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煦帝病了。
是在御驾亲征的路上感染了风寒。
起初只是小病小灾, 不管是皇帝还是随行的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可伴随着行军队伍的前进,康煦帝的病情却没有好转, 反倒是日渐严重。
这无疑让随军的人开始担忧。
皇帝是一国之本, 万万不能在这时候出差错。便不断有人劝说皇上及时折返,以身体为重。
可康煦帝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军营。
哪怕在病中, 康煦帝也时而会写信回朝, 除开要务外, 自然还有不少是给太子的亲笔信。
掐指一算,康煦帝离去不到一月,太子已经收到了好几封书信,有的是抱怨, 有的是唠叨,更有皇帝的思念之情, 这无疑让太子有些嫌弃。
“阿玛都一把年纪的人, 还这么黏糊, 着实叫人害怕。”
太子这么吐槽时,贾珠可完全没从太子的身上真正看到厌恶嫌弃的表情。便知道,太子这不过是假意抱怨罢了。
既然这来往的书信,太子已经回复过不少次,为何偏偏是这一封, 太子要来问贾珠的意见
这让贾珠想起某一件事。
或者, 某一个“梦”。
这些年, 太子做梦的频率没有那么多, 却也没那么少。
一个月可能会有一二回,有时会让贾珠梦中惊醒,有时也或许什么都没发生, 就这么继续睡下去。而依照系统的说法,不是每一次允礽做梦的时候,贾珠都会同步接收到梦境,所以,在太子那头,或许每月做梦的次数要更多些
如此复杂幽暗的梦境,贾珠不说全部都记得,可至少大部分,都是留有印象的。
正如他眼下想起来的这一个
贾珠记得,那是在半年前,将将要过年时,外头张灯结彩,非常热闹。贾珠却躲着,偷偷在书房读书,末了,他就一个不小心在书房睡着过去。
他没想到,那一日太子早早就休息,而他“梦到”了
梦中的康煦帝一废太子时。
贾珠有些怔然地站在台阶下,看着坐在皇位上的老者气喘吁吁,扶着梁九功的胳膊,正对着台阶下跪着的一个男人竭力唾骂。
那勃然的怒意,让朝臣骇得接连跪下,不敢直视天子怒容。
在那众多人中,最前头的那个男人却跪得笔直。
康煦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抽打在他背上的鞭子,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冷漠,却足以叫任何一个人都为之更加暴怒。
皇帝的气急败坏根本打不散太子身上的漠然,好似他说出来的话,根本伤及不到他半分。
这人都知道,纵然关系再好,可到愤怒上头,怒火直冲脑门,只会让人彻底失去理智,更想将所有恶毒的语言喷洒出来,用尽一切的力量将对方压垮
康煦帝推开梁九功,几步走到了殿台的边缘,“太子,早在二十九年,朕御驾亲征,却在途中重病那日,太子来探望朕,却毫无担忧之色时,朕就该知道,你是个不孝不悌,不忠不义之徒”
“阿玛”
此前一直任由着皇帝唾骂,好似根本都无所谓的男人,却在那一刻猛然抬头,在没有任何命令的前提下,硬生生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缓慢,根本没有人压着他的腿脚,可太子动作时的沉重,却好似那些语言的重量层层束缚在了他身上,叫他连行动也是难。可向来破局最为难,一旦抛却了一切,无拘无束时,最是肆无忌惮,太子的动作由慢到快,仿佛那些压力顾虑,在太子站起来时,已经被他全部抛却在了脑后。
显然太子站起来这个举动,让康煦帝异常愤怒,他怒视着太子,正要再骂,却听到太子又低低叫了一声。
“阿玛,”男人的声音带着晦涩,好似从幽暗处爬出来的怪物,却勉强维持着理智,“如果我想要你死,早在康煦十一年时,我就不会救你。阿玛要是死在了那个时候,我焉会有今日的下场”
“你,逆子”康煦帝大怒,“这本就是你应当做的,如今却是挟恩不成”
男人兴意阑珊地摇头,任凭康煦帝再怎么说,都不再开口,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根石柱。
贾珠陪着太子经历过许多的梦境,可唯独这个记忆最为深切。
