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僧人在寺庙中拦住太子时, 允礽的身边只跟着王良。王良面有不善地看着僧人,他认得出来,这个僧人就是之前在殿中一直盯着太子殿下看的人。
他们这些伺候主子的最是敏感, 生怕这其中掺杂着什么问题。
中年僧人淡笑着说道“贫僧只是有些话, 想同这位小施主说, 还望见谅。”
王良更加谨慎, “禅师,我家小主子性格内敛,并不好与外人交谈,禅师莫要纠缠才是。”
允礽漫不经心地扫过眼前的僧人, 懒洋洋地说道“不知这位禅师找上我是有个什么说法, 不过我今儿已经听够了经文, 今日怕是不能够与禅师再说上几句了。”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平静说话, “这位公子面相尊贵, 气质独特, 本不该由贫僧来说这样的话, 只是贫僧观公子眉间似有郁结之气, 还望小施主能放宽心,莫要将这股郁结之气化为灾劫。”
“玄戒, 你在胡说些什么”
中年僧人的话音落下,便有另外一道声音急急说道。随之看去,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和尚。老和尚披着袈裟瞧着垂垂老矣,说话间却带着一种强有力的威严。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住持方丈。”
住持方丈走了过来, 双手合十, 朝着允礽的方向作揖, 又看向中年僧人,板着脸说道,“玄戒,今天的功课都念完了吗怎还来骚扰外客,小施主乃是寺庙中的贵客,再不可有这样的冒犯之举。”
中年僧人的嘴巴蠕动了两下,好似是要说出什么话来,住持方丈却高声叫道“够了,回去”
中年僧人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些,“是。”
允礽似笑非笑地看着住持方丈赶走了中年僧人,“方丈这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保护你寺中的僧人”这位小公子意有所指的话,叫老和尚笑了起来。
他道“小施主说得没错,合该是两者皆有。”
两者皆有
允礽凝神看着那个中年僧人离开的背影,淡淡说道“他叫玄戒能进入大殿里,他应该是你们寺庙中颇得看重的僧人罢”
“小施主说得不错,玄戒虽然今年只有三十,却已经堪透不少,为我寺中难得一见的天才。”
“那这样的天才说出来的话,好似也不得不听了”
“小施主说笑了,这话从来都是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强求无用,苦思无果,人此一生能成怎般模样,靠的还是自己。”
就在住持方丈与允礽在打玄机时,中年僧人被一个小沙弥带走,又出现在了康煦帝的跟前。
他老老实实地坐下,面朝着眼前的帝王,阿弥陀佛了一声,“施主,敢问有何要事”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听闻,禅师方才寻了我的二子,为其解说了一番面相。不知禅师岂能看得出,我的面相来”
“不敢。”
玄戒这般说道。
“为何不敢”
“不敢直视真龙。”
倏地,满室俱静。
顾问行沉默地站在康煦帝的身后,蓦地意识到眼前这位中年僧人似是个癞头,瞧着无意识有些犯恶。
八月中,天气秋凉。
荣国府内,各色菊花争芳斗艳,瞧着甚是漂亮。下人们穿行在走廊间,发出嬉笑声,边是观赏,边是交谈,大抵因着今日府上与隔壁东府举办了宴席,便都少了几分拘束。
贾珠方才被拖着去作诗,只得盯着这府上黄花吟了一首。眼瞅着大家犹是不满,还要再说,贾珠早已经一溜烟地逃跑了。
他自来是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在宴席上要捉到他可是麻烦。贾珠带着郎秋和许畅在廊下
