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育言报尚未推出, 在京中却已打响了名气,官员们皆知, 这育言报的编撰归了礼部右侍郎柳贺。
柳贺年纪虽不大, 才学却是公认的,因而读书人都想尽早看到报纸,好知道它如何与何心隐的原学原讲对打。
万历七年正月至二月, 育言报可谓吸引了满京城的目光。
张元忭与吴中行原以为自己是被打发来坐冷板凳,到了礼部, 却日日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他们能入翰林院,学识功底自不必说,两人与张嗣修一道负责核稿、校正, 报纸的内容五花八门, 用柳贺的话说,第一期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待日后再开辟新的专栏。
几人忙碌了数日,连张嗣修都能将薄荷的用法与禁忌背下了,为验证薄荷是否真有本草纲目中所记载的效用, 他甚至亲自尝试了一番。
虽他对“必须隔夜用粪水浇灌”这句十分不感冒。
“右宗伯,育言报初版在此了,请右宗伯详阅。”
张嗣修入了内, 柳贺正专注读着文卷:“思永稍候片刻,待本官看完这篇文章。”
柳贺将文章看完后,才道:“袁了凡果真处处精通。”
袁了凡即袁黄, 后人或许未听过他的名字,但对他的了凡四训也当有所耳闻,袁黄万历五年进京赴试, 却因文章触怒张四维而遭筛落,若非如此,他和张嗣修应当是同年。
袁黄少时就有才名,精通天文、数术、水利等,这般才干用来办报倒是足够,但柳贺转念一想,实学之人还是应当为百姓办实事,倒不必成日和文章作伴。
“思永坐。”柳贺自张嗣修手中接过报纸初版,“你们三人都核过了吗”
“都核过了。”张嗣修道。
柳贺详细翻看了一遍,道:“报纸版面需加以控制,印制之时也不必选用好纸,尽量叫人人都读得起。”
张嗣修低头称是,见柳贺神情专注,他心头莫名也有些紧张,唯恐叫柳贺发现错处。
对于这位右宗伯,张嗣修原先并不畏惧,京官之中,柳贺并不是个性十足的一位,平日他与人相处十分温和,然而官员立足并不靠威势压人,而是靠真本事。
他为首辅之子,可谓京中第一等的衙内,尽管会试时京中都传他走了许多门道,然而到了翰林院,他还是得如普通翰林一般修史,日子可谓枯燥至极。
张嗣修不知,为何柳贺在一众翰林中独挑中了他。
他本以为是父亲对柳贺说过什么,回家后他探过父亲的口风,然而张居正只道,办报意义深远,叫他跟在柳贺身后多学多听。
柳贺检查后露出满意的神色:“你们事办得极细,本官这就呈给部堂大人。”
以现在的印刷水平,育言报做成日报自然不可能,周报也只是勉强,柳贺和潘晟、姚弘谟细商之后,又参考了内阁几位辅臣的意见,将之定为旬报,十日为一期,报后附来信地址,广邀天下读书人畅所欲言。
育言报头版是论辩内容,可论礼仪定制,可论时政,也可论各地之怪现状,分“实学”、“文教”、“生活”各版,向读者介绍科考、农事、美食、新书等资讯,同时还专门辟出一栏,分享朝中及民间大儒的文章和诗作。
“以泽远的规划,八版恐怕都不够。”潘晟道,“育言报三字,泽远可请过陛下了”
“陛下听了十分欢喜。”柳贺道,“下官听内侍说,陛下练了数回,才叫人将写好的字送来礼部。”
天子的书法是名师所授,自去岁以来,张居正减了天子练字的时间,改为处理朝政,育言报要题报名,柳贺第一个便想到了天子。
如今万事俱备,报纸只差印制了。
明代印刷业已十分发达,礼部就有自己的官刻,不过育言报的印刷柳贺找的却是坊刻,坊刻价钱比官刻便宜许多,这育言报为官方所出,印坊不敢怠慢,若换成官坊,纸必然选好纸,柳贺这边支了多少银两,按官坊的习性,恐怕印到一半就会告知他缺银,进而让柳贺选是否继续。
礼部本就是穷衙门,若育言报卖得好,礼部就能单独多出一份进项来,若卖得不好,时时要礼部贴钱,时日久了恐怕也办不下去。
印刷之事,柳贺本想派一位主事去看看便成,可张嗣修竟主动接了这活,倒令柳贺刮目相看。
张嗣修身上并无太多衙内的习性,办事也十分勤勉,监督这种活他去干最合适,可以十成十发挥吉祥物的作用。
等到育言报尘埃落定了,柳贺才有空和张元忭、吴中行闲谈:“子盖兄,子道兄,二位不会怪我将你们拉来吧”