他不知太子和康煦帝为何在“梦中”会走到那个地步,可太子话里的悲哀,却是能感受到一二。当康煦帝将太子的一切作为都当做恶意时,不管他如何辩解都是错。
诚如太子所说,若他对康煦帝怀有恶意,那年康煦帝身怀疟疾时,太子已经将要二十,他放任康煦帝死去,岂不是将一切都收入怀中
也或许
康煦帝是知道的。
可有些事情走到头,就不得不做。
便是皇帝,也是如此。
一回想起此事,贾珠就有些明白,太子要找他入宫的原因是为何。既然贾珠都能记得这个“梦”,那没理由太子不记得
毕竟,伴随着太子的长大,他对那些碎片化的“梦”的记忆只会越来越深刻,自然就会意识到,那梦中有些事情太过奇怪,也太过连续。
没有谁的梦境会是如此连贯,也跳跃。人与事务的变化都如此清晰,好似历历在目,好似真的曾经这么发生过
有时贾珠都有一瞬间门的恍惚,当初他做出来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当然,贾珠从来不后悔,毕竟这意味着一条命。
可这代价,却是如此漫长折磨。
“阿珠,你瞧着我这么久,可看出来什么”
太子打趣,拍了拍贾珠的胳膊,“孤怎么觉得,阿珠好似要哭出来似的”
贾珠的喉咙微动,平静地说道“殿下看错了,我只是在想,皇上既然病重,那自然是要撤回来休养,再不济,保成也该去瞧瞧皇上。”
“阿珠觉得,我该去”
贾珠颔首,“保成自然该去。别的且不说,皇上决意御驾亲征,自然是怀有雄心壮志。可这半道上却是重病在身,这种落差定然会叫皇上心中难受。身体并着心里的两处为难,自当由人子去宽慰。”他娓娓道来,为太子分析其中的问题。
允礽敛眉,若有所思,“可大哥也在阿玛的身边。”
贾珠笑了起来,叹息着说道“可皇上最喜欢,最疼爱,最放在心上的,是太子殿下才是。”
允礽颔首,那眼神却有些飘忽,不知在思忖着什么,过了半晌,贾珠才听到太子叹了口气,淡淡说道,“阿珠,是不是越喜欢,越在乎,便越是会刻薄对待,越是无法容忍一点瑕疵”
贾珠心中一凛,隐约猜到了太子这话的言外之意。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道,“保成,如果不在意,便无所谓,不是吗就好比说,我喜欢太子,在意太子,所以,若保成背着我沾花惹草,只需要一次,我便会主动退出这段关系,”许是因为贾珠是一边想,一边说,所以他说话有些断断续续,当然,碍于他这段话的含义,也叫太子气得牙狠狠,“可如果这个人是其他人,比如大皇子,或是贾琏,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们的行为,可我不会因此疏远,或是影响到与他们的关系。”
当然,若是那种特别恶性,如贾赦亦或贾珍那类,贾珠自然会默不作声地远离。
顶着太子凶巴巴的眼神,贾珠继续说道,“又或者,父亲对待我和宝玉两人,许是因为我年长些的缘故,他的确偏宠我几分,可若是我做出了与宝玉一样的荒唐事,那父亲的愤怒,也会比对着宝玉时,要更旺上几分。”
世人从来如此,对自己喜欢,在意,关切的人投以更多的情谊,而不知不觉间门,也会更加刻薄,以更高的要求对待彼此。
康煦帝纵容喜爱太子,那相对于,他希望从太子身上得到的孺慕与关切,也会远胜于其他皇子。
太子沉吟了半晌,“别的我都理解,为何方才阿珠举例,要拿我和大哥贾琏比较”
贾珠扑哧一声,眉眼微弯地笑着,“如果我与太子没有这层关系,那殿下,大皇子,贾琏,又有什么不同那我对殿下,与对比其他人,自然也无不同。”
太子沉默了一会,蓦然说道“要是那时孤没觉察到自己的感情,等到娶妻生子后,方才醒悟过来,那”
“那我与殿下,也再没有任何可能了。”贾珠轻轻地说道,“殿下有自己应当肩负的责任。”
责任,情爱。
在贾珠看来,是没有办法完全为了某一桩而彻底抛弃另一面的。
太子微蹙眉,过了一会,方才慢吞吞地说道“阿珠说得极是,孤应当去看望阿玛,还得是担惊受怕地去。”说到最后一句话,允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贾珠摇了摇头,抚摸着太子放在他膝盖上的手掌,“殿下只要做自己便好。”
太子冷冷嗤笑了一声。
骤然一下的声响,叫贾珠的心口也跟着跳动了一瞬。
显然,那急促笑声里的不以为意,夹杂着少许难以察觉的恶意与怒气。
