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从孙夫子家回来之后, 柳贺又和施允去了趟丁氏族学,几位先生惯例叫两人将文章默写下来,柳贺与施允自然是照办。
聊完了考试之事后,丁显又问两人“明年大比, 你二人有什么安排”
两人便说要在府学读一阵书, 之后再回家备考。
丁显道“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如今府学风气的确不好, 你们的前辈们也有许多在家中苦读的。”
“不过去府学也有一桩好处, 府学的邵教授当过几年阅卷官,对乡试比旁人更了解一些, 你们进了府学之后,无论旁人如何读书, 你们守住自己的本心便可。”丁显道,“天下师者千千万,老师有好有坏, 然而坏老师也能教出好弟子,好老师也有教不了的弟子。”
“只是邵教授亲自授课应该不多了。”丁琅细思道, “不过府学的教授训导都有举人的功名, 你们认真读书,必然也能学到一些。”
“弟子知道。”
丁显与丁琅又嘱咐了柳贺和施允乡试中的注意事项, 两位先生都是几十年前的举人了, 那时的乡试考场与现下也有不同,不过对柳贺二人来说, 这已经是相当难得的经验,两人将先生们所说的话一一记下。
待柳贺与施允离去, 丁显指着柳贺默的文章感慨“你当年考秀才的时候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吗”
丁琅瞥他一眼“缘何问我你难道写得出来”
“自是不能的。”丁显叹了口气, “我若是能写出这般文章, 何须去京城考了五六回。”
丁显与丁琅都有举人功名,便是在整个丁氏一族,两人都是少有才学之辈,举人于他们而言并不算难。
丁显中举后可谓春风得意,第二年便去京中考进士,然而举人好中,进士却比想象中难考得多,他第一次落榜之后便在京中住下备考,然而依旧落榜,考了三回十年岁月便已过去,丁显只能先回乡教书,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是不服,便又去考了两三回。
二十年时光便耗在这科举之事上,丁显倒也并不后悔。
若不是去了数趟京城,他哪里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他此时也不过感慨柳贺文章出众罢了,他考秀才时是写不出这样出众的文章的“难怪柳贺被大宗师亲点为第三。”
“你没听到近几日的传闻”丁琅道,“柳贺府试时便因五言八韵诗取了第二,此次院试又是如此,据说大宗师极喜他的文章,可惜他试帖诗没作好,只能往低取了第三。”
“有此事”
丁琅笑道“如今甚至有人说,柳贺治诗而诗不成。”
丁显也跟着笑了“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般漂亮的文章,当真不敢相信这是我教出来的弟子。”丁琅性格比丁显内敛些,此时语气中也有些激动,“但他与施允都是好学之人,学之一途贵在专注,他写出这等文章,也是他一贯勤勉的回报。”
“咱们族学也有许多年没出府试院试皆在前列的弟子了吧”
“确实。”
在丁显和丁琅两位先生看来,柳贺的文章已有了一定的境界,若是再加以磨练,明年乡试中举极有可能,不过这话就不必在柳贺面前说了,以免让他心思动摇。
对于丁氏族学来说,能出一两位出色的弟子也是幸事。
柳贺院试中了第三,他本以为放榜之后就结束了,谁知过了两日,府衙和县衙都送来赏赐,说柳贺在院试中为镇江府和丹徒县争了光,府衙赏赐了五十两,县衙赏了二十两。
对柳贺来说,这些赏赐可谓解了他眼下读书的燃眉之急。
其实府学廪生读
书花费本身不多,毕竟府学的大半费用已经被朝廷包了,廪生所费不过是给先生们的束脩罢了,但柳贺读书勤快,丁氏族学的书都在他求学的一年中被读得差不多了,之后读书要么靠蹭,要么靠买,买书便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但柳贺并不觉得买书是花冤枉钱,他书读得多,即便吸收慢一些,但所学内容依旧融入了他文章中,他自己或许不能察觉,但文章的精进却是能看出来的。
柳贺这边自是开心,但对在府城中听到消息的楚贤来说,这就不算是一件好事了。
楚贤只能庆幸楚家和柳家的婚约知晓的人家不多,只是下河村那一片乡下地方有人知道,但即便如此,楚贤日常与人交游时也极少提他与柳信有交情的事,犹如做贼一般怕人知道。
但院试出了结果之后,他常常从平日交情不错的几位举人口中听到柳贺的名字,毕竟都是读书人,本府有哪些后辈文章出众,这些举人前辈们都会加以关注。
