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第一次看到太子落荒而逃。
当然, 在他看来,那或许不能叫逃跑在允礽的嘴巴里, 他的意思是, 日后再谈。
贾珠听到太子这么说时,难以遏制流露出少许失望的神情。
他并非是要强求太子将所有的事情告知他,可允礽不信他。他对太子所说的话, 虽不能做到百分百真实, 可也竭尽所能的诚恳。
也是自从他们长大之后,贾珠才逐渐对太子拥有了秘密。
可哪怕如此,只要他答应过太子的事情,就绝无妄言。
太子殿下不相信他。
这便是个该死的大问题。
不过, 允礽在离开之前,他老老实实和贾珠解释, “阿珠不日便要春闱, 在这之前, 孤不想有其他事情动摇你, 待一切结束后,孤会来寻阿珠的。”
什么叫不要动摇
贾珠一想到这个,都有些来气。
殿下来而又去, 如一道风般来, 又风卷般离去,这样不也在动摇他吗
贾珠郁闷, 几个书童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太子跳了进来,又匆忙忙离开, 试探着说道“大爷, 可是殿下出了什么”
“不要提及他。”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 “既然他爱这么想, 那就随便他去。”
他不是没脾气的人。
太子如此直接说他不信,就已经足够让贾珠生气啦
接下来的时间,贾珠正如允礽所说,根本没有时间再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现在非常年轻,不过将将一十九岁,就算这一次春闱不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贾珠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他对读书算不上十分喜欢,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熟悉这种感觉。
他习惯了墨水的气息,习惯了纸张的味道,也习惯了在漫长时光里那些晦涩的文字。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然在那一次太子离开后,贾珠心中就莫名憋着一股气。他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但不可避免有了一种强迫的动力。
他不再是那么随遇而安,不再是怀揣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他要赢。
他要成功。
这种久违的斗志在燃烧起来后,令贾珠愈发认真刻苦起来。也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纵然家里的长辈与奴仆都希望贾珠莫要如此辛苦,却也无人敢与他说上什么。
直到春日末,贾珠几乎能闻到夏日的躁意,就在这无比清亮的早晨,他踏上了贾府的马车。
马车内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物什可供贾珠取用,车轮碾压滚过石板路时,那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带着节奏的韵律。
原本有些焦躁的贾珠情绪忽而在这个微凉的早晨平静下来,他撩开车帘,看着外头漆黑的天际,无数来自各地的学子或是马车,或是走着,缓缓地从京城的四面八方汇聚到考场前。
这是一种肃穆无声的洪流。
贾珠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街道上推开门窗在好奇地观察,仿佛这三年一回的盛事,怎么都看不腻味。
贾珠松开手,任由着车帘落下。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从街道处瞥来,好奇与有趣组成了潮水,将学子们都浸泡在其中,如同在观赏着一场盛大趣味的出演。
“保成有些紧张”
乾清宫内,康煦帝蓦地出声。
出神的太子慢吞吞地看向康煦帝,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幻,可偏偏还是能够叫皇帝看出少许。
可恼的阿玛。
太子在心中腹诽几句,懒洋洋地将手头的奏章丢开。上
面花团锦簇的文章书写了不少废话,只将最重要的意图夹杂在其中,这种歪歪扭扭的官腔,太子早已经熟悉,更算不上讨厌。