慢吞吞地走着,面对这韶光,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许畅便道“昨夜大爷可是又背着我们读书这屋中灯火,瞧着是三更才熄的。”
贾珠这哈顿时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郎秋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爷当然是不会这般虚耗着,当然是忘记熄灯了,是吧大爷”
贾珠搔了搔脸,轻咳了几声,下意识地移开眼去。
两个书童无比熟悉自己的小主子,这一唱一和,不过是希望贾珠莫要太过刻苦。倒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贾珠的身体。
贾珠只能好脾气地应下。
就在此时,贾珠收到了一份帖子。
是秦府。
贾珠挑眉看了一下,乃是秦少尚。
尽管以他们的关系,秦少尚想要这么直接上门不是不行,但是如这般拜帖与人一起到的情形,还是少之。
难不成有什么急事
贾珠一边思忖,一边叫人忙将秦少尚请进来,就直接带到他的小书房去。
这无疑也叫贾珠松了口气,“去和老太太与两位太太说上一声,便说我有客人,暂时无法过去了。”
许畅欠身去了。
贾珠慢悠悠地回到小书房,叫人准备茶水糕点,在等秦少尚过来时,贾珠还研磨了墨,正铺上一张白纸。
“珠儿,珠儿”
秦少尚还没进来,就扯着嗓子说道。
贾珠皱眉,“什么珠儿,端正些。”
秦少尚今儿穿着一套浅紫色的衣裳,抬脚便走了进来,流露出几分委屈,“珠儿啊珠儿,咱这般的关系,难不成还要顾及这些那我可真的要伤心了。”
贾珠懒得理他,用眼神示意郎秋出去。
郎秋退出去的时候,替他们将门给关上了。
贾珠则是提笔开始写字。
等他练习完一张大字,秦少尚早就没了声音,贾珠侧目看去,秦少尚正慢吞吞地给自己塞着糕点,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这嘴巴里都塞得满满,也不记得要嚼一嚼。
贾珠皱眉,将一支毛笔丢了过去。
秦少尚看也不看地抬手一接,这才反应过来,嚼嚼嚼,又拼命吞了下去,含糊地说道“不会噎死的,你快些过来。”
贾珠有点嫌弃秦少尚这模样,缓缓踱步过来,无奈地说道“你这是要作甚平日里也没见你巴巴这么着急,难道是你的婚事出了什么问题”
秦少尚的身体一僵。
贾珠挑眉,“还真的出了问题。”
他在秦少尚的身边坐下。
秦少尚苦涩着脸,“出问题的不是我。”
贾珠了然,“所以是你的心上人”
秦少尚“她家里想要让她入宫。”
贾珠轻轻“啊”了一声,没想到秦少尚也遇到了相同的事情。他微微蹙眉,认真地说道“且不管她家里是怎么想,她是怎么想的”
秦少尚有些尴尬地转头,“这我怎么知道”
“莫要骗我,你既能知道这么多,你和那位姑娘最起码,关系还算不错。”贾珠慢吞吞地说道,眼皮子一抬,发现秦少尚吃掉了所有的糕点,更加不高兴地说道,“她家里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看法。”
秦少尚沉默了一会,“她听家里的。”
“那你没戏了。”贾珠毫不留情地说道,“放弃罢。”
秦少尚有些激动地说道“可是,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给贾珠按住,他有点冷脸地看着秦少尚,“你不希望你的家里因为你莽撞的举动被牵扯到不该有的事端里去罢秦少尚,你不是五岁,十岁了,如果那姑娘对你无心,如果她想要入宫,你知道你是
没办法阻止的当然,也不是没有歪门邪道,可你该知道,这会给你家里带来怎样的麻烦”
秦少尚颓然地坐下。
他不是不明白贾珠的言外之意。
秦家这一二年间,因为秦少尚的奋发向上,已经高兴了许久,不仅是母亲嘘寒问暖,父亲和他大哥也对他态度温和了许多,秦少尚自然不愿意见家里因自己而出差错。
