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家不大, 二十平方米的的小屋很快就被翻了个遍,却怎么也没有找到失踪的那个女儿。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 却忽然听到后面传来的惊恐呼喊声。
“你在干什么”
“停下我让你停下”
众人一惊, 连忙回头。
却看到刚刚还站在简陋床铺旁边,本应该对死尸进行拍照保存现场的生化服,竟然直愣愣的在向墙壁冲去
最先意识到不对的几人想要去拦, 但生化服铁了心的想要撞向墙壁, 单是二百余斤生化服装备在猛冲之下带来的冲击力,也不是几人能够拽得住的。
周围众人立刻冲过来帮忙,想要将生化服制止下来。但刚一靠近,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从生化服身上传来的心悸感。
阴冷, 潮湿。像被一滩黏腻沼泽紧紧缠上了一般,令人窒息。
有人遵从危险本能的向旁边侧目看去, 却见墙壁上的污渍像在旋转, 移动, 飘忽不定。
直到形成了一张如同人脸一般的阴影。
那人脸在看着他们。
从墙壁的另一端, 无声无息的注视,观察,窥探他们的生活。并入侵。
但所有人都没有发觉过。
谁会怀疑墙上的几点霉斑, 谁会相信, 人会被墙壁吞噬。
调查官会。
可就在被墙壁吸引去注意力的这一瞬间,生化服像是忽然间获得了更加狂暴的力量, 硬生生从已经抓住他手臂的调查官手里挣脱出来,疯马一样铁了心直冲出去。
调查官心下一惊想要去拽, 却反而被他拖拽拉向墙壁。
生化服笼罩在密闭头盔中的脸上, 写满了狂热和痴迷。
像是他此生所有的价值, 都只剩下了这一面墙壁。
众人阻拦不及, 失之交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化服在扑向墙壁的瞬间,那些看起来像是霉斑一样的东西竟然动了起来,快速聚集在一处。
像是观赏池里嗅到食物味道而快速聚集起来的鱼群,围绕着那团血肉疯狂撕咬,吞噬。
翻滚的鱼群将食物遮盖得不见一丝缝隙,在水面扑腾出一圈圈杂乱水纹。
像灵魂临死前绝望的呼喊和挣扎。
但很快,所有挣扎都被吞噬了。水波平息。
食物被吞吃入腹。
心满意足的鱼群四下散开,水面上,无影无踪。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墙壁上的斑点,也像它刚刚聚集起来的那样,迅速而彻底的被打散,消融到四处。
很快就再也看不到踪迹。
只剩下墙壁外的房间里,目瞪口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众人。
谁都没有率先说话,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动,依旧保持着刚刚伸手去拉去拽想要救回同伴的姿势,却都震惊在当场,久久无法回神。
墙壁吞噬了一个身穿着最高防护等级生化服的人。
怎么,可能
满室的寂静。
只剩下冷风从大开着的房门吹进来,呼啸而过的声音。
就连屏幕另一端的枫映堂等人,也一时陷入了沉默。
事情发生得太快,从察觉到异常到生化服被吞噬,前后也不过不到五秒的时间,连反应时间都没有给众人留下,甚至大脑在本能的抵触,不想承认眼前的就是事实。
枫映堂和周围的调查官专员们,谁都没有说话。
屏幕内外,无线电频道里,只能听到所有人放轻了的呼吸。
呼哧,呼哧像吹刮打透了制服的寒风,一路凉进了骨子里,忍不住在微颤着发抖。
无声无息的恐惧,细细
密密的从周围每一个角落围剿靠近。
从每一道地面的微小缝隙,每一块墙壁上的霉斑,每一个不曾确认过安全的阴影。
都是污染融身的空间。
嘘
它们,在注视着我们。从外面。
不少人忍不住抖了抖,身上一层层鸡皮疙瘩疯长。
还是枫映堂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下令要求现场彻查被吞噬的生化服的去向,同时拉高戒备等级,警戒线的范围也一扩在扩,所有周围的居民全都被以最快的速度紧急疏散离开。
