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第一具尸体的身份后, 祈行夜心中有不好猜测,他果断将整个庭院里的坟墓都大致挖开。
露出的那一张张青白死灰,爬满死亡痕迹的脸
正与徐丽丽档案里, 那些被确认死亡,或疑似被害的人们一致。
还有很多已经支离破碎, 只能称其为碎肉烂骨,被撕扯得扭曲的脸皮无从辨认模样。
其中几具尸骨年代久远, 已经白骨化。但它们身上残留的衣物样式, 祈行夜却仍旧在档案中看到过。
十九年前, 徐丽丽在销声匿迹后第一次重新出现在滨海市,反向设计了想要侵吞生意的几人,那几人不仅是自小与她一起长大的伙伴, 更有另外一重让徐丽丽印象深刻的身份。
正是这几人的家族, 逼死了徐丽丽的父母。
而这几人也跳楼自杀。
当时最后一张现场照片,被保留在了档案里。
他们身上的衣着,与此刻在坟墓里惨白骸骨身上的, 一模一样。
白骨被埋在庭院最深处,骸骨腐土被延伸向下的树根枝蔓牢牢抓住,缠绕纠葛无法分开。
枯萎的榕树气根从骸骨黑黝黝的眼眶里穿出来, 将它牢牢锁在根系上,像是牢笼, 不得解脱。惨白骸骨歪着半身,空洞无神的看向祈行夜的方向,仿佛是在绝望求助, 想要离开这里。
或许, 这正是徐丽丽屠戮践踏性命的。
迈过杀人的那道坎后, 她就抛弃了所有作为人的底线, 再也回不去了。
她已经是恶兽。
而这满庭院的尸体足足有上百具之多。
如果徐丽丽将所有她亲手杀死的人,都像是收藏艺术品一般摆在自己的巢穴中,时刻观赏。那现在这些数量就意味着徐丽丽和她的追随者们杀害的人数,远远比档案记载的还要多的多。
祈行夜只觉自己的心脏沉重,像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环顾四周,独立于昏暗寒鸦婆娑树影中,仿佛置身于冤魂地狱。
风吹过枯枝,哗哗作响,像是鬼魂在呜咽哭泣诉说,想要逃离。
祈行夜沉默半晌,忽然轻轻笑了。
头颅大气不敢出的紧盯着观察祈行夜的动向,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惊得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忐忑不安。
“你应该也很想自己的另一半吧”
他悠闲拎起头颅举到自己眼前,笑着问“我带你去找另一半,好不好怎么能让你们分离太久呢”
祈行夜转身,离开坟墓和满地尸骸,走向已经荒芜破败的饭店大门。
不等头颅松一口气,就听祈行夜喃喃低语“毕竟,挖两个坟墓也很累啊”
头颅瞪大了眼睛,眼神惊恐,忽然间深深后悔。
它本想将眼前这个冒犯者扔进自己的巢穴,关门打狗,让他无声无息的湮灭成自己的养分肥料。却不想根本就是引狼入室,它自己将自己和怪物关在了同一个空间。
请神容易送神难。
就算它现在想要驱赶祈行夜离开,也根本做不到。
徐丽丽因祈行夜的攻击而虚弱,不得不舍弃自己的人形逃跑,甚至丢了头颅。
而祈行夜,却在怒意之下酝酿着一场风暴。
空气中的潮湿硫磺气味,都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最后的平静。
过分安静,逼得连头颅都在颤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恐惧。
它颤声提议“你可以离开,只要你想,我可以放你离开,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我根本没有利益冲突,你没有必要一定要死追着我不放,只要你肯离开,我可以把所有财富和力量都给你
