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进小院内, 娇桃忙前忙后,端来了茶水。
屋内,英莲紧紧抱着甄夫人不肯下来, 这小女娃换过衣服后, 攥着阿娘的小手冰凉凉的, 实在是叫甄夫人心疼。
她摩挲着英莲的小手, 看向坐在屋内的两个少年,与他们身后的侍从。
甄夫人不是那等没眼界的人,她看得出来,跟从在这两个少年身后的侍卫, 并非是普通的下仆。
以方才那个小少年出手的狠厉, 怕不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少爷公子, 只是
缘何会到这处来呢
贾珠抿着嘴,望着甄夫人感激却又困惑的眼神, 便苦笑着将之前的缘由告诉甄夫人, 歉意地说道“小生着实自大, 本应该登门拜访, 却是派了家中奴仆先行探查, 实在是没什么礼数,还望夫人见谅。”
甄夫人露出个恬静的微笑, 轻声说道“若非两位小公子出手,这一回,我儿英莲怕是又要遭受苦难,我与英莲应当给两位道谢才是。”
她摸着英莲的小脑袋,将她放下地面, 牵着小姑娘的小手, 朝着贾珠和允礽行了个大礼。
贾珠惊得从座位上起来, 几步抢上来,忙扶住甄夫人下跪的动作。身边的小英莲哭得眼红红,正一抽一抽,学着阿娘的动作拜下去。却是一个不小心,膝盖往前一软,这小孩就险些栽倒在地上说是险些,乃是一双胳膊从边上伸了出来,将小女娃提溜了起来。
小英莲呆呆地看着眼前冷脸的小少年,允礽也冷冷地看着她。
好一会,小英莲的眼睛蓄起眼泪,小小的身体也开始一抽一抽,咿呀呀地抽泣着,却不敢大声哭,小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允礽的胳膊上,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
允礽“”
他有些无语,看向贾珠。
“我很可怕”
贾珠有些尴尬地上前,忙从允礽的手中接过抽泣的小姑娘,爱怜地抚弄着她的后背,同时快而轻声地说道“你可是忘了方才在外面的事可是没避着小英莲呀。”
允礽听着贾珠提起方才的事情,饶是有着怒气。
但他也不至于冲着个小姑娘发泄,便又冷着脸坐了回去。
英莲在贾珠的安抚下,很快就安静下来,只是轻轻抽噎着,将小脑袋靠在了贾珠的肩头,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只是听起来有些可怜。
甄夫人有些惊讶,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接过孩子了,“贾公子,似乎很熟练”不管是方才抱着小孩的姿态,还是哄小孩的语气,都带着本不该有的熟悉。
贾珠“晚辈家中有几个弟弟妹妹,平日也常与他们相处,便有些习惯了。”小英莲安静下来,除了时不时的抽气外,好似都快睡着了。
娇桃轻手轻脚地走过来,贾珠便将小英莲交给了娇桃。
小姑娘贴着熟悉的人,睡得更加深沉,除了眼角可怜兮兮的红肿,倒也算是脱离了方才那场闹剧。
门外瘫着的两个流氓地痞,早已经被官府来人拖走了。不说他们得知王爷的侍从登门拜访时是何心情,反正这两个流氓地痞,包括他们身后那一群走街串巷闹事的游手好闲之辈,怕是要被一网打尽。
在这过程中,尽管闹出最大风波的人乃是允礽,可最终处理时,却丝毫都没波及到,裕亲王留下来的这批人也是聪明,哪怕将这名头往裕亲王府上拦,都不会牵扯到太子的。
贾珠道“夫人莫要担心,我这朋友在京中颇有些能耐,往后不会再有人来骚扰。平日无事时,晚辈也会让家中的下人过来走走,免得有别的不长眼。”
甄夫人叹息着说道“小公子与我等无亲无故,怎好这么劳烦呢”
贾珠微笑,“夫人,从初
识起,何尝不是一种缘分此非大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莫要推辞。”
此事对甄夫人,对她们这几位女眷,乃是有利之事。若只有自己,甄夫人定然是要婉拒 ,可偏生有了今日英莲之事,甄夫人实在是无法承受住再一次失去英莲的痛苦,便应下了此事。
眼瞅着流氓地痞被带走,英莲歇息下,他们与甄夫人的误会也都解开了,贾珠便不打算久留,带着太子殿下与甄夫人道别后,便乘着马车离开了深水巷。
深水巷内,亲自送走两位小公子的甄夫人阖上门,看向从内院出来的娇桃。娇桃急急地走来,手中取着膏药,“方才夫人是伤到了罢还不快让奴看看。”
甄夫人被娇桃这么一说,方才察觉到了手腕的刺痛,她撸起袖子一看,乃是大片的擦红,落在娇桃的眼中,险些落下泪来,“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浪荡子,夫人受苦了。”
甄夫人摸着娇桃的侧脸,轻笑着说道“你身上的伤势可比我多,方才被打到胳膊了罢若是严重,可莫要藏着掖着,咱不是没钱请大夫。”
娇桃破涕而笑,咬着唇,“夫人就别惦记着奴了,让奴给您擦擦。”她将甄夫人按着坐在了椅子上,蹲下来给伤口清洗上药,哪怕动作再轻微,到底还是疼的。
甄夫人半心半意地想着今日这事,正听到娇桃说话,“要不是正巧碰上那两个好心的小公子,真不知道今日会出什么事。夫人,咱要不要买个粗实婆子别的倒还好说,这院中没有个强壮的人,到底是叫人看轻了。”