有的居民不愿意,埋怨指着负责疏散的专员“我家里可有值钱的没拿出来呢,我得回家取存折。要是丢了你能负得了责任吗”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从第一道微小的口子开始,不满的怨怼情绪迅速扩散传递。
“就是说啊,这大冬天的突然让我们出来,你说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摔一下,摔出个好歹算谁的”
“多冷的天啊,到底是多严重的事非要让我们走我这辈子什么没见过,还怕这个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扛不住事的。”
“让我们走,我们去哪”
“损失谁来赔”
人群很快就沸腾了起来,怨声载道,无数双手从人群中伸出来,拽向专员,扯向警戒线。
还有人趁乱扯开了警戒线灵活钻进灌木丛,仗着自己对附近地势熟悉,迅速从围墙狗洞钻过去,就想要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而冲进居民楼。
始终将场面内外置于自己关注下的枫映堂,立刻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
他瞬间手拍向桌面,撑着桌子敏捷翻过前空翻越过临时指挥台,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冲向越线偷跑的居民,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拍击桌子的巨响令本来就心虚的居民抖了抖,惊恐定在原地,慌张左顾右盼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只看到一道人影刮过,风已经率先吹刮至身前。
随即而来的,是牢牢握住肩膀反剪的力道。
视野迅速向下。
等居民再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后面的人单手扭住两条手臂,跪在地面上被硬生生压制了下来。
任由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连再次逃跑的机会都不给他。
“就这么安排下去。”
身后的人甚至还在打电话。
清澈干净的声线年轻得像是大学生,却凛冽如寒风,令人没来由的心悸。
居民一惊,重新挣扎起来,大吼大叫“你放开我,放开要不然我就往地上躺了啊,我告诉你我可有冠心病高血压脑梗”
屡试不爽的招数,却在这次失了效。
反而只换来了身后又重新压紧的力量。
更加疼得居民嗷嗷大叫“快来看呐,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警察打人啊,打老人了啊”
枫映堂迅速向前线后方都重新部署了战略计划,甚至还有时间调派在附近的调查官前来支援,等所有紧急工作都被快速处理得妥帖之后,他才不轻不重的挂断电话。
卫星电话在手中扣紧,发出清脆声响。
他平淡的垂下长长眼睫,看向被自己反手扭跪在地的居民。
没说什么。
却轻轻勾起了唇角,呵笑了一声。
不远处的专员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见到枫映堂这边的场面,霎时间一惊,连忙道歉表示是自己没有看好,很快就会重新控制住场面。
但枫映堂没有放手将居民交给专员,反而招手叫来了医疗官,平静嘱咐对方给居民做一个全面彻底的检查,确保没有沾染到任何污染粒子之后,还要漫长的留观期,才能放人离开。
“三天内。”
枫映堂将居民交到两名医疗官手里。
这一次,负责守卫的就是全副武装手持枪械,一身冷肃的武装专员。
居民惊恐喊叫。
医疗官耐心解释。但坚决不会放行。
太危险了。
就算寻常人不清楚,但作为污染核心的枫映堂和医疗官这些人,他们都很清楚,一个身穿生化服的属员被污染吞噬,是什么概念。
生化服这群特殊作业人员,本来就等同于最高污染规格,给他们配备的防护服和设备,也无一不是科研院所能拿出的最顶级技术,代表着目前对抗污染的天花板。
即便如此,当时在生化服里的人,还是被墙壁蛊惑,甚至被吞噬。
连救都没得救。
医疗官心脏沉甸甸的发疼。
