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下, 救太平;
任他所为,看万民受苦
这一字一句,秦纵都能听懂。但同样是这一字一句, 让他心头震动, 茫然无措。
明明前一刻, 他还是纯粹担忧父母。希望一家人远离京城,再不受殷玄折磨。可现在, 一息之间,半边人世被压在他肩头。
秦纵不懂。
大约是他的心思自神色里显露太多, 观澜亦有所觉。
他眼睛眨动一下, 露出一张笑脸, 说“怎么不走了”
秦纵愣神。而后, 他骤然发现, 不知何时,自己和茶摊老板身边已经不在是城中遍地缟素的街道, 而是城外官路。
那家茶摊就在不远的地方。和其他铺面一样, 边儿上挂着一条白布。
“我也不过是说说。”观澜道, “你赶路累了吧来喝点茶, 吃点东西。”
秦纵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
“反正, ”观澜自言自语,“我说不说, 你都会那么做的。”
最多是做得更艰难些、在整个过程中失去得更多些。
观澜又想到了自己这两天的所见、所闻。
最先只是一个意外。他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个孩童出城。孩童大哭不止, 口唤“我要阿娘”。观澜见状,便又破了例,去看这孩子往后命运。
结果倒是和他所想不同。妇人不是拐子,而是孩童亲母。只是孩子父亲发达之后便抛弃妻子, 另娶了年轻女郎为妇。孩子倒是被接走了,可整日吃喝玩乐,不过两个月时间,就连原先学得三字经都被忘掉。旁人见了,一眼就能拿出,那模样温柔关切的新妇待这孩子不是真正关怀,而是要将人养废。当爹的更是凉薄,竟对此不理不顾。
因这些,妇人才一定要将孩子带走。
她是秀才的女儿,也懂得一些诗书。在她的教导下,孩子会逐渐明理,知晓谁才待自己最好。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接下来几年,妇人与孩童的家无数次被宵小闯入。孩子为了保护母亲,被人一刀砍死。母亲悲痛难抑,又无力抵抗暴徒。当天夜里,同样惨死在自家炕上。
观澜察觉不对。
若是在荒僻地方,这还能说是一家惨事。但这儿可是京城之侧,治安怎么乱到如此地步
抱着这样的想法,观澜又看了几个人的命运。
押镖的镖师,落草为寇;
备考的书生,与友人议论时局时被旁人听到,入狱;
去寺中烧香的女郎,被人强夺,歹人狞笑着说“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刚上任的刑部侍郎,便是我家干爹你便还是乖乖受着。”
桩桩件件相加,观澜肯定了,是继任的皇帝出了问题。
和从前一样,观澜也在尝试着做出改变。
可在时局之下,这些镖师、书生、女郎身上的变化,作用甚小,连他们自己都难以保全。
而且,观澜还察觉了更诡异的地方。
当把这些人的命运看到十年以后,不难发觉,其实有很多次,民怨已起,甚至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反抗力量。
但朝中似是永远都有准备,永远在火苗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将其扑灭。
如果是普通小世界,观澜还不会第一时间想到答案。但是,他已经见过重生的秦纵。
观澜很容易意识到,也许造成这一切灾难的人,和秦纵有同样的来历,并且对会对他的统治造成影响的一切因素提前镇压,防患于未然。
那么,秦纵知道这些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去往秦家,见到秦纵。
和其他旁观的人不同,观澜已经从秦纵身上看到他的未来。
千方百计想要救出父母,却不敌殷玄心狠手毒。到最后,为保全父母性命,秦纵还是入宫。
殷玄着实将人心玩弄到极致。他将李明月放出,偶尔与秦纵相会,但秦戎还是被囚禁在不知名处。
一面用秦戎夫妇威胁秦纵,一面又用秦纵威胁他的父母。
双方都无法鱼死网破,一年年过去,秦纵与殷玄虚与委蛇,被宫中旁人言语欺凌
看着这些,观澜开口。
他说,秦家不一定曾行祸事。
因这句话,秦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然后,那个在皇宫之中,终日郁郁的身影淡下,他的命运出现许多不同。
须臾之后。
越无虞把茶杯摆在秦纵面前,好奇地看他一眼。
他自然知道这个人。当初,他们茶摊刚开业不久,秦纵就曾出现过。现在,观澜出去一趟,回来就把他带回来。
不过,越无虞没让这份好奇心影响到自己的工作。
他照旧转头去烧鸡烧肉。手脚麻利,把一份份其他客人点下的东西摆到他们面前。
比起一年前,这会儿的茶摊扩建很多。加了五六张桌子,若非还是四面空荡,已经比得上一个小型客栈。
而在他刚刚离开的那面桌子前,观澜坐下,说“和你父母离开之后,有什么打算”
秦纵喉结滚动一下,看着他,不明白观澜是什么意思。
观澜和他分析“你父亲的旧部都在北面,若与他们联合,自是上策。但皇帝也能想到这点,由这里往北的路,一定被层层防控。再有,你们要一路小心,他却能光明正大地往北传信。很有可能,你们才走到一半儿,那边已经全部换了忠于皇帝的人,就等你们送上门去。”
秦纵手指颤动。
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观澜话中仿佛默认他能救下父母。但是他已经开始顺着观澜的话音思索。
“走水路。”他说,“先往东行。到了山东,乘船北上。要多绕一段距离,但要安全许多。”
观澜看他。秦纵莫名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非常奇怪。
他自然不知道,在观澜眼里,他的未来又有变化。