,不会有人知道”
祈行夜平静听着头颅的劝说挣扎,唇角勾起嘲讽笑容“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他们在死亡前,有没有像这样求过你”
头颅的声音戛然而止,错愕看向祈行夜。
他轻笑“做人当然要同样标准,可不能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啊,徐丽丽。既然你没有放过那些人,那我又怎么能有理由放过你呢”
祈行夜带着笑意的面容俊美无俦,是人类能够认知最极限的美,即便身为污染物的头颅也不由得惊艳。
但他眼中的杀意,那么冷。
“走吧,让你们一家团聚。”
他笑着道“死是整整齐齐。”
头颅表情惊恐,再想说什么,却被祈行夜毫不留情随手拎起旁边的木头块,一把塞住让它什么都说不出来。
祈行夜耸了耸肩“既然你不准备帮我找到徐丽丽,那就在观赏席上好好看着吧。”
他笑眯眯安慰“别怕,我很快就能找到徐丽丽。到时候,你就能完整的体验一遍死法了。”
头颅惊恐。
祈行夜已经推开老旧破败的大门,在刺耳的“吱嘎”声中,踏进了被荒废的饭店。
尘土碎木震落了他满肩。
巢穴内的津门饭店,和真正的饭店差别太大,阴冷没有一丝灯光。
祈行夜只能借助破碎窗户投射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找到向前的路,长腿迈过满地狼藉破碎的杂物,翻找出一盏还算完整的煤油灯。
落满灰尘的老式煤油灯还是百年前的式样,早已经脱离现代城市的生活,但这难不倒常常跟随民俗考察队进山的祈行夜。
他三下两下修好了残破的煤油灯,从杂物堆里找出了不少自己能涌上的东西,成功让昏暗大厅内有了一点摇晃着的微弱光亮。
提着灯,他终于看清废弃饭店的全貌。
地面残留血渍早已干涸发黑,窗帘扯断掉落半坠在窗前,同样飞溅黑红污渍,像是在那场逃难中,有人在此被杀,留下最后的痕迹。
原本精致昂贵的摆件要么被砸碎散落在地,要么只剩一个底座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大的摆件拿不走,落满尘土,等人高的玉质佛像眉眼慈悲低垂,却被尘埃掩去了面容怜悯,只剩一张隐约的人形面容,像被时间岁月遗忘在黑暗中,逐渐滋生怨恨,憎恶世界与活人。
死一样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显得如此震耳。
祈行夜提着煤油灯,轻盈落地无声,穿行过大厅走向数米高玉质影壁后的长廊。
穿过长廊,便能进入饭店真正供给客人的空间。客房,酒吧,餐厅,会客厅
那也是徐丽丽最有可能选择躲藏的地方。
头颅呼吸忽然间急促,打破原有的节奏。
祈行夜皱眉,忽然心生不妙预感。
但不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就在转过影壁后,猛地被庞大的阴影笼罩。
厉风划过,横扫向祈行夜。
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只来得及依靠身体的战斗本能向旁边微一侧身,堪堪避开砸向他的重物。
“砰”
祈行夜脚下发力,跃身滞空于半空中。