以太子矜贵傲慢的脾性,世人歌颂他实乃理所当然,不痛不痒。他不排斥这些歌颂的文章,却不代表允礽能够容忍蠢货。
而刚才那奏章所属的大臣,正恰恰是个蠢货。
允礽会走神,那也是理所当然。
“阿玛,如果您每年每日都要容忍这些废物,那您的头发早晚都要掉没了。”允礽甜蜜蜜地开口,那要腻死人的口吻叫康煦帝挑眉。
皇帝自认为自己的头发还算浓密,至少五年内不必考虑这个问题。
啧,一想到仅仅五年这个数字,康煦帝的心理也微妙地不爽起来。
纵然是皇帝,如果真要面临脱发的危险,那还是挺可怕的烦恼。
康煦帝“所以,保成为何还要紧张”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笃定地说道,“你是在担心阿珠的春闱”
尽管是疑问,但听起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春闱每三年一次,对于康煦帝而言,已经逐渐成为某种习惯的日常。
毕竟一件大事每隔几年都要来一次,那纵然第一次时会有骄傲的情绪毕竟这些出来的官员都能勉强称呼为天子门生可当这样的事情每三年都要跳动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这情绪就几乎趋于平稳。
康煦帝险些都要忘记是今日了。
“撒谎,阿玛说得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可分明昨日你还嘱咐过梁九功。”太子毫不犹豫地戳破了皇帝的谎言,“阿玛分明也在意。”
“朕在意,有什么问题吗”皇帝理直气壮地说道,“朕乃天子,在乎这场考试能给朕挑选出来什么样的好官员,实属正常。”
太子露出个假惺惺的微笑,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放心,阿玛,就算这一次春闱真的跳出来什么天赋异禀的人才,也绝对无法超越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的。”
康煦帝没好气地瞪了眼太子,这臭小子故意拿这两个人来编排他呢
他咳嗽了一声,淡淡说道,“莫说阿珠,你身边那其他两个伴读,也总该有个合适的去处。这时间,也该到了。”
太子清楚康煦帝这话是何意。
其实早在几年前,康煦帝就已经着手在给允礽安排太子属官。
身为太子,总不可能只有参与朝政这个特权,他更盖有自己身边的一批官员。皇帝会在接连不断的试炼中一次次培养太子,将他锤炼成一个合适的储君。
而一名储君,自然需要合适的东宫属官。
康煦帝宠爱允礽,又不打算让他当个没用的花架子,自然要趁早培养起属于允礽的班底。
太子皱了皱眉,假笑着说道“阿玛,此事你都说过好几回,这般絮絮叨叨,会让我以为你变成忘事的老头子。”
康煦帝平静地说道“这是应有之事。保成,你已经断断续续参与了一年多的朝政,可到底算不上正式。等属官到位后,此事方才算是正经。”
说到这里,康煦帝有些狐疑地看着太子。
“是朕错觉保成似乎不太喜欢此事”
早几年,太子不喜上朝,康煦帝还能理解。
毕竟允礽是个不爱受束缚的脾性,他不是做不到温文尔雅,可他不喜欢。肆意妄为惯了,他骨子里便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可权势是个迷人的物什,一旦沾染上了,拥有久了,便会叫人一点点沉迷进去,无法自控。
康煦帝便是如此。
他从年幼时便坐上了皇位,从此,那种独一无二的权势便选中了康煦帝,令他从此迷恋上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康煦帝闻得出来
,允礽骨子里与他,也是一般人。
太子不可能会在能够掌握权势之时退缩,倘若真是这般,康煦帝会在更早的事情就强迫允礽品尝权势的味道允礽是他最钟爱的孩子,哪是不喜,皇帝也不会选择其他人成为东宫。
踏上太子之位,再难,也是最好的路。
皇帝理所当然这么认为,因为在他前面十几年,他也是这么闯过来的。
哪怕再难,最后品尝结果,也会是无比甘甜。
允礽既是他的孩子,那也理应
“孩儿在恐惧。”
太子平淡地说道。
康煦帝敏锐地看他一眼。
“阿玛,你正是壮年之时,孤也逐渐长成,这真的会是个合适的时机吗”
康煦帝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他注视着太子的模样,就好像他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题。
