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已经乱成了一团。
南方分局所有还空闲的专员都已经被就近调派赶来, 帮忙维持秩序,疏散群众,封锁现场, 协助不便行动的医护患者撤离, 忙得不可开交。
祈行夜与商南明两人失去联系, 负责协助的左春鸣同样下落不明,就连留在医院的专员小王也不知所踪。
有专员在人员撤离后的满地狼藉中, 发现了专员小王的徽章。
上面写着小王的姓名编码,以及迸溅着鲜血。
污染系数,e级。
“商长官他们从京城带过来的那位总部专员,好像, 出事了。”
找到徽章的专员将它交给王鲸,不忍再看。
有血, 有污染系数。一定是遭遇了污染物。
那小王的生死
王鲸难掩焦灼。
他的搭档左秋鸣,随商长官进入云省大学至今已经数小时, 一开始他们之间的联系很畅通, 左秋鸣还嘱咐他去找人,向他传递信息。但是不到一小时前,他想联系搭档告知情报, 却通讯阻断,无法连通。
这在调查局中是很少见的情况,让王鲸不免担忧起那一行人的安危, 现在又告诉他,就连祈行夜的专员小王都生死未卜。
“这起案子不是c级影响案吗怎么会凶险到这种程度”
短短时间,王鲸嘴角已经起了一颗水泡, 说话时也嘶嘶的疼“先不说左秋鸣, 就说商长官要是商长官从京城带过来的一整支小队, 都在我们这出了事,这个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赶紧找那位专员小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谈何容易。
医院里产生的混乱使得一切都被打散,亲朋走散,现在仍旧能够听到窗外传来的焦急呼喊和哭声,还有医护在路边紧急为患者简易处理伤病。
一片狼藉中,想要寻找某个人的踪迹,都变得大海捞针般困难。
更严重的问题是污染物,始终没有露面。
专员在医院内发现了很多残留的污染粒子,几乎半个住院部都已经处于e级状态,确定这一点时,就已经被阻断设备团团围住,开始了清理工作,防止污染粒子向外溢散。
可即便如此,也始终没有发现专员小王传回来的照片中,那坠挂着脊椎的头颅。
只有一具剩下空壳的身躯,还孤零零躺在病床上。
王鲸一掀开被子,就忍不住别过头去。
白色的床铺已经被大量浓稠发黑的鲜血彻底沁染,血浆顺着悬在床边的被角滴答在白瓷砖上,而微微凸起的被子下面
是一具失去了头颅的身躯。
从脖颈的断裂面开始,整具上半身软塌塌,被抽走了骨头失去支撑的皮肉垮塌在病号服下,被鲜血染得狰狞。
与认知中不符的人体结构,令人感到强烈不适,在场几人都不忍心再多看。
“e级污染物不要自己的身体了”
王鲸惊愕“堕化成污染物的只有头,身体还是人类赶紧去找医疗官过来看看。”
专员应是离开。
王鲸抬头打量这间病房。
云省大学出事的那些女生,一开始被送来医院之后的检查并无异样,身体的各项指标均正常,医生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病因能让这些女生会持续的歇斯底里,只能归结于在强烈的精神伤害之后产生的应激反应。
不是身体问题,而是精神问题。
因此,那些女生都被暂时安置在这间病房,防止她们自残或伤害他人,除了持续观察之外,医生也没有其他能做的。
直到今天。
这几个女孩,成为了医院混乱的开端。
王鲸仔细检查了病房里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她们带来的随身私人物品。
当靠近角落里叠得整齐的被子时,污染计数器忽然示警。
d级。
甚至比被污染物抛下的身体,系数都要高。
王鲸错愕,连忙询问身旁专员。
专员仔细查阅了入院信息,发现这些被子不是医院的,而是女生自己从云省大学带出来的。她被鬼魂吓得不轻,紧紧抱着被子不放手,任由其他人如何努力都分不开,无奈,他们只能把女生连同被子一起带回来。
“被子在污染现场长时间待过。赶紧去查看最近几天谁靠近过这间病房,和这些携带污染粒子的人或物有过直接接触。”
王鲸“谁在云省大学联系他,我要知道女孩的来源地究竟发生过什么。”
专员思考了一下“祈侦探带来的那位叫明荔枝的助理,他应该就在云省大学,我这就联系他。”
