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在宫内一连待了七八天, 到了第八日,爱子心切的康煦帝让太医将太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总算放松了些, 不再强求太子呆在毓庆宫内休养。
太医被皇帝盯了这么多天, 总算能放松下来。
却突然意识到,小太子盯着他的眼神, 也非常之幽幽。
太医本是要走, 但还是莫名其妙地问出了一句, “殿下, 可还有什么事是臣还落下了什么”
不然不足以说明,为何太子殿下盯着他的眼神这么可怕。
康煦帝的眼神随之投来, 太子不情不愿地说道“没有。”
贾珠眨了眨眼, 假装此事跟自己没关系。
早在康煦帝带着太医来之前, 太子就有预感, 他将要“康复”了。其实他根本就没什么毛病, 只是半夜不能受到刺激不然就有可能会攻击人。
这叫毓庆宫内的宫人都不能留在殿内伺候, 只能用古法安装了一个提醒的铃铛,只要太子在床头扯一扯流苏穗儿, 就会提醒在一墙之隔的宫人。
既然太子本来没什么病,康煦帝想叫允礽休养, 便只为了他这夜间的小问题。不过太医已在一二日前说过,殿下这个问题不是一时一时就能康复的,所以,那会允礽就有预感, 或许再过些时日, 他就不能再继续躺下去。
允礽抱着贾珠哀嚎, 呜呜着要阿珠陪他。
贾珠幽幽地说道“这也是好事一桩。”
不如说, 他一边担心着允礽这个小毛病,一边也苦恼着每夜的陪睡。
贾珠睡在允礽的身旁,倒是没受到什么伤害,只除了偶尔会被太子殿下的梦魇惊醒外,并无其他的问题。
可,太子殿下虽不会伤害贾珠,却总会用另外一种办法袭击他。
贾珠已经有些受够了每日起来,要么面对自己胸口湿漉漉,要么是胳膊受苦的可怜样子了。
殿下真真是变成了一个咬人怪
贾珠气恼,但贾珠没办法。
心软。
心软是大忌。
贾珠决定回去后,就将这句话狠狠抄写上百遍,然后贴遍书房上下,好叫自己涨涨记性,万不可再被允礽轻易被哄骗了去。
这厢贾珠痛定思痛,自然不会把清晨的对话说出来,而那头,允礽更不可能为了留下贾珠,而引起阿玛的怀疑。
允礽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软倒在床上,“阿玛,毓庆宫那些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康煦帝没好气地说道“你就只惦记着那些不尽心尽力的奴才,新的不合适吗”
太子不满地爬起来,揪着康煦帝的袖子,“我不管,阿玛是答应过我的。”
“说不得,只是你幻听。”
太子露出一番匪夷所思的表情,震惊地看向康煦帝身后的顾问行。
顾太监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摊开手,笑吟吟地看着太子殿下。
“新来的孤不喜欢,若是阿玛执意要留下他们,那保成只能去慈仁宫住了。”允礽唉声叹息地摇着小脑袋,“太皇太后的身体不适,我便不去叨扰。但祖母仁善,肯定是愿意接纳保成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适时露出一副被欺负了的可怜模样,叫康煦帝看了眉头直抽抽。
康煦帝苦口婆心地说道“保成啊,你是一十三岁,不是三岁了。”
允礽换做一张严肃的小脸,冷冰冰地说道“好的,阿玛,孤晚些时候去慈仁宫暂住。”
康煦帝被允礽的话哽住。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贾珠站在边上,低头忍了又忍,方才没一不留神轻笑出声。
允礽继续冷冰冰地说道“阿玛,孤该歇息了,
不如您和顾太监一起离去罢,待孤恢复后,自会去乾清宫拜谢阿玛的悉心关照。”
康煦帝面无表情地按住了允礽的小脸,“保成,闭嘴。”
“阿玛,是您想要如此。”依旧是一个冷冰冰的太子,“孤只是听从您的命令。”
康煦帝疲倦的,长长叹了口气,“行,朕会照做,行了吧。答应你的事,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都能感觉到允礽在掌心下露出一个得意的、小小的微笑。
允礽很想假装自己不那么得意,但是好吧,好吧,他在康煦帝和贾珠的面前,还能瞒得了什么呢
允礽笑嘻嘻地说道“阿玛明知道会如此,还故意逗我,是阿玛的错。”他总算是将那冷脸撤换下来,换做是平日里的表情。
康煦帝佯装生气地说道“你便是这般吓唬阿玛的”
允礽“反正阿玛也能看出来。”
小太子脸上那得意洋洋的小表情,真真是叫康煦帝可恼,又是好笑。
皇帝与太子好一顿说,待临走时,又看向贾珠,“阿珠,这些时日,你陪伴在太子的身边有功,该赏。今日再歇息一晚,明儿就回家与亲人团聚罢。太子过两日才会开始读书,届时阿珠也好生在家里歇息。”
康煦帝对贾珠也算是惦记,语气温和地说了好些话,好好嘱咐了一会,方才离开。
允礽早就软倒在床上,哼唧着说道“阿玛好唠叨哦。”
贾珠在方才片刻间,已经被康煦帝的赏赐砸得有些无奈,“殿下莫要这般说不过,我入宫来也不曾做过什么,皇上的赏赐太重了。”
贾珠方才便要推辞,可康煦帝看起来有些行色匆匆,说话便走了,贾珠也只得吞下那话。
允礽慢吞吞地说道“阿玛本来就喜欢你,从前给你的赏赐,也都是比别个的分例多上五成,这也不是头一回的事了。”
贾珠在太子的床边坐下,“受之有愧。”
“哪里有愧”允礽又翻了个身,就好似是给自己烙馅饼似的,“就该是你受着。不是阿珠,难道是谁家阿猫阿狗,自觉身份尊贵,想要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某些人吗”
贾珠“没有那些人。”
允礽抬起一只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有没有,不是阿珠说了算。”
