你不喜”
康煦帝不说话。
皇太后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皇帝,保成已经十二岁,不是从前被皇帝看护在膝下的两三岁。倘若他身边的人并无问题,那这般随意撤换他身旁的人,从亲近角度而言,许还可以说是皇上为了太子好,可在太子看来,又何尝不是皇帝在掌控他身旁的人呢”
“朕,是天子。”
“但保成,是你的儿子。”一向温和的皇太后说起话来,却比太皇太后还要强硬,“皇上,就连身份低微些的八皇子身旁的宫人,你都晓得不可随意撤换,免得叫年幼的八皇子惶恐而命他们一同被送往惠妃的宫里,眼下对这毓庆宫的事情,怎就看不明白”
倘若皇太后还是温和与康煦帝说话,皇帝未必听得进去,可当皇太后如此严肃时,一贯不发脾气的老实人严厉起来,再加上又是皇帝一贯敬重的皇太后,他到底是听进去了些。
在皇太后说话时,太皇太后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康煦帝。
她的声音慢悠悠,苍老的声音透着岁月的变迁,“玄烨,保成是你一手抚养,亲自看长大。哀家知你心中疼宠保成,保成也对你这个阿玛十分敬重。在外得体大方的太子,在你这位阿玛身前从来都能无所顾忌地放下一切与你痴缠。
“可你既立他为太子,许多事上,便需要选择放手。倘若叫朝臣知道,太子是一个连身边人都需要皇帝日夜看着的东宫,那这样的太子,还算合适吗”
太皇太后的话说得重了些,叫康煦帝勃然大怒,“他们敢”
“他们为何不敢,这是皇帝亲自送给他们的印象,不正是吗”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将茶盏放到手边,“玄烨对保成的慈爱之心,不该害了保成才是。”
两位太后都同时这般说,哪怕康煦帝起初并不这般认为,但还是勉强意识到他这份慈爱之心,有时反倒会给保成递刀。
康煦帝叹了口气,他今儿的确是有些伤心。
太子特特在宫宴这当口上离开皇宫,何尝不是在与他置气皇帝明明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点,却独独在被太后点出来后,才流露出几分为难和犹豫来。
皇太后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皇帝喜爱保成,保成也从来都是惦记着皇帝的,然这行事该有度,当年你十来岁时,辅政大臣仍认为你身旁的侍从无所用,随意便杀了时,皇帝是何想法”
康煦帝只觉得极愤怒,那些辅政大臣不过是为了警告年幼的皇帝,而如今他待保成,难道能与当初那些辅政大臣作比
他们恨不得康煦帝死,而康煦帝却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太子
“玄烨”太皇太后沉声开口,强行压住了皇帝心里的愤怒,“倘若皇帝觉得不适,那合该想想,为何这本是截然不同,却偏殊途同归。”
太皇太后说话少了些,可每次开口,都能巧妙地堵住康煦帝的怒意。
康煦帝沉默了半晌。
就在慈宁宫陷入寂静时,皇太后正在心里轻轻叹息。
她并不后悔刚才出声顶撞康煦帝,皇帝何尝不爱太子她也清楚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严厉了些,可皇帝的溺爱走错了道时,对太子从来都不是好事。
康煦帝喜爱太子,一心一意觉得太子身旁的人与其不相配。不论是师傅还是身旁伺候的宫人,一不如他的心意便要换掉。
皇帝或许认为,这样是为了将最好的东西送给保成,却从未想过,这些动荡对太子而言是必要的吗
太子师傅都是皇帝从前选出来最合适的,在长期为太子教导的前提下,这些人已经自然而然成为太子的势力之一。毓庆宫的人自也是如此,能为太子出生入死。
可重新置换过的太子师傅与宫人,能如从前那般叫保成指挥得当,顺手得用吗
这好与不好,可万不是皇帝一人之意,便是合理。
皇帝的宠爱是有失偏颇的,可偏生他为皇上,这天下能说出他的错误者,唯独眼前这两位太后。
如若皇太后也不出声,那将来太子会如何偏激,她不敢细想。
不能一步错,步步错。
这样的父子关系,便太过逼仄痛苦了。
就在慈宁宫内的冷寂叫人一时间都无法破开这气氛时,宫外有太监急着入内禀报,并且送进来一封书信与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康煦帝的脸上犹带着怒气,扫了眼亲自送进来的顾问行,冷冰冰地说道“这是何物”