调查官出外勤的时候,专员只起到辅佐作用,非紧急情况一般不直接参与战场。虽然顾问侦探和助理的职位前所未有,但他猜测,他们应该也是类似的分工,一个负责危险战场,一个统筹后勤。
猜测是良好的。
计划却没能顺利进行。
从明荔枝到祈行夜到左秋鸣,所有去往云省大学的人都无法接通。
不仅如此,就在专员想要联系云省大学的时候,愕然发现所有身处学校的人,都没有信号。
像是大海上隔绝人迹的孤岛。
“王鲸申请支援”
钢笔不轻不重的点在宽阔的红木桌上。
“南方分局与京城总部不同,只有一支机动队,没有直辖管理的分析部技术部,除了驻扎人员之外,一切物资和情报支援,都必须要从总部获取。当然,命令也听从于总部。”
中年男人坐在红木桌后,紧皱的眉头间是深深沟壑,不苟言笑的严肃沉稳“机动8队的正式调查官,只有不到二百人,寻常建制的小队伍怎么能与商长官的精英机动队想比”
“让这样的机动8队,去援助拥有精英机动队的特殊长官”
他笑了下“只有我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了吗”
对面的调查官不敢言语,安静等待最终命令。
中年男人垂下眼,额头眼角皱纹深深“南方分局,不是总部的狗,扔出去一块骨头就要听命跑出去咬,再奖励一句od boy。我们也有自己的事务,案子总是超过调查官的数量。总部不心疼,我自己心疼我的兵。”
“如果谁认为,南方分局会打乱自己的日常事务节奏,放弃我们自己负责的案子,就为了给京城来的老爷们添几朵花,那他就错了。”
他声音威严低沉,像烟熏松木,沉淀后的沙哑浑厚“既然商长官的案子是左秋鸣王鲸负责跟进,那就应该还归于他们,让他们去自行处理。”
“我已经借给了商长官最好的两名调查官。”
“是。”
调查官犹豫了一下“可是,蔡局长,如果商长官真的在我们这出事了”
那简直和副皇帝在他们这驾崩了一般。
真的不会被京城责怪吗尤其是他们现在还决定袖手旁观。
中年男人顿了下,沉声道“抽调一队外围专员。”
不等调查官松口气,就听局长说“支援医院。”
“局长。”
调查官错愕。
“商长官既然能走上一线战场,那我想,他应该已经做好了以身殉职的准备,不论是因为何种理由。”
蔡琰为抬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优先保障医院的普通民众安全。谁说,调查官的
命,比普通人的命更金贵在我这,没有那样的道理。”
“是。”
调查官硬着头皮挂断电话,询问身边专员,是否看见了王鲸。
他得将这件事告诉王鲸,不能让对方还以为有后援而懈怠,或是因此而做出错误决定。那会出大问题的。
专员摇摇头“王鲸调查官说云省大学一定是出了大问题,刚刚已经带着两名武装专员往那边去了,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就能赶到。”
调查官顿时一拍大腿,焦急跺了跺脚。
专员“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调查官想了想,还是只说稍后有一批增援会赶到医院,让他和增援来的专员做好交接工作。
他没有将自己的担忧向任何人说明,但焦虑和屎尿屁一样,无法忍耐。
等他咬掉了嘴唇上的所有死皮又撕了第二层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电话。
“老同学”
郝仁挑挑眉“真是稀奇事,你入职8队去了西南之后,都多少年没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还以为你都忘记有我这么个同期了。”
调查学院每一届毕业生都不多,他们同期进入调查官,同期作为助理调查负责处理繁复琐碎的文书工作,作为实习调查官跟在前辈们身后走上战场学习。
共过苦的深厚交情,使得同期调查官之间一般关系都很好,即便多年过去,依旧亲密,仅次于搭档。
但很显然,同期这次给郝仁打电话,并不是为了诉说往日情谊的。
他焦急的将云省大学和商南明的事向郝仁说了,郝仁的笑容也迅速消退,冷酷肃杀得可怕。
“蔡局长不准备支援商长官,估计也是还在生商长官的气。前两年机动8队死了不少调查官,想要从调查学院扩大招聘,征召非毕业生进入8队扩充队伍,弥补缺口,但被商长官拒绝了。商长官是调查学院的创立者之一,也是终身荣誉院长,对于招聘有一票否决权。”
