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娘压抑着痛哭之声, 但一开口却已是涕不成声,令闻者无不伤心。
而这时, 本案的另一方, 钱阳这才嗫喏着嘴唇开口
“怎么,怎么就到了和离的地步了孝顺爹娘,乃是我们晚辈应该做的, 月娘, 快别闹了,和我回去,以后娘打你的时候, 你躲着点就是了”
钱阳是个看着唯唯诺诺的性子,当时齐婆子就是看重这一点, 也不怕女婿做了什么对不住女儿的事儿。
且钱婆子又是个半瘫,能活多少岁数
到时候,女婿人老实本分,姑娘也是个勤快性子,上头没有人压着,小两口这日子很容易就变得和和美美了。
可是,谁能想到, 这差错就在钱婆子身上。钱阳老实本分, 可是钱婆子却是个会磋磨人的
“闹我嫁入你家第三日的时候, 好心带你娘在院子里晒太阳,你娘呢趁我磨椰子粉的时候,直接推撵子撵我的手时,你敢说你没有看到你看到了,可是你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齐月娘声声泣血
“这事儿我本来不想说, 可是万没有想到你今个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娘心疼儿子,所有的火都朝我身上发,那我呢我就不是娘生爹养的皮肉之身吗”
钱阳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嗫喏道
“大人,这婆媳之间的事儿,何以至于在公堂上拉扯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若让草民与娘子私下解决吧”
钱阳虽然生的老实,可是却颇有几分心眼,只要今个姚启圣点了这个头,判不了和离,那么等出了公堂,他钱家在威逼利诱,自有齐家屈服的时候
钱阳低下头,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小小的豆眼闪过一丝贼光,
姚启圣却只一拍惊堂木
“今日新颜部之判决,已经遵从涉事女子之自愿,齐月娘,本官问你,你可绝意与钱阳和离”
“是月娘意已决”
齐月娘飞快的说着,像是怕姚启圣反悔了似的,钱阳第一次在公堂之上抬起头,满脸错愕,像是没有想到姚启圣会没有像往常的官员那样断案。
“妇人之见,如何,如何作数”
钱阳喃喃的说着,可是这会儿公堂之上很是安静,钱阳这话那叫一个清晰可辩。
“我呸那你娘的话你怎么那么听”
“月娘一个人受罪的时候,你小子可没少帮腔,要不然钱婆子一个半瘫的老婆子能欺负月娘那么狠”
钱阳没想到他这话一出,直接引起了左邻右舍的公愤,实不知如今福建上下百姓之生活水平日渐上涨,对精神需求也有所提升。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可是那也要邻居的品行过的去
而姚启圣这会儿已经写好了一封和离书,也没有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文辞,只写明二人与某年某月某日解除婚姻关系,随后落下官府大印。
“齐月娘之遭遇符合女子权益之法条例,本官判其和离,齐月娘,钱阳,你二人速速按下手印,自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齐月娘没有一丝犹豫,就按下了自己的指印,到了钱阳,他那张老实巴交的脸涨的通红,想要反驳,可是一看到一旁威武的差役,顿时哑了火,按了随后按了红泥
“阳儿,不能按不能按啊”
钱婆子连忙说着,今个她儿子做了这和离第一人,以后哪家的女子还敢嫁进来
齐月娘可还不曾给他们钱家生下一儿半女,那他们钱家的香火,莫不是要断了不成
钱婆子哭哭哀求着姚启圣,见姚启圣直接视而不见,她甚至直接冲着齐月娘“哐哐”的磕起头
“月娘啊,往日都是我老糊涂了,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别和离,别和离行不行我老婆子还能活多久到时候,你和阳儿两个人过日子,那小日子也和和美美啊”
齐月娘碍于钱婆子现在还是她名义上的婆婆,是以侧身避开,只是用半张侧脸对着她
“您的礼,月娘受不起,不过我与钱阳之间的微薄情分,早在他对我被人辱骂,折磨之时,视而不见,为其帮凶的时候尽数消失了。今日一过,我齐月娘与钱家两清”
齐月娘说完,一行清泪顺着侧脸缓缓滑下。
钱婆子看到求齐月娘没有用,又转头去求老齐头,齐婆子,老齐头虽又意动,但齐婆子却冷眼旁观
“我闺女受了这么大的罪,她想磕一磕,跪一跪就完事儿哪有那么轻松的事儿
你今个要是敢开口,明个母女双和离的事儿老娘就给你把它落到实处”
爱面子的老齐头听了这话,沉默了。