顾问行轻声说道“万岁,这是方才裕亲王近卫送来的物什,说是太子殿下给万岁的亲笔书信,这荷包,也是给万岁的。”
哪怕康煦帝在气恼中,仍是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沉默了半晌,还是接了过来。他捏了捏荷包,猜不出来里面到底是放了什么,且先放下荷包,打开了保成的亲笔书信。
有了之前两位太后的话,康煦帝难得认真地读起了保成送来的信,好一会,他似乎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站在他身前的顾问行都差点要闻不到康煦帝身上的吐息,好似皇帝就连呼吸也一起屏住了似的。
不知道太子究竟在书信中写了什么内容,竟是叫康煦帝读得这么入神,似乎都忘记了眼下正坐在慈宁宫内。他的脸色有时带着恼怒,有时又透着柔和,末了,竟是有些动情,露出了几分难以压抑的鼻酸。
良久,康煦帝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将信纸合上时,旋即一颗眼泪滚落了下来。
面对康煦帝的泪眼,两位太后并没有无视,也不觉得奇怪。
皇帝虽然对外是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对内,不管是在哪位太后的面前,的确也曾数次真情流露,动情哭泣过。
太皇太后无奈地说道“方才还这般生气,眼下又如此,哀家真是好奇,保成给皇帝的信,到底是写了什么。”
康煦帝将书信仔细地收了起来,哪怕眼睛微红,说起话来却是带着一丝笑意,“皇祖母,这可是保成给我的亲笔书信,自然是不能给您看的。”这话里话外,分明还有一丝丝炫耀。
这反倒是真叫这两位太后好奇起来,保成究竟是在其中写了什么。
怎会叫之前还愤怒非常的康煦帝一下子就冷静下来,冷静且不说,甚至还带着少许美滋滋之意。
将书信贴身收起来,康煦帝心情大好,这才有心思去看这荷包。荷包鼓鼓囊囊,不知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东西,皇帝伸手捏了捏,似乎是硬物。他抽开系着的绸带,荷包里面就滚出来七八丸糖丸,在糖纸外,似乎还用小字写着什么。
康煦帝捏起一枚糖丸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快乐丸”,而后又用更加细小的小字写着在被保成气到后服用,一枚即可叫人通心舒畅,忘掉保成惹出来的小麻烦。
专人专用只许阿玛一人使用。
皇帝看着这小儿玩闹之物,一时真是好气又好笑。
“就只会玩弄这些小把戏,怎不亲自回来好叫朕舒心”康煦帝笑骂了一句,到底是笑了出来。
皇帝方才心里隐隐的刺痛与伤心,被这两个把戏拿捏住了,非但没有继续生气,眼下想再找回之前的愤怒之意,却也是无从下手。
只能有些干巴巴地与两位太后对视。
两位太后有多少年没看过康煦帝这
般有些拘束的模样,两位对视了一眼,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太后打趣着说道“皇帝方才不还在生气保成偷溜出宫的事,怎眼下又不气了呢哀家原本还想着,等保成回来后,可得将他好好捉住,好好训斥一顿才是,眼下来看,纵然哀家如此,最心疼最不想的,怕是皇帝才是罢”
康煦帝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太皇太后笑了笑,“方才咱们两个又说又辩,皇帝都未必能听得进去一二分,这都不如保成有用。人都被阿玛给气出宫外了,却还眼巴巴地惦记着在宫内会生气的老父亲,还忙不迭地叫人送书信与礼物回来,”她看向皇太后,“哀家与你,可还是没有的呢。”
康煦帝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于是更加尴尬地换了个姿势摸了摸鼻子。
但不得不说,太皇太后是最知道康煦帝心思的一个。
纵然是皇太后都比不得她。
康煦帝有时候并不在乎底下孩子对他意志的违背,除了对太子偏爱外,皇帝对底下的皇子们也都是各有喜爱。在立下皇位的继承人后,康煦帝也是真心想要培养其他的皇子,想要自个的孩子个个都好。
不然,康煦帝没必要那么抓着大皇子的功课,只要太子足够好不便成了
皇帝的心思,还是带着从前草原未曾入关时的想法,想要儿子个个成才。
然这与太子的地位是有冲突的。