而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碎石飞溅,蜘蛛网样的裂纹在地面上迅速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晃动的煤油灯照耀下,祈行夜勉强看清了那东西的一部分。
是人。
巨人。
那东西只是简单向他挥拳,肌肉虬结盘踞,像一条条缠绕在手臂上的肉虫。而单是一只手臂,就几乎与祈行夜同高。
一击不中,巨人慢慢重新站直了庞大的身躯,浑身肉块狰狞,像是
原始猎人。
它转动着巨大的眼珠,在黑暗中向祈行夜看来,死死盯住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祈行夜慢慢仰头,在看清那东西的全貌时,有一瞬间的屏息,缓缓睁大了眼眸。
津门饭店一楼的挑高足够七八米,几乎是三层楼那么高。眼前的巨人,却根本无法站直,过分巨大的身躯顶天立地,它每走一步都会压得地面发出不堪负重的碎裂声,而它的头颅,更是只能一直抵着天花板,稍有动作就撞得天花板上的装饰和水晶灯哗啦作响。
煤油灯将那东西的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射在斑驳墙壁上,如怪兽无声嘶吼。
祈行夜随手将煤油灯扔到一旁,将头颅别在腰间,迅速腾出双手进入作战状态。
他和巨人都死死注视着对方,一时间陷入僵持。
祈行夜不敢掉以轻心。
作战中,体型是绝对的压制因素,三百斤和一百斤根本不是一个量级,那是技巧根本无从弥补的差距。就连比赛也会根据体重划分不同级的赛事。
而眼前的巨人已经根本不能简单用体重来划分了。
巨人看祈行夜,就像人类看一只小狗。
无论小狗怎么炸毛攻击,嘶吼示威,也根本没有杀伤力。甚至会得来人类一句可爱的评价。
但祈行夜敢肯定,对方伏击自己绝不是为了夸奖他。
不会留手的生死之战。
头颅似乎在笑。
祈行夜冰冷垂眸,冷呵一声,低声问“你招惹来的”
头颅和徐丽丽是一体,在祈行夜抓住头颅逼得徐丽丽不得不狼狈逃窜的同时,徐丽丽也相当于放了一个监视器在他身边,汇报他所有动向。
头颅无法说话,就眼睛斜向上嘲弄看着祈行夜,笑容得意又讥讽。
祈行夜却只是毫不犹豫重重肘击,痛得头颅无法睁开眼疯狂挣扎。
他冷哼“没事翻什么白眼眼球都快要掉出来了。”
头颅吃痛愤怒。
与此同时,一直在僵持中安静等待时机的巨人也终于动了起来,怒吼着冲向祈行夜,每一步都砰砰作响,地面在剧烈震动,楼体摇晃。
如天地倾倒的末日。
祈行夜却得逞的勾了勾唇角,慢慢仰起头,看向巨人的眸光雪亮如刀锋。
冷静的对手总是棘手的,先动者,先暴露弱点。
而比视线更具有杀伤力的,是他手中的两把长刀。
锻造得轻薄锋利的长刀在祈行夜手中轻盈得像是蝴蝶振翅,颤颤欲飞,却蕴含着不可小觑的力量,像精准的手术刀,任何靠近他的东西都会被割伤。
巨人吃痛,怒吼着灌注全部力量挥向祈行夜。
祈行夜旋身如甩鞭接连不绝,宛如流风回雪,与风同行,让力量十足却迟钝的巨人根本无从确定他的位置。
他也以此灵巧避开巨人砸过来的拳头,反而越过巨人的手臂,借力踩在它的手臂和胸膛上当做攀岩的着力点,几次跃身就已经快速抵达它的肩膀,又顺着它的后背滑下,抓住它的肩胛骨当做平衡点,让自己刚好能够降落到它的后背心处。
巨人茫然四望,不知祈行夜跑去了哪里。
直到心脏从后方传来钻心剧痛。
巨人被激怒疯狂吼叫,它剧烈摇摆庞大的身躯,想要将自己身后的人抖落下去。
但祈行夜手掌如鹰爪牢牢抓住它的肩胛骨,甚至扣进皮肉,直抓住藏在皮肉下的骨骼。
他牙齿间咬着一把刀柄,另一手中的长刀毫不犹豫刺向巨人的心脏,在血肉里翻搅,让本来平静的海面掀起惊天怒浪。
没有血液。