秦少尚抹了把脸,沉闷地坐着。
贾珠沉默了一会,还是没问出那个问题那到底是谁家的姑娘。他怕自己这么一问,会叫秦少尚以为还有别的机会这自然是有。
方才贾珠在问及那位姑娘的意见时,便是在衡量要不要帮他,可连这最基本的答案都无法得到回馈,那只说明此事是秦少尚一头热。
又或者,那姑娘真的与秦少尚两情相悦,可是她连反抗父辈的想法都没有,哪怕秦家真的如愿去提亲,当然也会被她家所拒绝。
为此,贾珠都不能再叫秦少尚升起这样的念头。
“贾珠,我知这不过是个妄想,但这妄想却叫我撑过了这几年,只是如今妄想破碎,叫我实在有些难受。”秦少尚捂着脸的手轻轻颤抖,“你说得对,我不能叫我家里一起受辱。”
受辱
贾珠微微蹙眉,这朝中有哪些朝臣是脾气火爆,家中又有适龄的女儿的
他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安抚着秦少尚,“或许,再过一二年,你会有其他喜欢的姑娘。”
秦少尚轻笑出声,露出有点微红的眼睛,“贾珠啊贾珠,你这话一说出来,便叫人知道,你没喜欢过什么人。”
“我自然是喜欢我的家人,朋友。”
“不是这个喜欢。”秦少尚摇头,“我说的,是恋慕之情。”
贾珠微顿,恋慕
是这种酸涩到会叫秦少尚痛苦的情感
贾珠从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按部就班地读书,考试科举,将来或许得以做官,再往后的计划里,倒也只有太子与家人被他罗列其中,对于娶妻生子的事,贾珠不曾思忖过。
许是不曾接触,便从未思及。
秦少尚的情绪已经稍稍缓和过来,虽然看着还是有些难过,“这娶妻,还是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家,便是见到她都心中高兴,每日只想着快些见她,与她相处,这样的日子才算是快活。”
贾珠蓦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贾政和王夫人相敬如宾,除了日常的交谈,平日里便无别的接触。在宝玉后,偶尔歇息,也都是在几个姨娘的房间。
贾政好舞文弄墨,喜欢红袖添香。可是王家出来的姑娘,除了一些常用字词,对管家还算是擅长,然这些诗词歌画却是一窍不通。两人的喜好不同,并无共通语言,便连情感也是淡淡。
王夫人时常恼怒贾政,却未必是真喜欢他,而是不喜欢他给那几个姨娘长脸。自从贾政外出做学政去,王夫人也对那几个姨娘淡淡的,不曾再有过激的言行。这足以说明,太太在意的是自己的地位,并非真正在意的是贾政这个人。
大房那边就更不消说了。
贾珠是有些不喜大伯父的言行举止,只觉得他与大太太真不相配。
再说那东府
罢了,贾珠的思绪在自家人身上转悠了一圈,倒是连一个好的例子都没找到。
许是秦少尚也是这般,他挠着脸憋了一会,到底是没憋出来个什么好鸟,尴尬地说道“总而言之,我听说你家里人开始给你相看人家了,你需得记住,一定要选自己喜欢的。”
贾珠淡淡说道“都是盲婚哑嫁,怎会知道对方的脾性”
“哎哎呀,这种事肯定不会只看一次
,是得互相接触下来,两家才可能真的将事情定下来。这期间你只要找上一二次机会去探探便可,最起码要知道人家长什么模样罢”
贾珠顿了顿,“只想相貌”
他透出几分狐疑。
“那你还想看什么”
秦少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顶多也就只能看个相貌,至于人家姑娘家的性格与言行,难道你还想打探出来那都是深闺里的女子,怎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不就与你喜欢的姑娘家见过面吗”
贾珠突如其来这话,叫秦少尚哽住。
“我那是意外。”他嘀咕着,立刻将话题给转移开来,“反正,等你遇到后就知道了。”
秦少尚算是知道他提起这个话题是多不该了,毕竟贾珠这小子根本还没开窍。