“保成”皇帝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低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太子淡淡说道“阿玛,孤没吃酒。”
这对天家父子对视了许久。
无需多言,太子清楚,康煦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康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若要叫一个小孩子来担心这个问题,朕会觉得,我这个做阿玛的,着实太失败了些。”
康煦帝有那么多个孩子,可唯独允礽算是他亲手养大的。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躺在他怀里嚎啕大哭的孩子,是那么娇小惹人疼爱。
小小的保成将小脸贴在康煦帝的胸膛,哭唧唧地和他说着梦,那全心全意依赖着康煦帝的感觉,令他头一次,真正拥有了为人父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娇小的孩子,发誓要将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赠予这个小小的孩子,让他此生不见阴霾。
这也无怪乎,康煦帝在听出了保成言外之意后,心口不免得有些一痛。
“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
“阿玛,你我都知道,这是理应该想的问题。”太子虽然没有流露出什么神情,可是熟悉太子的康煦帝已经知道,允礽眼下定然是自顾自开始生气了。
就像是抱着胳膊团在靠椅上用后背对着他的小兽,毛绒绒的尾巴已经彻底炸开了毛,从那疯狂摇晃的力道中也足以看得出来他的气恼。
康煦帝的心口除了那隐隐的酸疼外,又多了更多的柔软与温暖。他当然知道
如此僭越之语,竟是太子对他的告诫。
说来稀奇,自从太皇太后去世后,已经没有人敢于如此大胆。
或许皇太后拥有这个权力,可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彻底回避了世俗的一切不再搭理。
康煦帝的确没想到,太子会这么说。
“保成不怕朕生气”
太子似乎觉得奇怪,漆黑的眸子恼怒地看了眼康煦帝,仿佛觉得阿玛怎会思考不出这么简单的答案,“如果阿玛生气,不更加说明,孤所言甚是有理吗”
很好,这还逻辑自洽起来。
康煦帝叹了口气,然后,又叹了口气。
他平静地说道“动动你的屁股,现在就从乾清宫滚出去,等春闱结束后,在殿试开始时,朕要看到你站在大殿上正式参与朝政,听懂了吗”
太子有些惊讶地看向皇帝,正要说什么,就见一个笔洗朝着他飞过来。
允礽一个灵活避开了这玩意的摔打,猛地窜了起来,大步地走到殿中,气恼地说道“阿玛,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又一块镇石砸了过来这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虎符太子不得不远离危险之地,快速逃往殿门,“阿玛,你这心也太狠了些”
太子殿下大声抱怨。
康熙帝冷冷地举起了手
边置放毛笔的架子。
太子忙不迭地逃了出去,留下最后一句话,“阿玛可莫要后悔”
皇帝将起死人不偿命的太子给赶出去后,这才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沉默地思考了片刻,心里那种微妙的不爽犹在。
他竟然被保成给提醒了。
哪怕是康煦帝,心里头也是老大不愿意。他倒不是生保成的气,只是身为一个父亲居然被自己的孩子提醒了此事,莫名感觉尊严有些受损。
康煦帝站起身,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
出于皇帝的立场,康煦帝应该训斥太子的优柔寡断,可身为父亲,皇帝却不免感到熨帖,甚是为之动容。
康煦帝身为父亲,宠爱自家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一旦得了孩子别扭的反馈,这心里也如同普通父亲那样深感欢喜,连带着走路的姿势也大摇大摆了些,透着高兴。
太子是个好孩子。
而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太子这样的想法而动怒,他叹了口气,只是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
康煦帝的确有时会忽略某些问题,这不可避免,他也不是个完美的人,总会有些疏漏。