被切割开的皮肉在近距离之下看,更像是黄色
浑浊的蜡质,如人死之后产生的尸蜡,或粘稠凝固的蜂蜜。
刀尖下的触感也与血肉截然不同。
似乎祈行夜找错了攻击方向。
与远超过自己体型十几倍的敌人对战,生死之局里,走错的任何一步,都将会把自己推向死亡。
祈行夜却不慌不忙,依旧一边努力稳固住身躯,一边继续长刀向前,突破刀尖下的层层阻力,触碰向心脏的位置。
之前在巢穴外围负责守卫的“工蚁”那里,他就意识到了,这些污染物刀枪不入,但并非绝对不会受伤。
它们更像是披着一层厚厚的铠甲,将致命点深藏在身躯内。
只有足够深的致命伤,才能让它们失去行动能力。
巨人也后知后觉的明白了祈行夜的意图或是操控巨人的徐丽丽终于反应了过来。
它在大厅内反复冲撞,用后背撞击墙壁,剧烈跳动,努力旋转试图将身后的祈行夜甩下去。
它也想要伸手向后抓住祈行夜,奈何它实在太过壮硕,本来应该带来力量的肌肉块,却在此时变成了阻碍它行动的拦路石,让它根本摸不到自己的后背,更遑论抓到祈行夜。
更何况,他从一开始选择了从背后攻击而非身前,就已经将巨人的活动角度范围精准考虑了进去,一眼扫过,便知道看似庞大不可战胜的巨人,反而因为笨拙而存在攻击死角。
巨人的怒吼惊天动地,几乎要掀了屋顶。
但任由它如何挣扎,所做到的也不过是将自己的两条手臂打了结,反而自己困住了自己。
原本优势的力量在祈行夜的引导下,变成了碍事的笨拙。
祈行夜早已经预料到了巨人会有的行动,比起巨人,他更加了解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徐丽丽。
被人看穿思想是危险的。
这是祈行夜一向的观点,也因此,他将自己的真实稳妥藏在笑容深深之下。但他并不吝于看穿他人,比如徐丽丽。
一个因为父母的死亡而仇恨,但也更是怯懦得根本不敢面对过去的人。
“徐丽丽,你觉得只要拳头够大,变成巨人,就能震慑所有人,让躲藏在后面的你安全了吗”
祈行夜冷笑,猛地抽出卡在巨人血肉里的长刀“你错了我不会与你争辩,我会用你死亡的事实向你证明。”
“你只是个懦夫”
声音落下的瞬间,祈行夜刀尖一挑,轻巧勾起头颅将其戳挂在长刀最前方,然后顺着已经被切割开口子的巨人后背,猛然发力将刀刃捅进去。
连同刀尖上插着的头颅。
头颅失声惊叫。
但它根本反抗不了祈行夜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快速塞进巨人的血肉里,在粘稠发黄的凝固蜡质中横冲直撞,头脑发昏,被挤压得让一张本来美艳的脸扭曲变形,狰狞如厉鬼。
然后
直抵心脏
“噗呲”
巨人猛地僵硬在原地,所有动作都在瞬间停下。
它瞪圆了硕大眼珠,脸皮不断颤抖并且不断向四肢百骸蔓延,痛楚从遥远的上辈子传来,重新赋予了它身为人时的感受,无数画面断断续续从眼前闪过。
男女老少,不同的人生和画面被拼接,众多人的一生经历被杂糅在一处,融化后分不清你我。
却在慢慢的,慢慢的分离。
巨人的手指忽然像是融化的冰雕,从它手上断裂,坠落。
然后是手掌,皮肤,血肉,骨骼,筋肉
一块块烂肉混合着发黄的蜡质胶块,啪嗒啪嗒的掉落,像是在下一场尸块雨,坠落在地砸烂成满地烂糊,散发着腥臭腐烂的气味,血肉发黑黏腻。
巨人颤抖着迟缓低下头,看向自己。
它看到,在自己胸前,一柄长刀穿透心脏冲出来,血液顺着刀刃滴落。
持刀的祈行夜被巨人的阴影覆盖,眸光冰冷无波“你想要伪装自己强大的造物,才最暴露你的脆弱,徐丽丽。”
“这一局,你输了连正面迎战都不敢的懦夫。”
巨人有多强大,在面对抓住了它致命弱点的祈行夜时,就有多脆弱。