与他聊这个无疑是对牛弹琴
秦少尚在心里狠狠地将贾珠给吐槽了一遍,吃光了贾珠的糕点后拍拍屁股走人了,好似刚才的伤心再不见,利索地告辞离开。
贾珠将人送到阍室,目送着他乘车离开。
郎秋有些好奇地说道“秦少爷怎么来去匆匆今儿可还没坐上两盏茶的功夫罢”
贾珠淡淡说道“他心里有事,想找人倾吐罢。”
若不是心中着实郁闷,他也不会来找贾珠。
贾珠叹,转身回去。
路上,他忽而问道“郎秋,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郎秋被贾珠这么一问,脸上突然飞起红霞,支支吾吾地说道“大爷,你,你怎么突然问起此事”
贾珠原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能得了郎秋这样的反应,当即就好奇起来,“果真是有”
郎秋忍着压着,到底是羞红着脸,低低地说道“大抵是有的。”
贾珠好笑“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什么叫大抵是有”
一直不说话的许畅总算是憋不住,大笑着说道“大爷,他自然是不敢说,他喜欢的是大姑娘院子里的人,他怎敢说话呢”
郎秋气急,狠狠踩了许畅一脚。
贾珠神色微动,“是哪个”
见贾珠追问,即便郎秋再不好意思,也只得回答,“是白术。”
贾珠记得白术,她是元春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为人很机灵,与大丫鬟相比也是不错。不过因着不是家生子,所以比不得元春身前那几个。
贾珠笑道“她可也喜欢你”
许畅笑得更大声,忍不住与贾珠说道“大爷这话却是问对了。白术从前可不喜欢他了,因他这二傻子,每次到了人家面前,便连话也不会说,直叫人以为大爷身旁的书童都是锯嘴葫芦。这不还是等到了那一日白术落水,郎秋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救人咯,这才叫人刮目相看。”
郎秋恨不得撕了许畅的嘴巴,要是不在贾珠的面前,他肯定要好好打许畅一顿,可对上贾珠带笑的视线,郎秋便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尴尬地说道“大爷,白术家里头已经答应再过半年为我提亲,小的本打算,到那个时候,再来和大爷讨个恩典。”
这底下人的婚事,虽说可以自己决定,但他们两个都在少爷小姐的手底下做事,还是需得谨慎些。
“既然你们两人有情,家中又答应了,我自无什么不可。”贾珠道。
元春身边的丫鬟不少,将来也会有别的丫鬟会随同她出嫁。但这些是关乎大丫鬟的事情,二等丫鬟一般是无甚关系。且碍于白术不是家生子,这样的事情不会落到她头上,贾珠横看竖看,都还没看出来这婚事的不妥当。
郎秋的脸色浮现出高兴的神色,快活地说道“多谢大爷。”
贾珠点了点头,刚想走,想起方才
秦少尚的失魂落魄,还是忍不住说道“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郎秋微愣,他没想过大爷会这般认真地提出这么一个看起来如同儿戏的话题。
他想了想,便也认真答道“见到时会欢喜,不见时会想念,希望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身边,想要叫她一生平安顺遂。大爷,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一想到她,便如同心口开了花,只想娶她为妻。”
许畅酸不溜秋地说道“就你这样一套一套的,还说你不知道什么大道理。”这嘴巴说出来的话不是道理一套一套的吗
贾珠茫然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解。
但看着郎秋那高兴的模样,大抵这是一件叫人又是喜欢,又是欢快的无上美事。