半晌,观澜问“好。就算你们能成功抵达你父亲旧部所在,但你要如何确保他们仍然听从你家号令”
秦纵抿一抿唇,说“自是要他们知道,阿父、阿娘与我受到何等不公。”
这么一来,哪怕殷玄换掉所有北地官员,也不敌民心所向。
观澜缓缓说“那你们就不能直接走。”
秦纵“要与殷玄演一出戏。”一顿,意识到问题好像绕了回去。
他如今都很难从金鳞卫的重重包围下带走父母,更何况是被殷玄擒住之后呢
秦纵不知道观澜所见,但他能想到,这么一来,自己要面对怎样艰难状况。
秦纵垂眼,看着桌面上的纹路。
他的思绪仿若化作一个小点,在那些纹路上步步前行。
走过一个弯儿,碰壁。绕回去,换个方向,一样得不到好处。
他心情渐躁。这时候,旁边的茶杯落入秦纵眼中。
他短暂怔忡,随即,凝滞的思绪像是迎来一股猛烈水流,豁然洞开
秦纵蓦地抬头,问观澜“你愿帮我”
对啊他已经知道,观澜能够把他拉入方才那样与旁人完全隔开的环境,能让他在眨眼工夫内从城内来到城外有这份本质,将他与父母从宫中带出,又有何难
秦纵眼前发亮,目光灼灼。
在他视线之中,观澜还是那副懒散、略带一丝好笑的模样,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
秦纵命运再变
最大的问题得到解决,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轻松简单。
秦纵心潮涌动,无数思绪在这一刻串联成线。
他有了清晰的思路,他足够了解同样重生的殷玄。只要如此一定可以
封后旨意送到秦府的第三天,秦纵仍未出现。
金鳞卫始终“拱卫”在秦戎身侧,与他上朝下朝。
这副场面,按说要因人侧目。
但朝臣们早就被更大的冲击击倒。就算有人能在冲击之下爬起,摇摇晃晃重新振奋精神,秦戎也不是被首要留意的对象。
疯了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当皇后
皇帝丧期结束之后,应该做的不是封妃选秀吗
别说是以上谏为主业的言官了,就是从前就是墙头草的朝臣也惊得无话可说。接连几日,都有人跪在宫门口、宣政殿外、一切能遇到皇帝的地方,随时准备冲上前去,大声喊出那句“陛下三思”。
但殷玄一律不以为意。
他一边和自己打赌,猜测秦纵什么时候回来。一边把今日所有朝臣的动静都记在心里,把他们分成该杀,该赶走,勉强能用,很大用处。
期间,言官们还曾准备对秦戎开炮,骂他居心不良,媚上至此。皇帝犯这种糊涂,他非但不劝,还日日与金鳞卫同进同出,这不是明晃晃的奸佞吗
结果一转眼,对上愁眉苦脸的秦戎。仔细一看,眼窝是青的,身上衣服在几日之间变得空空荡荡,脚步都有打飘。看向周边每一个人的神色,都带着欲言又止、有苦难说。
言官们“”明白了。合着秦家也是受皇帝逼迫。
这样的状况,更在朝中激起千层浪。
言官们已经不再是跪在殷玄出现的各种地方,而是在朝上开口。
殷玄看着下面慷慨激昂的人,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他自然不会被说动。不止如此,殷玄还恶意地想哦,又是他。
上辈子,第一个出言说新帝奢靡的,同样是此人。当时殷玄将人拖出去施杖,后来便未听说他的消息,约莫是伤重而死。
而现在,想到在外多时、始终未有消息的秦纵,他脑海中忽而多了一个主意。
在言官话音落下之后,殷玄温和开口,道“这便是全部了”
言官一怔,没想到,新军竟是这种态度。
他心头浮起一丝希望。无论如何,殷玄登基的时间尚断。如今收手,往后听言纳谏,依然能成就君臣相合的美名。
然而下一刻,殷玄态度骤变。
“来人,将他拖下去,杖责八十。若还能活,便于明日午时,闹市问斩”
话音落下,举朝皆惊。
有回过神的臣子跟着“噗通”下跪,劝“陛下,不可啊”
“有何不可”殷玄嗤笑,“朕是天子,秦纵是朕的皇后此人方才所言,一来待朕不恭,二来待国后不敬。朕若留他,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倒是你们,”他目光阴沉沉的,唇角却始终没有压下,“竟为如此不忠不臣之人请罪,又当何罪来人,将他们全部拖下”
朝野寂静。
秦戎蓦地抬头,怒意汹汹,看着天子。
殷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是那副神色,语气却和缓许多,说“国丈这副模样,怕是也被气到。来人,将国丈扶下,莫要让这些罪人的血污了国丈之眼。”
有他这句话,秦戎身侧的金鳞卫上前。说是“扶”秦戎,实则是将人直接控制住。秦戎纵有一身武勇,也因今日憔悴,难以发挥。又同时面对数名金鳞卫,竟是被他们直直抬起,带到侧殿。
外间不断有惨叫传来,血腥气弥漫。
秦戎咬着牙,面颊颤动。
虽然他与夫人商量过,或许可以以旁人为刀剑。可这法子,在金鳞卫的监控之下,毕竟不曾使出。
即便如此,那些同僚,毕竟是因他家的事受苦。
光是把人抽了一顿,殷玄还觉得不够。他从中圈出几个自己记忆深刻的名字,大手一挥,把这些人也送到明日铡刀之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百姓们只知道城中刑台上多了十数名犯人,却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过。
因看热闹的习惯,他们到底围在旁侧,相互议论,各自猜测。
一片热闹声里,午时终至。
刽子手高高转动铡刀把手,看眼刀锋就要落下,人群中忽而传来一道怒斥。
“住手”
伴随这句话,一名青年从人群走出。
正是秦纵。,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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