环顾四周,一时茫然,不知道这片土地究竟哪里还是安全的。
像是裸身行走于众目睽睽之下,四面皆是看向自己的视线,毫无安心感可言。
兹事体大,甚至就连枫映堂的级别也无法应对这样的异变。
被吞噬的,不是生化服。
而是整个调查局。
枫映堂立刻上报。
电话对面,一时间无言。
枫映堂耐心等待着。
许久,电话对面才传来林不之平静温和的声音“我知道了。”
“污染的事情,我会去和科研院谈。你不用担心。”
林不之“辛苦你了,枫副官。”
挂断电话,枫映堂抬头看向周围。
在最初的混乱没有被及时妥帖的处理好之后,这股浪潮迅速席卷向周围,波及到了在场所有人。
不论是本来就心有不满的,还是顺势跟风的,或是看热闹的,觉得好玩的很多人都在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向守在最外围的专员们身上。
专员们却不得不代替被损毁的警戒线,手拉手连成一堵人墙,不论向自己挥来的是巴掌还是关怀,都只能硬生生站在原地承受下来,不能退后一步。
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后,究竟是什么。
污染。
超出以往认知,甚至颠覆了至今为止二十年科研院研究成果的污染。
可以躲避过污染计数器的检查,可以绕过污染隔绝设备,甚至就连防护服都不一定生效。
就像很多年前,站在废弃核反应堆中央的红色。
身上的防护服,只是一层纸。
对死亡,心知肚明。
专员们咬紧牙关,有的人脸上已经是一道道血痕,有的人肚子被重击疼得连说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们依旧试图劝离身前的人们,让人们尽可能远的避难。
在没搞清楚污染真正的效果和应对方法之前,没有任何安全的地点。
但最起码,远离中心,总归是更安全的。
枫映堂将专员们事倍功半的困境看在眼里。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调查官过来,同时打电话利用调查局权限迅速从最近的银行调来一批现金,由武装调查官看守。
几名调查官手里拎着重重的密码箱,跟随在枫映堂身后,走向警戒线。
“让开吧。”
枫映堂的手,从后面轻轻搭在专员的肩膀上,温声笑道“你们辛苦了,先去找医疗官处理下伤口这里,就交给我。”
专员们愕然,但命令如山,他们还是松开了彼此牢牢握紧到留下淤青的手,慢慢向旁边退去,为枫映堂让开了一条道路。
本来激动的人们在看到出乎意料的发展后,一时也愣住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反而
不敢冲过去。
你看我我挤你的停在被损毁的警戒线外,却谁都不愿意当第一个出头鸟。
顺着分开的专员,枫映堂以及他身后的调查官身影,清晰的出现在了所有人视野中。
一身黑色制服利落,肩扛黑星,全副武装所带来的肃杀和力量感。
气势惊人,却平静稳重,带着足够安抚人心的力量。
站在最前面,距离枫映堂最近的众人对此感触最深,他们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整片天空,可以包容一切,也可以霎时间阴云密布疾风骤雨。没有人愿意亲手毁掉好天气,面对未知的危险。
从最前方向后,逐渐递去。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下意识跟着前面的人做出同样的反应。
现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枫映堂这是才勾起唇角,挂出一个笑容“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姐,很抱歉我们的案子打扰了各位。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附近藏着一个杀人狂,见人就砍就杀,很有可能入室抢劫杀人。”
“因为不确定杀人犯的行踪,为了避免各位受到伤害,才只能紧急疏散各位,让各位暂时离开家。”