贾珠有点心虚,温吞地眨了眨眼,“殿下说什么呢。”他软乎乎地问着,好似真的什么都不知。
允礽冷笑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混不吝地坐着,面无表情地说道“阿珠可知道,昨儿,大哥为了你来过一回。”
贾珠疑惑,他是知道大皇子又来探望一事。
只是殿下说起此事,为何是这般模样
“大皇子是与殿下,吵起来了吗”
他回来时,并未听说过呀。
那时候贾珠去了一趟慈仁宫,说是皇太后忧心太子的身体,这才叫了他过去问。只是贾珠在慈仁宫坐了半个时辰,皇太后除了开头问起太子的问话外,却是没再表露出半点忧心忡忡想来,也是知道太子这次“休养”的内情。
允礽一看贾珠的神情,立刻想起慈仁宫这一出,小脸更加耷拉起来,“就连慈仁宫也去掺了一脚,铁定是大哥去皇祖母那里说了什么。”
贾珠茫茫然,不知太子说的是何物。
大皇子昨日来时,贾珠已是不在。
他被慈仁宫的人请了过去,前脚刚走没多久。
大皇子登门时,还提着一套文房四宝,说是要给太子殿下探望的礼物且不说这礼物不合时宜,就说这是大皇子送来的,便带了几分好笑。
大皇子可是与这些半点都不沾边的。
允禔登门时,允礽正在殿内无聊地叫人踢
蹴鞠,那小球就在殿内乱飞,也不怕砸到什么东西。
好吧,允禔看着那些太监欲哭无泪的表情,显然他们是害怕的。
可太子爷有令,他们也不得不从。
故而,在听闻大皇子来时,他们一个两个看着允禔的表情,就好似在看什么天神降临。
允礽坐在软塌上,手指正把玩着一颗浑圆的东珠。
东珠甚是难得,在太子指尖的这一颗硕大饱满,浑圆可爱,着实是东珠中的珍品。可是这般,落在太子的手中,也不过是个把玩的物件。
允礽兴趣淡淡,显然对眼前的蹴鞠闹剧并不感兴趣,只是刻意为难这些宫人,叫他们脸上露出害怕担忧的表情。
他不喜欢这些新人,自也不在意他们死活。
允禔撇了撇嘴,非常草率地给太子行了礼,还没等允礽叫起,就自顾自地在太子的身边坐下。
那几个太监险些要叫出声来,但见太子什么话都不说,这才勉强将声音囫囵吞下,抱着滚落的蹴鞠悄然退去。
太子果然没对允禔这般妄为生气,尽管这宫中规矩刻薄,可这几年太子并不与兄弟们计较这些规矩。从前四五六七那几个小的跪在他面前就跟个粉团一样,跪都跪不利索。到现在长大了些,那些小的又来了,太子只要看到他们软绵绵的小身子就头疼,远远就叫起了。
不过如允禔这般没被人叫起,没被赐座,就自己坐下的,还是少有。
如果是毓庆宫从前的那些宫人,就不会为此感到诧异。
太子殿下和大皇子颇有些欢喜冤家,吵吵闹闹乃是寻常,虽时有针锋相对,但也并非不关心彼此,是一对有些别扭的兄弟。
允禔不喜欢拐弯抹角,坐下来便单刀直入,“保成,你与阿珠和好了吗”
允礽把玩着手里的东珠,就想丢到大哥身上,“你问的什么胡话”
这都是几日前的事情,过去三四日才上门来问是不是和好了,要是真的还在吵闹中,他怎可能给大皇子登门的机会,早叫人给打出去了允礽可一点都没忘记几日前大哥的撺掇。
真的要有个什么,这个时辰来,黄花菜都凉了。
允禔当然知道,所以他是故意的。
在假惺惺地问完一句话后,允禔立刻紧接着跟上一句,“你可知道,早几年,阿珠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允礽厌倦了那颗东珠,随手丢到了软塌内侧,他坐起身来,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地说道“然后呢”
对贾珠口出不逊的人自然没有,但瞧不起贾珠的,自然也有几个。
荣国府因着贾珠的缘故重新进入京城权贵的眼里,在重新开始展开交际时,最先接纳他们的是北静王府。
北静王府祖上和贾家有过来往,现任的小北静王也曾去过几回贾府,这从来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有了北静王撑腰,再加上贾家的姻亲王家在朝中也算是得势,这本也是顺风顺水,不会再起波澜的事情。
偏生有几个不长眼的,如格图肯那样的权贵出身,自诩甚高,瞧不起贾府这样的破落户。如只是这般,倒也没什么,这本就是要往上走的必经之路。
奈何,他们言辞中还波及到了贾珠。
贾珠言辞平淡,将他们给撅了过去。
他不是多么爱惹事的人,只要寻常无人惹他,贾珠就是再安静不过的。
可是太子知道此事后,却是不依不饶。
半个月后,那些曾经在贾珠面前出言不逊的公子哥们一个个要么折了腿,要么摔了马,最严重的那个人怕是得在床上躺个好几年才能爬起来。
这件事,太子做得还算是隐秘,最起码,不是连着犯下的。
故而,贾珠虽知道那些人的下
场,只觉得是他们应得的,却没想过,这其中却是与太子有关。因为贾珠并不怎么出入宴席,也少有关注那些来往的人。
而关注的秦少尚却是恨极那些人,根本不在贾珠的面前太多嘀咕他们。
太子乐得如此,他可不想听阿珠念叨。
可是贾珠有所不知,大皇子却是有所感觉,不只是他,就连那些接连出事的人家,都隐约猜得出来是太子殿下动的手。
自此后,这些人就在贾珠的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纵然有再多的心思,也从来都不曾在贾珠的面前显露出来。
大皇子从这件事切入,提及贾珠从前的名声,太子未必不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可仍旧是懒洋洋地丢出“然后呢”这几个字。
允禔皱眉,“阿珠在你身边七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你将来不喜了他,也莫要糟蹋他。实在不行,就将他送到我那处,不在你面前碍你眼睛行了吧。”
太子用脚尖去勾着刚才那颗丢在一边的东珠。
太子决定要把这颗东珠恶狠狠地砸在大哥的脑门上。