光凭祈行夜手中的刀,确实无法杀死如此巨大的对手。
真正杀死巨人,是徐丽丽遗失在祈行夜手中的头颅。
污染源的造物,怎么能伤害污染源
在巢穴中,污染源是绝对的,是“神”。
却被祈行夜抓住了这条限制,反过来用徐丽丽对付巨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于是本应该保护徐丽丽让其拥有绝对优势的规则,反而变作了祈行夜手里的利刃,成为了打败徐丽丽的关键。
头颅冲进巨人的心脏,巨人不可伤害属于徐丽丽一部分的头颅,于是心脏不得不挤压向四周,最终,在祈行夜抖开刀尖将头颅留在巨人心脏里的瞬间
心脏爆炸
血液炸开成一团血雾,顺着伤口汩汩流淌,哗啦啦如瀑布砸向地面,和快速从巨人身上脱落的烂肉混为一处血肉模糊。
它失去了支撑庞大身躯的力量,慢慢向前倾去,双膝重重跪倒在地面,摔在从自己身上脱落的那一滩烂肉泥浆里。
死不瞑目。
祈行夜已经在巨人倒塌的时候快速找准时机跳下来,稳稳落地。
他随手甩掉长刀上沾染的血液碎块,唇边噙着笑意,迈开长腿踏进满地血肉,俯身从烂肉中拽着头颅的头发,将它拎起来。
“恭喜你啊,徐丽丽。”
他笑眯眯道贺“你住进了别人心里呢,感觉怎么样”
头颅满头满脸都是血液烂肉,漂亮的脸彻底被划花,整颗头颅都被染成红色,好不狼狈。
它万万没想到,自己本来想要看祈行夜的笑话,却反倒被他看了笑话比起输了更难以忍受的,是祈行夜竟然还在笑,在笑
头颅怨毒看向祈行夜“别高兴得太早,一定,一定杀了你”
祈行夜无辜摊手“不好意思,我是在笑你连笑的机会都没有吧啧啧,失败者,真可怜。”
头颅被气得疯狂大骂,祈行夜无聊揉了揉耳朵,厌烦又随意的将巨人掉落砸烂的手指塞住头颅的嘴巴。
嗯,安静了。
祈行夜笑眯眯真好。
头颅“呜呜呜呜呜呜”
杀了你,杀了你绝对要把你的头砍下来塞进胃里
解决了头颅的吵闹,祈行夜俊容上的笑容消失。
他喘了口气重新调整呼吸,让自己在刚刚那一战中耗费的力气慢慢恢复,好在他本来就在任务中,随身带了营养剂快速补充体力。
短暂几秒的休息调整后,他重新抬头向四周看去,神情却逐渐严肃。
巨人在分散。
属于它身躯的部分在从主躯干上脱落,本来庞大的身体变成零零散散的碎肉,也在一滩血液泥泞中显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那是四肢,躯干。
无数的四肢和躯干。
属于普通人的手,脚,皮肉,被粘合聚集成一个,散落的肉块里还能看到不知是谁的眼球,谁的鼻子。
像被打碎成肉馅的碎肉,被重新灌注成一个巨大的身体。
并不是某个污染物异化变成了巨人。
而是被徐丽丽杀死的许多人,共同组成了巨人,即便死亡仍
旧没能逃过她的掌控,在她的巢穴里变成她的工具。
祈行夜咬紧牙关,唇角的弧度消失,怒火却依旧从他的眼眸中冒出。
调查局的专员们每次向受害者家属通知死讯时,都无比艰难,愧疚难过于他们甚至无法将一具完整的尸体归还,让家属有个可以寄托情绪的依赖慰藉。
而徐丽丽她杀死的那些人,死了还是不放过他们
“虽然我早已经知道你是恶,但没想到,你总是会刷新我对你的判断。”
祈行夜皱眉厌恶“徐丽丽,你怎么敢的”
“不必再祈祷生还,多想想自己的死后吧绝对,不得安息”
头颅惊惧不敢发出声音。
但同样被激怒的,还有徐丽丽的。
如果她原本还想要借助津门饭店复杂如迷宫的地形伏击祈行夜,那现在,在被祈行夜毫不客气的挑开曾经伤口,将真相血淋淋扒出来之后,徐丽丽已经彻底不管不顾,暴怒之下只想要动用一切力量,将祈行夜杀死在巢穴中。
