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
姚启圣坐于公堂之上, 惊堂木甫落下,跪在地上的王一少爷肩膀颤抖了一下,方才道
“草民, 王希安,叩见总督大人。”
姚启圣厉声呵斥道
“王希安,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吴家女如今虽为女户,然草民与吴家族长却对此毫不知情, 不知者不罪啊”
王希安以头触地,不动声色的反驳着,他早在给驱赶来公堂的路上, 就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后路。
正在此时, 吴秋晚与徐寿也一同赶到公堂之上, 吴秋晚这会儿仍然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差一点
差一点她就重新落入这个恶魔手里了
尤其是在吴秋晚得知王家夫妻一人这段时间也一直被其用毒威胁的时候, 更是后怕不已
王希安对于养育, 疼爱自己的双亲尚且如此, 若是今日的拜堂真的成了, 她以后还不知道要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不知者不罪那你派人光天化日之下将我从船厂掳走之事, 也是不知者不罪吗”
吴秋晚的声音沙哑, 是哭了很久的。
王希安听了吴秋晚这话,红着眼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唇角不经意的下撇
“晚儿,掳走之事我确实不知情我对你一片真心, 非卿不娶,且我用了手段, 让我爹娘以为我和大哥一样,快要命不久矣,为了王家香火, 我爹娘一定会帮我,娶到你。”
王希安说到最后,神情轻松了一点
“今日看来,许是爹娘这件事办的妥当,只不过都怪太子爷来的太快了,否则洞房花烛过后,你只能是我的”
“王希安,你是说,今日船厂八名女子被掳之事,乃是你爹娘所做”
姚启圣听到这里,都被气笑了。王希安这会儿更是一脸茫然
“八名女子被虏之事大人莫不是以为这件事与草民有关系可是今日草民只全心全意准备婚事了实在不懂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礽此刻料理了王家事宜,姗姗来迟,直接道
“那,王一少爷,可否告诉孤,那剩余失踪的七名女子,又为何会在你王家的地窖里找到”
王希安听了这话,眸子狠狠一缩,他抬眼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王家夫妻,霎时间,眼中的戾气差一点溢了出来。
王家的地窖偏僻难寻,若非是自家人指路,绝对不会轻易被人找到
王希安脸上的表情变化仅仅只有一瞬,但随后他又变成了往日那副无害的模样
“咦,太子爷这话,草民倒是有些听不明白至于那失踪的七名女子,为何会在草民家中的地窖里这或许只有府中之人才能办到吧。”
“哦,王一少爷这意思是是府中之人避开了你们这些做主人的,行了掳人之事还将人藏在了你们王家的地窖里”
“这太子爷草民家中的地就地处偏僻且不易察觉,乃是当初爹娘为了防止海盗上岸,令人特别打造,这钥匙也就只有草民爹娘才有。”
王希安慢吞吞的说着,可是等说到最后一句话方是图穷匕见。
而此时,跟着胤礽前来的王家夫妻也终于受不了了,王家太太直接冲过来,指着王希安的鼻子痛骂
“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说是我一人将那七名女子藏在地窖不成
枉费老娘当初拼了命了,把你生出来,这些年一直如珠如宝的疼着你宠着你
那些好东西竟是全世界都喂到了狗身上,才养出了你这种没心肝的东西,竟然在公堂之上大言不惭污蔑自己的亲爹亲娘”
王家太太被气的浑身哆嗦,这会儿那双长满了皱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倒是颇有几番怒目金刚的样子。
王希安垂下眼皮,将眸中的阴翳之色尽数掩藏了起来,这才低声道
“娘,公堂之上,儿子只能实话实说,若不是您一老所为,你们还是好好想一想,这地窖的钥匙你们究竟给过谁吧”
王希安缓声说着,却是已经在众人都注意不到的时候,直接将所有事的重点都偏移在了钥匙之上。
似乎只要是谁有钥匙,谁就是本次犯案的罪魁祸首。
如此心计,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胤礽冷眼看着,却不想到王家太太似乎是真的被王希安这话给绕了进去,还真开始认真思索了起来。
“地窖的钥匙地窖之中藏着不少好酒,老爷向来喜欢喝酒,是以老爷身边的长随手里有一把钥匙,除此之外厨房的李大厨,还有管炭例的赵婆子”
眼看着王家太太要越说越多了,胤礽却直接出口打断
“好了,既然如王家太太所说的这般,府中有不少人都有这地窖的钥匙,那这若是被有心人随意拿走,掷出一把一模一样的钥匙,也不无可能。由此可见,此事的重点可不在这钥匙之上。”