“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每一位离开的居民,都可以到我左手边实名登记并领取一百块补贴。”
枫映堂笑容得体“天气这么冷,各位去馆子里坐坐,瓜子茶水取取暖。”
随即,他的笑容回落,眉眼肃杀“但如果,有谁想要偷着跑回来,不仅是对自己生命安全的不负责,很有可能撞见被围堵的杀人狂而受伤死亡,也是妨碍我们执行公务,一律关上三天。”
三天,刚好是对污染的窗口期观察时间。
此话一出,人群先是安静,随即爆发出惊呼声和笑声。
“小伙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有人犹豫“你这么年轻,能做得了主吗”
旁边调查官顺势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的现场负责人。”
一箱箱鲜红的钞票很快出现在众人眼前,吸引了绝大部分视线。
有手持枪械的武装调查官在,就算零星几人打着歪心思,也不得不歇了想法,乖乖排队领钱。
刚刚还沸腾的场面,很快平息了下来。
就算有人有意起哄,其他人也不愿意再搭理。
周围专员目瞪口呆。
再看向枫映堂时,也都神情复杂探究,或是心服口服。
枫映堂向专员们点点头“辛苦了。”
受伤的专员立刻撤下来去包扎,没有开放性创口的则留在原地继续执行公务,还有另外一批新赶到的专员支援,有条不紊的安排人们排队,确认众人离开,重新拉起警戒线。
医疗官忙得脚不沾地。
他有些生气“不知道这是污染现场吗怎么还敢有这种开放性创口万一沾了污染粒子怎么办”
如果粒子只是落在皮肤表面,处于微污染状态,那还好处理。
就怕在污染情况混沌不明的现在,污染粒子却直接穿过皮肤屏障,污染血液进入身体内循环。
那才是真的,回天乏术。
在临时支起来的医疗帐篷里,医疗官就是这块地盘的“主宰”,就算阎王爷来了都要被他扇两个巴掌再走。
一众专员被训得低垂着头不敢还嘴,旁边留待观察的居民们也看得心惊肉跳。
虽然不是在骂他们,但看别人被骂成这样,也是看杀鸡了。
等医疗官一转头,就发现自己身后的居民们坐姿规整乖巧,一口一个大夫,别提多乖了。
医疗官“”
嗯发生了什么
居民惹不起惹不起。
专员们qaq心里
苦,不敢说。
枫映堂很快就从附近调派来一批新的人手以及装备,本来按照调令去给其他在外执勤的调查官小组配送装备的物资车,都被枫映堂拦截了下来。
别的不要,就要阻断剂和防护服。
生化服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将警惕级别提高到了最高。
如果连二百斤的防护材料都无法正常产生作用,无法对抗污染,那这薄薄十几斤的防护服,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后勤部的人询问枫映堂需要多少防护服时,枫映堂干脆告诉对方,有多少拿来多少,人能穿多重的衣服,就穿多少。
就连阻断剂都被当水喝,不要钱的往下灌。
所有被准许进入污染现场的人,就算是没吃饭,也硬生生被阻断剂灌饱了。
有调查官打了个嗝,舔舔嘴巴意犹未尽“以前在调查学院的时候就听教官说过,阻断剂造价很贵,该喝喝,但该省也得省,别造成浪费。”
“这辈子没想到,还有把阻断剂当水喝的一天。”
旁边一对搭档在专员的死亡微笑注视下,更是边打着饱嗝边酒局劝酒式劝对方再喝两个。
“来来来,再走一个,咱们哥俩儿有什么可说的。”
“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喝”
拿着阻断剂,对管吹。
专员假笑“”
那对搭档气喘吁吁“这下行了吧可以进去了吧”
专员看了眼记录,遗憾摇了摇头“不行,按照科研院重新估算的现场污染当量,你们一个还得喝八支,一个还有十五支。”
那对搭档“”
专员温馨提示“喝不完,不让进哦。不然你们要是被污染了,副官会追责我。”
搭档“草”
“草喝”
小小一管阻断剂,喝出了一种悲壮感。
旁观的调查官“”
他捂住嘴巴防止已经顶到喉咙的阻断剂吐出来,等身边的专员确认放行后,就赶紧穿着一身厚厚七八件的防护服,迈着比平时迟缓笨重不少的步伐,向亮子家所在的居民楼走去。
第一批进入现场但出事的特殊作业小队和调查官,都已经撤了出来,就在楼下不远处接受检查和清理。