他本就是怕人说三道四,这才百般不愿意女儿和离,可是后头齐婆子在和他和离,那他这张老脸怕是要丢尽了
钱婆子求了这个,求那个,可是所有人都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看戏一般的看着。
钱婆子此时此刻,才明白什么叫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可是,这苦果,终究要她一个人吃下了
而一旁的钱阳看到自己吗弱势的老母求遍了人也无济于事,登时也不再折腾,直接按下了手印,却冲着齐月娘认真道
“月娘,不管如何,我心里一直有你,要是你在家里住的不痛快,只要使人告诉我一声,我就来接你回家”
钱阳临了做了一回好人,可是却让人差点“yue”了出来。
姚启圣这会儿看着钱阳的眼神也颇有种见识了物种多样性的奇特。
要不是方才这一遭,谁能想到这人看着是个四肢健全的男人,可是却一直躲在他口中孝顺无比的老母身后。
眼看着老母行动无望,直接自个上去装了好人,简直绝了
齐月娘绷着脸,避而不谈,但此事却还没有结束。
“好,而今和离书已签,那你二人婚内之钱财划分也应在官府的监督下办理。”
姚启圣等和离书被收好后,这才开口说着。
钱阳一听这话,一双绿豆眼瞪得老大
“钱,钱财”
姚启圣看了眼早前拟定好的案件流程,点点头
“婚内财产划分,是为你二人成婚之后的银钱划分现如今,登记在册中,钱阳,你三月内累计上工二十七日,计银九两七钱”
姚启圣翻着方才钱家扯皮时,水果厂送来的二人的工资明细,看到钱阳那一栏都有些说不出口。
“齐月娘,成婚三月内累计上工九十一日,计银三十五两一钱。除此之外,你二人若有其余收入未曾纳入,皆可明言。”
可就是这三月,算上大小月,齐月娘也不过停工一日,还是成婚当日
而那多出来的五两纹银,乃是一季度优秀员工的特殊奖励。
齐月娘愣了愣,没想到还能将自己的薪银要回来,立刻道
“月娘这段时期还研制了三斗椰子粉,五斗椰子干,计银五两三钱”
姚启圣将二人的收入念出来后,众人一片哗然,钱阳更是满面通红,支支吾吾
“我,我要照顾我娘”
“少放屁了你娘一个女人,你是能端屎端尿,还是能擦身换衣”
“整天直出直入,当谁不知道,没想到还是被女人养着的”
众人的议论纷纷,让浅洋有些无地自容,羞愧到差点找个地方钻进去。
姚启圣也是不由按了按眉心,随后才继续说道
“好,现本官判你二人和离后财产分割如下齐月娘与钱阳婚姻期内贡献匪浅,且受钱家母子二人辱骂,殴打等迫害。
故,本官判钱齐二人夫妻婚姻期内,共同财产一应归至齐月娘名下,三日之内由官府亲自收取,此后交于齐月娘,你二人可有异议”
齐月娘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但她也清楚钱阳此前的挥霍,别说是夫妻婚姻期内的所有共同财产,只他自己那九两七钱都不一定能拿出来。
钱阳这时候实在是绷不住那张老实人的面孔,直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哭的涕泗横流,好不可怜
“不要啊,大人不要啊我家有卧床老母,每日用药,照看,都还需要银子来填这个窟窿,还请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
姚启圣听到这里,却很稀奇的问了一句
“咦,莫不是你全家在齐月娘来之前竟是喝西北风不成”
姚启圣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而钱阳则像是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一样,脸上那叫一个面红如火。
钱阳没话说了,但今日之事到这里还没有完,姚启圣一眼看穿了钱阳刻薄寡恩的本性,索性直接肃了面色,又下了一条命令
“正所谓家和万事兴,而今本官治下之民钱阳与家中老母无侍奉之功,与前妻齐月娘无相携之谊,是可谓刻薄寡恩,本官判钱阳于今日开始拉夜香三月,已思己过。”
钱阳听了这话,整个人直接浑身瘫软,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姚启圣这句话,之后要是再有人想要用他,也要掂量一下刻薄寡恩词的严重性。
而钱阳这三个月的拉夜香看上去是罚,之后没准也会变成固定工作了。
姚启圣却连看都不看钱阳一眼,反而意重深长道
“福建能有今日之盛景,离不开诸位之努力,然本官更希望天下大同之始,自福建开启。
愿吾治下之民,皆明礼,守孝,敬老,爱幼,爱人,爱己。此今日本官所言之种种,与诸位共勉。”
姚启圣这番话,虽然大部分普通百姓听不懂,但人群之中总有读书,识字之人人向他们解释个中释义。