想要太子的地位稳固,康煦帝眼下的做法,本就是一种矛盾。
皇帝是想做个好父亲,可有时未必得当。
这便是太皇太后看到的危险,却还未在这个时候提起。她清楚这时候说给康煦帝听,哪怕他记挂着,也未必能真的听进去。
这得是留到后来,在最适合的时机再言。
而当下,康煦帝与太子的矛盾
不过是皇帝有些走偏的疼爱,与太子逐渐长成后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么多个孩子里,哪怕皇帝个个都喜欢。
可最在意,最捧在手心里,自然是太子,不可能有其他人。
太皇太后一度担心皇帝与太子会升起愈发多的冲突,因着这两位的脾气与性格,都是有些一脉相承。
皇帝这尴尬时就会摸摸鼻子的动作,太子可是与他一模一样的。
然现下,看着康煦帝正笑吟吟地与皇太后说话的模样,太皇太后又有些放下心来,这般一瞧,保成还是抓住了与皇帝来往时最要紧之事。
皇帝最是在意,保成是否关心他这个老父亲。
皇帝的做法虽有偏颇,可他又的确是真心疼爱太子,只要保成牢记着一点,不与皇帝离心,那往后有再大的波澜,都不会再叫这天家父子两人争吵起来。
时间回到三刻钟前。
康煦帝就是个
贾珠面带着微笑,正撑着下颚在看着太子低头写信。
“你很吵。”
他在心里和系统说道。
这可真是太吵闹了,贾珠简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是不是住进了好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吵得要命。
可贾珠也不是不能理解系统的愤怒。
因为,就在太子那句话落下之时,贾珠非常清楚地听到系统发出的一声脆响。
检测到数值波动。
这不仅是系统的心结,同样也叫贾珠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抓住了允礽的小手。
贾珠的手一直都是温凉的,在触碰到太子时,那手上的热度便不断地传递过来,“保成很伤心罢”
小太子愣了愣,然后低着头,看着他们两人交握到一处的手。贾珠还特地避开了他受伤的右手,在这只手上,只是轻轻地捉住了
允礽的手腕。
过了一会,允礽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不明白阿玛究竟在想什么阿玛是讨厌保成还是喜欢保成”
贾珠缓声说道“保成,皇上自然是爱你的。”
康煦帝当然是爱允礽的,只不过他是个失败的教育家。
贾珠还是第一回听到系统在脑海里响起来的声音带着波动毕竟都差点将太子的黑化数值逼得飙升,这怎不叫系统后怕
“如果皇上不爱太子的话,他又何必时时刻刻惦记着保成,将保成带在身旁教养,为保成扫除障碍,哪怕是朝务繁忙,保成生病时他都会停朝来照顾”
“大哥生病时,阿玛也停朝了。”允礽小小声地说道。
贾珠哽住。
“这更说明,皇上对自己的孩子只有喜欢,没有憎恶讨厌一说。”贾珠重整旗鼓,“殿下,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我或许是为了而进宫的事吗”
他没有说得十分清楚,但这一带而过的话语是何意,允礽也听得分明,便随之抬起了头。
贾珠和允礽已是凑得十分近,只听得唇红齿白的少年轻轻地说道“换做是其他人,换做是其他皇子,保成当真认为,万岁会冒着这般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吗”
不会。
贾珠并不认为自己真的被当做了替身,可显然皇帝与太子都是这般认为,在此时将此事拿出来说,也不过是为了佐证他说的话。
康煦帝当然不会这么做。
便是要冒风险,也得看是为了何人。
而太子,显然就是康煦帝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兴师动众,追查至今的人。
或许康煦帝在教育亲子关系上,有些拿捏不当,可这份心意,到底还是真的。
对保成而言,真与假,也的确是最要紧的一环。
见保成低头默然,似是在思忖着什么,贾珠又道“保成为何不将此时的想法告知皇上呢纵不是亲口所言,但也可以写作书信,好生将心中的困恼告诉皇上”
允礽认真思考了贾珠的话,半晌,小太子点了点头,委屈吧啦地说道“好吧,看在阿珠的份上,看在笨蛋阿玛的份上。”
贾珠忍不住笑,起身去叫人送来了笔墨纸砚。