他还是年轻力壮之时,便不会升起这样的惶恐。也不会觉得太子的长成,对他来说会有什么威胁
然,是谁让太子有了这样的想法
皇帝踱步的速度有些缓慢下来,透着难以言喻的恼怒。
在康煦帝看来,太子的担忧过早尽管那是正确的,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允礽会将其表露出来,则证明这最起码是有什么事情点醒了他。
毕竟,太子的岁数这般年轻,又怎么会思考起太皇太后这般年岁的人才会看出来的隐患
是的,太子这别扭的提醒早在数年前,在太皇太后将去前,这位度过了几个皇帝的老人家就抓着皇帝的手,笑吟吟地与他说过。
康煦帝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太皇太后在生前提起来的某些问题,在众位皇子逐渐长大后,已经开始一一显露。
皇帝最喜欢的是太子,可对其他的孩子,他也不是不关切。
允禔已经十八岁,以他的年纪,如果参与朝政,也是合适的年纪。而且,康煦帝也看得出来,这种时常在家闲暇的日子,对大皇子而言非常无聊。
可康煦帝到现在都没有表露出要让大皇子参与朝事的念头。
或者说,他曾经想过,可最终康煦帝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
允禔比允礽年长数岁,除去家世外 ,他在其他方面都还算不错虽然文学才略上有着小小的缺陷,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个还算不错的长子,一旦掌权后会带来什么后果,康煦帝的心中是有过较量的。
最起码,在太子站稳脚跟前虽然现在太子做得已经远超康煦帝的期待康煦帝只会牢牢压着其他皇子出头的可能。
康煦帝想,或许是从前他与福全的关系还算紧密,又是从小就登基为帝,对于某些事情失却了敏感。皇帝并非不会自省,只要是正确的建议,他当然会听。
如太皇太后,如今日
不过,康煦帝朝着梁九功招了招手。
自从顾问行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后,梁九功就开始接过他手里不少事务,成为了康煦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
得了康煦帝的召唤,刚才还沉默得如同僵尸的梁九功立刻活了过来,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皇帝的跟前,恭敬地欠身行礼。
康煦帝漫不经心地说道“查一查太子身旁可有什么新的变故。”
梁九功似乎是有些疑惑,毕竟康煦帝这个命令没有任何的指向,若真要这么查下去,这范围着实太广。
康煦帝却没有看到
梁九功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下去,“任何一切,和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有关的事。”
梁九功的心头一跳,脸上却是半点表情都没变化,低头应是。
如果说,方才梁九功对康煦帝和太子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还不太清楚,可眼下听了康煦帝的命令,却是猛然明了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也太胆大妄为了
他居然敢剑指如此危险之事,倘若康煦帝误以为太子小小年纪便想着夺权哪怕只在自己的猜想里,梁九功还是飞快地将那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压了下去。
他不敢再深思。
不论如何,康煦帝说话时,眉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显然太子说的那番话非但没有影响到皇帝的心情,反而是令康煦帝越发愉悦。
左不过梁九功猜不出康煦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最起码他能猜到在皇上的心目中,太子仍是他最宠爱的孩子。
从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因为,康煦帝此时的语气,便是梁九功最熟悉不过的那种“哦保成怕不是又惹出了什么麻烦算了还是早点帮他擦屁股得了”的溺爱。
春闱的考试并不容易,这几日连绵下着小雨,虽然不冷,可也带着凉意。
对于夜间在考场休息的考生来说,更是如此。