王希安本来就因为王家太太被他的话术迷惑过去,要将拖下水的人越说越多时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不过,伴随着胤礽这话一出,王希安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钥匙如何就不重要了,太子爷有所不知,这地窖的锁子乃是由当地最有名的锁匠特制的双面锁。
这双面锁,既可以从外面打开又可以从里面打开过,而这钥匙十分奇特,可非寻常人可以仿制出”
胤礽听了这话将目光投向了王家太太,王家太太这时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这逆子所说的这样,这钥匙一把难寻,当初那锁匠特意告知我,这钥匙须得好好保管,否则差之分毫,便无法打开。”
王希安看到王家太太承认了,这时候也是心情很好的勾了勾唇,又开始进行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不过,草民也知道刚才我娘所说的那些人并无多少作案条件。”
毕竟王家太太口中的那些人中,长随乃是寸步不离王家老爷,自然没有多少作案的时间,而厨子和管炭例的婆子亦是如此。
王家占地不小,他们可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以将七个大活人不惊动主家的情况下送到了地窖。
“所以,这里面嫌疑最大的便只有家父家母了。”
王希安这话一说,宛如在一锅热油里滴进了一滴清水,一时之间场内场外都炸了
子告父
子告母
这简直是所有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一件荒唐之事
姚启圣这会儿也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了王希安
“你的意思是你要作证,乃是你的爹娘掳走了今日全场中的8名女攻,并将其中的吴家女让你纳为妾室,其余七女囚禁于地窖之中,是也不是”
王希安摊了摊手
“回大人的话,此事草民并不想说太多,但眼前所有的线索汇聚出来的结果便是如此,草民只能大义灭亲”
王希安一副义正言辞,大义凌然的模样,惊得王家太太一脸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一步,浑身颤抖的指着王希安
“你,你,你”
王家太太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方才她在王希安的引导之下,把所有自己能辩解的路都被堵死了。
而这时,王家老爷那张一直带这笑容的圆脸上表情终于凝固。
随着王希安这番巧言诡辩之后,案件似乎在这里陷入了僵局。
明眼人都能看到王希安都可可以对王家夫妻下毒,足以想见王家夫妻对他有多么不设防。
可此时此刻,王希安也能为了让自己脱罪,毫不犹豫的反口咬了王家夫妻一口,借他们之名言他们逼吴秋晚强嫁在前,又借他们之手将强掳八女之罪名,反手扣在他们头上在后。
如此忤逆不孝之举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偏偏其理由又分外正当
王希安这会儿大着胆子将眼睛看向了坐在上手的姚启圣
“总督大人,草民所言句句是真,若是您有不信之处,大可以传照王家上上下下所有人严刑拷问”
王希安似乎仅仅真的因为一把钥匙的归处便让自己轻而易举的脱罪,但正在这时胤礽突然开口说道
“地窖钥匙之事涉及人数过多,对本案判决妨碍不小,与其如此,不如从源头开始。。”
姚启圣看向胤礽
“太子爷是说”
“今日八女之所以失踪,乃是船厂大乱在先,然船厂何故大乱,是值得诸位好好考虑的。”
胤礽缓缓走上前去,在公堂之上踱步一圈,方才停在了王希安的面前
“王一少爷,有没有人告诉你,要想让别人办事就得给的够多”
王希安懵懵的看着胤礽。
胤礽不再看他,只拍了拍手,不多时,张思带着人走了进来
“这位便是王一少爷你特意派人在船厂之内策反的员工,孤想想,你的要求似乎便是要他为自己鸣不平,将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可对”
“太子爷说的这话我听不明白,而且张思这人我可不认识”
王希安直接摇头,胤礽却是微微一笑
“张思你可以不认识,那这个人呢”
胤礽话音落下,随后一个中年男子自门外缓缓走了进来,他生了一双三白眼,看上去尖嘴猴腮的模样。
王希安看了之后,还是疑惑摇头。
“太子爷,此人草民当真不认识”
“你不认识可是他却认识你呢,他不但认识你,手里还有一应出自你王家的金银财物,你说说,这些是打哪儿来的”
“太子爷,此人观其面相,便生得贼眉鼠眼,许是通过什么旁的手段,得来也未曾可知。太子爷若要以此定论,草民知罪,未免有些太过浅薄”