方才他们两人的交谈不为人所知,可从打开房门时屋内的气氛,这些太监侍卫还是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了有所不同,低眉顺眼地送来了笔墨纸砚后,又快手快脚地关上了屋门。
就在小太子奋笔疾书时,贾珠就坐在边上注视着他。
但心里,是在和系统说话。
系统看起来好像是劫后逃生般,正在下降。
贾珠忍不住说道“我不问你细节,但是皇上对允礽未来,或者说,在这本书中的未来走向,是不是影响深重”
自然,宿主曾梦到过的内容,不也正是昭示着这一点吗
贾珠再一次回忆起当初梦里那个空荡荡的毓庆宫。
康煦帝似乎觉得,太子会与他起矛盾,自然都是身旁教养的太傅,那些伺候的宫人的问题。这或许不是在后来才显示出来的苗头,而是在现在就已经流露出来的迹象。
皇帝的确是真的宠爱太子,也想做个好父亲
只是有时候,总是容易,事与愿违。
允礽显然有许多想要和康煦帝说的话,在奋笔疾书了好一会,换过两张信纸后,小太子方才矜持地放下毛笔,待晾干后又装进去。
小太子一边招来了人,欲将这书信送入宫内,一边也想早些离开茶楼,便带着贾珠下了楼,待要上马车时,允礽看着街对面的店面,忽而又犹豫了一下,大步走了过去,去买了七八丸硕大的糖丸,又买了个荷
包,回来在马车上一顿捣鼓,方才将书信与荷包一同递给了其中一个侍卫,叫他快马加鞭,一定要早些送入宫内。
做完这些后,允礽拖着贾珠瘫软在马车上,不高兴地说道“本来出宫是想要与阿珠找些乐子,却只是困于这些无趣的事情。”
贾珠与太子一同躺在马车的底部,淡笑着说道“殿下,这可不算是无聊的事,这是非常要紧的事。”
他可不能无视殿下的愤懑。
允礽纳闷地说道“可我都藏得这么好,阿珠是怎么发现我不高兴的”
就连裕亲王,也只隐约察觉到一点奇怪,却没意识到是为何。
贾珠慢吞吞地抓住允礽的一根手指,懒懒打了个哈欠,“保成,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他软软地说道,“我要是连你的想法都猜不透,那我可真是太没心了。”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太子怕是要不高兴。
像他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最是忌讳被人猜出来自己的心思。
可当阿珠慢悠悠地这般说时,允礽又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欢喜。他美滋滋地反握住阿珠的手指,摸着小肚子在想要去何处。
正此时,车窗外被轻轻敲了两下。
方才他们上了马车后,这辆马车就已经沿着明桥街在缓缓走动。
贾珠睁开眼,看向车帘外,他还记得这是贾府的马车,“何人”
如果是许畅或是郎秋在时,本来是他们来问。但贾珠在出来时,并没有叫许畅跟随,而是让他去府中解释。
贾珠自然不能叫他身边的小太子出声。
“大爷,是我。”
这是郎秋的声音。
贾珠坐起来,撩开车帘,小心翼翼不露出还躺在车厢底部的太子身影,“你怎还在这”
他看着站在车厢外的郎秋,一时间好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你今儿告假,便是为了这个”这里是明桥街,郎秋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和他之前吩咐下去的事情有关。
郎秋笑嘻嘻地点头,“是的,大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小的进马车去罢。”这街上人来人往,也不好说话。
他原本得了消息,是要赶回去贾府的。却没想到,在路上居然能看到自家的马车,尤其是在远处看到大爷上马车的身影,这才兴高采烈地赶了过来。
贾珠还未应答,从他的身后就传来一句不紧不慢的话,“那就上来吧。”
郎秋高高兴兴地绕到前面去府上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车夫了他心里开始嘀咕,然后掀开车帘时,再看清楚那马车内还跪坐着谁,郎秋的身体就险些软倒到一边他就该想到,这个时辰,大爷分明应该是在府上才是,能叫大爷在这时候出府的人,除了太子殿下,不做他想。
郎秋顶着太子殿下的视线跪坐在最角落里的位置,干巴巴地磕头行了个礼,“小的拜见太子殿下。”
小太子没在意郎秋这不伦不类的行礼,好奇地说道“阿珠让你去作甚”