当祈行夜转身时,长长的走廊两侧,人影晃动着从黑暗中浮现。
站在欧式教堂风格的墙绘前面,他们仿佛是铁制盔甲的战士雕塑,面容青白,双眼无神,缓慢而整齐的转头,无数视线齐齐看向祈行夜。
阴冷,低沉。
属于死亡的冰冷。
头颅阴恻恻看着祈行夜。
他反而握紧了手中长刀,笑眯眯低头“借你头颅一用。”
不等头颅反应,他还欣然点了点头“不客气。”
至于“谢谢”说没说,应该是谁来说那不重要。
头颅“”
不等它想明白,就见祈行夜长刀一挑。
重新将它戳挂在了刀尖上
头颅“”
它汗毛直立,惊恐瞪大了眼睛,不好的预感让它疯狂挣扎起来。
却根本抵不过祈行夜的力道。
在长廊两侧的雕塑动起来之前,祈行夜已经疾速奔跑猛冲向长廊,手中双刀交错来回攻击,完全舍弃了对自己的防守,反而将重点全部放在了雕塑的手脚上。
没时间挖出心脏砍掉脑袋彻底杀死它们,就先废掉它们的四肢,让他们是去行动力。
有头颅在,祈行夜硬生生将长刀舞得虎虎生风,用出了流星锤的感觉。
凡是被头颅砸中的雕塑,都稀里哗啦碎成一地碎肉骸骨,甚至击穿了外壳,有鲜血从雕塑中流淌了满地。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祈行夜笑得从容,根本没有将长廊两侧的雕塑当回事,在有了头颅的助力下,他所过之处,满地碎肉鲜血,像死神铺就的红毯,通往死亡的殿堂,迎接冠冕。
他笑着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感谢老丽送来的武器非常好用,给榜一徐女士比心”
躲在暗处的徐丽丽气得快要吐血,砸烂了手边的东西。
“头把头还给我”
祈行夜像敏捷的鹰,翻飞在长廊之间,很快就将阻拦他的十几个雕塑砸了个稀巴烂。
“死亡”后露出内壳的雕塑,也让祈行夜看清了那些东西的真实模样。
另外的受害者。
那些被徐丽丽杀死的人,不仅仅是作为“艺术品”摆在巢穴内观赏,也是她利用来攻击敌人的工具,是她的力量。
祈行夜皱眉,忽然有了猜测。
或许,徐丽丽杀人,不止是为了体验掌控的快意,更是为了力量。
在过往的污染案件中,污染源的堕化速度要比污染物更快,污染浓度越高,失去理智思考能力的速度越快,并且不可逆。
但徐丽丽和她的追随者们在高浓度污染的
情况下,却十四年来都维持着和正常人无异的神智,并且在人群中也很难看出异样
怎么做到的
当这些碎肉出现在祈行夜眼前,他福至心灵般恍然依靠杀人。
屠戮性命,同样也是徐丽丽维持神智的方式。她砍掉那些人的头颅,不仅是为了让他们感受痛苦,更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神智。
一如传说中的血腥玛丽。
徐丽丽,是以他人的神智,弥补自己的,使得她在堕化过程中仍旧能保持她自己的思考方式,没有彻底异化成非人模样,只将污染化作自己抵御危险的外壳。
她的那些追随者们也一样。
杀人对他们而言,是“进食”。
祈行夜摩挲下颔,“唔”了一声。
他忽然更高兴了。为徐丽丽跑回自己的巢穴逃避,远离人群,让她没有得到补充力量的机会,更让外界保持了安全。
“这一点还是要夸奖一下的。”
祈行夜笑眯眯点头“真是给自己找了块好墓地啊,徐丽丽。现在墓地这么贵,你还能有整个饭店当做自己的坟墓,真是奢侈。”
头颅感觉自己脑浆都被摇匀了,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艰难的几分钟,眼前一阵阵发黑恶心欲呕。