还有一名心理医疗官在场,半蹲着温和与生化服们对话。
亲眼看着自己熟悉的同事在自己面前被墙壁吞噬,对这些人来说,是不小的心理伤害。
痛苦,迷茫,悔恨,自责没能及时救回同事的悔意将他们吞没。
如果他们再快一点。
如果他抓得再牢固一点,发现得再早一点,他的同事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是他,他杀了同事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心理医疗官叹了口气,温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污染。”
“污染造成了这个世纪的痛苦。”
调查官只在路过他们的时候看了一眼,随即平静无波的向守在楼门口的武装专员行了个礼,确认了准入码后被放行。
有专员在前面引导着他们向污染现场走去,将目前所有掌握到的情报悉数重新复述,再三叮嘱,要调查官注意安全,尤其是不能落单,要时刻注意着同伴,并每隔半分钟确认同伴的位置和安全。
“您好像不害怕”
专员看着调查官平静的脸,忍不住问“您不担心被污染吗目前来说,污染很有可能穿透防护服,我们所做的所有预防准备,都有可能失效。”
就连这批调查官在进入时,都被提前告知了现场的危险,在签署了数份文件,并确认了遗嘱以及遗产分配方式之后,才被准许进来。
不想死在这里的,就立刻退出本次行动。
调查官回忆起自己刚刚签署的遗产分配确认书。
他的遗产都将留给他的搭档,如果搭档死亡,就是他带的小实习生,实习生如果也死亡就留给调查局。
他笑了下“有什么好怕的”
“几年前,我妈妈就死于污染事件,万幸没有被污染,得以长眠于地下。进入调查局时带我的师父以及师父的搭档,去年接连死亡,我的朋友,去年和前年陆续死了个干净。”
“剩下唯一一个最重要的,就是我搭档。”
他漫不经心拍了拍身边人,道“这不是在这呢吗”
搭档笑嘻嘻靠近过来,勾肩搭背。
他则轻声反问专员“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哦,对忘了写在遗嘱上了,如果我死了,请调查局每年清明和我妈妈忌日的时候,替我去她墓前扫扫墓,买一束郁金香。”
“要黄色的。她喜欢。”
专员喉头滚了滚,郑重点头“愿各位平安归来。郁金香,您自己亲自为母亲买的,她才更喜欢。”
专员让开身形,敬礼后停在了这一层楼。
再往上,就不是专员能够进入的了。
亮子家以及被渗透了尸水的楼下大姐家,都已经被调查官们团团围住。
不大的房间,被里里外外仔细地毯式检查了个遍,就连上下水管道和马桶等等都没有放过,没有哪一寸没有被翻动过。
而失踪的女儿,也因此而被找到。
她在床底。
已经死亡,并且腐烂。
用转头和凳子简易搭建起来的床铺被挪开,于是之前被错漏的,也都尽数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儿身上还穿着睡衣,似乎还在梦境中,可整个小小的尸体,却已经彻底发黑,融化,高度腐烂。
像一滩污泥,在床下的地面上摊开人形的印渍。
大姐家天花板的黑色尸水,也就来源于此。
小小尸体已经腐烂得连面目都难以确认,只剩下一双浑浊无神的苍白眼珠,在一团黑色里格外醒目,依旧在死死的瞪视向床缝外面的家。
死不瞑目。
已经有调查官蹲在死尸旁边,进行取样和化验,确认死亡原因。
见新调派来支援的调查官走进来,里面的人迎过来,主动向他说明情况。
“惨啊,太惨了”
那人摇头,轻声叹息“先死的是母亲,母亲的尸体上能看到数处撕咬伤和啃噬的压印,臂骨上确认有牙齿划痕,不是腐烂造成的皮肉缺失,而是被人生生吃掉了一部分。除此之外,母亲的臂骨,手骨,以及股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骨裂。”
那人抬手按下按钮,被迅速构建出来的3d立体模型,立刻投射在几人眼前的空地上,按照他们根据现场物品痕迹和死者伤势进行的死亡场景重建还原,进行演示了起来。
调查官看到,男性推倒了女性并撕咬,女性吃痛逃离,却在跑到家门口时犹豫折返,冲向家里唯一一间卧房,想要保护女儿。
但女儿已经被男性拽住,女性因此与男性撕打起来。