郎秋下意识看了眼贾珠,贾珠慢吞吞地说道“无可不对人言。”
这便是有话直说的意思了。
郎秋整理了下思绪,声音虽还有点僵硬,但勉强还是流畅的,“之前大爷命小的去查一查那位甄夫人,不过明桥街不算小,小的从她擅长刺绣入手,在这里的绣坊走了几日,总算得到了一点消息。然大家对甄夫人的来历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她们住在深水巷那头,生活有些拮据,这才靠着卖刺绣过活”
在郎秋开始说话时,太子就一直幽幽地盯着他,让他坐也不自在,看也不自在。
就算郎秋万分不想和太子有语言上的接触,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为何这般看着小的是小的方才所说的话有哪里不对,还是小
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允礽没理会郎秋,而是看向贾珠,“阿珠为何会想到去找这位甄夫人的踪迹”
贾珠的声音软绵温和,“因为她姓甄。甄家与贾家交好,而姓甄的人又少,偏那日我听闻她乃是从南面来的,以为她与甄家有些关系。”
不过从刚才郎秋的讲述,哪怕他还没说完全,可贾珠也知道,这位甄夫人怕是和甄家没有关系。
毕竟贾珠清楚,如果有关系的话,郎秋会在开头将此事告诉贾珠。
“你是偶然听到名讳,所以才派人去找”允礽确认般地又问了一次。
贾珠“有何不对殿下认识她们”
允礽在颔首的同时,看向郎秋,示意他早点滚下去。
郎秋立刻就滚了。
等马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后,太子敲了敲车厢,沉声说道,“去深水巷。”
“嗻。”
外头响起一声小小的应答。
而后,允礽方才看向贾珠,“她们两人的身份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他将在甄士隐甄家身上发生的事情与贾珠说了一遍,“阿玛觉得她们身上存在着疑点,就将她们带到了京城来。可而后,却没盘查出什么问题,也就暂时叫她们在京城安置下来。”
贾珠眨了眨眼。
太子在讲述的时候,避开了许多敏感的东西,也并未全部说出来。可那些没说的内容都与僧道有关,那是康煦帝严令不许与旁人提及的事情,尤其是事关太子的命数。
可说是避开,允礽又非常“耿直”跳开,留下了许多空缺。这些空缺,以贾珠对太子的熟悉,想要填不上并不难,允礽甚至还留下了不少暗示。
贾珠无奈看了眼太子殿下,却也的确如允礽所料的那般,基本上知道得差不多。
毕竟,为康煦帝与太子所不知道的是,贾珠其实是知道僧道的存在的。
这可得感谢系统。
总而言之,贾珠在得知甄家也是曾经与僧道接触过的人后,霎时间也陷入了沉默。
他有些不安地想着允礽的事,又惦记着贾府上的宝玉,说出的话便更加慎重,“既是如此,那眼下去深水巷,又不太合适了。”
甄夫人母女已经没了嫌疑,再过去一趟,除了叫她们心中不安,令她们平静的生活又起波澜外,又不能带来什么帮助。
贾珠从前想的是,要是甄夫人与金陵甄家有关系,便要帮着联系一二;若不是,她们有难,看在这样的缘分上也得相助。
可沾染上了皇家与僧道,那又是不同的看法了。
偏生贾府上,也算不得完全撇开。贾珠一想到他身上有着这个怪异的系统,而在宝玉身上,却又有天生的通灵宝石,一时间,竟也是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显得更为离奇
大抵还是宝玉身上的通灵宝玉罢,贾珠在心里嘀咕着,毕竟打娘胎里一同伴生出来的玉石,可是天下未曾有过的奇闻。
允礽不紧不慢地说道“阿珠说得也是。”
不过纵然小太子这么说,深水巷距离又不远,眨眼间便已经走到了。就在贾珠打算吩咐人离开时,马车外响起了隐隐绰绰的声音,“英莲,英莲”
这声音带着焦急与恐惧,还夹杂着少许喧哗。
贾珠微蹙眉头,反倒是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挡在马车前,不叫太子下车。
马车停下来的位置,正好是在深水巷口,从巷子口,能看到巷子中间围着好些个人。
其中,贾珠还能听到一个男人尖锐的声音,“臭婆娘,不过是几年不见,就不记得自己的相公是谁了这不是我的女儿,你又是从哪里偷生的野种”
听到这污秽之语,贾珠的脸色已是不好看。
随后
响起的小女啼哭声,更叫他眉间浮现出淡淡的怒意。