考场可不会那么大方准备厚厚的被褥,能有一床带着酸臭味的薄被便算是不错。
一场又一场过去,待到最后一场时,考场外已经汇聚着不少人。
这些人里,有的是各家考生的家人朋友,也有奴仆管家,更有不少好事者,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聚集过来,似乎是要观摩着人生百态因为每一个出场的考生,从他们的脸上,身上,便仿佛能够品尝到酸甜苦辣的味道。
还没到最后的时辰,便陆陆续续有考生出来了。
那些昂首跨步,脚步轻快的人,瞧着便应该是心中有底的。
那些脸色苍白,身体颤抖,一出考场就垂头耷脑,躲闪着不敢见人的,想必就没几分成算,或许再三年,又能在这里见到他们。
也有人眼尖,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这便意味着他们在这三年又三年的考试中不知挣扎了多久,令这些旁观的人竟也是熟悉了起来。
在人群中,郎秋和许畅焦急地等待着。哪怕这连绵细雨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也或许是这场雨,才叫他们心中更加担忧。
春雨贵如油,这场雨对于百姓而言该是无比重要,可眼下他们却是有些唾骂这场该死的雨。
毕竟还未到炎热的夏日,这晚春的雨水,同样会叫贾珠的身体难受。
毕竟前头的事件后,贾珠的身体便比往常要虚弱些。这也正是贾母如此动怒的缘故,不日便是春闱,这该死的事只会拖累贾珠。
这场雨又来得不是时候,更会叫贾珠手脚冰冷,虽是能带个汤婆子进去,可一旦温度冷下来,便是一个也无用。
郎秋也不知他到底等待到了何时,焦急的视线逡巡了许久,总算在某个瞬间,看到了从考场内走出来的青年。
他的神情淡淡,走路的速度也有些迟缓,不如往日平稳。青年苍白的脸色被日头晕染得微红,却丝毫掩盖不了眼底下的青色,他同样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几个熟悉面孔,朝着郎秋他们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郎秋和许畅两人快步地走了过来,搀扶住他的同时,又将贾珠与其他人分隔开来,有些急切地说道“大爷,你的手”
许畅刚搀上贾珠,便感觉到贾珠的身体微微颤抖。
贾珠有气无力地笑着,“这场雨,来得有些太急。”
许畅在心里气愤,却也知道朝着老天爷生气,本就
是一件没道理的事情。
可昨夜的雨,的确是太大,太吵了些。许畅还记得自己夜半爬起来关窗,便是因为雨声太大太吵,将他吵醒了。
如今这软绵绵的小雨,却又看不出昨夜的狂躁与湿冷了。
两人扶着贾珠到了马车边上。
贾珠的视线却先凝固在边上,看到了几个与众不同的脚印。
他有些疑惑地歪着头,看向右边撑伞的郎秋,“府上,还有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双从马车内探出来的手抓住了胳膊。
“阿珠。”
只一道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撒娇,拖长着嗓音的称谓,贾珠便一下子知道这到底是谁。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贾珠软着手脚爬着马车,心里还慢吞吞地在想,保成是为了什么来的呢他连着几日没沐浴,身上可有什么异味这雨可真是有些冷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贾珠的心头盘旋,马车内的客人等得有些不耐烦,手指用力将贾珠带入了马车内。
贾珠蹬掉了鞋,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还没说话,就被塞到他手里,脚下的汤婆子给硌得说不出话来。紧接着,那坐在马车内的尊贵少年,又将解下来的披风盖在贾珠的膝盖上,一瞬间,他仿佛远离了外面的湿冷,一下子变得温暖了起来。
这暖意让贾珠的眼皮子往下耷拉,无法自控的困意几乎吞没了他。
太困太困
昨夜几乎一宿没睡,因为考房的潮湿,也因为昨夜的雨,不似冬日那般难捱,却也叫贾珠难以入眠。
眼下离了那需要紧绷的环境,他最熟悉,最喜爱的人就在身旁,那舒适的安全感淹没了他,让贾珠不能再维持哪怕片刻的清醒,便昏睡在了太子的肩膀上。
允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贾珠,贪婪地描绘着他如画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总算将这月余的空白补足后,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好似在将刚才的记忆一点点地收藏起来。