“孤何时说过要送走阿珠”他的声音冷下来。
允禔丝毫不相让,“那你近来这奇怪的态度是为何”不管谁试探阿珠,还是故意欺负阿珠,都叫大皇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前允礽是最护着贾珠的,那日的话,允禔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允礽将东珠重新扒拉了回来,砸人的动作却是缓了下来,狐疑地说道“真的很奇怪会叫太皇太后,阿玛都在意的奇怪”
“和他们两位有何干系”允禔茫然地反问,“当然不会,我说的是你对阿珠的态度,我还以为”
大皇子搔了搔脸,“我还以为你对贾珠的喜欢不再。”
太子冷冰冰地接了下去,“然后大哥就想来挖孤的墙角。”
大皇子咧了咧嘴,“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你从前总是爱在我面前炫耀阿珠有多好,我真惦记上了你又生气。倒也不是一定要挖去我身旁,只你那性格,如果真的厌弃了阿珠,那还不如叫阿珠早早离开你眼前。”
“绝无可能。”允礽断然,“孤的东西,孤的人,纵是毁了,死了,也绝不可能拱手让出去。”
允禔微微眯起眼,“你这恼人的地盘占有欲阿珠是人,不是器物。”
“那你何必登门来与孤讨要”太子的声音好似蕴含着冬日不化的冰雪,“难道你是想与孤说,你其实只是为了阿珠来试探孤的”
允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自然是为了贾珠好。
或许是贾珠在太子的身边太多年了,所以也叫从前的人忘记了,那些曾经得了太子喜欢,后来又不叫他喜欢的那些东西器物,到底落得了什么下场。
正如太子所言,不是毁掉了,便是被藏在匣盒深处,谁也不曾再见过一眼。
东西是如此,人也是这样。
毓庆宫内太监宫女总是竭尽全力地讨他的欢心,有些时候,太子也的确会特别喜爱谁,点名叫人来陪伴。有些人会以为自己飞上墙头,成为太子殿下的心头好。在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后,太子又一朝厌弃了他她,再不曾看他她一眼,却不许叫人挪出去,必须呆在毓庆宫内。
这叫大皇子来说,太子分明是个心狠的。
他喜欢时自然是什么都好,不喜欢的时候,也便弃之如履。
偏生对自己曾看过几眼的人都有着某种地盘的扒拉欲,没看到之前太子都曾经为了毓庆宫的人和康煦帝起了争执,便足以说明这点。
那阿珠呢
贾珠是特例。
是这么多中唯一到今日,都叫太子在意喜欢的人。
允禔甚至能掰
着手指算出来,有了阿珠在太子身边后,太子那恶趣味的脾气,那臭臭的性格,到底有了多少改进。
而这样品性高洁,低调沉稳的贾珠,若是有朝一日成为那些人的下场,允禔的确是于心不忍。
另一方面
好吧,另一方面,也纯粹是出于允禔对贾珠的兴趣。
这些与太子玩得还算不错的皇子们都曾见过太子和贾珠的相处,允禔当真无比好奇,贾珠究竟是怎么驯服了太子那臭脾气,甚至于,他对贾珠这个人的兴趣,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允礽才引起,继而关注到他这个人本身。
贾珠很有趣。
这么多年进出宫闱,还能这般纯粹干净的人,都是少有。
允禔和贾珠相处的时候很舒服,为了这个,允禔都不介意在贾珠落难的时候捞他一把。要是太子那会还发疯,大不了他将贾珠送出京城便是。
不过这样的盘算,就不能在太子面前显露了。
可太子似是敏锐地意识到大皇子在打什么坏主意,他坐正了身子,小脸上布满寒霜,“允禔,孤再说一次,不要打贾珠的主意。他是孤的。也只可能是孤的伴读。纵然是你要碰他,孤也绝不会留情。”太子拧着眉,小脸是白的,白到有些森冷的脸上,逡巡在允禔身上的视线如同尖钩,好似要在他身上撕下来无数的肉块。
允礽并不是真的变了。
他只是将那些凶残的本性不自觉藏在了血肉骨髓里,从不曾远去。
允禔的脸皮抽动了一下,皱着眉,他不至于被太子刚才的话吓到。可这心口疯狂跳动起来,却是他无法控制的本能反应,似乎甚是在此时此刻,他感觉到了某种极致的危险。
他不知,是杀意。
是允礽隐而不发的杀意。
允禔觉得有哪里不对,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这才发现他们的话题已经偏了。明明他在这之前,想说的不是这些来着。
允禔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
他特地弄这一出,又来毓庆宫,一则的确是想捞贾珠一把,二嘛,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
“本皇子来这,的确是为了提醒你与阿珠的事,不管你们怎么折腾,都最好不要闹出什么大事。”允禔匆匆说完,“你是知道的,你待阿珠与别个不同,是真真将他当做朋友,可是后宫,有些人却并非这么认为。
“倘若叫他们以为贾珠恃宠而骄,与你置气,会闹出来什么事,保成,你心中清楚。”
太子心中有几许厌烦,却知道允禔说得不错。
这宫中秘密是传播最快的存在。
他心中暴躁,面上却是不显,以手撑着额头,缓缓说道“大哥说了这般多,是为了展现你的能耐,还是要卖孤个人情来提点孤说吧,你不只是为了这个而来吧”
允禔一听太子到现在还自称孤,就知道他的心中不痛快。
但他得了允礽这话,还是腆着肚子说道“保成是最懂我的。”他完全忽视了允礽听到这话后作出来的要呕吐的模样,真是可恼,这臭小子哪怕做出来这般行径还是显得优雅洒脱“你快教教我,你是怎么叫阿玛打消给你赐婚的念头”
这话题跳转之快,着实一个急刹车。
太子已经不玩东珠了,他正在扯着腰间上的荷包,闻言呵呵笑,“你可还记得孤才一十三岁”
赐婚关他何事