甄夫人缓缓说道“买人倒是真的要买,不过,得仔细挑选,尤其是看着品性,咱们是再经不起动荡了。”
娇桃点头,“正是。”
待上完药,娇桃正要将污水端出去,就被甄夫人按住,她温柔略显强硬地说道“你身上的伤势,给我看看。”
“奴,奴自己处理便好了。”
甄夫人不许娇桃起身,亲自检查过了她身上,发现了好几处擦伤,正细细给她上药。
娇桃哪哪都不适应,手脚都不知怎么放。
娇桃从前是伺候英莲的下人,与娇杏一处,都是英莲小姐身前的大丫鬟。但甄家落败后,娇杏被贾雨村看中,那时甄士隐与甄夫人都觉得自家如此,贾雨村若是能好生对待娇杏,也好过跟在他们身旁,就将娇杏给了贾雨村。
娇杏被贾雨村纳妾后,甄夫人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娇桃一个。
娇桃跟着甄夫人回了娘家,又跟着她进京,在甄夫人的心中,娇桃就好似半个女儿,已经不再将她看做普通的奴婢丫鬟。只是娇桃仍无法适应这种转变,总是诚惶诚恐。
她尴尬之下,便又扯起了今日那两位少爷,“瞧着也是一身雍容华贵的气质,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哥不过那位小少爷动手时,可将奴吓死了。”
那时,看着满地的血色,英莲小姐哭得更大声了,也无怪乎后来那位小公子抱住小姐时,会叫小姐哭得那么大声。
那是无法抹去的恐惧呢。
而娇桃只要想起那一刻小公子流露出来的暴戾 ,这心中也是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
“那位年岁稍长的公子自称姓贾,你近日不是与其有过接触吗”甄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现在就不记得了”
娇桃困惑地皱皱眉头,好一会,方才想起来,“荣国府”她们最近做活计的主家供应的那些货物,便是直送往荣国府的。
“这京城中的贾姓,大概便是那家罢。这般年岁,又彬彬有礼,他或许是贾府上那位出名的郎君贾珠。”甄夫人帮着给娇桃最后一处伤口上完药,又给她提了提衣服,“而他身边跟着的那位”
甄夫人的脸上流露出某种深沉的敬畏,“那或许,是太
子殿下。”
她这话说得轻轻,轻得就好似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娇桃吓得抬起头,甄夫人缓缓地摸着她的后脑勺,心中翻涌起的惊涛骇浪,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能如此在京城地界肆无忌惮的权贵子弟也有不少,可时常与贾珠在一处的却没几个。
贾珠此人,哪怕甄夫人只是搬来京城数月,都曾在市井间听闻过关于他的传闻。毕竟当初他成为太子殿下的伴读,也是洋洋洒洒闹了一段时日的各种说法,也隐隐听说这是一位不喜张扬的公子。
而这样一个人的身边,却跟着一位有些娇蛮的小公子,这很难不叫甄夫人想起一些
传闻。
娇桃惊恐的脸色落入甄夫人的眼中,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掩了掩娇桃的衣襟,轻声说道“娇桃,你怕什么呢我们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东西吗”
“没有。”
“正是,我们连被算计的资格都没有,便不要思考这般多了。”甄夫人淡淡地说道,“就将今日,当做是一次意外罢。”
“那位甄夫人很敏感。”
遥遥走远的马车上,跪坐在一边的贾珠忽而说道。
小太子混没有形象地软倒在马车的底部,懒洋洋地说道“阿珠想说什么”
贾珠轻轻地说道“或许,她已经从方才的接触里,推测出了保成的身份。”
允礽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平静地说道“猜出来又如何,她是能和谁说呢”
贾珠想想也是。
他在太子的身边坐下,伸手去捉允礽的手,尽管太子是给他捉住了,却还是流露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贾珠就知道小太子还是气闷的。
今个儿太子殿下本就足够不高兴,眼下出了这回,贾珠忍不住摸了摸允礽的小脑袋,轻声说道“我知保成惦记着我呢,但他们还是不配叫殿下动怒至此。”
允礽冷冷地说道“不过是两只蝼蚁,死了便死了,有谁会在意”
太子甚少露出这种冰冷的恶意。
贾珠“殿下,他们罪不至死,不过”尽管他想忍住,但还是没压住轻轻的笑声,“其实方才,保成动手的时候,我瞧着也非常畅快。”
允礽扬眉,“阿珠分明第一时间就来劝我。”
贾珠撞了撞允礽的肩膀,无奈地说道“那也总不能叫殿下当着这么多人打死人罢”
贾珠心中是气愤的。
若非气急,最初他也不会动手。
这勾三与其同谋怕是瞧上了甄夫人这一家子的孱弱,又得知她们或是有些钱财伴身。这是要侮了她的名声,更要抢夺她们的钱财更甚之,一想起那勾三紧抱着小英莲不放的动作,贾珠就生出一种欲要作呕的反胃感。
他当真不想知道那等邪恶之徒的想法。
若非那么多人看着,贾珠非得再踹上几脚才是。
太子听了阿珠的话,这才提起了一点兴趣,想象着他打人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一旦笑出了声,再想要板着脸,那可就难了。