楚贤中举时名次不高,在府城内根基又浅,旁人夸柳贺,他也只能跟着称赞几句。
柳贺院试时的文章他还偷偷摸摸找人抄了一份,夜里点灯读着文章,他一边夸文章作得好,一边又恨这等好文章竟是柳贺写出来的,心中情绪可谓十分矛盾。
他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柳贺这么有出息
前几日甚至有一位相熟的举人问他,说他与柳贺皆是西麓乡人,乡中有如此出色的人物,他应该识得才对。
楚贤只能以两人不熟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这还只是院试,若柳贺再过几年中了乡试,岂不是要和他平起平坐了
楚贤一想到那副场景,心中更像是有虫子爬过一般,可惜他眼下除了祈祷柳贺考场发挥失常便做不了什么了。
同为读书人,楚贤对柳贺心情复杂,除了有退婚这桩事之外,心中其实也藏着一份嫉妒,他并非心胸宽广之辈,当年柳信先他一步中秀才,他心中有许多不满,因而考中举人之后找柳家退亲,其一确是两家地位不匹配,其二却是有一份报复心在。
先他一步考中秀才又如何,中举还不是他捷足先登了
楚贤秀才与举人皆考得艰难,因而格外嫉妒那些年少登第之人,凭什么这些人就能早享荣华,他却得熬上许多年才中了秀才与举人。
楚贤并没有想过,他能中举人,已是胜过这世间千千万万的读书人了。
等柳贺与施允将一应事务忙完,两人约了同一日进府学读书,然而进了府学后两人发现,府学中的生员竟比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少了一半,两人才入学还不了解是什么情形,之后才听进学早的生员解释,说眼下到了年关,不少生员都回家过年去了。
柳贺“”
或许是快过年的缘故,教谕及训导等人教书时也并不尽心,训导等人都是举人出身,于儒学经典的阐释应当精深,但柳贺听了两堂课,只觉训导是将朱熹书中的原文对他们复述了一遍,其中全无自己的见解。
同是举人,丁显丁琅教授他们学童时都极为用心,府学的教官们领着朝廷俸禄,态度却极为敷衍,到点就走不说,哪怕生员们有文章要指点,他们依然是一副没兴致的模样。
柳贺与施允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不过两人也没有料到,所见竟比所闻更加离谱。
“我们便在此读一阵,不辜负了自己便是。”
府学之中也有藏书,且府学毕竟是官学,府学中有关科举考试的资料要比丁氏族学丰富得多,柳贺与施允两人对这一点倒是相当满意,无论如何,先将藏书看完再说。
年底之前,柳贺在府学读了半月的书,之后他发现,府学中虽然有教书不用心的教谕训导,却也有几位态度认真的,只
是教官大多年龄偏大,教的一套依然是嘉靖初的考场文风,哪怕细看近几年的会试与乡试程文也知其落伍,不过教官们照讲不误,柳贺听了虽觉得无聊,但不得不说,教官们的经学功底大多还是很深厚的。
除此之外,镇江府学还有一套规矩与私学不同,便是每月有月考,每季有季考,每岁有岁考,月考季考有府学教授与学正等人出题考教,岁考则由提学亲自出题,自从耿定向就任南直提学御史以来,他是每月车马不歇,时不时便去各府学县学督导,若是遇上不勤快的提学,便将考核之权委托给各府。
对于生员们来说,岁试还是很重要的,岁考中的成绩决定了廪生能否继续享受廪膳资格,各府州县学中若有个别生员岁考成绩着实差的话,提学要么将其赶出官学,要么直接扒了他的生员襕衫,前者便罢了,后者却是谁也无法承受的。
因而府学之中,唯有岁试来临前学风最正。
柳贺和施允慢慢也就习惯了府学的氛围,两人在家如何读书,在府学中也是如何读的,府学中虽有混日子的生员,却也有下苦功读书之人,两者之间界限可谓分明,前者往往是年过四五十、已无上进可能的生员,在府学中靠廪生的名头混饭吃,后者年龄往往在三十以下,对举人功名仍存向往之心、精力也跟得上。
柳贺已为乡试制定了详尽的备考计划,乡试不考试帖诗,他便可将灵魂中的李白杜甫等人暂时藏起来,将精力转向乡试第二、三场的备考。
至于文章,柳贺与施允有空便会向丁氏的先生们请教,除此之外,镇江府城中擅经义的大家们也被两人拜访了一遍,此前两人只是童生,去请教文章时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此时两人已是生员,再去请教的话,被指点的几率也高一些。,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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