“那又如何,我额娘在半个多月前,还曾说过,阿玛欲要给你与我挑选合适的人选。虽说了太子的事不必着急,反正时间还长得很,可是眨眼间,昨日,额娘又说,最起码三年内无需记挂太子的婚事,因为皇上不许。”
允禔露出羡慕的表情,“我也想与你一般。”
允礽“
”
怎么,大哥也想被夜半惊魂一场
只他觉得此事有些丢脸,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大皇子的面前和盘托出的。
“阿玛怎么什么事都与惠妃娘娘说,也叫你知道了这些平白无故的事。”太子不咸不淡地说道,“这样的事,你来问孤,孤怎么知道”
“不,保成一定知道。”
大皇子笃定地说道“前头阿玛才打算给你挑选,虽然岁数小,也保不准要挑选上一二年,肯定是我更早些。可是,这才多久,阿玛就换了个主意。你若是与我说,你在这其中什么都没做,我是不信的。”
康煦帝的主意一旦拿定了,要更改谈何容易
可这话偏偏是惠妃说的,大皇子不得不信。
他额娘向来稳重,如果这话不是皇帝说的,她是绝对不会拿出来讲的。
这些时日,因着康煦帝与惠妃提起了婚事,也叫她看看几个合适的人选,虽然最终决定的人是康煦帝,但惠妃也急着给大皇子选起来。因着今年便是大选,各路的贵女都会被送到宫中来,在这一次的大选里面挑选合适的人家,是最好的法子。
惠妃有了想法,自然会和大皇子说。
那会大皇子虽不乐意,但是想着还有保成与他一起倒霉,自然也就罢了。可是眨眼间,保成就脱离了苦海,只剩下他一个人受苦
那允禔可不乐意了。
太子知道阿玛改变主意的原因,懒洋洋地说道“就算阿玛打算给我们选人,可孤这岁数,本就不可能选什么,只待下一次大选便是。你可不一样,阿玛大抵是要给你精心挑选。”
大皇子哭嚎出声,痛苦面具,“可我不想啊”
他还想着建功立业呢,这连战场都还没上,就娶妻生子,这叫什么事情在允禔看来,这的确是奇耻大辱。
太子不耐烦地说道“那你就将你的所思所想告诉阿玛。”
“阿玛会生气吧”允禔狐疑地看向允礽。
太子总算将腰间的荷包扯开,倒出放在里面的东西,居然还挺多,除了两枚印章外,还有几颗糖果,甚至还有几文钱。
允礽挑出一颗糖塞到了自己的嘴巴里,剥开的油纸被丢开,“然后呢”
啧,阿珠喜欢的口味总是这么重,甜腻得叫人不喜。
允礽一边这么想,一边却嘎吱嘎吱咬碎,任由着甜味蔓延在嘴里。
“什么然后”
“你什么都不打算争取,什么都不打算说,难道要叫阿玛去猜测你的想法吗”太子含糊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允禔,“大哥,你十五了,不是五岁。若想要的东西不自觉去争取,那就只会被孤踩在脚下。”
他骤然凑前,一双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允禔。
“难道大哥只想安分地做孤的磨刀石吗”
允禔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怒气,纵然是强忍,却也不可能消失不见。
太子漫不经心地,慵懒地说道“大哥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的确是应该感谢阿珠,不然”
以他从前的脾气,可不会想着什么兄友弟恭
“殿下与大皇子聊了这么多”
允礽自然不会将后续的争吵告诉贾珠,却也说了个七七八八。
贾珠尬笑。
他不得不如此,因为太子殿下还在找他说理,质问他,为何大皇子为了给他说好话都要特地登门,他私底下是不是通“大皇子”卖“太子”了
这可实在是让人叫屈。
贾珠听完了太子和允禔的对话,只觉得大皇子昨日登门,是为了摆脱婚事吧
什么为了他,应当只是借口
可端看太子复述完,还冷冷
哼了一声的模样,他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太子殿下一双冰冷的眼看了过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寒气不是朝着贾珠所发,但也看得出来,太子的确是不高兴。
贾珠还要说什么,却听到太子一边冷着脸,一边委屈地说道“旁的也就罢了,为何慈仁宫会叫你过去,阿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吗”
纵然太子是在发脾气。
却偏是这等,一边冷冰冰,一边却是委屈地发脾气,叫贾珠想低头认错吧,却又觉得好笑。
贾珠自是没有笑出声,只是轻轻咳嗽了几声,低低说道“殿下这话,却是叫我茫然。太后召我过去,是为了问过殿下的病情,这是为了殿下着想。”
太子半睁着眼,冷哼一声,“阿珠只会哄骗我,皇太后喜欢你,生怕你在我这里受了什么委屈,不然,何必在大哥的三言两语下,巴巴地给你召过去。”他下了床榻,几步走到贾珠的身前。
太子的身量已经长大,比起贾珠的身高,却也是不差什么。肉眼可见,在将来,太子殿下定然会追上贾珠的身高,甚至要长得比他还要高上一些。此时,贾珠尚还坐在椅子上,太子站在他的身前,便足以看到他的发旋儿。
允礽止住蠢蠢欲动的手指,“大哥喜欢阿珠,皇太后也惦记着你,他们都要与孤争夺阿珠”堂堂太子殿下的话还没说完,就给贾珠忍不住打断,“殿下,大皇子是殿下的兄弟,太后是殿下的祖母,他们会关注我,不过是因为在乎太子罢。”
太子生气,但生气之余,他发觉贾珠误会了他的意思,便又干巴巴地解释,“阿珠是觉得,孤在为了你比孤更讨他们喜欢而生气”
“感觉好像不是。”
贾珠打了个哈哈,讪讪地挠了挠脸。
纵然他之前有可能这么认为,可眼下太子这么反问,那铁定不是了。
贾珠冥思苦想。
贾珠皱眉。
贾珠想不出来。
贾珠湿漉漉地看着允礽,软软地说道“殿下可不可以提醒我一下呀”
太子哼哼地将自己塞在贾珠的身边,硬是要和他坐在一张椅子上,“阿珠真笨”