调查官愁眉不展,一个头两个大。为什么这些阎王打架,遭殃的总是他们这些小鬼
他是在京城总部进行的实习,和郝仁同期,却没想到郝仁考上了机动1队,自己却因为体术差了几分没能通过,最后只能调请到南方分局。
但在总部的时候,他是见过商南明的。
只要亲眼见过商南明本人,就算是先天不足的傻子都会明白,这样一位举重如轻的人物,对于调查局拥有怎样恐怖的影响力。
他始终无法忘记,当他站在商南明面前时,商南明只是随意垂眸瞥来一眼,就能让他有种所有秘密被看穿的恐惧感,如同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的敬畏与震撼。
蔡局长有蔡局长的考量,但调查官自己也很清楚绝对,绝对不能让商南明在云省大学出事。
否则不要说是南方分局了。
就连整个调查局都会大地震。
调查官知道自己没办法劝说蔡局长,只好向同期说明此事,期待对方能拿出解决的方案。
“你不是最出名的老油条了吗你肯定有解决的路子,对吧”
刚打算笑着安抚同期两句的郝仁“”
就离谱所以你们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吗
气呼呼挂断电话之后,郝仁的神情却逐渐严肃,他沉吟几秒,转身去找了枫映堂。
枫映堂唇边的笑意缓缓回落“南方分局,蔡琰为”
他冷笑一声“真是天高皇帝远,有的人心养肥了。”
郝仁犹豫“但是副官,现在的主要问题还在远上,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我们现在立刻动身启程去云省,也是七八个小时之后才能到达污染现场。”
“这段时间内会
发生什么,战局会怎样走向,谁都不好说。”
枫映堂皱了下眉,然后重新扬起笑脸,向郝仁点点头“这件事交给我吧,你去忙你的。”
他转身去了局长办公室,询问局长的去向。
秘书为难“局长不在。”
枫映堂“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秘书摇摇头“枫副官,我很想帮忙,但是局长昨天亲自下命令,清空了今晚所有的工作日程,就连秘书助理都一个没带。我不知道局长究竟去了哪,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啧,偏偏挑在这个时间离开
枫映堂皱眉“我需要立刻见局长。”
秘书歉意道“对不住,枫副官,你只能等等了。”
枫映堂在局长办公室外来回踱步,神情沉思,眉头紧皱。
而挂断电话之后,调查官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没那么烦躁了。
他眉开眼笑“多几个同期,其实也不错”
最起码在出大事的时候,能有个共同分担压力责任的人了。多了一个一起“背锅”的,果然轻松不少。
但调查官的笑容没能维持到下一分钟。
“鬼,鬼啊”
“我的妈我这是看见什么了不对啊,我昨天没吃菌子啊,怎么会看见这东西”
“草,草草是真的快跑,跑”
楼下已经被疏散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人们惊慌着,尖叫着,向四面八方奔跑逃亡,冲破了外围专员竖起的警戒线,从临时隔离区冲出去。
专员伸手想要去制止。
但是专员的数量太少,群众数量太多,慌乱中只剩下逃跑的本能,再难以保持理智冷静听专员说话。
奔跑中,有人摔倒在地,有人惊慌着回头看向后面追赶自己的怪物却忘记看路,被绊倒摔下去,砸在本就摔在地上的人身上。
但黑暗中视物艰难,混乱和慌张加剧了这种落差,使得他们难以看清路面上的障碍物,踉跄绊倒摔在地面的人身上,叠罗汉一般引发了连锁的反应。
被压在下面的人试图伸手求救,却又被慌张跑过的人一脚踩中手掌,踢到头颅。
惨叫声,惊呼声,哭泣声,以及嘈杂的奔跑
场面在逐渐失控。
“喂妈妈,冰箱里的菌子倒了吧,应该是不得行了,我吃完之后都能看到怪物了。这次看见的东西特别奇怪,你猜我看见了什么头,到处都飘着人头气球。”