“这要是在无人处就好了。”太子不满这场地问题。
“这要是在无人处,那也不会叫我们看到了。”贾珠笑了起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殿下,还有些时辰,你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他不想允礽在离开前,还惦记着这些不高兴的事情。
允礽歪着头想了想,忽而说道“阿珠,你之前,喜欢去的店铺是哪里”
贾珠似是一时间无法理解允礽这句话,有点迷糊地说道“哪一种店铺”他平时就甚少出来。
允礽带
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笑吟吟地说道“自然是”
他趴在贾珠的耳边悄声说道。
“这家。”
贾珠略显尴尬地和允礽在大堂坐下,允礽打量着这简朴的店面,四下一扫,复看向贾珠。
这店铺装扮异常简单,除了大堂竟也是没有包间,非常热闹。贾珠他们到的时候,这大堂也几乎没什么位置。
从这倒是可以看得出来,这店面的客人不少。
大多是回头客。
贾珠看着允礽打量的视线,有些尴尬地说道“这里的确是简陋了些,你要是觉得不喜欢,那咱们离开便是。”
允礽收回打量的视线,摇头笑道“为何要走,我还想尝试尝试呢。”
尝试什么
贾珠在心里嘀咕着说道,眼瞅着殿下真是不打算走,这才招手叫来了小二,开始熟练地点起了吃食。
等小二退下后,允礽方才狐疑地说道“阿珠是来过多少次”怎么张口就是这么流畅
贾珠淡定地说道“没来过多少次,每次都是叫书童过来买。”
这间店面属于物美价廉的糕点铺,贾珠纵是想吃,也甚少真的进来坐下。一个是他不喜欢出门闲逛,一个是这里只有大堂,在这里吃食难免会遇到自己不想打交道的时候。
每次贾珠都基本上叫人买了后带走,真正进来吃的次数还是少有。
这一次亏得是允礽执意要进来坐坐,方才会进来。但这店面内的桌子数量不够多,贾珠他们进来时已是最后一张,正好在角落里。
他们进来后,侍从和书童不能跟着入内一起坐下,便有几个悄然往后院潜伏去了。
贾珠一边和允礽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看向外头,“不过,这里的东西,味道还是不错的”
“阿珠在看什么”
允礽敏锐地捕捉到了贾珠视线的游离。
贾珠微蹙眉头,“我方才好似看到了一个朋友不过,那许是我的错觉。”
方才一闪而过的人影,看起来好像是秦少尚。
不过他身边跟着的那个瘦弱男子,看起来又不像是总之是有点奇怪。
贾珠心里惦记着这件事,等往后要问问。
回过头来,这糕点已是一盘盘端上来,将桌面都摆满了。贾珠顾忌着允礽的喜欢,这甜口和咸口都点了一半。允礽原是不太喜欢,不过是为了带贾珠过来,方才开口罢了。但这热腾娇软的糕点摆上来,竟是有一点腹中饥饿。
贾珠笑,“殿下尝尝看罢。”
允礽率先吃了一小块,微微挑眉,“这味道竟是不错。”他口中这块咸中带甜,但奇异的是,两种口感很好地混合到了一处,并不叫人不喜。
贾珠也捡了一小块,淡笑着说道,“的确如此,这店看着一般,但是前来采买的人络绎不绝。这店中的老板几次都险些被挖走。”
“险些”允礽挑眉。
贾珠小小声说道“自然也是出了份力气的。”
这样的手艺,肯定会成为某些人家追求的厨艺,可是就这样没入某户人家的厨房内,便肯定吃不到这样的味道。而贾珠又曾经差人去问过,这店里头,不管是开店还是做糕点的都是一家,他们都想凭借着自己的手艺过活,并不想投入哪家门户。
贾珠既是知道了他们的想法,在为了保证自己也能时常吃上几口喜欢的味道时,当也是在其中帮了几把。
允礽若有所思,“阿珠在宫外的生活,也很是多姿多彩。”
有一些,是一直在宫内的允礽很少能发现的事情,唯独出来,方才能看到阿珠原也是有这样促狭的模样。
贾珠搔了搔脸,
嘟哝着说道“这本也不是什么好提上来的事。”
可允礽哪怕听着这些都觉得很高兴,被他磨着,贾珠不由自主地就多讲了一些。
到了下午时分,他们两个扶着肚子出了门。
不知不觉吃的有点太多了。
不管是允礽还是贾珠都被撑到,就连说话都生怕一张口就吐出来。贾珠爬上马车,在车厢里翻了一会,总算翻出来消食的东西,塞给殿下一丸,贾珠自己又吞服了一丸,这才说道“殿下,时辰不早,可要回去”
允礽沉思了一会,“这附近可有什么新奇玩物的店面”
殿下这么一问,贾珠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思忖了一下,又将郎秋叫过来问,马车当即就奔赴隔壁的街道。
两人在这里停留了两刻钟,这才离开。
马车一路将太子殿下送到了宫门口,而在那里,他们见到了不知等候了多久的梁九功。这位殿前太监看到了东宫时,惊喜得连眉角都是舒展开来,欠身说道“太子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允礽下了马车,本还皱着眉头看着马车上的东西,听到梁九功开口,当即露出“正合适”的表情。
半晌,梁九功和玉柱儿的身上就挂满了大的小的东西,看起来琳琅满目,就好似他们是移动的架子。