他挨着软绵乖巧的贾珠,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表现得好像比我更在乎阿珠,更喜欢阿珠一般。”
允礽侧过头,漂亮好看的小脸上,一双漆黑如玉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贾珠,晦涩幽暗的阴影里好似翻涌着怪异滚烫的情感,只是在贾珠触及到前,一切又终归于平静。太子的手指摩挲着贾珠的眼角,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擦着,好似在一笔一划地描绘上胭脂的艳红。
“无人会比孤更在意,更喜欢你。”
贾珠直到出宫的时候,脑子里都还是太子那句话。
昨日太子说完那话后,就拖着贾珠去踢蹴鞠,毓庆宫的太监宫女陆陆续续回来了,太子也表现得愈发自在,在玩蹴鞠的情绪很不错,比起有些恍神的贾珠可好太多。
贾珠揉了把脸,心里有些着恼。
殿下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高高兴兴地带着贾珠四处玩耍,直到今日送他出宫前,又连带着康煦帝的赏赐、又给贾珠送了一车的东西,害得他出宫的时候甚是招摇,马车后还跟着一堆车马,总像是入宫去抢劫似的。
他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指尖,又觉得自己很奇怪。
平日里,殿下总是爱说一些娇软的话,什么喜欢,在意,我的人,你是我的云云,都是张口就来。
贾珠起初很不适应太子这般直白赤裸。
可后来发现,太子殿下在康煦帝,在太皇太后等几位长辈的面前,似乎也是这般后,贾珠到底
是叫自己一点一点适应了。
许是殿下,对亲近的人,便是如此
贾珠本该习惯。
太子昨日的话,如同他之前一应的甜言蜜语,也不过是殿下的秉性,贾珠只需要听听就过,不需放在心上才是。
可偏偏
贾珠到现在都时不时会想起允礽说那话时的眼神。
那一双眼,总叫贾珠恍神。
难道是因为最近,他在宫中这八九日,和太子殿下太过亲昵,这才叫他不太适应了吗
贾珠半心半意地思忖,毕竟不是每一日入宫,殿下都会变成可怕的咬人怪。
一想到这,贾珠的眉头就忍不住微颤。
他乘坐的马车乃是宫中的车马,外头驾驶马车的乃是宫中侍卫,这辆宽敞的马车内唯独只有他一人,却是连暖手炉与各式糕点都布置妥当,叫贾珠坐得舒舒服服。
坐在这样的地方里,叫贾珠一旦想起那些事,都像是流露于人前的羞赧不安。
贾珠眨了眨眼,想要将脸上的热意逼退。
只除了这件事外,贾珠的心中,还盘旋着另外一桩要事,而一旦想起那件事,贾珠的心便一点点冷下来,叫眉宇也好似落满了雪。
“公子,已是到了。”
“多谢。”
贾珠应了一声,弯腰下了马车。
纵是贾府的人早就习惯了宫中时常有赏赐,可是这一回却又比之之前厚重不少,那太监唱名时,东西已经陆陆续续摆满了两个院子。
贾府中,对待贾珠这些赏赐另有安排。
由着贾母做主,特地给贾珠辟了个地方做小库房,这些东西虽会归于公中库房记录,但最终都会全部挪去小库房里,公中其他人不能动用。
张夫人默许了此事。
只是贾珠惯来也不会独享,那些布料首饰他又用不上,每次得了都会散给家里的女眷,是后来被贾母按下,方才不再那么大手笔。
待送走了宫中的侍卫太监,贾珠院子里的人又开始团团转清点起东西。
尽管方才只是皇上口谕,但贾府的女眷也都出来了,眼瞅着事情已了,元春带着迎春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歪着头笑道,“可算是回来了,迎春这天天想着见大哥哥,日日问我何时回来,我倒也是想知道,可去哪里寻呢”
迎春羞得躲在了元春的身后。
贾珠与他们说上几句话,又去拜见了贾母与几位长辈。正在说话间,母亲王夫人身边有个小小的女娃引起了贾珠的注意,他盯着看了一会,便笑了笑,“是探春吧”
探春是赵姨娘在贾政离开后,方才生下来的女娃子。
因着赵姨娘在孕中病了一场,生下来的探春也有些病恹恹,一直出不了院子。贾珠与她也不曾见过几面,只知道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王夫人看了眼自己身旁的探春,笑吟吟地说道“探春的身子骨总算是大好,我瞧着她养在赵姨娘的身边也不太像话,便挪到了我膝下养着,总归是精细些,免得这娇滴滴的姑娘家吃苦。”
贾珠微顿,在这片刻中已经尝出了王夫人的机锋。
他心下叹了口气,权当是不知,叫人取来一个匣子,淡笑着说道“原是不知妹妹也在,这权当是见面礼。既是养在太太的膝下,可莫要拘束着,有什么需要,便着人来寻大哥。”
探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王夫人的脸色,见太太没有不满,这才轻轻笑了一下,很仓促,但也很好看,“多谢大哥。”
贾珠揉了揉探春的小脑袋,便又转身与宝玉说话。
宝玉原本以为大哥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了,正高兴着想要和探春妹妹咿呀上几句,转头看到大哥清隽漂亮的脸蛋子,这心一下
子就冷了,呜呜着盖住了自己的小脸。
贾珠将他抱起来,“跑什么呢琏儿见到我,都会记得与我说功课,宝玉呢”
宝玉揉着小脸,爱娇地说道“嘿嘿,嘿嘿,大哥哥”
贾珠好气又好笑地戳着他的鼻子,“你啊”
王夫人坐在张夫人的下首,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她并不在意探春得了贾珠给的什么东西或许平日里她会有些生气,可是眼下,王夫人只觉吐气扬眉。贾珠是她的好儿子,不管是在宫中得皇帝太子的青眼,还是在这家里是浑然一片大哥的气派。纵然是大房的贾琏迎春,都不自觉以贾珠为首。
哪怕她得不了贾府的管家大权,哪怕她嫁给的是二房,那又如何