吴中行道:“如此倒是比修会典有趣得多。”
张元忭不讨张居正喜欢,吴中行上回的疏虽被拦下了,可他和赵用贤都因这事被冷落,赵用贤女儿的亲事终究没谈成,柳贺便托申时行等苏州籍的官员帮忙探看。
柳贺自己便经历过这种事,他觉得,能在结亲之前看清亲家的真面目,总好过日后送女儿去受罪。
张吴二人办了几日报,对报纸该如何办也有些见解,几人讨论着细节,吴中行终于忍不住问:“泽远,办报当真能令士子不再群聚论政吗”
“这我也不知。”柳贺道,“但办报好过废除天下书院。”
总之张居正已经允了他办报,至于效果如何,办了再说。
万历七年二月十二,是一个适宜动土的黄道吉日,育言报便在今日在各书肆、书院及驿站、码头等地售卖。
读书人对此倒是期待万分,然而书肆反响却只是平平,毕竟这报纸是新鲜物什,礼部可以办一期便停,他书肆将这报纸引进来,若卖不出去,亏损的是书肆的本钱。
不过张居正废除书院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故而了解到育言报是在今日发售后,京中官员都派人买了一份。
居庸关叠翠书院。
这是位于居庸关、由嘉靖时御史萧详曜所创设的一座书院,北京城内至今没有一座书院,仍以官学为主。
因张居正属意废除书院,叠翠书院的士子们自然十分关注京中动向,此处离京城近,因而这一日下午,书院外传来马蹄声,其余士子上前围住一人:“育言报可买到了”
“已在了。”来人道,“买这育言报的,也多是如我等般的年轻书生。”
待那人将育言报展开,露出其庐山这面目时,众士子都有些失望:“这便是那育言报”
只见这育言报版面虽大,所用的纸却是平平,且字迹偏小,不似官办文章那般大气恢弘。
“正是。”来人道,“一共花了二十文。”
“多少”
听到报纸的定价,士子们均是惊诧,时下纸价与书价都不便宜,二十文也不过只够买两三个烧饼,能以烧饼的价钱买上一份报,这育言报当真是十分实惠。
“既这般便宜,李兄为何不多买几份”
“我至书肆时已是晚了,只抢到这一份。”
众士子便不再多言,转而去看育言报的内容,先看版头,“育言报”三字及“有德者必育言”一句居于正上方,题字者为万历皇帝朱翊钧。
见了天子之名,在场的书生皆露出恭恭敬敬的神色,无人敢再批判育言报了。
众人先看头版文章,第一篇便写了当今书院之五大罪过,众士子见了便想反驳,然而读过文章全貌后,只见这文章陈词有力,文采斐然,论述更是引经据典,读来令人豁然开朗。
他们身在书院便只知书院的好处,然士子夸夸其谈之风若兴,文风必浮,若这些士子入了仕途,恐怕又要出几位青词宰相。
“这文章是何人所作”
众士子未等太久便得到了答案,这文章最下方有一行小字,附注了作文者名姓,只有柳贺之名,而无官衔等。
可在场读书人哪一个不认得柳贺
“柳三元的文章,我定要誊抄一卷。”
“育言报第一期便出了柳三元文章,报上写,此报每旬一出,待本月二十二那日,我等定要早些上京。”
除了论书院之罪外,育言报也批评了当下的许多风气,如礼制上的逾越之处、官场的浮躁之风等,措辞十分之毒辣。
众士子平日激辩甚多,可读了报上内容,却觉得自己平日所言还不如这报上一针见血。
待翻看到后几版,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袁黄的举业彀率都有所涉及,农事、水利、医药、数算等内容叫士子们耳目一新,除此之外,姚弘谟一首诗作也被放到“新诗专栏”里,而最让众人惊诧的,是育言报竟教人番邦文字及风俗,虽所占版面不多,可时下士人对番邦毫无了解,读了育言报后,众人着实开了眼界。
叠翠书院这一下午便在读育言报中度过了,这报论厚度远不及书卷,可读到最后一版时,众人都有意犹未尽之感。
“这育言报说,人人皆可投信,不拘出身,我等只要将报上所附的地址记下,改日寄信便可。”
“京中新开了家鸭店,是正宗的江南口味,若有空,你我一道品尝一番。”
书生们对广告为何物甚是不解,但看报上形容,这店里的鸭子美味非常,实在叫他们心向往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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