然这就与秦少尚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
贾珠闷头往前走,难道喜欢,是这般复杂之事
又叫人痛,又叫人喜
八月底,康煦帝回京。
这路上舟车疲劳,哪怕说是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也只觉得疲倦不已。
皇帝特许几个皇子休息三日,再开始恢复读书之事。
可太子刚回宫,就想像是坐不住那般,直接带上侍卫和太监直接出门,离开了皇庭。
康煦帝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摇了摇头,“随他去罢。”他有些困顿地摆了摆手,哪怕是他,也是深感疲倦,在送了太皇太后回慈宁宫,又叫宫内的宫女嬷嬷多盯着些后,康煦帝这才回到乾清宫的。
他靠着椅子,一手撑着额角,不知不觉便有些睡意。
恍惚间,康煦帝似乎能再想起那日,于五台山上那一场简短的交谈。
康煦帝对那场谈话并不满意。
可旋即那人就再找不到踪迹,就连寺庙中的僧人,都不知道他们称之为玄戒的那个中年僧人究竟去了哪里,皇帝只记得
他所说的一句话。
“顺其自然,莫要干涉。”
一在梦中想起这话,康煦帝便猛然惊醒,露出一双锐利的双目。
这说的是太子。
康煦帝缓缓地坐正了身体,微蹙眉头。
顾问行欠身说道“万岁,可要回去寝宫歇息”
康煦帝揉着额间,摇头说道“不必,方才不是说索额图和明珠来了吗叫他们进来。”
“嗻。”
顾问行欠身。
偏殿苦苦等候的两位大臣总算是得到了帝王的召见,立刻起身整理了官袍,跟着顾问行进去。
京城郊外,秋高气爽。
贾珠守在马车旁,看着外头的日头,无奈地说道“你可知这外头这般热闹,还想下来”
元春在马车内抱着迎春,笑嘻嘻地说道“合该如此。大哥哥平日里总是在书房里待着,若是不外出走走,都不晓得这外头究竟是哪年光景了罢”
恰今日圣上回京,不少人家来城门口。待御驾离去,此处也有许多人,又在京郊外,倒是不少姑娘公子将这当做是踏青之处,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倒是非常热闹。
贾珠今儿也是出来城门口的,他原是想亲眼看看这回京的车马,可元春和迎春说是想出来游玩,贾珠也不能不顾她们,便换做了马车,只看了一眼。
眼下热闹过了,此处人潮这般多,贾珠担心家中姐妹被旁人惊了,便是不许她们下来。
元春倒是听话不下来,却是撩开了车帘,偷偷摸摸地给迎春看着外头。
迎春的性子娴静,跟在张夫人的身旁被教养得很好,哪怕很喜欢外头,也只是安静地看着,露出欣喜之色。
元春瞧着迎春高兴的模样,自是不忍这么快就回去。
她看着还站在外头的兄长,“大哥哥不如上来,眼下人这般多,纵是要回去,那也不这么容易。”这般熙熙攘攘,就算是要回去,这马车暂时也是挤不动的。
贾珠无奈,在人群中许是看到了秦少尚。
但这么远的距离,他就算是要叫一声,也基本是听不到,便也懒得动弹。
他站在马车旁,“不必了,我且在外头站站,你们两个在里头好生歇息。”迎春不知为何,总是莫名有些害怕他,贾珠察觉到这点,自然不会在马车这样狭窄的地方多待着。
他想叫迎春放松些。
这人来人往,总有几个是认识贾珠的,便时常会有人挤过来与他说上几句。
贾珠一一应下,待人总算散了些,见家里两位姑娘还是念念不舍,贾珠到底是让她们下了马车,寻了一处合适的地方让她们稍作歇息,又有丫鬟婢女们将车马上的东西带上,掇拾出能叫姑娘们落脚的地方。
这城外虽是入秋,却有遍地野趣娇嫩的花朵来,那缕缕花香顺着清风飘散开来,沁入心扉,端得是一副好风景。
元春抱着迎春,两人在一处嘀嘀咕咕。
贾珠手中虽是拿着书,却也是没什么心思看。这人来人往这般多,他也不是圣贤,能完全不被这些吵闹所动摇。
待到秋风起,贾珠微蹙眉。
果见两位妹子打了个寒颤,而她们身旁的丫鬟赶忙给她们两位披上外裳,免得她们着了凉。