只要贾珠在,大房永远都压不倒二房。
贾母同样很高兴。
高兴的是在这一代,总算出了贾珠这么一个好孙子。她笑看着家中这些孙子辈团团乐乐地围坐在贾珠的身旁,心中甚是舒畅。
不过贾母到底是看得出来贾珠眉宇间的疲倦,开口叫这些小泼猴儿回去,好叫贾珠得了歇息的时候。等老祖宗离开,其他人自也是一一离开,等到王夫人想带着探春也走时,贾珠却叫住了母亲,“太太,我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王夫人的脸上带着抹不去的笑意,见贾珠出声,更是高兴,便叫丫鬟带着探春出去玩耍,自己与贾珠在屋内坐下。
她到底是看得出来,贾珠是想与她悄悄说几句的。
王夫人捉着贾珠的手,轻轻拍了拍,“珠儿,你在宫中如何,我也不问了。只在家中,便莫要想那些为难之事,要是你爹训你什么,你就当做不知。左不过他眼下远在千里之外,想要罚,也罚不到你。”
贾珠没想到太太会说出这般促狭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摇了摇头,轻咳说道,“太太,父亲也没那么严厉。不过我今日,是想与太太说说元春的事。”
听到元春,王夫人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元春元春一直在家中,可有什么缘故”
贾珠轻声说道“老祖宗与我说过,家中的意见,是不想叫元春入宫去,父亲与我的来信,也是这般主意。所以府中一直在寻着撂牌子的法子,这说难也不难,只偏生府中之前也算是得了宫中看重,所以宗人府拿捏着不肯松口。”
他说着的,都是王夫人早就知道的事。
“纵是想撂牌子,这初选也是要去的,咱家元春长得好看明艳,但这京城天下,娇娇的娘子何其多,宫中也未必能看得上元春,你啊,就别担心这些了。”王夫人以为贾珠提起此事,是担心元春,便宽慰道。
贾珠摇头,坦白地说道“其实孩儿有一事,一直都不曾与家中说过。殿下已经答应帮我,不会叫元春入宫。”当然,此事其实算得上是太子亲自提出来的,但哪怕是他们这般亲昵的关系,贾珠也知道不能这么直接说,所以只说是自己请来的,“所以,在宫中那头,一直是不必担心的。”
但今日出宫前,太子在送贾珠出宫时,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
“听说宗人府那头,好似有人在走动,想要将你妹子送入宫里。”太子说得漫不经心,“孤知你不喜欢,已经叫人敲打过了。”
贾珠闭了闭眼,将太子说起这话时的似笑非笑丢开,重新睁开眸子时,满眼都是冷静,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王家的人。”
王夫人的脸色微变,一下子也没回答贾珠。
贾珠没等到王夫人的回答,便也知道了她的想法。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如果王家会这般活动,贾珠也的确不信自己的母亲会不知道。他只是有一点期待,或许王夫人也是真的被瞒在鼓里呢
“太太知道,
元春并不愿意入宫吗”
“入宫有什么不好”王夫人的语气有点硬邦邦,“元春是生在正月初一,是有福气的孩子。这天底下,又有哪里比皇宫更加有福呢”
贾珠掩住失望的神情,摇头说道,“太太,孩儿在宫中行走这么多年,难道我的看法,都不足以叫太太知道,宫中是个多么可怕冰冷的去处吗”
若非贾珠得太子看重,他本也是那种随意叫人处置的棋子罢了。
王夫人拧着眉,扯着帕子说道,“珠儿,咱家家中是何情况,你不是不知。虽然从前的旧交都还在,也还能走动走动。可是再往上,这数年间却是不能了,那些个泼天富贵人家,怎可能看得上我们元春的岁数,就算挨到三年下一届大选,这家中变化也不大,难道你愿意叫元春嫁给那些家世平平的人吗”
荣国府出了个贾珠,对贾家自然是好事。
可贾珠能给贾府带来的美好愿景,直到他能撑起贾府的门楣,能叫贾府的名声传扬出去,少说也还有数年的时间。
而眼下,元春纵是谈论嫁娶,那些不过四五品官的,或是哪家求娶继室的,都叫王夫人不喜。
在她眼中,元春千好万好,这些人家与她并不相配。
若是能挨到贾珠出人头地,那自然是有合适的人纷至沓来,可偏生元春也就这几年的时间。而贾母以为好的人家,王夫人看来却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这般弄下来,王夫人便觉得,入宫是个万分好的选择了。
王夫人眼中含着泪意,“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是有些落寞,可到底也是钟鸣鼎食,从来不曾委屈了元春。可你祖母居然想要叫元春嫁给那些小官之子,这不是要害了元春吗”
“可太太瞒着家里人做下这样的事,如果叫元春知道如果元春真的入宫了,您觉得,元春不会记恨您吗”
恨这个字,贾珠或许说得重了些。
然元春自打得了家里的允诺,便从未想过入宫的事,贾珠甚至知道,她是很抗拒的。别的不说,元春是亲眼看过大哥与太子相处的人
她知道大哥哥很喜欢太子殿下。
并非只是出于地位的仰慕。
倘若她入宫,那叫大哥哥与太子殿下如何相处叫她和太子如何相处
年轻,可爱的姑娘家,不会思考那么复杂的事情,只这简单的两桩烦恼事,就足以叫元春撇除了这个想法,更勿论入宫后再无法与家人相见的痛苦,就更叫元春不愿了。
“我是为了她好,等她知道这点,她就不可能记恨我”
王夫人有些倔强地说道。
贾珠抿唇,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他哪怕生气的时候,也是软的,带着一丝浅浅的潮气,“只要元春不愿,她就进不了宫。”
也因着他的性子向来如此,于是连重话,都说得好像是软绵水乡里的潮湿,“只要有我在,母亲的想法,绝无可能成功。”