它更恢复点神智,就听到祈行夜在夸它“还找了这么多邻居,你杀的那些人一定很乐意来你这串门,和你友好交流下死亡的感受。看来你对自己的死亡还是很有规划的嘛。真热闹。”
头颅“”
如果它现在嘴巴是自由的,绝对已经破口大骂了。
祈行夜将头颅的表情看在眼里,毫不在意的悠闲转身,抬腿迈过一地碎肉,提着煤油灯,向饭店更深处走去。
寂静空旷的破败建筑里,只有他的足音回荡。
以及,“滴答滴答”血液滴落的声音。
黑暗中,有阴影在涌动,顺着墙壁和天花板攀爬蔓延,又在祈行夜驻足转身查看时,悄无声息的隐匿。
地面也变得柔软,起起伏伏如面团般承受重量凹陷又回弹。
在难以发觉的角落中,阴影波动,顺着墙角流淌,无声却迅速的移动。
战斗本能在向祈行夜疯狂示警,提醒他危险在靠近。
他驻足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巨人,也没有断肢血肉重组的雕塑,破败废弃的饭店依旧是冷清萧瑟的昏暗,没有任何改变和异响。
在微弱的煤油灯与惨白月光的照亮下,光与暗交界划分,看不清没有被光照亮之处的影子里,究竟都有什么。
祈行夜皱眉,眸光逐渐凝实在阴影上。
他本能的发觉,阴影里,似乎有东西。
在最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里,看不到的身后,无法照亮的黑暗里。
有东西,在动。
他缓步小心向前,气息调整到最低,手中长刀紧握。
“窸窣窸窣”
声音轻微得几不可闻。
像污水从下水管道流过。
只是日常会被人毫不在意忽略的背景噪音。
此刻却让祈行夜抿紧了唇瓣,肌肉紧绷,每向前一步都轻盈得无声息。
就在靠近阴影边界的瞬间,祈行夜徒然发难,长刀猛冲向阴影的刹那间他将头颅大力抛去,在头颅砸进阴影的下一秒,一石激起千层浪
黑液猛然向四周溃散溢去,争先恐后的躲避头颅唯恐波及到它,过大的浪花反而暴露了它们自己的存在,逼迫它们从藏身的阴影冲冲出来,被祈行夜早就等在外面的刀毫不留情的戳中翻搅,将原本聚集起的一团黑液打散成细碎水滴,分散四周。
在头颅被砸得七
荤八素没有反应过来时,祈行夜已经快速靠近,长臂一捞将它重新拖拽回来,毫不客气的继续使用,大有要榨干它最后一点价值的架势,拎着头颅的头发舞得虎虎生风,所过之处,黑液避退,被迫化整为零,原本的计划彻底打乱。
祈行夜满意“徐丽丽,你的四肢还要不要了都借给我,我也不介意。”
“在杀徐丽丽这方面,你是我见过最好用的武器了。”他快乐感叹。
徐丽丽气得怒吼。
眼见头颅落在祈行夜手里不仅没有充当好监视器,反而成了“人质”,一而再的坏她的事,她一狠心,彻底斩断了自己和头颅之间的连接。
力量被抽离,污染迅速从头颅部分离开。
祈行夜看到自己手里的头颅迅速干瘪下去,像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皮肤变得像皮革一样抽紧翻卷,五官紧皱口歪眼斜,高度失水皱紧的皮肤使得它的牙颌骨和眼眶骨骼全部露出来,丑陋可怖。
不过几秒之间,头颅已经彻底失水,眼球浑浊紧皱,很难看出它刚刚还是一个人类的头颅。
祈行夜却笑了起来“别人是断尾求生,你倒是别出心裁,断头求生。”
“不过徐丽丽,你一直努力维持的神智,真的不会因为你放弃原本的脑袋而受影响吗”
无人可知的黑暗深处,徐丽丽整个人都化作了一滩石油样的粘稠黑液,完全失去的人类的轮廓。
她挣扎,颤抖,嘶吼。
然后在液体中,逐渐重新成形四肢身躯,头颅也从黑液里塑造,被液体快速搭建。
崭新的头颅,出现在脖颈上。