她身上的所有骨折和严重伤口,也都是在这一时期密集产生,手臂的骨折是典型的自卫式创伤。
女性曾经将女儿抱在怀里,蜷缩成一团,试图以此来抵抗来自男性的伤害。
她也是以这个姿势死亡的。
可惜她最终没能保护住她的女儿。
“已经确定了,在她死亡的两个小时之后,女儿停止呼吸。”
那人眉头紧蹙,不忍道“但,母亲没有被污染,是真正的死亡。女儿却”
变成了污染物。
连死亡都成为了奢求。
调查官喉结滚动,平静如死水的眼睛里终于燃起火焰,怒意猛烈。
“父亲作案父亲呢”
那人摇头“以目前来看,这个常被人叫做亮子,从事搬尸工职业的亮子,就是目前可以追溯到的第一源头。如无意外,就是污染源。他对家人下手的时候,可以确定已经高度污染,神智逐渐丧失,进入了堕化阶段。”
“母亲的衣服上和头发里,都检测出了少量的污染粒子。”
“但是”
那人犹豫了一下,谨慎道“我们没能在这房子里找到缝隙存在过的可能痕迹。”
“这里很可能不是第一污染现场,是亮子在别的地方被污染,然后无意识将污染带回家中,导致悲剧。”
有关于亮子的一切情报,都在从祈行夜画出他的素描画像开始,被翻了个底朝天。
但很少是亮子自己主动留下的。
他不常使用网络,不会将自己的情况记录在网络上,也不怎么使用线上支付和公共交通系统,没有对应的电子记录可以追踪。
只有一沓一沓被存入银行的现金,汇给老家的款项,和给妻子女儿的钱。
就连亮子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张照片,都是在女儿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家长们和孩子们的合影照。
那上面,亮子搂着妻子,冲镜头笑得灿烂。一身专门浆洗过的衣服笔挺整洁,连头发都仔细打理过。一脸的自豪,以及对生活的恳切期冀。
亮子自己很少花钱,似乎所有的钱都被省下来,给了老家的老人,和还在上学的女儿,妻子也很少用这笔钱去为自己添置些什么,大笔大笔的账单,都与生活和学费有关。
对女儿,她毫不吝啬,对自己,她却过于精打细算。
情报人员将根据开支账单分析出来的动向报告,以及家庭侧写递到调查官们眼前时,所有看过这份报告的,都不由得沉默了。
地狱苦。
可最苦是人间。
“不过,亮子有过一笔饭店消费电子记录,我们已经找到那家饭店并取得了监控。”
情报人员将监控截图发了过来“不止亮子一个,是二十个人。时间在大年初一。”
新年第一天。
很多人还在向着新的一年许愿的时候。
截图上,亮子和其他所有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桌子上堆着满满的酒菜,还开了几瓶几十块的好酒,桌面上还放着几盒红盒子国烟。
这是足够丰盛的一餐,像是在庆祝着什么。
绝大多数人都脸上洋溢着真切淳朴的笑意。
只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亮子。
还有一个,皮肤黝黑。
“嗯”
调查官意识到了什么,皱眉凑近 ,放大查看。
黑皮肤的男人神情惴惴不安,始终在向左右看去,并且一只手从头到尾都插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鼓鼓囊囊的,像是里面有什么在被他警惕保护着。
他像是惊弓之鸟,时不时就要转头看自己身后的墙壁,又疑神疑鬼般看向窗外。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紧追着他不放。
圆桌上坐在主位的人不满,抬起筷子指了指他,男人又回了些什么。
然后男人就起身,提前离开了这场聚餐。
不欢而散。
调查官连忙将这一段圈起来示意情报人员“这一段,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吗”
情报人员为难“这家饭店用的最老型号的监控设备,听不到声音”
“那就找唇语专家来。”
电子频
道里忽然插进来另一道清澈但沉稳的声线,淡淡道“污染的工作上,永远不要有我做不到,而是要想我怎么做到。”
“幸好商长官不在这里,他不会满意你的汇报方式。”
情报人员听出了枫映堂的声音,愧疚应是。