贾珠想笑又不能笑,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殿下,快些进去罢。皇上肯定在乾清宫内等候许久了。”
允礽等太监们将马车内的东西搬空后,这才翩翩然地朝着贾珠招了招手,贾珠下意识地俯身过去,就听到太子殿下踮着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阿珠生辰快乐。”
然后将一枚东西塞给了他。
贾珠微愣,看向太子,却已经看到允礽大步朝前走的背影,“回去罢”
贾珠怔怔地看着太子与身后太监们的身影逐渐没入了宫门中,复缓缓地看向了手里的东西。
那是刚才太子殿下塞过来的玉佩,看起来不管是形状,还是模样,都和宝玉身上的那一枚相差无几。
只除了上面没有雕刻着“通灵宝玉”这几个字。
贾珠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看向宫门口。
宫门处太过昏暗,即便是有灯笼高挂,但没凑近了看,谁也不知道贾珠这一瞬间的变脸。
他有些恍惚地上了马车,揉着额角颇为头痛。
马车缓缓地离开宫廷,贾珠却是思绪万千。
太子将这个东西给他
是因为,他已经发现了宝玉的问题又或者是康煦帝发现了宝玉的问题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叫贾珠毛骨悚然。
宿主不必担心。
系统忽而开口。
康煦帝的确派人查过几次,系统都做出了一定的回护,顶多会认为通灵宝玉太过稀罕,怀疑你们家中是不是收受了贿赂,倒是没联系上其他。
这都幸亏是贾母的措施做得还算完善,系统想做出一定的遮蔽还算是容易。
贾珠松了口气,靠着车厢,难得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
系统不解风情地回应。
这都是宿主表露出了自己的能力,在克制允礽黑化的道上做得很好,这是系统本该做的。
贾珠揉了揉脸,打起精神看着手里头的玉石。
如果康煦帝的查探被系统给遮盖了过去,那允礽给的这枚又算什么还是说,太子与皇帝不同,其实是发觉了什么
而太子所意料到的不同,并不是派人查探,而是因着与贾珠的关系好,时常来贾府才觉察出来的,所以无法被系统的遮蔽所迷惑
那殿下送来这枚玉石,便是提醒着他们收敛的意思
贾珠一路思忖到了贾府,在阍室下了马车就一路奔到了荣庆堂,与贾母交谈了许久方才离开。
翌日,宝玉那枚通灵宝玉就不再是放到身外,而是藏在荷包里面,仔细地遮掩了起来。且贾母也有意无意地散播出去,先前的通灵宝玉被她无意间摔碎了的消息,一时间,府中的人也信以为然。
而宫内,不知康煦帝和太子究竟交谈了什么,这两位天家父子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争吵而出现任何的感情问题,反倒是更加亲昵,着实是叫宫中一些后妃烧红了眼。
本来以为太子在生辰这日闹出来的事情,虽不足够康熙帝厌弃太子,但至少也得训斥一二。却万没想到,落到最后,不仅连训斥都没有,还被康煦帝假模假样地找了理由奖赏毓庆宫
康煦帝这未免太偏心了
奈何,这是宫中贵人喜闻乐见的,此一事,伴随着康煦帝赏赐毓庆宫上下,便随之翻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允礽和贾珠的相处也甚是自然,贾珠甚至大大方方地将那枚玉石挂在了腰间,有人问起,便说是太子殿下赠送的生辰礼物。
小太子第一次见的时候,高深莫测地打量了半天,这才满意地哼哼起来,揪住阿珠的袖子,慢条斯理地说道“阿珠既挂上了,那就得时时刻刻戴着,可莫要摘下来。”
贾珠自是应下。
时间眨眼而过,从五月,一下就到了入秋时节。
而这秋日,康煦帝已是计划巡幸五台山,他只带上了太子和大皇子,在六月初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一次出发,不管是太子还是大皇子的伴读都没有跟从,允礽私下与贾珠说过,最近太皇太后的精神头不太好,但提起去五台山的事情又兴致勃勃,康煦帝最终还是没改行程,便是为了满足祖母心中所愿。
可是太子和大皇子不约而同没带上平日里最喜欢带着的人,无形中也透露出他们两人的想法趋于相同。
贾珠轻轻叹了口气,他倒是希望这是假的。
倘若太皇太后能多留几年,或许也未必是坏事。
只,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贾珠无法得知未来的事情,系统知道是知道,可它本来就是为了不叫未来变得太疯狂而来,自是不想造出第二个疯子。且,纵然贾珠能知道又如何
倘若是受伤遇袭之事,贾珠或许还能做点什么,可是这等生老病死,却是天力不可改,纵是知道也是无用。
太子和大皇子离开了京城,他们的伴读就相当于暂时放了假。
贾珠不进宫时,便一直在书房内苦读。
如今他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贾府并不着急叫贾珠立刻下场,只有贾政每三月一封回家的书信时,会顺带在书信上提醒贾珠,好叫他莫要忘记正事外,整个六月里,贾珠都过得很安逸。
到了七月,各府上的赏秋宴便开始多了起来。
贾珠也不免被邀请了几次,除了不得不去之外,他皆是推辞了。不过元春倒是跟着王夫人走动得频繁许多,回来时便累到不想说话,在荣庆堂见到贾珠时,便依赖在他的肩头,恹恹的模样叫他不由得放软了声音。