好一会,才从马车内响起太子漫不经心的声音,“去贾府。”
这辆僵持在考场外的马车才缓缓动了起来。
太子原是要来与贾珠说上一桩事。
关于那一次陷害。
再是难缠的麻烦,若是皇帝和太子执意要查,一个多月的时间,早就什么都查了出来。
太子隐忍到今日,待贾珠结束要紧的事后,便兴高采烈地前来,想要将这件事与他一起分享。
可阿珠没有这个精力。
阿珠正安静在他的肩头沉睡。
太子瞧着青年那静谧的神情,连一丝一毫吵起他的念头都无,只觉得看着他这般,就是无比欢喜。
他忍不住伸手,一点又一点地抚摸着贾珠的眉毛。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人呢
不论相貌,性格,言行举止,任何一切,都如此合他的心意,允礽再找不出任何一个比贾珠更要叫他喜欢的人。
少年总是如此炽热,总觉得不过十几的年岁,撞见的便是一生一世的坚定。
可允礽不止于此。
他记得梦里的点点滴滴,他记得另外一个自己,与另外一个贾珠,他记得那些荒谬事,凶残事,嗜血事,自也记得那些情感。
喜欢。
太子的嘴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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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浓烈的情绪几乎挤占满了允礽的心口,叫他一颗冰冷的心都滚烫起来,仿佛也要被热意同化。
他克制地低头,在贾珠的额头吻了吻。
便用力地拢住了怀里的大宝贝。
马车轱辘轱辘,在春雨中滚动。
蒙蒙细雨中,湿冷的凉意一点都浇不湿少年滚烫的情意。
反倒是愈发狂热,仿佛永不止息的焰火。
如此绚烂。
一个吻。
贾珠愣愣地爬起来,捂着额头有些出神。
他做了个梦。
他梦到,在回来的马车上,他昏睡在太子的身上,而殿下任由着他的身体压在自己肩头,却只是温柔地注视着他。
温柔。
一想到这个词语,贾珠都觉得有些好笑。
太子怎可能会有这样的神情他是说,那自然会有,可不像是那种暧昧
贾珠呆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有些茫然。
他还记得梦里,那个轻轻的吻。
贾珠很少做梦。
除了允礽的“梦”,便是那些恼人的春梦。
后者的次数其实很少,但每一次,贾珠醒来后都会羞愧不已。
可从来
没有这么温情柔软的梦。
就好像踩在一团棉花上,软绵绵,却叫贾珠唯恐在何时便一脚踏空,忍不住坠落。
“大爷,你醒了”
郎秋探头,发现贾珠已经起身,便兴高采烈地说道“殿下说你快要醒来,小的原以为说笑呢,没想到是真的。”
贾珠微愣,“殿下保成在”
郎秋把门推开些,让外头的日光落进来,叫有些昏暗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无比明亮,他点着头说道,“昨日将大爷送回来后,殿下便走了。可今日殿下又登门拜访,估摸有一个多时辰了。”
贾珠愣愣地说道“殿下对我,有些好过头了,是吗”
不知不觉这句话就溜了出来。
郎秋有些紧张地看了眼门外,似乎是害怕贾珠这话被太子听到,快速地说道“宝二爷正在外头缠着太子殿下说话。”
而后,郎秋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
“小的也的确有过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他们的确会很关心小的。”他尴尬地低头,“只是小的觉得,殿下对大爷,已经不能算是一般的好了。”
贾珠还记得自己那些想法。
保成或许是分不清楚朋友所代表的含义,所谓朋友,也无法将所有亲密的关系逐一包容他应该他本应该让太子分得更加清楚才对
但。
如果一个朋友会时时刻刻记挂着贾珠,如果一个朋友让他遇险时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如果一个朋友喜欢和贾珠有超过任何身体接触的亲昵
那是否,从一开始,判断错误的人,是贾珠自己呢
贾珠摇摇晃晃地下了床,他的脸色无比苍白,叫郎秋一下子慌了神,“大爷 ,大爷,你一天没吃东西,现在可没力气”
郎秋的话似是有些迟了,贾珠的确虚软得没力气,一下子软倒在地上。
他闭着眼躺了一会,感觉到有人试图搀扶着他,喃喃地说道“郎秋,且莫要管我,让我在这里躺一会就好。”