枫映堂很快发来一张被圈点满了标记的图片。
正是监控下那间饭店包房里所有的反光点。
“如果有哪些部分,他们的动作刚好遮住了嘴巴,就从对应的反光处提取截图拼凑。”
枫映堂笑着问“我解释清楚了吗”
情报分析部门立刻按照他所言进行处理。
很快,唇语专家发来汇报。
主位上的那个男人,是这群人的小头目,也是学妹发现的那具尸体。
是负责揽活的工头。
黑皮肤的男人外号叫黑子,已经确定了他的家庭住址,在与他的妻子积极取得联络并赶往他的家中。
工头骂黑子,发了财就不把大家当兄弟了是吗连吃个饭的面子都不给
黑子回呛,总比你们以后还得一天天搬尸体强。
“发财”
枫映堂意识到什么,疑惑出声“这个叫黑子的,最近生活中有什么变故吗”
“有。但副官,恐怕,不是好的。”
去往黑子家的调查官站在门口,看着家中到处涂抹的鲜血和腐烂的尸体,沉声道“黑子全家五人,确认已经全部死亡,其中一人污染,尸体将被拘束带回处理。”
他说“黑子家附近的邻居证实,黑子最近,得到了一块宝石。”
黑子虽然家里条件比亮子家好很多,不用到处颠沛流离租房子又被赶走被迫大雪天搬家,但黑子和妻儿,也是住在父母的房子里,一家六口人挤在不到五十平的房子。
作为搬尸工,黑子并不被周围邻居看得起,还有人说过,他皮肤黑是因为天天搬尸体煞气重,那些鬼魂都跟着黑子回家了。
附近的父母都叮嘱自家小孩要远离黑子家,不然会被黑白无常勾了魂走,黑子的孩子在学校也被瞧不起,被欺负。
但就在过年之后,一向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黑子一家,却忽然间高调了起来。
黑子媳妇洋洋得意的向所有人说,黑子有一块非常值钱的宝石,只要卖了,他们一家马上就能住上大别墅,到时候气死街坊邻居。
枫映堂心脏一突“宝石”
“嗯。”
对面声音沉重“据说,是一颗很大的粉钻。”
比普通钻石更加难得并且值钱的粉钻。
确实能让普通人家迅速翻身富贵。
可前提是那确实是一块,真正的,粉钻。
枫映堂闭了闭眼,无声叹息“把现场围起来吧,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所有在附近并且暂时没有接到任务的调查官和外围专员,都立刻去找那粉钻”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就算是死,也要把它找回来”
在造成更大范围,更多的污染之前。
“是”
无线电频道里顿时响起一声声应答。
所有确定加入2799案件的调查官和专员,都以最快速度获得了相应的资料,并准确告知了危险程度和注意事项。
其中有一条,尤为奇特。
小心身后。小心墙壁。
“粉钻”
枫映堂扯开笑容“好看的晶体,就一定代表着财富吗”
也或许,象征着死亡。
枫映堂和机动1队的调查官们都很清楚,就在不久之前,商南明刚刚找到了粉色不明结晶。
除了可以确认它是污染粒子新发现的形态,并且与二十年前那场被称为衔尾蛇的灾难有关之外,其他所有与它有关的研究,都还在科研院的案头上,实验室里,不眠不休的在被研究和分析。
而那个时间节点,刚刚好是过年前。
京郊殡仪馆发生的事情以及许文静泄露的笔记,让某人不得不对秘密实验室进行销毁。
商南明断定,还有不少于一个秘密实验室没有被发现。
很有可能黑子获取到“粉钻”的地方,就与被销毁但没有被调查局获知的秘密实验室有关。
漂亮的结晶体,吸引了黑子的目光。
他忍不住伸手,将它藏进口袋里,带出现场。
所以这些搬尸工以及他们的家人,成了最初一批受害者。然后再波及到算命先生,以及其他人
“商长官拿回来的那一点粉色结晶,直径不到一微米,但作用强度都令人心惊,现在是我们副院长在亲自带领项目进行,院长督办。”
被打电话询问粒子效果的科研人员一头雾水,但严肃道“如果你说出现了一克拉甚至更大的一块结晶”
“对不起,我不能给出确切的后果,那是不严谨的猜测。”
科研人员“但我可以告诉你,那效果,是一加一远远大于二。”
从许文静家中的冰箱里,搜查出了被他隐秘藏起来的粉色晶体,并且被严密隔绝在高密闭性精工玻璃体中,即便如此,依旧会有少量污染进行溢散。
而在科研院,科研人员在获准申请后,先后使用动物等进行实验,发觉当两颗微粒同时存在时,对污染扩散和深化的速度,是爆炸式的增长,从零瞬间飙升到一万。