贾珠起身,本是打算叫她们回去。
却见到远处,似是起了些波澜。
这隐隐约约的声音从那处传来,贾珠听着,像是有哪个公子人家来了此处,该是相貌出众,才会引起这样的喧哗罢
贾珠一边这么想,一边走到元春身旁,“这里风寒,稍坐坐也便好,莫要太久。还是早些回去吧。”
元春方才感觉到冷意,再看迎春小手的微凉,立刻点头,“大哥哥说得不错。”
她站起身来,许是抱着迎春久了,这身子微微一晃,差点栽倒在地。贾珠就在她的身旁,顺手扶住了大妹妹,又抱住了迎春。
“我来抱着迎春吧。”贾珠说道,他转头看着小堂妹,“莫要怕,只是这段路。”
迎春抿紧了嘴,小小声地说道“不怕的。”
贾珠微讶,原是不怕他的吗
那为何总是躲着他
元春不知贾珠的想法,正在抱琴的搀扶下微微跺脚,见贾珠和迎春说话,便忍不住笑,“大哥哥是不知道,迎春最是喜欢你了,说是见过的人里头,她觉得大哥哥最是漂亮。”
贾珠失笑,“对男儿,怎好用漂亮这个词”
元春不以为意,“漂亮便是好看,这有什么。不过迎春总是性子软,不好意思在大哥哥面前走动。”她朝着贾珠大大方方笑起来,“那岂不是只得我来帮忙了吗”
贾珠已经能感觉得到,迎春被元春说得小脸羞红,呜呜地压在他的肩头,将整张红通通的小脸都埋了起来。
贾珠笑了笑,“那可好,我一直担心,迎春会不太喜欢我呢。”
迎春嗫嚅地说道“不会的。”
贾珠抱着迎春上了马车,又牵着元春的手上去。他们三人在马车上落座,其余人等都已经围了上来,正打算回荣国府去。
只听着外面的喧哗越来越近,贾珠吩咐了声,“且避开些,晚点再走。”
“是。”
马车外的车夫应了一声。
但旋即响起了郎秋有些惊慌的声音,“大爷,这”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似乎被什么止住了。
旋即,一只漂亮干净的手伸了进来。
连带着手中握着的马鞭。
贾珠愣住,再看向这窗外握着马鞭的人,当即露出欢喜的笑容,“保成”
他的声音里满是高兴,是难得的快活。
元春和迎春原本已经在马车上坐定,闻言便忍不住看了过去,正看到车窗外有一位骑着黑马的小公子靠了过来。
这小公子长得可好生俊,昳丽张扬的小脸上带着天生的矜贵气质,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马车内的人,看着娇蛮傲气,开口却是,“阿珠,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分明都来了,你却转身便要走”
身后的玉柱儿适时说道“公子先是去了贾府,发现您不在,这才又往城外来。”
贾珠闻言,便有些不好意思,捏着指尖,慢吞吞地说道“今儿恰巧是我带两位妹子来外头踏青,便与你错过了。”
“可是阿珠都知道我今日回来,肯定是要来看你的。”小太子委委屈屈地说道。
贾珠哑口无言。
这,却是何处说理去
前头那句,贾珠是认的,可后半句好吧,以他们两人的情谊,要是太子殿下这么做,也不是不能理解。
贾珠更加心虚地低头,软着声音解释着“那我错了,我不该这时候出来。”
元春是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也清楚这大抵是他们的来往方式,瞧着外头太子委屈的模样,元春一时间不知道这到底是要觉得谁可怜了。
可被元春抱在怀里的迎春却是不知的,她方与喜欢的大哥哥说过话,便瞅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小小的女伢子只以为是大哥哥被欺负了,便忙给大哥哥解释,可她说话也小声,还慢,硬是张开了嘴巴,总算挤出几个字,“大哥哥,是,带着我们来看,皇上回宫的不是故意”
迎春的声音轻轻打着颤,是害怕,也是羞怯。
张夫人虽然对她很好,可是迎春知道自己是妾室所出,又清楚自己那个父亲压根不可能管顾她,从小就是小心翼翼,内敛安静的性格。要她这么大声说话,可能还算是头一回。