“元春这是怎么了”
跟着元春进来的抱琴轻声说道“今儿去的府上,出了件稀罕的事情,说是有个爱慕那府上公子的小姐试图给人下药,结果反倒是自己受了苦,险些丢了名誉。”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眼下这荣庆堂内的主子们都在,王夫人与张夫人看着元春的眼神也甚是牵挂。
元春勉强打起精神,轻声说道“大哥哥,我倒是无碍,不过是想到今日之事,觉得有些凄凉罢了。”
贾珠摸了摸元春的小脑袋,“你出去时,身边不管何时都一定要跟着抱琴她们,知道吗”
元春有点委屈地点点头,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受惊了的王夫人将她抱在怀里,便一直叮嘱着这般事。
原本只到这里,便也算是结束。
可不知为何,元春的情绪一直不高,贾珠想了想,起身带着小姑娘到了荣庆堂外去。他们沿着垂花门走,身后跟着的侍从都远远地坠着,并不在主子们明显打算交谈时凑上前去。
贾珠陪着元春走了一道,这才开口,“元春,可是除了今日之事,又发生了别的”
元春的小脸紧绷,似是在犹豫,半晌,心烦意乱地说道“大哥哥,进宫真的就是那么好的事吗”
贾珠敛眉,背在身后的手摩挲了两下,“这好与不好,还是要分情况来看。如元春你若是不想入宫,那进宫之事,对你而言自是不好。可要是家中困苦,婚事许是不如人意,嫁出去了也是受苦,那入宫对她来说,自是好事。”
元春怔然,好像并未想到后者。
“可她”
那人或许是元春的朋友,也或许是她心怜遇到的姑娘家,贾珠并不需要知道她是谁,只要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便是。
他缓缓说道“元春,莫要何不食肉糜。谁都不知他人苦,或许你的朋友,那位姑娘只是面上光,家里头母亲待她其实不好,或是父亲打算拿她的婚姻去博,嫁给一个她完全不喜欢的人家,甚至是一个老头儿做继室,这也是偶尔有过的事。
“虽说不可妄言父母之事,可世间的确也有不配为人父母者。元春,当什么都不知道时,莫要去责怪旁人的选择。”
元春的脸色苍白了起来,“我有得选,她没得选,对吗”
贾珠怜爱地摸了摸大妹妹的脑袋,“她既是你的朋友,若你真的关心,这便是需要去问及的事。可这可未必有解决的办法,倘若如此,便莫要太偏执了。”
元春眨了眨眼,忽而笑了起来,“大哥哥 ,倘若遇到这样事的人是我,或者是宝玉琏儿,你便不是这般模样了。”
贾珠驻足想了想,并没有因为元春的这番话生气,他只是笑了笑,“元春说得也没错,毕竟你们是我的家人。但也正是因为你们是我的家人,
“所以,永远都不会没得选。”
贾珠不会叫他们落入这样的困境。
元春动容,攥着贾珠衣袖的力道绷紧,这才缓缓松开,“大哥哥,有你在真好。”
贾珠扫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衣裳,笑着说道“好在哪里好在有一个哭泣时,能给大妹妹依靠的肩膀吗”
元春的脸上微热,忙移开视线不看贾珠臂膀上的泪痕,方才也不知怎么地,说着说着便有些落泪。
“其实今日,差点出事的那位,本也在入宫的名单上。”元春轻声说道,“但是经过了这么一回,怕是要撤去了。”
贾珠并没有太过谈及此事,只是问道“除了这两桩事外,元春可还有旁的事瞒着没说”
元春嗔怒地看了眼兄长,“难道连其他女儿家的事情,都要和大哥哥说个清楚吗”
贾珠大笑起来,“要是元春愿意,倒也是无妨。”
见元春总算是有心力开玩笑,贾珠这才放下心来。就在他们沿着这条走廊,正打算再慢吞吞绕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在下午温凉的日头下,一道小小的身影藏在了草间,蹑手蹑脚地走动。
或许在他看起来,这掩盖已经是无比有用,可在两个能居高临下打量着他的贾珠和元春眼里,却好似是小儿把戏。
元春忍不住叫道“宝玉,你在这里作甚”
被元春这话吓得跌倒在地,宝玉又慢吞吞地爬起来,揉了揉自己肉乎乎的屁股,看着大哥哥和大姐姐站在不远处,宝玉吓得转身就要跑。
“站住。
”
贾珠轻轻叫了一声,宝玉就好似被定住般,垂头丧气地立在那里,慢慢地转过来。
小孩的脸上带着一点惶恐和害怕。
贾珠紧皱眉头,大步走上前来,弯腰检查了宝玉身上,除了身上在草丛里打滚出来的脏污,他的头上,脸上,身上都没有伤痕,这才叫他放下心来。他将宝玉抱了起来,小孩便立刻贴在他的身上,还有些发颤。
“这是怎么了”元春担忧地说道,难得看到家里这个混世魔王害怕的模样,“这身边怎么一个小厮丫鬟都不在”
不论宝玉是不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可这么小的孩子能给跑出来,本就是宝玉院子里的失责。
宝玉咿呀呀,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哥哥,怕。宝玉,怕。”