这是致命的速度和影响力。
而黑子手里,有一大块“粉钻”,下落不明
枫映堂“找”
“翻遍国内每一块土地都要找到这个人,这块结晶体”
但是,没有人知道黑子去了哪里。
似乎从某一天开始,黑子就彻底消失,蒸发在了空气中。
有人忍不住猜测“会不会在某个有尸体的地点毕竟是搬尸工。那些搬尸工最后去往的地方是哪里”
“你觉得,这像什么地方”
祈行夜摩挲下颔,看着“屏幕”外的场景,思考着问商南明“殡仪馆”
商南明双手插兜,平静注视,像直视向画面外的纸片人一般“嗯。”
抽离了所有感情,置身事外的冷静。
“我们在找的亮子,是搬尸工。”
商南明淡淡道“或许他就在这里,所以污染才裹挟我们,将我们带到了污染的源头。”
“像磁石,吸引铁屑。”
屏幕外,死者家属神情哀恸或平静,而更远处的后方,一具具尸体被搬动。
祈行夜余光瞥过,眼尖的瞬间锁定了其中一道身影。
“亮子对,就是这个”
他指着其中一个沉默背着装尸袋的男人,惊愕道“我在商铺看到他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实体,只是个虚影。怎么还活着不对,他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走路吗”
以当时的情况看,应该堕化了才对。
男人似乎听到了,抬头看向祈行夜的方向。
隔着屏幕,准确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好像身周的温度全都降低了,血液凝固。
祈行夜微微睁大了眼眸。
但就在下一秒,祈行夜准备反制的时候,屏幕外却忽然有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从斜后方的阴影里冲了出来,愤怒冲向亮子。
对视也被打断。
亮子动作迟缓僵硬
,像是提线的木偶人,顺着被撞击的力度转身,向突然出现的男人。
那男人撞倒了亮子肩膀上扛着的装尸袋,愤怒抓紧亮子的衣领摇晃,咬紧后槽牙连脸颊都紧紧绷着,恨不得食其肉的仇恨架势。
“亮子你他妈的亏我当你是朋友,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对我干了什么你说啊”
那男人满脸悲戚绝望“你他吗的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老婆孩子全死了,老爸老妈也死了都他妈的是因为你,你说,你说啊”
那边的争执引起了殡仪馆内很多人的关注,纷纷转头向他们望去看热闹。
祈行夜眉头紧皱。
任由男人如何暴躁愤怒,亮子都无动于衷,只迟缓抬起头,直视男人。
良久,男人只觉毛骨悚然,不自觉放开手,向后退开几步。
亮子才低低开口“黑,子。”
“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
高度异化的声带无法准确清晰的发出音节,但亮子仍旧执着的向前迈开一步,靠近黑子,反问他“难道,不是,你,吗。”
“杀死我,也杀死你,和你家人的”
“究竟是谁。”
黑子愣了下。
随即,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亮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你在说什么啊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是我,怎么会是我不是我,不是啊求求你了。”
黑子的咆哮怒骂声歇斯里地。
却慢慢的,慢慢的染上了哭腔。
绝望而无力。
与此同时,祈行夜和商南明所在的这片屏幕后的白雾,忽然暴起龙卷风,吹刮着所有的雾气向远处吸引而去。
祈行夜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
他看到,在浓重白雾后面。
一道人影出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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