当最后一滴黑液被吸收进体内,徐丽丽已经面如金纸,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
她“看”向巢穴里的祈行夜,目眦欲裂,恨得欲杀之而后快。
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放弃重要组成,无异于自行削弱力量,接纳新的大脑更需要漫长时间,但也达不到曾经原装大脑的灵活程度。
只是祈行夜面对攻击的从容和无所不利用的狡诈,让徐丽丽不得不重新评估对方。
壮士断腕,但求存活。
徐丽丽眼珠赤红,嘶声怨毒“祈行夜”
“杀了你,杀了你”
黑液在废弃建筑中翻卷奔腾,撞击墙壁顺着楼梯冲撞回流,咆哮着回荡,如海水倒灌,怒浪滔天,从四面八方猛冲向祈行夜。
誓要将他吞噬于污染之下,化为它们中一部分。
祈行夜仰头,微微笑了起来“看起来,你很生气啊,徐丽丽。”
“想杀了我吗非常想吗”
他不急不缓,循循善诱“那就来杀我吧但你要记得,当你看到我时,我也在观察你。只要你有动作,我就会看到你的薄弱处。”
“更愤怒吧,徐丽丽,你怎么能不愤怒面对刽子手。”
祈行夜如此镇定,一切尽在胸臆盘算中,早已料定结果。
岔路口的两条路。
不论徐丽丽走哪一条,都是祈行夜乐于看见的,落进他早已预定好的计划内。
徐丽丽原本的愤怒和将要杀死祈行夜的激动,僵在了脸上,心脏发冷。
祈行夜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还在计划什么
不得不断头求生的经历就在刚才,仍旧大石块一般压在徐丽丽身上,带来挥之不去的阴影。
徐丽丽难得慌乱,不知该停下还是继续。
但不论向前还是向后进退维谷,无路可走。
一场阳谋。
即便徐丽丽看清他的计划,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面对迅猛冲向自己的黑液,祈行夜反而张开双臂,想要
热情拥抱“既然徐女士大病初愈,那我当然要亲自拜访探病,恭贺徐女士长脑子了,大喜啊”
他抬头,冲虚空的黑暗眨了眨眼“你真是太客气了,还派车来接我。等着,我马上到。”
整个建筑都处于巢穴中,不需监控,徐丽丽就可以看到任何一个角落。
但她看着如此反应的祈行夜,忽然有些迟疑。
自己难得做错了
黑液已经冲向祈行夜,将他吞噬。
而他仰头,缓缓勾起唇角,咧开的笑容冰冷充满杀意。
“等着,徐丽丽我这就来杀你。”
徐丽丽一惊,慌乱想要撤走黑液让其远离祈行夜。
黑液却反而被祈行夜抓住,动弹不得,撤退不能,强迫徐丽丽的污染吞噬他。
污染吸引污染。
被他抓在手中的黑液让周围黑液被吸引而来,比起远在深远处的徐丽丽,此刻明显是祈行夜对末梢的污染更具有吸引力。
徐丽丽撤退失败,恍然有种局面将要失控的危机感。
但下一刻,却风平浪静。
一切重新按照她的计划推进。
黑液彻底吞没祈行夜的身影,整个饭店被都淹没其中,汪洋大海不见陆地。
把惹人厌的危险人物吞噬进污染,敌人败落,为失去的头颅复了仇,本应该是值得庆祝的事。
徐丽丽却高兴不起来。
她面色沉沉,心脏发冷。
好像祈行夜杀死巨人时搅烂心脏的痛感,也在巨人死后力量回流时,返回到了她的身上,让她得到同样的剧烈痛苦。更糟糕的是,她感觉自己在快速虚弱下去。
徐丽丽抬手攥住衣襟,咬牙切齿。
那家伙不是应该死了吗她还没见过谁被污染吞噬还能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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