贾珠叫来许畅,将宝玉刚才藏过的地方检查了一下,确保没有什么奇怪的小动物后,这才抱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宝玉怎么怕了是做梦啦,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贾珠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温柔 ,循循善诱起来。
“梦,害怕。”宝玉可怜兮兮地趴在贾珠的肩头,将小脸整个都贴在脖颈上,湿乎乎的眼泪都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滴,看起来可怜极了,“大哥哥,好怕。”
这看起来是做了噩梦跑出来的。
贾珠的脸色不太好看,带着宝玉一路回到了他的院子。
这院中已是彻底乱了,丢了宝玉的事情可叫他们安稳不下来,整个院中院外,都是乱糟糟的迹象。
当贾珠抱着宝玉回来时,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可再看到大爷难看的脸色,一个两个又噤若寒蝉,就连刚刚上前一步,想要将宝玉抱过来的乳母都僵硬在原地,不敢在贾珠面前倚老卖老。
贾珠冷冰冰地说道“宝玉这般小,纵是要出了院子,但凡这院中的人稍稍上心,都绝不至此。你们竟是让小主子独自跑了出去,他方才三岁,这府中又这般大,要是磕了碰了,或是再找不着了,你们方才敢报给太太吗”
方才贾珠已经派人去了荣庆堂,这府上的主子是一个都不知道宝玉跑出去了。可再看这院中乱糟糟的模样,摆明已经是找了一段时间,却是不敢说出去罢了。
贾珠甚少发脾气,可一旦发脾气,谁都不敢说话。
就连元春,都偷摸摸地打量着贾珠,只觉得大哥眼下的气势好吓人。宝玉被贾珠吓得打出了一个哭嗝,这才叫贾珠稍稍柔和了眉眼。
正此时,王夫人匆匆从门外赶来。
方才贾珠派人去荣庆堂的时候,王夫人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心中有些烦乱,到底还是辞别了贾母匆匆赶了过来,却正巧在门外听到了贾珠说话的声音。
这如何不叫王夫人大怒。
她从门外跨进来,就见着宝玉恹恹地趴在贾珠的怀里,而这小院里的下人站得跟呆头鹅一般,不说话,也不敢抬头看着贾珠,这模样,已经是叫王夫人知道了来龙去脉。
贾珠见太太怒气冲冲地进来,想了想,将宝玉递给了她,轻声说道;“太太还是好生安抚下宝玉罢,方才他可是掉了好多眼泪。”
宝玉闻言,委屈屈地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宝玉,乖。宝玉,没有。”
王夫人心疼坏了,忙抱着宝玉哄。
贾珠转身看向这院中的下人,“尔等从前侍奉宝玉有功,倒也不能只看这一回就罚你们出去,可是再无下回。若是再看不好小主子,下次便直接出府去罢,府中无需这般无用的下仆。
“这一回就罚院中上下三个月的月钱,大太太那里自有我去说。若是叫我知道有谁因着这次惩处反倒是懈怠了小主子,便阖家都发卖出去”他着实是气到了,便连说话时也不带笑意,冷冰冰得像是往
下掉冰渣子。
听得了贾珠的话,为首的乳母忙说道,“自是不敢,大爷说得极是,这本就是我等的过错,大爷已经是仁慈心肠了。”
乳母不敢去看那怒视着她的王夫人,心里晓得如果是太太来的话,或许不会明面上罚这么多,却会将这院子里头不少人都驱逐出去,未必会落得个多么好的下场。
王夫人原本是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贾珠已经开口,不想驳回了贾珠的面子,这才压着怒气,“既珠儿已经重重罚过你们,那我也不说什么。可要是再有下回”她如鹰钩般的视线幽幽地注视着他们,“就休怪我无情了。”
待处理了这院中的下人,又将宝玉交给太太后,贾珠这才走了。
大哥哥离开后,元春并未立刻跟着离开,而是留下来跟着母亲一起安抚宝玉。
软塌上,宝玉躺在王夫人和元春的中间,两只小手一边攥着一个,委委屈屈地又睡着了。王夫人看着宝玉可爱的模样,轻声说道“方才,珠儿可是安慰过你了”
元春微愣,抿着嘴说道“母亲也知道了”
王夫人笑了笑,“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心里难过,难道我不知只是珠儿总是能安慰你,便由着你们去了。”
元春轻声说道“大哥告诉我,有些事情是谁都无法替对方决定的,如果她觉得好的话,我也应该祝福。倘若她是不愿那我若是能帮,自也可以相帮。”
“这话倒是没错。”王夫人道,“不过做人做事,还是得给自身留几分,莫要连累自己。”
王夫人并没有指责她,只是这般温柔地说道。
元春的鼻头有点酸涩,不想掉下泪来,立刻眨了眨眼,又提起贾珠,“大哥哥方才发火时,我瞧着都有些害怕。”她轻轻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哥哥从前都不曾在我面前发过火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他时常出入宫闱,那是什么地方,咱家也是够不着的。他一个人跟在太子爷的身旁,许是连脾气都不能发。”
元春歪着小脑袋听着太太的担忧,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是殿下不是时常来找大哥哥吗”