转角的灌木后,男人瞥了眼隐藏在树冠阴影中的头颅,冷静打电话“哦你不想倒啊你说是我没热透也对,你说的有道理,现在想想,我早上可能是开的小火没热好。菌子这么好吃,它肯定没错。”
“不说了妈妈,不用给我准备饭了,我估计要在医院待一天了。”
男人单手插兜,直视向他飘来的头颅“我看见人头气球张开嘴,准备吃我。估计是症状又加重了,我在医院挂瓶水再”
“噗呲”
没能说完的话语,化作血液喷溅的声音。
与手机脱手砸在地面的撞击声混杂交织。
男人还维持着单手插兜打电话的姿势,直挺挺站在原地,但他的头颅,却已经消失不见。
鲜血从脖颈的断裂面喷涌而出,像喷泉般喷溅数米,洒在树冠叶片和草丛上。
他缓缓向前倾倒。
“砰”的一声,砸在满地血泊中。
而半空的阴影下,头颅咧开的一排鲨鱼般锋利的牙齿间,还插着一颗温暖的人头。
男人的表情定格在最后没来得及扬起的笑容上,逐渐涣散的眼睛中,还残留着
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从未想象过,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再见。等你回来。”
温柔慈爱的女声从手机中传出来。
妈妈挂断了电话,摇摇头这孩子,怎么现在挂电话也不说声再见
她转身走向厨房,想了想,还是做了孩子的那一份。温在炉灶上,不论孩子什么时候回家,都能第一时间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头颅不在意地上已经失去主人的手机。
在“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中,它慢条斯理的将男人的头咬碎,坚硬的头盖骨在牙齿间崩碎,男人的脸在锋利的牙齿中逐渐垮塌,消失,被撕碎,被吞噬。
血液顺着惨白狰狞的唇角滑落。
污染物只有人头的那张脸上,依旧是人类的五官,却已经慢慢失去了人类应该有的模样。
嘴巴一直咧开到眼下,鼻子像是从高山砸成盆地,只剩两个黑黢黢的孔洞。最骇人的,却是那双眼睛。
赤红,浑浊,翻涌着无数蠕虫般的软体,凸起又凹陷,似乎有数不清的虫子在缠绕着眼珠周而复始,从眼眶中伸出赤红软黏的尾巴又缩回去,油油飘摇如水草。
吃掉男人的头,并没有让污染物平静下来。
它缓缓转过头,眼珠像坏掉的转盘般疯狂乱转没有聚焦,从无人关注的阴影中,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路灯下,被光线照亮的人们。
在黑暗中保持光明是危险的。
你看不到黑暗中的怪物。
但怪物,始终注视着你。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乱了套。污染物找,立刻去找”
主持现场的调查官几乎被逼疯,咆哮道“拿着计数器去,挨个去查,一定有它留下的踪迹”
已经是深夜,医院依旧灯火通明。
但今晚,属于杀戮。
本应该治病救人的白色之地,将以红色渲染。
望远镜放下。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唇上,他坐在窗边,隔着窗口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欣赏着远处的混乱。
许久,低低笑出声。
“你看到这个了吗”
他转身,笑意吟吟“相信我,你不会愿意错过这一幕好戏的。哦我忘记了,快提醒我一下,李尔王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莎士比亚应该看看今晚这一幕,再写他的作品的。真是遗憾。”
在他身后,穹顶房间隐没于黑暗,丝绸黄金地毯吸收了一切杂音。
只剩悠扬的八音盒叮咚如泉水的音乐,在为今夜伴奏。窗外城市的霓虹灯落进来,微弱的光亮照在壁画上受难的神子与吹响号角的大天使身上,粼粼如水,笔触生动。
半边身形隐于黑暗的人微胖,手工西装昂贵,踩在地毯上的皮鞋锃亮不染一尘。
“这不是莎士比亚。这是,福音书。”
“地狱与鲜血将一同降临,他们在新世界没有席位,因他的愚蠢懦弱,看不清神的旨意,想要违逆神的天启。”
他的声音低沉而快速,喃喃难以听清“污染不,只有你们可笑的调查官才会如此称呼神的天启。那是神的甘霖,代祂赐福大地,无罪的人将前往天国,有罪的,下地狱。”