贾珠犹豫了一会,轻声说道“那我能与殿下一起去吗”
其实他本不该提出这个要求。
贾珠刚入翰林院,正是需要和其他人熟悉的时候,如果匆匆离开,尤其还是跟着太子,等再回来,或许又有无形的隔阂。
如范茂那样的人虽然不多,却也未必会少。
然贾珠却不敢让太子独自去。
从殿下突然叫他入宫一事来看,显然梦境里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了现在的太子,若是太子面对此情此景,贾珠也不敢保证事态会是如何发展毕竟保成的脾气从来都不怎么好。
如果让太子率人前去,是依照历史。
那再加上一个他,怎么都算得上是崭新的变化吧
太子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阿珠不是最在乎规矩,礼数等事吗”
贾珠平静地说道“我是在意。可是我更在意保成。”他看向太子,声音里略带淡淡笑意,“难道殿下是打算拒绝吗”
太子笑了笑,上前蹭了蹭贾珠的嘴角,笑眯眯地说道“阿珠既然这么在乎我,我怎么会不答应呢”
他的心情骤然大好,拍着贾珠的肩膀说道“那就再带上一个状元郎吧,孤可是听说,他在翰林院里的关系还算不错。”
再带上一个人,许多事情就不会显得那么明显。
太子是喜欢展现贾珠的独特地位,但也不是为了给他树敌去的。
将这桩事情了结后,贾珠和太子又黏黏糊糊了一会,在他们差点擦枪走火时,贾珠的理智猛地回来,坚持住了底线,没真的滚到床上去。
尽管他们有些事情都做了,可是一直都没做到最后。
贾珠不知太子是怎么想的,但对他来说,是因为系统曾经在他的耳边逼逼赖赖,说是他们现在的岁数还小不能多做伤身。
“年纪还小”贾珠记得自己那时还有些诧异,“秦少尚的夫人都已经有孕在身了。”
宿主的岁数,对系统而言,也只是刚刚成年,到身体完全发育成熟,最起码还要几年的时间门。
有了系统这话,再加上贾珠本身也不是个重欲的人,便一直都没怎么涉及到此事。
至于太子是怎么想的
贾珠就不知了。
可从太子有时的变态程度来看,殿下应当不只是有一点点想法而已,怕是有着许多想法。只是不知为何,一直都压抑着没有真正做到最后。
这对贾珠而言当然是好事。
一旦真的
咳,他觉得他们会食髓知味,好些日都想着裤腰带上的事,这简直是不知廉耻
反正贾珠在捍卫住自己最后一件衣裳的存在后,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走了。
太子哼哼地看着阿珠逃走的身影,嘀咕着说道“孤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明明都好几日没碰阿珠了,怎么还是这么敏感
他分明很克制了
太子殿下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叫人进来研磨墨水,站在书桌前盯着康煦帝的来信,思忖着要怎么回。
其实回信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于
允礽记得的那些“事”。
允礽必须承认,在贾珠入宫前,他的情绪非常暴躁,根本算不上一个“好”字。在看到书信前的好心情一瞬间门被撕毁得彻底,好似埋藏在骨髓里的暴戾都在一瞬间门冲上了太子的脑门,叫他几乎要发作出来。
太子身边的太监宫女都不知为何殿下的情绪骤转急下,更别说是还在商议朝事的大臣们。
等到他们从太子的口中得到皇帝病重的消息,一边为皇上担心的同时,也一边感慨着太子对皇帝的情谊之深,不愧是皇上亲自教养出来的
允礽光是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就能猜到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越是如此,允礽就越是暴怒。
好似原本燃烧殆尽后的焰火并未真正熄灭,只是潜藏在幽暗处,冷不丁在要紧的时刻突然冒了出来,以无法阻挡之势燃烧成了大火,烧得他的双眼发红,回到毓庆宫后就砸了半个宫殿。
太子已经少有这么冲动。
玉柱儿和冬雪他们看着太子如此暴怒,谁都不敢劝,毕竟都以为殿下是因为担忧皇帝的身体,方才会如此。
事实上,的确也是如此。
只是伴随着允礽能够感觉得到的担忧,那狂躁的恶意如影随形,根本毫无休止。