百姓们虽然觉得姚启圣说的话有些过于深奥,但听过之后他们总觉得自己的心中似乎被一种情绪撑得满满的。
齐月娘今日的和离之行也自此化成了句号,等她和一对年迈的父母相携着,走出新颜部的时候,方才回首看去。
这而此时,齐月娘才发现,她本一直不曾注意的新颜部门外挂着的一幅楹联
“谁说巾帼不英雄,今把新颜换旧颜。”
巾帼英雄
齐月娘深深的看着新颜部那鲜艳夺目的匾额,在心中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随后脸上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自新颜部走出后,她也算是一个战斗过的女子了。
最起码,是为自己战斗过。
齐月娘本以为自己作为第一个和离的女子,所要遭受的应该是左邻右舍,街坊邻居的鄙夷以及说三道四。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从她回到齐家的那一日开,但凡他出去,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看着她的眼神都是那样的景仰,就好像看着一个大英雄一样。
就连一些年纪大的大妈婶娘,见到她也是满面笑颜。
“月娘,来买菜呀这把小葱今天刚从地里摘的可水灵了,带上吧”
“月娘,快来这块石头洗衣服可顺手了”
“月娘,听说今日成衣铺上来了一批新染的细棉布,一起去看看”
齐月娘一脸茫然的对着不断向自己前来是好的众人,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人缘这么好过
等到最后,还是齐婆子给她揭晓了谜底
“谁让我们月娘现在是福州第一女呢”
“福州第一女”
“对,乃是太子爷特意将你的名讳写进我们福州府的府志,我们月娘勇敢当先,成为女子和离第一人,乃是当之无愧的福州第一女
太子爷亲笔题词,夸赞我家月娘,旁人又岂敢说三道四,而且”
齐婆子压低声音说道
“你当那些人和你亲近没有什么好处她们那些夫家一知道他们和福州第一女走的近,都怕她们也起了和离的念头,自然一个个都谨慎起来了”
齐月娘听到这里,不由扑哧一笑
“娘这么说,倒像是女儿成了什么煞神一样”
齐婆子听到这里才面露讪讪,她紧张的搓着手,看着齐月娘的侧脸低下了头
“那,那娘你以后不说了外头要是再有谁敢说,看娘不撕了他们的嘴”
齐月娘听了这话后,却是抓着齐婆子的手摇了摇头
“不,娘就让她们那样说吧月娘经此一遭,也不愿意嫁人了。您也看到了月娘现在哪怕不嫁人也过得很好。
每个月只要准时准点上工,既有食堂美味的饭菜,又有丰厚的报酬,这在其他地方都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事呢月娘现在也可以养活自己一个人,完全不需要依靠旁人”
等官府将钱阳东拼西凑出来的五十余两银子送归齐月娘之后,齐月娘才知道,原来只要手里不缺钱花,要不要男人也都无所谓。
反倒是,若是再找钱阳这样的一个男人,怕是还要给他贴银子。
又要忍气吞声,又要真金白银的砸,那才是活受罪
不算不知道,齐月娘也没有想到,等官府将银子送回来之后,她才知道自己那近四十多两的银子,竟然早就已经被钱阳挥霍一空
齐月娘这话说的慷慨激昂,整个人像是一个女战神一样。
可是齐婆子看着,却忍不住心疼的暗地里擦眼泪。
她的月娘,怎么这么命苦啊
可是,齐婆子这眼泪没有流几日便有人上门提亲
“齐家太太,你可不知道,这回提亲的男方,可是水军里面排的上品级的军官呢
人年少有为,至今还不到及冠之年,家里也只有一个老母亲,那是左邻右舍,有名的和善人”
“不成不成这种孤儿寡母的,我们月娘不要再说这样的人哪里能看得上我们月娘”
齐婆子前脚拒了这门婚事,后脚齐月娘出门后便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是你,恩人”
齐月娘惊喜万分,高真却在原地拘束的搓了搓手
“齐姑娘,是我,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事与姑娘相商。”
齐月娘有些不解
“恩人有话只管明言便是。”
“齐姑娘便莫要唤我恩人了吾名高真,乃水军正七品把总,年龄十九岁零三个月,痴长姑娘几岁,家中有一高堂老母,身体康健,为人和善”
“等等,恩,把总大人,您和月娘说这些,究竟所谓何事”
高真听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认认真真的说道
“还请姑娘归家,告知高堂,给高某一个登登门堂拜入访室的机会”
齐月娘听到这里后之后觉得反应过来什么,不由自主的将一双美眸瞪大