他抬头,声音清晰咬着重音“这是进化。”
窗口旁,陆先生静静注视着男人,良久,他缓缓勾起一个笑容“这次的款项已经打给我了吗不好意思,我是个无缘聆听神音的愚钝人,不曾有幸得见神明。我只是个商人。”
微胖男人握着胸前十字架,点头。
陆先生立刻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张开双臂
“那么相信我,我绝对支持你的看法。”
“进化”
他呵笑一声,掩去眼中嘲讽。
污染进化
另一门生意而已。
陆先生转身,看向窗外远处光亮中的混乱。
那群被规训洗脑的调查官愚蠢中的愚蠢,怎么会有人牺牲自己的命救别人在等待什么虚无缥缈的荣誉,还是根本不会到来的感谢
不过,与他无关了。
他兴致缺缺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发出信息
您的计划在顺利推进中,按照您的指令,西南区的合作已经顺利达成。
良久,信息回应,
只有一个逗号。
陆先生抬头,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随即向微胖男人笑着道别,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而在黑暗更深处,一双眼眸,缓缓睁开。
祈行夜怔怔望着自己头顶的黑暗,一时陷入了沉思。
他这是在哪来着
太阳穴剧痛,身体每一寸肌肉也疼得厉害,像是徒手从水泥墙穿过一般。
就连起身都略显艰难。
祈行夜不由得深深怀疑,难道是他和3队喝酒喝到断片,然后被3队揍了
他果断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首先怀疑白翎羽。
记仇
他在原地躺了半晌,才慢慢找回自己遗失的力量,硬撑着想要坐起身,却在转头时,猝不及防和一双腐烂空洞的眼窝对上了视线。
祈行夜“”
他惊得头皮发麻,惊恐瞪圆了一双丹凤眼僵硬在原地。
半晌,他才慢慢看清,那只剩下干瘪如桂圆干般眼珠的腐烂眼窝,属于一具尸体。
尸体身上穿着不知是哪里的保安制服,衣服下面已经高度腐烂,就连脸部也被虫蚁啃噬得只剩下惨白骸骨,不见皮肉,辨认不出生前的身份。
祈行夜的记忆也像是被忽然按下了开启键,被那身保安制服触发了记忆节点,一切被他遗忘的,都重新奔流涌入。
他记得自己从秦伟伟那里得到了寻找阿泰的委托,记得云省大学,记得出事的女生和宿舍楼之间流传着的闹鬼传闻,记得只剩下头颅的污染物。
以及,他们在山林中,遭遇了伏击。
他知道了,污染并非从跳楼自杀的学生开始,那学生也只是受害者之一,被从围墙外飘来的污染粒子污染了心智,而山林中几百年来乱坟岗上堆积的数不清的尸骸,以及无人探寻的隐蔽,成为了污染生根发芽最理想的温床。
他与商南明等人暂时失散,柳大壮帮助他翻越阻碍,进入了山林深处。
也同时是污染源的巢穴。
祈行夜的俊容上失去了笑意,眉眼肃杀锋利。
他举目四望,将周围山林尽收眼底。
乍一眼看去,这片山林和普通的西南密林没有区别。
到处都是几十数百米的参天古树,抬头不见天日,藤蔓缠绕树根翻涌,将所有出路斩断,无法辨别方向,湿润泥泞的土壤很快就会将脚印覆盖。
如果有人想要离开,他甚至分不清哪里是进山,哪里是出山的方向,没有太阳或北斗可以供他辨认,罕无人迹的密林,更是连路都不会有。
这里是动物的世界,而非人类。任何误入这里的人,都只会有死亡一种结局,在饥饿和干渴中,绝望等待死亡的临近。
像是收网的蜘蛛丝,将整座山林密不透风的缠绕其中,不得挣脱。
外面的光亮照不进来,里面的人也别想出去。
这样纵深险要的密林深处,就算抛下污染暂时不提,也足够危险,就连当地的居民都不会在毫
无准备的情况下轻易进入。
巧的是,祈行夜恰好知道几个云省地区的绝佳向导,可以帮助他穿行过密林。
只是不巧的是,他现在已经身处密林深处了。并且还没有信号,别想联系到外界。
祈行夜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
不,是秦伟伟的复仇。
他大致清点了一下自己目前随身携带的战略物资,确认自己还有多少干粮。