他越是担心皇帝,就越是感觉到那股怒气。
几个太监宫女们看来看去,最终还是冬雪硬着头皮去劝说,“殿下,皇上有上天保佑,肯定是不会出事的。殿下若是心中难受不如,请珠大人入宫一叙”
真贼。
玉柱儿和王良听了都不由得在心里竖起大拇指。
这可的确是个好办法。
其实他们方才也想到了贾珠。
应当说,在太子殿下发火的时候,很难不想到贾珠。没看他们称呼贾珠时,都是不那么得体,却更加亲近的珠大人这其实是不应当的。
伴随着贾珠的成长,他们应该称呼他为贾大人才是,可是这东宫上下,不知不觉就继承了从前的称呼,没人纠正,太子也不在意,便一直这么叫下去。
贾珠在的时候可好了,尤其是当伴读那会。
只要太子殿下生气,有贾珠在,保管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让他们不由得怀念起贾珠还在宫内的时候,现在呢,珠大人已经入了翰林院,成了庶吉士。想要入宫虽不麻烦,但也少了时时能入宫的随性。
可恨
那厢,冬雪在劝说了太子殿下后,总算让殿下稍微冷静了些,看着宫内的狼藉,烦躁地叫人上来收拾,带着人去就去演武场。
当然,他的确叫人去请了贾珠。
在贾珠刚回来前,通身烦躁的太子刚刚从演武场回来,又浇了一身的冷水,总算好受了些。
而现在
玉柱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站在书桌前的太子殿下,只见少年垂下眼,正凝神回信,提笔写就时一气呵成,丝毫不见刚才的烦躁。
玉柱儿再一次在心里感慨
要是贾珠能时时刻刻跟着太子殿下就好了或者给他们每个人都批发一个珠大人,遇到太子发火时,就将珠大人给举起来保管太子殿下看了就消火。
“玉柱儿,你发什么疯”太子拧眉看了眼在闷笑的大太监,“去将六部尚书,并着这几个人,都叫进宫来。”
太子随手地将一张纸丢给玉柱儿,同时又将一封信交给王良,让他派人去送信。
“阿玛身体不适,孤心中担忧不已,决意亲自过去一趟。”太子淡淡说道,“传他们进宫来,孤要与他们一同商议孤离京后的事。”
“嗻。”
玉柱儿和王良欠身,领命而去。
翰林院,贾珠归来时,想起太子殿下的暗示,犹豫了一会,还是去找了徐柳青。
徐柳青听了贾珠的话,起初一愣,继而一喜,“贤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贾珠敛眉,轻声说道“殿下此番传我入宫,的确是透露出了少许意思,若是那自然是真的。”
徐柳青憨厚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拍着贾珠的肩膀,笑着说道“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愚兄都谢过贤弟这番心意。”
徐柳青似乎将这件事都归功于贾珠。
贾珠含笑说道“这可是太子殿下主动提及的,与我倒是没什么干系。”
徐柳青只是笑着,看起来却是不信。
他自诩身为状元郎,总是有几分独到之处。可是这些在皇帝太子的眼中,根本也算不得什么。
这春闱每年一回,状元年也有一个,值钱,但也不那么值钱。如果不靠着在翰林院的时间门早早地给自己争出一条门路,那状元郎和普通的同进士也没什么差别。
不管差旅多累,可要是能在太子的面前混个脸熟,到底是好的。
更别说,这一出是为了慰问军队。
徐柳青不知道皇上重病的消息,贾珠提及时,也只说太子殿下是为了前往慰问,其他的事情并未多说。
而这件事,伴随着宫里传下来的命令,很快传遍了翰林院。
因为太子决定明日动身。
这命令来得仓促又突然,贾珠和徐柳青收到命令时,已经是要下值的时候,好些同僚听闻这事,正要问及他们,却发现贾珠已经早早走了。
徐柳青倒是慢了一步,被好几个同僚围住。
有的问“徐大人,此事,可是与贾大人下午入宫有关”
也有人问,“此次出行,徐兄竟在名单上,这正说明太子殿下对徐兄的重视。”
还有的说,“实乃幸事,徐兄若是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我们。”
徐柳青憨厚笑着,一一应着,心里倒是发苦,方才他怎么不警惕些,跟着贾珠一起早早离开。
但这怨不得这些人在乎。
毕竟他们刚入翰林院没多久,大家原本是一样的,可突然有人被挑出来,便显得打头刺眼了。