即便是如此,这声音仍是小的。
如果不是允礽有些不耐,靠近了些要去捉贾珠的手腕,大抵还是听不到的。
来看皇上
那便是来看他的。
小太子下意识看向贾珠,只见阿珠垂头看着马车上的装潢,似乎此处有什么值得他好生研究的东西,故而他细细地看上好几遍,看了又看,怎么都舍不得移开眼。
可他的耳根却是红了一大片,连带着后脖颈往下,一路蔓延到领子里去的衣裳,都好似被这红晕给染开,烧红了起来。
允礽心里头那点焦躁被眼前的阿珠骤然拂去,笑了起来,“原是如此,那是我的不是,原来阿珠是特地来看我的。”
迎春懵懂,想说不是来看你的,是来看皇上的。只是大姐姐却悄声捂住了迎春的嘴巴,轻轻地说道“迎春,莫要出声。”
迎春便也是乖巧地不说话了。
贾珠强撑着羞赧,面上正经地说道“你许久不曾回来,我想来城门口看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太子胡乱地点头,“阿珠说得不错,但眼下,阿珠是要回去了”
允礽看着他们一行人这个架势,明知故问。
贾珠回头看了眼马车内的两个姑娘家。
元春抿着嘴笑起来,歪着脑袋说道,“大哥哥不必看着我们,这身旁的下仆这般多,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呢,不会有人胡来的。大哥哥便快些去吧。”
迎春也茫然地感觉到,外头那个大抵是大哥哥的朋友,便也软乎乎地说道“大哥哥,去。”她转头看着元春,乖巧地笑起来,“大姐姐,在。”
元春笑出声来,“正是呢,我有家仆在,迎春妹妹有我在
,大哥哥便放心罢”
贾珠被两位妹妹联手赶下马车,站在边上还有点茫然,转头允礽的黑马便缓缓地走到他的身旁,小太子朝着他伸手,“阿珠,快上来。”
贾珠微讶,“这不合规矩。”
允礽拧着眉头,“哪里来的规矩,说两人不能合骑一匹马”
贾珠“”
倒是没这样荒唐的规矩。
可是两个男子,一起骑马算是什么事呢
贾珠有些犹豫,可是允礽已是不耐烦,身子往下一探,便抓住了贾珠的腰带。贾珠被这猛然的外力带起,心下一惊,忙卸掉了部分力气,一脚蹬住边上的马车车厢,再翻身跟着小太子的力道上了马,坐在太子的身前。
他们座下的小黑马一动不动,甚至有些疲懒地甩了甩尾巴。
贾珠无奈又生气,“倘若一个不小心,你提我不动,与我一起摔下去呢”
小太子甩了甩手,平静地说道“那就与阿珠一起摔下去。”
贾珠骤觉不对,殿下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即便是在马上,仍是试图回头看着允礽的脸色,可小太子却是不给,而将一张昳丽好看的小脸压在了贾珠的后背上,“阿珠没事。”
这呢喃到轻微的话,纵是贾珠感觉到太子说了什么,却是一点都听不见,只觉得后背发麻,有些奇怪。
他尴尬地说道“那,总归是可以避免的事。”贾珠软下声音,也去抓着缰绳。
小太子正靠在贾珠的后背上,盯着他瘦削背脊上,那动作时微微突起的蝴蝶骨。
却是牙狠狠地想咬上一口,也好消除心中这股从五台山蔓延至今的邪火。
但这般依偎里,允礽也能感觉得到,贾珠的后心口处没有任何伤势。
不会有如梦里那样的事情发生。
梦,到底是假的。
“保成,保成”
“殿下”
贾珠叫了几声,允礽总是不应,便只能低低地叫了声殿下。
小太子恹恹地说道“不要叫保成,保成死掉了。”
“莫要这般轻易提及生死。”贾珠叹了口气,总算是接受了自己不得不和殿下共骑的事实,“保成”
贾珠的话还没说完,小太子就一夹马腹,黑马霎时间冲了出去。身前的少年惊讶中死死地抓着缰绳也连带着缰绳上,属于小太子的那只手。
“死”这个字从阿珠的嘴巴里说出来,叫小太子尤为不喜,纵是允礽自己先提起这个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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