虽然武器已经见底,只剩下独苗苗的一把长刀,多余的连一发子弹都没有,但好在特殊体质赋予了他另外的战力,不必拘于武器带来的限制。
凡是被他握在手中的,都将成为他的武器。
已经冷静清醒的祈行夜很快重新规划了自己的路线,打算利用污染计数器的示警强弱,来为他指引一条通往污染源所在处的路。
但在临出发之前,他又停下了脚步,垂首看向自己刚醒来时就与自己脸贴脸近距离接触的尸体。
虽然密林中有乱坟岗,但那也应该是百年前的事了,就算近,最近也是几十年前。
那是怎么会出现一具现代装扮的尸体的还在如此难以接近的深处。
就连祈行夜自己想要进来,都消耗了一个柳大壮。
他不认为其他人也恰好认识一位能帮忙的厉鬼,就为了跑到这种地方找死。
祈行夜随手揪下两片大叶子隔在手上,屈下长腿在那保安尸体旁蹲下,大致翻动了下尸骸。
随即诧异挑眉。
在这种湿润多虫的环境,腐烂啃噬到这种程度,大概也就是一周左右的时间。
保安是在一周前死在这里的。
刚好也是云省大学内,第一个声称自己看到鬼的男生,出现异常的那一天。
祈行夜不认为这是巧合。
更何况,他在保安的衣服上,翻出了云省大学的通行卡。
这是云省大学的人。
祈行夜心脏一突,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向他发出示警,冷意覆盖皮肤,入侵骨髓。
他缓缓站直身躯,警惕向四周看去。
几近于无的光亮使得整座山林都沉浸在黑暗中,处处皆是阴影,难以看清那些树木后,灌木丛中,藤蔓下究竟都有什么。
他在明,是山林的闯入者,对这里一无所知。
敌在暗,化山林为巢穴,不知盘亘许久。
祈行夜却毫不犹豫迈开长腿。
他没有转身逃离,而是继续向更深处走去。
污染计数器一开始还在提示着污染系数的高低,尽职尽责的检测,为他参考。
但就在祈行夜身手敏捷的从半空中越过挡路的藤蔓,本准备轻盈落地却又眼尖看到了原本落地点的腐烂尸体,于是只能在半空中更改路线,略显狼狈的落地之后,污染计数器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哑示警,便“砰”的一声,冒出一缕轻烟。
报废了。
过于浓郁的污染粒子超过了计数器的工作范围,没有休息还要高强度加班的污染计数器选择自杀。
计数器器器我啊,不干了捏。
祈行夜“”
他剧烈摇晃着计数器,试图用粗暴且朴素的俄式维修方法修理好它。
但计数器也用实际行动证明,只要躺得够平,就没有人能叫醒它。
计数器要加班你自己加班吧,器器我啊先走了一步了嘿嘿
祈行夜“器器你死得好惨啊器器,你怎么忍心抛下我我要把你挂在调查局荣誉墙上呜呜嘤嘤。”
但下一秒,余光不经意瞥过眼前的密林。
祈行夜迅速收声,神情严肃。
仿佛根本没有为
计数器假惺惺嚎半天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所有他能看清的所有地方,都是累累尸骨。
土壤中,惨白的臂骨伸出指向天空。
半掩埋在土层和岩石之间的尸骸早已经腐烂,只剩空洞眼窝,幽幽看向来人的方向。
被藤蔓缠绕坠挂在半空的尸体随风摇摇晃晃,被树枝和藤蔓拉扯成诡异的姿势,从树叶后面伸出的面孔阴郁发黑,皮肤已经风干成酱色,紧紧绷在骨头上,像是晒干了的茄子,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难以分辨出谁是谁。
若有人毫无所知从树下走过,就会没有防备的与那张黑紫死人脸亲密的脸贴脸。
就连树上也能看到被吊死在树枝,摇摆如钟摆的尸体。
以及从枝繁叶茂的树冠中,隐约伸出来的一只人手。
祈行夜仿佛一个误打误撞闯入了兔子洞的旅人,只是这里没有兔子和爱丽丝。
只有无穷无尽的尸骸,死亡的阴冷幽暗,无法挣脱的死寂与恐惧。
就连山风,都呜咽如尸骸复活哀鸣。
从地狱中向生人伸出的,求救的手掌。
他身处于一个如此巨大的坟墓之中,没有退路。
这是单程票。
要么找出污染源杀死,脱离巢穴,要么,就在恐惧和焦灼中等待死亡。
成为死尸的一员。
这听起来也比坚持生命要来得轻松。
祈行夜挑了挑眉,不仅没有畏惧,丹凤眼中反而划过一抹亮色。
他迈开长腿从站立的巨石上跳下去,落地时轻盈得甚至没有踩碎一片枯叶。
踏雪无痕。
“你把自己藏在这种地方了吗,小可爱”