王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瞧着是荣宠,但也是眼下没出事,要是出事了,这罪名可都是在你大哥哥身上。”
“哦。”元春闷闷地点头。
母亲这份上的担忧,倒也是实情。
不过
元春还是觉得,大哥哥入宫后,对他来说,倒也不如母亲说得那般受苦。
因为,她总算是想起刚才大哥哥发怒时,叫她想起来是谁
是太子殿下。
能够亲密到日常都潜移默化着对方,好叫连这般神态都带着彼此的韵味,那元春倒是觉得,大哥哥跟在太子殿下的身旁,想必也是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乐趣与欢喜在的。
许是今日宝玉趴在贾珠耳边一直嘀咕着梦境,他没想到自己这夜躺下,倒也是真真切切地做了个梦。
一个有些云里雾里的梦。
贾珠好似是梦到了太子殿下,他们似乎是在草原上跑马,跑着跑着,马匹突然就长了翅膀飞起来。骑着飞马在空中转悠了两圈,这飞马又突然变成了云朵将坠落的他们接住。
可这坠落的感觉,还是叫贾珠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摸着自己的额头,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这梦稀里糊涂。
贾珠都不必去问系统,都知道这个梦铁定和太子殿下无关,只是寻常的做梦。
只是他做梦,为何会梦到太子殿下
贾珠已经有些记不起梦中的画面,就只有淡淡的欢喜感。那种喜悦的感觉直到他醒来后,都暖暖地栖息在贾珠的心头,着实叫他难以纾解。
他面露古怪之色,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坐在桌边口干舌燥地连吃了几杯水,这才一头雾水地又回去躺下了。
但这倒霉事就是一茬接着一茬。
贾珠都重新睡下了,却又开始堕入浑噩的梦境。
这一回
太子在杀人。
他肆意地割开了某个人的喉咙,任由着鲜血流淌了一地,这看起来异常癫狂姿态,却因着地上各种尸体,反倒是叫这个疯狂的男人显得不再那么独特。
脚步匆匆,大批侍卫赶了过来。
彼时,太子正坐在几个尸体堆成的堆堆上,正面无表情地擦拭着他的剑。一条软鞭被随意地丢弃在了远处,上面沾染着的血肉,叫人无法忽视之前发生的问题。
地上躺着的尸体何其多,着实叫领头的侍卫都忍不住身体僵硬,咳嗽了一回,方才低声说道“太子爷,这些是”
这个俊秀,漂亮,脸上却沾染着血红的男人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原来统领的眼睛是瞎了,看不清楚这眼前的东西了吗”他站起身来,脚尖踢了踢身前的尸体,“这些都是刺客。”
太子懒洋洋的动作,叫统领的身体紧绷,更加恭敬地说道“是,是,那太子爷身旁的守卫”
太子的笑容越发大了起来,可不知为何,他笑得愈发浓烈,这统领的身体就愈发地打颤起来。
“孤也很想知道,那些笨拙,无用的侍卫,究竟去了哪里”太子殿下傲慢、冰冷地扫过四周,眼睛突地朝着贾珠的方向看了过来,疯狂的杀意涌现而出,他手里提着的长剑好似飞一般地投了过来。
贾珠的双目瞪大,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贯心而过。
他猛然惊醒,头疼欲裂。
系统将宿主强行唤醒了。
贾珠捂着头,另一只手猛地去摸自己的心口,狂跳的心脏仍然在胸腔内,叫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仿佛那真的只是梦。
贾珠一手捂着心口,迟疑地说道“殿下梦到了那些记忆碎片,而我看到的时候殿下,也会发现我吗”
理论上不会。
不会吗
这心跳声都快如雷,贾珠无法停下自己急促的呼吸。他颤抖着手抱住了头,大抵是刚才梦中的惊魂,叫贾珠有些头疼欲裂。
他缓了缓,还是叫起了在外面歇息的许畅。
许畅听到贾珠不舒服,忙去取了牌子,叫人出府大半夜去请了大夫过来。
贾珠原不想惊动这么多人,只是欲叫许畅去厨房弄完姜汤过来。可是许畅在听闻贾珠难受时,便有些自作主张。
贾珠身体疲倦极了,也懒得去训斥许畅,只等日后再说,便闭着眼任由着大夫诊断。
半晌,大夫有些狐疑地看着贾珠。
如若不是知道这位小公子不是那等胡来的人,他肯定会以为这位是在骗人。从脉搏上来说,贾珠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他眉头紧皱 ,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却又不是假的。
大夫探头去摸了摸贾珠的额头,得,这温度也算是个低烧。
这是怎么回事大夫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医术,难道是他的医术不精,没瞧出来这位病人的身体脉象吗
尽管心里是这般疯狂吐槽,但大夫还是给贾珠开了药方,凭着这个药方,最起码能压下大部分的症状如果真如他猜测的是那几种病症的话。
这也不能怪大夫抓瞎,实在是这种因着梦境而引起来的过激反应,从脉象上的确是看不出缘由。
贾珠在得了系统的提点后也知道这点,纵是请了大夫过来,也不过是徒留惊吓罢了。