“那可不成。”
太子的声音淡淡响起来,“虽不知道阿珠为何这么喜欢地毯,可你要是喜欢这个质地,便让你的床榻都铺满这些好了。可想躺在地上这个怪癖还是快点戒掉的好。”
太子的声音一连串地输出,让贾珠连抬起眼皮的动作都失去了一点动力,甚至想捂住耳朵避开这聒噪。
好一会,贾珠被太子搀着在床榻边坐下,挨过那一场眩晕后,才缓缓睁开眼。
彼时,太子正吩咐郎秋,“去叫厨房准备些东西,清淡点,一点荤腥都不行。”
郎秋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贾珠,低头退了下去。
太子敏锐地眯起眼,看向坐在床边的青年,狐疑地说道“方才在我进来前,你们在谈论关于我的事”
贾珠慢吞吞地说道“郎秋不该与我说起太子过来的消息吗”
太子摇头,“若只是这么简单,你那书童郎秋为何要这么看我”
贾珠假装不解,“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太子大步走到贾珠的身边,手掌亲昵地搭在贾珠的肩头,抱怨地说道“得了吧,阿珠,他早已经过了那个害怕我的时候,难道他在隔了好几年,又被重新点燃了关于我的畏惧”
他的脸上带着假笑,“孤可没对他做什么吧”
是,太子是没对郎秋做什么。
贾珠闭上眼,声音软绵,还带着少许疲倦,“殿下昨日,今天前来的原因,是为什么”他轻声细语的,“正如月余前,太子匆忙而又去,又是为了什么”
贾珠重新睁开眼,看着太子的眼神却是炯炯。
“殿下有答案了吗”
太子漆黑的眼眸落在贾珠身上,眉间有些困惑,他似乎拿捏不住此番贾珠如此咄咄逼人的缘故。他可没想到,贾珠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问起这个
等下。
阿珠这个反应,难道是
发现了
太子在知道贾珠喜欢他之后,却隐忍到今日,一直没有主动提起的原因,非常简单,一来他不想影响到贾珠的科考,二来是此事到底惊世骇俗,倘若他们说开,太子担忧他们无法掩饰得好。
他从未如此体谅人,怕是把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贾珠身上。
可如果这是阿珠自己发现的,那也怪不得他主动了吧。
允礽的眼神如同捕猎的野兽般紧紧盯着贾珠,到他的嘴唇,再往下看贾珠的身体,四肢,那如同针扎般的感觉,令贾珠有些不自在地扭动身体。
他仍有些不习惯太子这种眼神。
好似要将什么东西生吞活剥,透着赤裸裸的直白。
他怎么会
是了,太子殿下的眼神从来都带着别样的滚烫,他为什么一次都没感觉贾珠有些恍惚,他怎么会一点都没发现呢
那些错误的猜想,如今来看竟显得他有些愚笨。
这种浓烈的眼神太子每每看他时,总会最先落在他的嘴上,然后才是其他。
贾珠怎么能将这每一次掠夺的渴望,都一心一意当做是朋友的凝视
那些细小的猜疑,在太子直白到赤裸的注视下,几乎如潮水冲垮了高高的围墙,如同狂暴的潮水一瞬间席卷了贾珠,让他的理智岌岌可危。
他几乎在那一刻面容羞红,那艳丽的红色晕染开来,几乎霸道地挤占任何一处的皙白,好似某种张狂的情感在冲垮了戒备后,在新霸占得到的领土耀武扬威。
倏地,太子笑了。
那个笑容绚烂无比。
他的笑声越发疯狂,一边大笑着,一边一个脚步转过,硬生生挤入贾珠的双腿间,一个低头,便狠狠地咬住了贾珠的嘴巴。
那的确称不上吻。
实乃血腥的啃咬。
如同两头领地被蓦地侵占的兽,下意识的反抗叫他们的唇间满是血味。
半晌,那总算变得暧昧,柔软了些。
却还是磕磕绊绊,充斥着暴力的碰撞与无意识的争夺。
毫无经验的两人倒在了床上,他们的鼻子挨挨蹭蹭到了一处,仿佛是在嗅闻着彼此的来意,而后,贾珠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泄去了力道。
有些委屈地哼哼了起来,嘟哝着疼。
太子却是发了狠,疼才是好呢。
他的心中被各种情
绪挤占,好似毛球滚落一地纠缠在一起,痒痒得很,酸涩得很,却又高兴得发狂。
唯有痛苦。
他撕咬着。
方才记忆尤深。
却又被贾珠无意识地舔舐着。
喜欢
他没发现自己的眼角微红,却盖住了贾珠的眼。
太疯狂了。
就在刚刚那一瞬,他竟升起了一种要将阿珠吃下去的欲望。
那种渴望如此强烈,几乎让他控制不住撕咬贾珠的冲动。
这无比丑陋,怪异的模样,当然不可落入青年的眼中,他盖住他的双眼,却又忍不住磨蹭着他带血的嘴角。
好喜欢。
真想,将他吃下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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