能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的,要么出身好,要么排名前,两者都是的也不少,当然说起话来,便更为直接。
范茂酸不溜秋地说道“贾珠能被选中,那是人家从前和太子殿下十来年的关系;徐兄能被挑选上,是因为他是这一届的状元郎,我们有什么”
徐柳青哽住,花了一点时间门,总算摆脱了他们,脚步匆匆地走了。
他那个态度,就好像背后跟着一堆饿狼。
当然,他尽可能地掩饰了自己离开时的如释重负,但还是脚步轻快地离开。
毕竟,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很快,就变成了一件坏事。
因为这些随行的人总算知道,为何太子殿下要这么快就决定启程,乃是因为康煦帝病重了。
这的确是个坏消息。
他们在离开了京城后没多久,便开始赶路,纵然大部分人都有马车可坐,可是这一路颠簸下去,人都快没了,有些人一下了马车,就忍不住吐了一地。
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毕竟没看太子每日都是在外骑马,跟着一路疾驰,直到夜间门才回去休息的吗
也有不少人看得出来,太子殿下的心情不怎么好。也不敢在这时候,触怒太子的霉头。
贾珠的马车就依照官位,被安排到了队伍的后面。
可贾珠大多数时候,都在太子的马车上。
太子累时,才会回马车休息。
贾珠知道太子是在趁机宣泄自己的情绪,每次跑完马后,他回来时就能冷静一点。
“殿下还是心情不好吗”
这日,太子躺倒在贾珠的膝盖上,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贾珠的小腹处,这吐息弄得贾珠身体有些僵硬,毕竟这闹起来有些痒痒,但贾珠还是任由殿下去了,只是手指穿插在太子的头发里,将冠帽取下来后,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
太子含含糊糊地说道“阿珠将我的头发弄乱了。”
贾珠“太子的头发本来就是乱的。”
太子哼唧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又说道“真奇怪,阿珠,我又觉得难过,又觉得担忧,可是愤怒的情绪还是挥之不去。”
贾珠挑了挑眉,殿下这话,就让他不知道怎么接。
他知道殿下为何愤怒。
可贾珠不应该“知道”这一点。
如果不是他可以入梦,贾珠是不会知道缘由的。他的手指在太子的脑袋上拽了拽,有些好笑地说道“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可是愤怒”
太子委屈地说道“就是愤怒。”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太子这些天浑身充满戾气。
这让贾珠看了,都很是心疼。
那些陈年旧事的压力,落在年纪小小的太子身上,这是多倒霉的事呀。
一时间门,贾珠对太子的态度更加温柔,有时都到了千依百顺的地步。
太子一边得寸进尺,一边指出,“阿珠,你再这样下去,只会叫我越来越过分。”
贾珠仰面躺倒在床榻上,含糊着咬着自己的头发,“我不如此,保成就不会过分吗”
太子两只手撑在贾珠的左右,认真思考了片刻,“不。”
他笑了笑。
“的确是,欲望难平。”
这可是快速行进的马车,这么颠簸的时候,也不可能做点什么。太子也不喜欢将情绪发泄在贾珠的身上,只是两人显得更加腻歪便是。
又过了几日,太子好似突然自己想清楚了,又或者将那些负面的情绪都压了下去,这才一点点好转起来。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快赶到目的地,而舟车劳累,每个人都疲倦不已。
太子眼看快到了,便令队伍的速度放慢了些,又多给了半日休息的时间门。
不仅是为了人,也是为了马。
在驻扎休息的营地里,贾珠从太子的马车下来,与玉柱儿说了几句话,这才迈步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徐柳青和贾珠是一起的,对于贾珠每日都出去,只有在夜间门才回来的事,徐柳青一直都没说什么,更是什么都不问。