英莲,这个名字方才在马车上,贾珠就已经听到允礽说过一回,而眼下听着那女人的哭喊,再加上这男人有些下三滥的话语,贾珠当即就猜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有些人,带着恶意,瞧不得别人好。
更是想要欺辱人家孤儿寡女,欺压这些自立女户的人家。
听闻这巷子内的男人不依不饶,贾珠的眉间已是布满寒霜。他回头与马车上说了点什么,顺手又抄了个东西揣在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便大步朝着巷内走去。
在人群围着的中间,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小男子手里抱着个哭泣不止的小女娃。
她哭得鼻子红红,小脸红红,都要抽噎过去了。
一个苍白却美貌的妇人被一个双十年纪的婢女搀扶着,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哇哇大哭的小女儿,“你与我分明没有关系,快快放了我女英莲。”
那男人笑嘻嘻地说道“你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与我不正是做了好几年夫妻”那双眼珠子直朝着美妇人身上瞧,着实叫人恶心坏了。
街坊里也有人忍不住,正要高声劝阻。
还未等他说完,便从不远处飞来重物,正狠狠地掼在男人的额头,将他砸得头破血流,抱着小娃娃的动作也松开,险些摔了小英莲。
那地上滚动的,是看不出形状的手炉。
甄夫人见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踉跄着上前,要与那男人夺过自己的女儿。
那额头流血的男人一把攥紧了小孩,露出戾气,“凭你是哪个狗东西竟敢伤了我”这男人是明桥街附近的地痞,总是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如今脾气一发,这些看热闹的街坊就忍不住散开了些。
却也有明眼人看不过去的,“勾三,这位夫人是最近才搬过来的,你怎可能与她有干系还不快快放下人家的女儿”
“你这”勾三怒气冲冲的话还没说出来,又一块东西砸了过来,这一回力气甚重,直接将勾三整个拍倒在地上。
英莲跌倒在地,发现禁锢着她的力道已经松开,她一边哭着一边冲进了甄夫人的怀里,母女两个哭成一团。
娇桃一边害怕,一边拦在她们两人的身前。
众人一瞧,这被丢出来砸的,是好大的一块玉石,砸在地上成了废品,直叫人心疼不已。而勾三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哭嚎着捂住了后脑勺,那里大片大片的濡湿,一碰都是湿红。
“哎呦呦,这可是我店内的宝物,你们,你们”
远处传来玉器店老板的大呼小叫,一个守在马车旁的内侍缓缓走了过去,将足额的银票掏了出来。
玉器店的老板一顿,看了看银票,忙抢了又回到自己店内,远远看戏。
方才将玉石砸过去的允礽慢吞吞地踱步跟在贾珠的身后,声音不高不低,“阿珠总是太心软,那手炉这般轻,砸过去也没几分力气,要寻那些重的,心狠一些。”
贾珠“当真可恶”
他气恼地说道。
允礽觉得这样的贾珠可爱极了,他总是君子端方,连骂人的话都想不出来,只是这样气呼呼地说上几句,便是骂人了。
这两个少年一出现,他俩的对话,就让围观的百姓意识到,刚才的那两板砖就是他们丢的。
虽然那物什也珍贵得不似板砖了。
勾三勉强忍住了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怒极地看着这闯进来的少年,尤其是拦在太子身前的贾珠,他狠狠地瞪着他,似是要将贾珠的模样描绘下来,“你给我等着,从哪里来的狗东西,不知道我在这里是什么”
咻
他的狠话还没说完,一道鞭子就狠狠地朝着勾三
抽了过去。
“啊”
勾三疼得大叫。
一道又是不够,一鞭又一鞭,动手的那个小少年脸上还带着淡淡恬静的笑意,动手时的狠厉却好似是在鞭打着死物,活生生将他抽得皮开肉绽,满地打滚。
直到他滚到墙角,一下子撞了上去,昏厥了过去。
允礽一脚踩上勾三的伤口,脚底微微用力,碾压外露的皮肉。这骤一下,又活活将勾三给疼醒了过来。他听着勾三的惨叫时,反倒是笑得更加高兴,“你当着我的面说阿珠什么呢”他的声音好生温柔,好生体贴,在勾三狼狈的嚎叫下,却叫人赤裸裸地感受到寒意。