祈行夜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真是聪明的小怪物,还知道藏在这种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地方,这样,就足够你有时间搭建自己的巢穴,得以生长壮大了,是吗”
“我的很多同僚,包括我家亲亲搭档你真应该见见他的,他绝对不会把你抓去实验室做研究。他们都说,污染物没有神智,蠢得要死,但以你来看,可并非如此。”
祈行夜唇边噙着一抹笑意,声音清澈磁性,听不出任何恐慌或焦急,仿佛在和老朋友说起近况。
“是从你开始的吗把自己藏得这么深的垃圾。”
祈行夜的眼眸闪烁着冰冷光芒“进化。”
人类并非一开始便是直立行走,也曾有过浑身毛发居住洞穴的漫长时期。
既然如此,又怎么能粗暴断定这些污染物,会一直保持着没有神智的状态
活得久的老人会拥有生存的智慧。
那污染物呢不知在此存在了多久,甚至建造起了完整巢穴,蜘蛛般悄无声息捕猎了不知多少人类生命的污染物,又会拥有怎样的智慧
祈行夜轻笑出声“更喜欢你了喜欢到,想要亲手劈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的构造。”
树木在颤抖。
枝叶剧烈晃动,哗啦啦摩擦声巨大,山风呜咽穿行林间缝隙,像野猪被激怒时发出的声音。
那些浅埋在土壤中的尸体,像是听到了某种召唤,迟缓僵硬的翻开自己身上的土层,从地下四肢并用爬出来。
悬挂在树木上的尸骸歪了歪头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啦咯啦”声,掉转了一圈的头颅直直朝向祈行夜的方向,眼窝幽幽漆黑。
整座山林,仿佛都在愤怒中被激活。
祈行夜对眼前的情形并不意外,他无辜摊了摊手,笑道“对吧,我就知道,没有不会被我激怒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垃圾。”
“你现在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我还能称你一声好汉。要不然就要继续骂了。”
他笑眯眯抽出背后长刀,紧握在手中。
言语轻松,肌肉却是紧绷。
已经做好应对任何攻击的准备。
一双双眼睛从树木的阴影中睁开,空洞无神,却齐刷刷调转方向,从四面八方阴冷盯住祈行夜。
死寂无声的对峙中,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但谁都没有率先动作。
祈行夜用余光看到,自己周围的树林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藤蔓像蟒蛇般盘绕在树枝上游走,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又落在地面上,顺着土壤蜿蜒,下一秒失去踪迹。
人骨在将自己从坟墓中拔出来,树上的尸骸摘下了自己的头颅。
它们在注视着他,防备着他,敌意的准备进攻。
却始终没有动作。
似乎在本能的被激怒之后,又被另外的理智阻止,此时在静静等待着新的指令。
祈行夜皱了下眉,心脏微沉。
他不怕敌人暴虐残忍,但最不喜欢敌人还会思考。只有力量和愤怒的敌人不足为惧,棘手的是,理智。
如果污染物真的在调查局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进化出了智慧
祈行夜舌尖顶了顶上牙膛,不爽的骂了一声。
他已经快要预见到,未来自己因为这些“聪明”的污染物而加班的可怜场景了。
但是,除了风声,祈行夜还听到了别的东西。
他敏锐的意识到,在呼啸穿行的山风中,带来了另外一重信号。
咳嗽声。
像人之将死,迟暮老人的咳嗽声。
祈行夜意识到了什么,向前迈近一步“既然想要见我,又为什么不出来”
他眉眼沉沉锐利,平淡问阴影“你在故意让我发现你,不是吗”
良久。
一道瘦小干瘪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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