贾珠从未和王夫人说过这般不敬的话,叫王夫人都瞪圆了眼,胸口上下喘气,好似是被气到了。
她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几乎震碎了桌上的摆设,气急了说道,“我难道是要害了元春不成珠儿,你竟与我这般说话”
贾珠起身,直直地跪倒在王夫人的身前,低着头。
“太太,女子嫁人,是一生的事。您知其苦,何尝叫元春,也尝到这苦”贾珠的声音不高,却不疾不徐,“孩儿想叫元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想要叫她快乐。您是爱她的,何以要叫她痛苦呢”
“为娘还能错了不成她是咱们贾府娇养出来的姑娘,珠儿,你难道舍得送她去那些破落户,去那些家里头都未必有几个子的人家,这难道不是叫元春去吃苦吗”
贾珠从未想
到王夫人对此事这么执着,哪怕是苦劝,也是听不进去的。
贾珠心下叹息,却是倔强地跪着。
他不起来,王夫人便知道,这孩子是不会改了他的注意。
贾珠寻的是太子殿下,是宫中最受宠的贵人,纵然王家有千般手段,可只要贾珠不松口,也是无法将元春送进去的。
王夫人一想到自己这半年来的盘算付之东流,就忍不住垂泪。
贾珠与王夫人不欢而散,送走太太后,元春去而复返,正巧看到大哥哥有些恹恹的模样,惊讶地说道“大哥哥,这可是怎么了你的眼睛”
贾珠这才意识到,许是方才与太太说话情绪有些激动,便微红了眼。
他轻笑着摇头,摸着元春的小脑袋,“没什么,只是被风迷了眼。倒是你,偷偷摸摸又回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他与王夫人的对话,贾珠是不会叫元春知道的。
他当然也不愿意元春真的记恨上自己的母亲,只打算自己将此事拦下来,也莫叫母亲与老祖宗生起矛盾来。
元春偷偷看了眼贾珠,只觉得大哥方才这话言不由衷。
当真只是被风迷了眼吗
不过贾珠不愿意说,元春也没追问。
“大哥哥,昨儿北静王府派人来信,说过些时日是老王妃的寿辰。那时还不知大哥哥回来不,但家中已是应下了。就在明日。”
贾珠还能有几日休息的时间,这时间正合适,北静王府也帮了他们家不少,他自然是该去的。
此事方才本就该和贾珠说,只是大家见得贾珠回来,都高兴坏了,反倒是忘记了这件要紧的事情。元春走到半道,突想起此事,便急匆匆回来。
贾珠轻笑着,“那可就多谢大妹妹的提点。”
元春面色微红,嗔怒地说道“作甚这般客套,叫人听了奇奇怪怪。”
贾珠看着元春明艳大方的模样,忽而说道,“我听说,府中的人正在给元春相看,可有喜欢的”
听到贾珠这么说,元春的脸蓦地更红了些,捂着脸说道“老祖宗的意思,现在只是看看,我岁数还小呢”她嘟嘟哝哝,虽然有些羞涩,却还是落落大方地将这一切与贾珠说个分明。
王夫人和元春说的话有些对不上,贾珠的眼神微动,轻笑着说道“这就好,我可是希望咱家元春在家里多留几年,可莫要这么快就出嫁。”
到底是和贾珠说话,元春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羞涩,小小声说道“其实母亲也问过我,似乎是想将我高嫁,但我其实不是很喜欢那样的人家。”她靠近了些,在贾珠的耳边小声说道,“北静王很不错,据说对王妃也很好,可是这样的人家里,也有几个侍妾在。咱这家里头也”
贾珠听了元春这话,便明了大妹妹的心思。
元春年少,自然是对将来嫁娶的男子有过期待,可这份期待很浅薄,她更多的是考虑到将来。她希望将来的丈夫不纳妾,没那么多奇怪的规矩,也想活得自在些。为此,什么皇家,王爷,从来都不在元春的考虑中。
眼下贾府蒸蒸日上,前途无忧。
元春自然也无了那些要将自己当做筹码,给家里搏一场富贵的念头。
且元春也觉得有些奇怪,以贾府眼下的身份,顶多也就是侧妃,怎可能是去做正室
大概,是她理解错母亲的意思了。
元春是这般想,贾珠也乐意引导她这般继续想下去。
总好过叫她知道王夫人的想法。
“元春还小,不必担心,大哥会帮你。”贾珠轻轻拍了拍元春的肩膀,“纵然将来家里相看的人家,是你不喜欢的,与大哥直接说便是。
“不喜欢的,没必要将就。
我会替你除去这些麻烦的。”
元春稍稍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
“大哥哥,你方才那话,说起来可真像是太子殿下。”
尤其是尾音不自觉带上的冷意。
更带出了那种韵味。
贾珠微怔,“是吗”
元春笑嘻嘻地说道“大哥哥的性子软糯,对下人也太好,从前老祖宗说过,生怕大哥哥什么时候就要给人欺负了去,入宫后,也是一直担心。但眼下看来,与殿下一处,倒是叫大哥哥变得冷硬了些。”
贾珠的身体孱弱,天性如此。
纵然再硬,也是硬不起来的,可是眉眼一敛,却也生出了几分冷意,也叫人能打个颤。
好不威风呀
贾珠抿着唇,“这暗地里腹诽我不少罢”
元春站在贾珠的身前,矮他一个头,从下往上看着贾珠,摇着头笑,“我知大哥待我好,从不曾如此的。”若非她一边笑,一边将脑袋埋在贾珠的身前,贾珠大抵还会信上几分。
元春的小脑袋在贾珠的身上蹭了蹭,还要再说话,却感觉这掌心下的皮肉冷不丁打了个颤。
元春抬头,下意识想问大哥哥是不是受寒了,却看到贾珠如同受惊般往后退了一步,端方好看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红,“元春,我有些累了,该回去歇息,你也早些回去罢。”
贾珠赶人。
元春歪着头,觉得大哥哥的动作略显僵硬。
到底想了想这几日贾珠的劳累,便当做不知,点着头优雅地行礼,“那大哥哥好生歇息,妹妹晚些再来。”
贾珠忍着那奇怪的酥麻,等元春离开后,便忙不迭地回到屋中。
如果不是元春这不经意的一碰,贾珠都差点忘记了自己身上这麻烦处。他有点心烦意乱地吩咐人去叫水,有些恼怒地按了按胸口,尤其是左胸口。