待熬了药,叫贾珠吃下后,这微微
发热的身体出了些汗,病情总算是好了些。
大夫到天明时,又装模作样地给贾珠诊脉。
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啊
这实在是叫大夫费解。
贾珠彼时身体已经好上太多,和大夫对视了一眼,觉察出他眼里的懵懂,诧异,与困惑时,连忙请许畅送人走。
他困顿地趴在床上,懒洋洋地叫许畅告知其他人他还没起,便打算再睡一觉。
但大概是连着两个古怪的梦,也叫贾珠心有余悸。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系统。”
贾珠在心里戳了戳系统,“太子的黑化值有变化吗”他谨慎地问道。
略有波动,但不严重。
“真的不严重吗”贾珠忧心忡忡 ,又发觉了系统的不同,“你从前不是一点都不喜欢黑化值的出现吗为何最近的态度,却和从前有所不同”
系统寄宿在宿主的身上,经过一段时间归纳吸收,明白了人类不像是系统,只要一个删除指令,就能够将所有的情感和记忆完全删除。
发生过的事情便是发生过,诞生过的情绪仍会存在,一旦产生了偏差,叫允礽留存了那些记忆,待他被那些记忆同化时,允礽的变化不可避免。
既然人类无法和系统一样彻底根除情感记忆,那只要能保持在一定的波值,不叫这个世界奔溃,那系统觉得,这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贾珠沉默地听着系统的长篇大论,忽而指出,“你有没有发现,觉得这个词,是人才会使用的。如果是之前的你,只会用判断这样的词汇。”
大概是吧。
系统这么说。
大概是在这个人类的身体中寄宿久了,连它也稍微被人类的感情给同化了。
贾珠不知系统的情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揉着自己的眼,到底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厢贾珠还能勉强睡着,那厢,太子的情绪却是有所不同。
五台山,
他们下榻的地方,乃是一座寺庙。
这寺庙便是连皇帝都有所闻名,这一次巡幸五台山,便是为了参拜来的。这皇室众人也并未矫情,尤其是在这世俗之外的地界,也算是收敛了些许气势。
可围在太子身旁的太监侍从,却是非常地战战兢兢。
从昨夜殿下突然惊醒开始,他的脸色就一直非常不好看,纵算是大皇子过来,也只是恹恹地抬眸看他一眼,连一句话也不说,倒将大皇子给气走了。
允礽冷冰冰地跟着太皇太后去参拜,面无表情地坐在佛堂前,这满心满眼的却是与这佛祖禁地毫无相干、甚至与之违背的疯狂。
他愤怒。
那是一种不知怎么宣泄的愤怒,就藏在允礽的心里。
昨天他做了梦。
惊醒来,却是大部分都不记得了。
只清楚记得,他用一把长剑贯穿了阿珠的心口。
这叫他醒来之后一夜无眠。
允礽并不讨厌血。
那种血红缓缓流淌下来,带着血腥味的气息,每每会叫他畅快不已。
这好似是被一场刺杀无形勾起的恶念,又仿佛是本就伴随着天外来的噩梦时刻藏在他骨髓里的疯狂不论原因为何,他总归是享受的。
这世上除了阿珠外,他连阿玛都没告诉。
有时,就连允礽也觉得奇怪,分明阿玛爱他,兄弟手足敬他,身为太子的生活再是寻常不过,又怎会有着些无法排遣的怨毒与愤懑
但他开始喜欢这种极致的兴奋。
那或许会是一种满足。
满足允礽好似永
远都填不满的欲望沟壑。
他更开始喜欢打猎。
那种猎物死在手中,割开骨骼喉咙、滴滴答答的血液溅落下来的满足感,能叫他勉强平息那种狂躁的恶意。
但昨夜不同。
允礽面无表情地目视着佛像,非但没有任何的满足,只有扭曲压抑的暴怒。
怎么能
怎么允许
哪怕只在梦里,哪怕那是虚幻。
允礽都止不住那种要砍碎一切的暴戾。
他平生头一回感觉到害怕。
从那种无边的满足感惊醒过来,他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正在佛堂内念经的一位僧人缓缓地睁开了眼,双目炯炯地目视着一脸冷漠的小太子。
尽管这一行人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身份,但寺庙众人大抵能猜得出来他们的来头。能被请到佛堂来的僧人,自然都是寺庙中的高僧。
这位中年僧人注视着太子的动作,叫允礽察觉到了,微挑眉地看来。
凌厉的杀意旋即外露。
心中本有杀气,便连眉梢都止不住杀。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轻声道了句“阿弥陀佛”,像是在祈求佛祖的原谅。
太子漠然移开视线,阴冷地注视着佛像。
倘若这世间真有佛祖,可能叫他安心,能救他出苦海的,却绝不是这虚无缥缈的神。
昨夜在梦中仿若杀了阿珠的惊怒,今日始终无法压抑的戾气,此般种种,都如同摧枯拉朽的攻势疯狂地勾起太子对贾珠的想念。
如此肆虐,如此暴躁。
他恨不得飞到千里之外,就为了知道阿珠究竟好与不好。
允礽想见他。
想见阿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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