“保好了,莫要再打了。”
贾珠皱眉,倒不是为了勾三,而是不想殿下沾太多血。
“你这小后生动手也未免太狠厉了些,难道不怕去见官府吗”从人群中乍然也显出了一句话。
允礽手腕一勾,反手抽了过去,愣是在避开的人群里,硬是勾住了一个中年男人拖了过来。轻轻一颤,鞭子顺服地撒开,又狠厉地舔舐上中年男人的面孔,抽出一道皮开肉绽的血色来。
小太子略显兴奋地舔了舔唇,眼里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想为你的好兄弟辩不服你兄弟欺辱了我兄弟,他如今已受不住晕厥过去,是不是该轮到你受过”方才在吵闹的时候,这勾三和人群中的中年男人眉来眼去,权当他是瞎吗
允礽踩着中年男人的手指,硬是脆响出几声扭曲声。
“不可”
贾珠情急抓住了太子的手指,握住那只染血的手,“他们都晕过去了。”这里的人太多,尤其是都听到热闹出来的街坊。
若是太子在大庭广众下做得太狠,传出去,总是有碍殿下的名声。
眼下做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凶戾的小少年回眸,眼底都是红的,他软乎乎,委屈地说道,“可是他骂你。他们当着我的面骂你。”不将他们抽得半死,着实是解不了允礽心头之怒。
太子方才分明是狠厉得要命,只不过这转头的瞬间,看着贾珠的眉眼又是乖巧可怜的了。
“玉柱儿,报官了没”
贾珠勾着太子的手不给他再动,又牵着太子从人的肉体下来,站在边上。
“两位爷,已经派人去了。”
玉柱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方才在这两位主儿动起来时,这位机灵的大太监就都吩咐好了,而裕亲王留下来的侍从也都混入了人群中,时时刻刻盯梢着,莫叫宵小之辈伤害了这两位。
玉柱儿现下,正护着甄夫人几位避入了院子里,躲开这些血腥之事。
真真是这两人也是发了疯,怎能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欺辱贾小公子
当真是不要命了
贾珠松了口气,又去碰太子握着鞭子的手指,被他摩挲了好几下,小太子总算是不情不愿地撒开手,任由着贾珠把血淋淋的长鞭接过去。
贾珠屏息忽视了那血气,转身看向脸上带着惧色的百姓,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欠身说道“这位甄夫人,乃是与小生有远亲关系。只甄夫人品性高洁,也不愿叫小生家中知道来了京城。但近来,小生辗转得知夫人家中情况,这才带着朋友匆匆赶来,却不想见到了这两个地痞欺辱远亲的一幕。我等心中着实气愤,这才冲动之下打了人,还望诸位见谅。”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朝各处作揖行礼,尽管搭配上贾珠手里的长鞭有些不像话,可他说出的话,却也有几分可信。
毕竟如贾珠这样的模样,本就是极其容易引起旁人信任的相貌,当他彬彬有礼,而他带来的下人方才在打人时,也急忙去安抚甄夫人来看,也好似是实话。
说到底许多人都是看个热闹,也有义
愤填膺者本要出头,如今得了贾珠这番能够叫他们安心,痛快的后续,自然也不再纠缠,纷纷都散去了。
只有几个碎嘴的想要留着看看官府是不是真的来了,也有的关心甄夫人,又大着胆子与贾珠嘱咐几句的好街坊。
贾珠便一直都温和听着,时不时点头。
那街坊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看着站在这少年身后的小少年。两人都长得极其好看,却是不同的韵味。
前头这位大点的少年瞧着便是秀美的温柔,叫人如沐春风。而后头的那位相貌出众是出众,最先叫人感受到的却是那种不可直视的锋芒。
而眼下,叫“阿珠”的少年在说话时,小少年便垂着头站在他的身后,有些无聊无趣地扯着身前之人的袖子,不说话,也不走动,就安安分分地待着。
方才暴戾的怒火已经消失无踪。
就好似
一头还未长成的凶兽,一头得到了安抚的恶兽,正懒洋洋地舔舐着自己的饲主。
透出一种“好吧如果是你的话那就这样随便了”的纵容。
不那么高兴,但也气呼呼地挨着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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