太子的牙口可真是好,也偏爱这心口跳动的声音,于是乎,贾珠凡是醒来发现太子殿下咬人,往往就啃在左心处。
这种口欲的纠缠,说不得大事,也不能说小。
总之是叫贾珠坐立不安,因为这碰的时间久了,就会叫原本无甚感觉的皮肉都变得敏感起来。
分明就只是一块肉
可是贾珠沐浴时擦过,却会痒得叫他直颤,就好像之前太子殿下压着他挠痒痒那般,那种诡异暧昧的感觉,叫贾珠好生着恼。
但在宫中,贾珠又不可能真的多仔细观察,如今回到了自己家中,他总算歇了口气,叫来水后,小心翼翼地脱去衣服,入了浴桶。
热腾腾的温度叫贾珠一时间有些失神,蒸腾的雾气也叫这沐浴的屋中都显得朦胧起来,贾珠勉强将神智收敛,隔着摇曳清澈的热水,他盯着自己的左胸看。
上面交错着几个齿痕,很深,好似野兽发泄时的啃咬。都几日过去,都还没恢复。且许是受到热水刺激,又有微微的鼓胀感。
贾珠咬牙切齿地拍了一记,将这热水拍得四处乱晃。
可恶,可恼
臭殿下
贾珠羞恼地蹙眉,仔细看完后,更想打人了。
他决定今日睡醒后,先罚自己抄写一百遍“不要心软”,然后张贴在各处。
得好生将之前这个想法贯彻落实,才能叫自己涨涨记性
毓庆宫内,太子接连打了个几个喷嚏。
他捂着鼻子,有些为难地皱眉。
在地上,正颤抖跪着几个人,一个个都都得如同蝼蚁,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矜傲漂亮的太子殿下压根没在乎他们,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了下手,有些嫌恶地丢到地上。
他倚靠在软塌上,一双
凤眼微眯,慵懒地说道“春丽,孤这宫内,吃里扒外的人,该怎么算呢”
春丽平静地说道“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太子笑吟吟地竖起一根手指,“倒也不必,传出去,反倒是叫孤的名声显得更加暴戾。”他慢悠悠起身,踱步走到其中一人的跟前,捏着这人的下巴强迫着他抬头,“将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给孤听听”
这侍卫抖得更加厉害,嗫嚅不敢言。
他们怎能想到,那些话,会给太子听了去。一想到太子方才微笑着将将抽死一个说得最多的侍卫,他们的眼里就浮现出痛苦的绝望。
那只是那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饭后闲谈的话。
谁会不八卦,不闲言碎语上几句呢
只是偏生这一回,是说嘴到太子心尖尖上的人罢了,这样的倒霉事,怎就叫他们遇上
侍卫越是害怕,这心里的想法就越是杂乱无章。
“不说吗”
太子看似惊讶地挑眉,一抬手,匕首便递到他的手上。
他悠哉地踩着这侍卫的手,愉悦地听着那近乎碾碎的嘎吱声,不紧不慢地将刀尖捅进侍卫的嘴巴。
锋利的刀刃割开了皮肉舌头,在鲜血横流之时,太子高兴地说道“那没了舌头,就说不出那些污言秽语。
“你也会很高兴吧”
侍卫唔唔着,几近目眦尽裂。
他挣扎起来,却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太监压着,死死不能动弹。
“殿下”
跪在身边的侍卫,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忍不住叫了起来。
他们只不过是在交换时,闲聊了几句,却不曾想到,这随口的几句话,却几乎给他们招致了杀身之祸
“只是倒霉,闲言碎语几句,不过是闲聊,与捕风捉影”太子一句句念过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孤都舍不得责骂的人,尔等倒是厉害,说得那叫一个高兴。
“那怎不叫孤,也高兴高兴呢”
乾清宫收到消息的时候,带着血气的太子也随之登门,手中还拎着那条康煦帝钦赐给他的长鞭。
整条长鞭都是珍贵材质所造,比一般的长鞭重,抽起人来,也非常疼,一鞭子就能叫人抽晕过去。
康煦帝微微皱眉,却不是为了方才的消息,“几个侍卫,犯得着你亲自动手”
言语间,皇帝丝毫没有责罚太子的意思,反而是不满东宫为了此事亲自动手,实在是屈尊了些。
太子带着一身血气在康煦帝的身旁坐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孤倒是无所谓,可阿珠将来是要娶妻的,当着孤的面嚼舌根,侮了他清白的名声。
“不撕了他们的舌头,孤心中不爽利”
康煦帝自是知道前因后果,晓得他多看重贾珠,自也不能接受那些闲言碎语。
“那你便不要将人捆在身边不放,这叫人作何感想啊”皇帝漫不经心地说道。
太子骄矜地昂着脑袋,“凭什么孤是太子,难道有个看着顺眼的人,都要因着这等小人的心思而疏远这究竟是太子,还是囚徒孤偏不许。”
他的眉间含着戾气,傲气不散,血气缠身。
“孤便是要叫那些蝼蚁知道,孤喜欢的,便是天上月。孤不喜欢的,便是脚下泥,纵然他们身份再尊贵,焉能尊贵过孤不成”
如此狂妄,如此放肆。
康煦帝却抚掌大笑,高兴非常。
合该是这般,身为东宫太子,何须小心翼翼,为人所想
此事本就掀不起浪花。
承乾宫内,皇贵妃压根没把这当作事,便烧掉了纸张,丢在了炭盆中。
刘嬷嬷轻声说道“娘娘,太子这般矜傲恣意,可皇上”
“皇上高兴着呢,”皇贵妃轻轻地摇头,意有所指地说道,“咱这位太子殿下,可是越来越厉害。”
这般年轻,却有这般心思手腕。
甭管他闹得滔天,那又如何
“怪就只怪,有些人自己不长眼”皇贵妃似笑非笑,“得罪了太子爷的好宝贝。”
青烟袅袅,炭盆发出噗呲一声,吞没着一切的痕迹。
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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