他总觉得自己这一次能够入选,是沾了贾珠的光。
太子和贾珠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殿下时常召见贾珠也是正常的事,他从来都不曾多想。
而太子那处,等贾珠离开后,允礽召来了王良,吩咐了几句,这大太监立刻领命下去,过了好一会,回来时,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太子撩开车帘,侍卫便低声禀报着什么。
太子半心半意地听着,待听到其中一句,微挑眉说道“大夫”
“是的,在离开京城前,贾府多次延请大夫,说是为了府上的主子们诊脉,但据卑职观察,许多时候,应当只是为了大人。”
太子若有所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说下去。
于是这两个侍卫,便将近期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等到他们禀报结束后,太子漫不经心地叫人赏赐了他们两个,自个儿琢磨了好一会,方才看向王良。
方才那些侍卫说的话,王良也基本听了去。
太子淡淡说道“王良,你瞧着阿珠的身体,可看出来什么不妥”
王良小心翼翼地说道“恕奴才愚钝,并未看出来。”
如果贾珠的身体不适,王良自认为不说看出十分,那最起码也能看出五分吧
毕竟贾珠从前的身体孱弱,生病是常有之事,而且他常在太子身边,这朝夕相处,伺候的宫人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也白干了。
可方才那侍卫说的话,又不可能是虚假。
为何贾府要频频请来大夫
这或许是他们心中的疑窦,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贾珠看起来身体健康,更是没瞧出来哪里有问题。
而再过一二日,他们就已经赶到了康煦帝所在的营地,此事更是被掩在角落,暂时不被提及。
康煦帝病得很重,但也没重到危及生命。
不管是皇帝,还是随军的大臣们,都清楚这点,但多数人还是请求皇帝回到城镇休息的缘故,自是非常鲜明。
是为了皇帝的安全,也是为了军中的士气。
康煦帝御驾亲征,是为了鼓舞士气,也是打着要将这件事一鼓作气解决的目的。若是皇帝在军中病恹恹的,哪怕只是小病小灾,也会影响到队伍的士气。
康熙帝便是为此,犹豫再,还是后撤。
也是在那个时候,写信回了朝廷。
太子的书信,只比他们出发的队伍早了一日,而他们这一路上日夜兼程,倒是没比书信慢了多少,康煦帝堪堪收到信件的两日后,太子亲率的队伍便也抵达了这里。
康煦帝收到消息时,正披着衣裳坐在床头看着军报,闻言都吓了一跳,“太子到了”
梁九功的脸上总算露出少许笑意,高兴地说道“是啊,皇上,这还能有假太子之前送来的书信,不也与您说过此事吗”
康煦帝将手里的军报阖上,嘀咕着说道“这送信的速度,和队伍行进的速度,怎能合在一起比较”只要算上马车这些,行进的速度就不可能快上多少。尤其是一路上那些保护的侍卫,总不可能一个个都是骑马
康煦帝想到这里,突然脸色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太子熟悉的声音,“等你这个奴才通报,孤自己喊一声的时间门都有了,阿玛”
康煦帝闻言,好气又好笑地说道“罢了,还不快让那混小子滚进来。”
梁九功连忙去请。
“阿玛,我带阿珠来看您啦。”
太子的声音刚进门时,就已经响起,“您信中也说得不清不楚,叫人看了也是难受担心,怎么不多写一些。”允礽抱怨着,又看向梁九功,“最起码,也应当让太医将脉案给附上。”
太子这话直截了当的,仿佛之前那些时日的距离不在,连一声招呼都不怎么打,便直接问起了皇帝的身体。
康煦帝咳嗽了一声,哑着声音说道“朕竟是不知,保成还会看病,这医案给了你又有什么用”
太子快步走到康煦帝的床边,贾珠紧跟在他身后,两人行了礼,又好生将康煦帝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皇帝的神色的确是病恹恹,可最起码没有到严重的境地,好好将养,该是能够康复的。