王希安说的正气凛然,似乎并没有被胤礽这话所吓到,可只有王希安知道自己袖中的手指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王希安心里对于王管家已经产生了怨怼,明明网管家说这些事儿他都已经料理好了,为何还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那,你来说。”
胤礽看向中年男子,那男子上前给姚启圣磕了一个头,随后这才取出了一枚扳指
“启禀总督大人,草民刘成,草民之所以如此认定是王一少爷指示草民做事,乃是因这只扳指。”
刘成将一枚形如树根,裂缝盘曲的扳指取了出来,捧在掌心。
却不想,这扳指刚一拿出来,王老爷便上前一步
“这是当初这逆子十岁生辰时,我夫妻一人在省城为其购买的生辰贺礼。此物形如树根,但仔细去看隐约可见其中金丝泛光,乃是最上等的菩提子所制,全天下只此一枚”
“正是如此,不巧,草民当年便在那家店铺做伙计,彼时,草民还想着这么奇怪的东西会被谁给买走,是以多留心了几番。”
刘成这话一出,全场寂静。
王希安张了张口,想要再为自己辩解一一,随后刘成又说道
“而且,这东西当时便是因其为百年古寺中诞生出来的菩提子所制,所以被卖出了天价。
不过如今它染了人气,金光不在,已经不值当什么银子了,所以王一少爷您这点银子,我真的很难帮你办事呀”
尤其是,刘成想起张思所说的月银十两,他就觉得与其为这王一少爷做这些挑拨离间的事儿,还不如随便找一个厂子,好好上工来的划算。
王老爷这会儿也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冷漠的看着以前被他宠若珍宝的小儿子
“呵,想是这逆子这些日子把我们老两口毒倒在主院里,却没有牌子支不出银子,所以才将自己身边的私物拿出来赏人了”
时隔五六年的现在,王希安或许已经都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何会收到这枚菩提子扳指了。
“除此之外,草民还记得当初给草民这扳指和碎银子的那人生的圆胖,常穿一身绸缎,脑门带着一个瓜皮帽,帽子上还嵌了一颗水头好的不得了的翡翠”
刘成这话一出,所有人立马被认出来了,这是王家的王管家
那王管家头上戴着的帽子上的翡翠也是颇有来历,据说是当年他以一己之身救下了王希安,所以才得到的王老爷的赏赐。
并且,为了表示对主人家的感激与忠心,王管家并没有将那翡翠换了银子,而是日日顶在头上戴着
随后,刘成还详细地将网管家见他时候的时间,地点说了出来。
所谓雁过留声,姚启圣便让人四处走访,没过多久,差役将王管家出府的时间与沿路的百姓比对一番,真有人在那日见过了王管家的身影。
于是,这件事情现在已经颇为明朗。
刘成说到这里,随后跪地道
“草民当初只接了王一少爷,让草民挑拨离间之事宜,万万想不到王一少爷竟然存了掳人之心时至今日,草民特地将此事奏报给大人,万望大人从轻发落”
而王希安这会儿整个人的肩膀彻底耷拉了下来,他将头低低的捶在地上,不发一语。
姚启圣再度拍响了惊堂木
“王希安,现如今有刘成为人证,菩提扳指为物证,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希安虽然还想负隅顽抗,但因为有刘成前面的话,姚启圣即刻提审了王管家。
在一通严刑之下,王管家终于将王希安当日所作所为和盘托出,而也正是这一遭,才让众人心眼见识了一个在朗朗白日之下披着人皮的禽兽是什么样子
毒害双亲,操纵流民,掳劫民女,事情败露后更是污蔑双亲,试图脱罪
每一样都是天下大不韪
可是,王希安偏偏做了,还将这一切安排的近乎天衣无缝。
等王管家将各种缘由细细诉说一遍,众人才知道王希安所做的这一切,原来只不过是为了将吴秋晚纳入府中。
他这般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这等于国有害,于家无义之事,从始至终都透着一种难言的天真又残忍。
王管家供认之后,还将一把由王希安自制的地窖钥匙也招供了出来。
到了现在,本案已经没有什么疑点,王希安低头认罪,也已经不是什么值得细说的事了。
但等到王希安被差役压走之际,王家太太在原地踌躇许久,终究还是走上前去,还未开口,声音已然哽咽
“安儿,这是我这个当娘的,最后再叫你一声安儿了,从此以后我便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那个扳指,本是你当初十岁之时,差一点溺水而亡之际,我和你爹在寺里跪了整整一个月,这才得高僧告知,我们须以有佛法的菩提之物贴身相伴,才能保你日后无虞。
而这枚菩提扳指,乃是我和你爹遍寻了整个福建这才找到的唯一一枚。”
可是,谁能想到,多年以后的今日,这孩子将这扳指去买通旁人,做下那等不仁不义之事。
王家太太这话说完后,退到了王老爷的身旁,竟是控制不住的哀声痛哭了起来。