“把总,把总大人是说”
“齐姑娘,高某如今虽俸禄微薄,但绝不会贪墨一小小女子嫁妆薪银,姑娘若是实在信不过,高某可请立文书”
齐月娘听到这里,只觉得脑袋轰了一下,直接炸开,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
齐月娘刚一回去,齐婆子便走过来,一脸神秘兮兮的撞了撞齐月娘的胳膊
“月娘,刚才在巷口与你说话的那后生倒是生的又高又俊,不知是哪家的小子”
齐月娘只能愣愣的将高真救下自己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她又鬼使才得补上了一句高真方才要她带给爹娘的话。
齐婆子听到这里,只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
“我一向知道我家月娘好的招人惦记,可没想到这么快,那惦记的狼就来了”
齐月娘听了有些尴尬,心里却又有些微甜。
但随后,齐婆子与老齐头商量了一下,还是点头应允了此事。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高婆子与高真一道登门。
齐婆子见了高婆子之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媛姐月娘竟是你家闺女”
“青妹这,这就是你家儿子”
原来,早在很久以前,高婆子与其婆子便是顶顶好的手帕交。
她们也曾在自己婚后,指腹为婚过,可是此前的动乱让两嫁离散,却没想到如今却又以这样的方式重聚。
淡淡的夏风吹过侧脸,一对年轻人搁着门框的缝隙,却不经意间对了视线。
女子红着脸颊偏过了头,被清风吹拂着的发丝,挠的脸颊酥酥麻麻,一如此刻的心境。
女子权益法的颁布之后,肉眼可见的福建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女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多了些。
有一句话说一个家庭的好坏,应该是从那个家庭的女主人脸上看出来的。
那么,现在盛世之始,也应该从此朝女子脸上看出来。
这是胤礽在观察女子权益法颁布之后一个月后得出来的结论,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坐在高楼之上,看着眼前这样一幅盛景,心中却蓦然一动。
他突然想要将眼前这样的景象记录下来。
于是,胤礽拿起了画笔,看着茶楼直下街道乃至码头之间这一路繁华,女子笑靥如花,男儿英武强壮,孩童嬉笑不绝,老者谈天说地的一幕,完完整整的画了下来。
这样的一幅画,胤礽从天亮坐到了天黑,等到天边云卷云舒,最后一丝夕阳的霞光也被进入收敛之际,胤礽这才将自己方才所见之景打好了模子。
此刻,那上面的每一个人物都还没有画上容貌,胤礽也依然坐在油灯点起的茶楼里,对着那些人物却是下笔如有神。
这幅画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在洋溢着欢畅无比的笑容,那是属于盛世,百姓所流露出的自信与欢欣。
那是,只有在见过这样盛世之景的人的笔下方能流露出来的一幅恢宏巨制。
之后的一整个月,胤礽除了处理工厂下面报上来的一些杂事之外,便是将自己全部的心血都汇聚在了这幅画上。
他想带它回去,这幅画将会是他送给汗阿玛最好的礼物。
这样自信昂扬的欢笑,他曾经在另一个时代看到过,而此时此刻,他终于将这样的笑容挪在了自己本朝百姓的脸上。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省,可是胤礽确信,他终有一天可以让大清所有百姓,也如今朝
等到一个月之后,天气已经变得很热了。
工厂上的所有事宜也在这段时间众人的努力之下,正式走上了正轨。
胤礽垂眸看着自己已经搁下笔后,那再添一分都觉得多余的这副福州码头百姓安居图,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至此,胤礽回想起自己初来福建之时,这座城池的种种破败之景,那慢慢涌上来的成就之感才逐渐充盈了胸口。
而此时此刻胤礽也清楚的意识到,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他,也该回去了。
在那遥远的北方,还有着等候他回去的亲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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