太子哼唧着说道“我看不懂,可我能叫太医院的看,不然就这书信那几行字,阿玛是想叫我自己猜出来这严重的程度吗”
康煦帝瞪了眼太子,这才看向太子身后的贾珠,淡笑着说道“阿珠怎么跟着太子过来了”他打量着贾珠眼底的青痕,忽而说道,“你们一路赶来的”
太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收到阿玛的来信后,次日,我便点了些人过来。”
太子说得轻描淡写,还抢在贾珠的跟前,让康煦帝微蹙眉,“我问的是阿珠,又不是你。阿珠,你来说。”
贾珠似乎觉察到康煦帝要问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会,看了眼太子。
康煦帝沉声,“阿珠,有什么说什么,可别想着瞒朕。”
贾珠抿着唇,轻声说道“太子担心皇上的身体,又嫌弃朝臣的建议,不肯多带侍卫随行。一路来时,只点了两百骑兵护卫,一路疾驰赶来的。”
“荒唐”
康煦帝闻言,便有些动怒。
一时气愤上头,便猛地咳嗽了起来。太子蹙眉,也有些生气,僵着站了一会,才跨步过去,拍着康煦帝的后背,“阿玛连自己都顾不好,眼下生了病的人,可不是我。”
“你乃堂堂太子,此番出行,身边就只跟着两百骑兵,保成,你是嫌弃自己的目标不够大,不够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盯呢”
皇帝又气又急,恨不得将允礽骂的狗血淋头。
可瞧着太子那模样,便知道他半点都听不进去。虽然低垂着眉眼,好似真的多乖巧那样,可康煦帝都被太子骗了这么多年,哪里瞧不出来他的想法。
尽管皇帝知道太子是担心记挂自己,本该高兴。
可是一想到太子只点了两百骑兵,如此数目,实在太过少,若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可当真叫人悔之。
康煦帝捂着嘴闷闷咳嗽了几声,又看向跟前的贾珠,电光石火间门,想起来方才看到贾珠时有些微妙的念头。
阿珠是个在乎规矩的,随同太子赶来这事,算是合乎情理,也是有些逾距。
这可有,可不有的事,阿珠却做了,眼下还一路跟着太子
康煦帝沉声说道“阿珠,保成还做了什么,叫你担忧成这样,连离开京城都一定要跟着他”
贾珠微讶,看向康煦帝。
皇帝如此敏锐,只从细节处,就推断出不少事情。贾珠看了眼太子,复低头,“太子殿下在得知皇上重病后,便有些伤心过度,我只是有些担心殿下”贾珠斟酌着说道,毕竟他知道太子砸了毓庆宫的事,是整个宫内都知道的事,这早晚都瞒不过去,也只得说出来的,但他生怕康煦帝想到别的上去,便只得润色了些,“不过眼下想来,的确是我多虑殿下一直很成熟”
康煦帝不满意地皱眉,感觉贾珠说的话怕是有些隐瞒。
太子在此时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对话,硬邦邦地说道“我只是砸了毓庆宫罢了。”
康煦帝一顿,挑眉看着太子。
太子阴测测地说道“阿玛要是不介意的话,其实我也砸了乾清宫,就是没我那东宫那么严重便是。”
康煦帝“”
保成这么理直气壮的态度,竟让皇帝有一种做错了事情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太子似乎觉察到了康煦帝的想法,理不直气不壮地说道“分明就是阿玛的错,如果不是阿玛生病,我就不会砸了毓庆宫,阿珠就不会出于担心阿玛和我要跟着,我也不会为了赶路只带了两百侍卫这归根究底,难道不是阿玛生病的错吗”
康煦帝闻言,踹了太子一脚。
这话到了最后,他反倒是成了万恶之首了是吧
太子拍了拍衣裳下摆上的脚印,小脸郁闷,那小眼神还溜溜转着看向康煦帝,叫皇帝的脸色板着好一会,到底是没撑住,无奈笑了出来,“成,都是朕的错,成了吧。”
他朝着太子拍了拍身边的床沿,“过来。”
太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这才挪到了康煦帝的身旁坐下。皇帝叹了口气,将这臭小子抱在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朕知道,保成有心了。”
他的声音有宽慰,也有叹息。
好似是在感慨从前瞧着还娇蛮任性的太子,已经长成这般模样。