“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你们当初之所以要我,不就是想要传承你们王家的香火吗
大哥身子不好,你们明明知道他活不长久,你们也知道我早就对晚儿有意,却一直劝说大哥娶她,又是为何
现在你们却来说为我当初在寺庙长跪一月,不觉得这话实在荒谬可笑吗
你们若是是真的爱我,若是真的疼我,应该早早给我纳了晚儿指不定,就不会有今日这桩事了”
王希安听到这里没有丝毫的悔改之心,反而语气之中满是愤懑,王家太太听到这里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王老爷却是皱眉看着王希安
“是,谁都不怪,只怪我和你娘太宠你了,竟把你宠的无法无天”
王希安被差役压着离开了公堂,王老爷这时眼中才缓缓滑,下了一行清泪。
随后,王老爷与王家太太一同看向了紧随在徐寿身旁的吴秋晚,王家太太上前一步,低声道
“秋晚,这些年你在徐家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娘,以后,常回来看看吧。”
吴秋晚听了王家太太这语气和蔼的话语以后,就是忍不住的浑身一个哆嗦。
徐寿连忙将吴秋晚护在了身后,一双利眼直逼向王家太太
“常回去看看回去看什么当初你要逼她去死的时候,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当初,吴秋晚之所以仓皇逃跑,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她偶然听到,王家太太有意要让她给王家大少爷配冥婚。
她要是再不跑,那必定是逃不掉被活埋冥婚的命运
徐寿这话一出,王家太太像是被刺痛了一样,脸上那好容易做出来的和蔼的表情,在这一瞬间是直接收了回去,她面无表情的看了吴秋晚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徐寿对于王家太太那凶狠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嗤笑一声
“秋晚,看到了吗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以后遇见她也不必怕她,只管像我今日这般怼回去就是了,从今往后你谁也不用怕了
王家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王家念念不忘的香火终于断了,未尝没有他们前面百般苛待与你所结下的因果”
吴秋晚看到这里也是心中感慨万分,却是不愿意再就这事儿多谈指,扯着徐寿的袖子软软的说道
“徐大哥,我想回咱们厂子了,外面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徐寿听到这里连忙带着吴秋晚与胤礽,姚启圣见了礼后,这才离开了。
众人一一散去之后,姚启圣与胤礽一同在府衙之后喝着当地水果制出来的果干茶。
姚启圣轻轻吹了一口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慢吞吞的说道
“今日之事,当真是让臣长了见识,那王希安一把钥匙之故,差点脱罪,却又一枚扳指被人识破身份不得不说,这世间万物,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啊。”
姚启圣感慨的说完后,对上胤礽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哈哈一笑
“臣年纪大了,就喜欢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倒是让太子爷您见笑了”
胤礽喝着口中的荔枝茶,那香甜馥郁的荔枝,清香扑鼻而来,带给身心双重舒适的享受
“不妨事,不妨事,王希安此人多智近妖,对于世间万物有着一种高傲自大的心理。
而且,其内心颇为强大,要是以寻常手段,恐怕不能让他这么快俯首认罪。”
只看王希安这一番表现,便知道以其巧言能辨之功,非是寻常手段可以让其认罪。
姚启圣听了这话,在脑中思索了一下今日事情发生的经过,他惊讶的发现太子爷今日所做之事虽然看起来毫无章法,可是每一招都打在了王希安的七寸之上。
先有奇风令吴秋晚显露真容,让王希安辩无可辩,后以新法将王希安送入公堂。
哪怕是公堂之上,王希安如何巧言令色,太子爷也都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但关键时候随手就是关键证据,捶的他辩无可辩。
姚启圣不由看向胤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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