康煦帝似能感觉到太子的身体僵住,后背抚摸起来,还有些紧绷。过了好一会,太子才慢吞吞地将小脸埋在皇帝的衣裳上左右擦了擦,又非常响亮地吸了吸鼻子。
康煦帝的额头青筋直跳,“保成,别得寸进尺”
允礽的回应就是更加大声地吸了吸鼻子,哼哼地说道“阿玛活该”
几步开外的贾珠,总算缓缓放下了一颗提着的心。
贾珠一直有些担心这场见面。
尽管太子应该非常清楚这两者的不同,也能意识到,许多事情的发展早就不太一样,然从前几日太子的情绪里,贾珠还是隐约能感觉得到那挥之不去的阴霾。
直到此时此刻,康煦帝脸上的动容是真,太子担忧的情绪也是真,那些不堪的事应当不会再按照那样发展,这让让贾珠放松了些。
这一旦放松,贾珠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其实在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爬满了汗意。
康煦帝虽然高兴他们的抵达,可是皇帝的身体毕竟孱弱,与他们说了会话后,脸上便流露出疲态。
太子皱眉,“阿玛,给您看病的是哪几个庸医”
康煦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朕带出来的,可都是太医院的佼佼者。”
太子殿下嘀咕着,“一直都没见起色,不就是庸医”
眼瞅着康煦帝当真是累了,太子这才带着贾珠退了出来。是梁九功亲自相送的,可太子却不着急去休息,而是皱眉看向梁九功,“阿玛的病情,为何如此反复”
梁九功轻声说道“太子殿下,这的确怪不得太医院的太医,实乃皇上有些操劳过度,总是不肯按照医嘱好好休息,这才拖到有些严重起来。好在这些日子好好歇息,已在好转了。”
太子皱眉,“孤从宫内带了些药材来,你待会让太医去瞧瞧,可有什么用得上的。”
“嗻。”
梁九功忙应下。
等到送走这两位后,梁九功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去,眼瞅着答应了太子要休息的康煦帝竟还坐在床头看军务,这叫梁九功无奈说道,“万岁爷哟,太子刚刚走之前,还让您莫要再乱来,您怎么答应得好好的,眨眼间门又是这般”
康煦帝瞪了眼梁九功,“到底他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梁九功知道康煦帝不是真的生气,便也跟着说道“可太子殿下是担心您,皇上是该好好休息。”
康煦帝叹了口气,将军务阖上,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连阿珠都担心他,硬要跟来这臭小子,无端端发那么大的火气作甚。”
早在贾珠说话时,康煦帝其实已经知道了太子砸了毓庆宫的事。
毕竟太子的回信是比他们的出行更早,此事又瞒不住什么,送信的侍卫自然将此事也回禀给了康煦帝。
梁九功笑着说道“那是殿下记挂皇上呢。”
康煦帝埋怨地说道“那也不该这般失控。”
梁九功嘿嘿笑,“可是皇上看起来,可是高兴得很呢。”毕竟,康煦帝脸上可还挂着笑意。
康煦帝又瞪了眼梁九功,将手里的军务丢了过去,“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康煦帝知道这一回随行的人舟车劳累,也就省去了接风洗尘这个俗套的流程,命他们好好洗个澡,歇息歇息,待到明日,再说他话。
而贾珠回到自己的房间门,也的确在沐浴后就躺下去睡着了。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颠簸散架了,一旦真的躺在了舒适的床榻上,就立刻睡得沉,连侍从悄声进来熄灭灯烛都不知。
他原以为能一觉睡到天明,却没想到,到了后半夜,他还是昏昏沉沉地醒来,酸涩的眼睛睁开,只觉得后背都是冷汗。
过了好一会,他挣扎着爬起来,捂住了额头。
殿下的梦,可真是一天,比一天都来得凶残。
这让他无疑是有些担心。
难道殿下的情绪,其实一直没好转
只是因为太会伪装,方才连他也险些骗了过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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