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258 当值

    第二百五十八章

    “见过阁老。”

    “见过阁老。”

    柳贺入文渊阁时, 在阁的中书吏员等纷纷和他打招呼,便是正旦时, 内阁也离不得人, 柳贺在家歇了两日便回到了内阁。

    他如今是一日比一日忙碌,以往在礼部时,纵是值守, 也不过打打盹看上几页书罢了,到了内阁却真有事要处理。

    初三这日恰好下了场雪,柳贺便命人拿来各地上的奏章,同时向地方上下文, 令其有灾情者及时上报。

    大明朝的通信着实太慢了些, 许多事情待朝廷知晓已是半月以后, 因而如今内阁存着的文书中,有许多是官员去年年底报上来的。

    柳贺看着其中一封皱起了眉头。

    上面说的是去年底丰利盐场遭遇暴雨引发海水倒灌,致使许多百姓被淹死,盐课也因此消了二十四万余引。

    兵事、边牧诸事也十分繁杂。

    “再拿几卷过来。”

    柳贺低声吩咐着, 内阁中书便遵他所说取了其他奏章过来。

    他对内阁的办公环境十分满意, 毕竟能入阁办事者, 无论翰林还是中书俱是干脆利落之人, 不该说的话不说, 不该问的事不问, 柳贺只提点一句, 对方便能将他所要之物取来。

    且轮值的翰林都是有才干之人, 平日于朝政事亦有自身见闻,柳贺听他们细述, 自身也能有收获。

    当值到一半, 柳贺轻舒口气, 用了些饭,饭后喝了杯浓茶后,他便开始回信。

    其一是写给张居正的信。

    若是有机会,柳贺是很想去江陵看一看张居正的,按历史记载,这一年张居正就要离开人世,张居正和他师生一场,柳贺不愿连对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可张居正却叫他不必来。

    内阁之事繁重,阁臣们轻易不能离开,柳贺既倡议开海,眼下自然是关键时期,不可因他而耽误。

    但柳贺明白,张居正不愿他来的缘由并非如此。

    张敬修说,张居正归乡之后瘦了许多,如今面容十分憔悴,他猜,张居正是不愿他如今的模样被柳贺看到。

    柳贺心中只能叹着气。

    到此时,他能做的唯有一件事了。

    张居正对他的恩情不必多说,他必须回报。

    给张居正的信写完后,柳贺又开始写给潘季驯、王宗沐、潘晟等大员的信,这都是浙籍官员的代表,这些官员如今虽不在内阁,影响力却依然十分广大。

    如今的内阁中,张四维出身山西,申时行、柳贺与王锡爵俱是南直隶人,当时柳贺二人入阁时,便有人说,阁臣俱是南直隶出身,这于别地官员实在不公。

    然而官场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阁臣出身如何,还得追溯到当年考科举时。

    总而言之,浙江、江西、南直隶及福建官员至高位者数量的确更多,就以这几年的会试为例

    嘉靖四十一年状元申时行,南直隶人,四十五年状元范应期,浙江人,隆庆二年状元罗万化,浙江人,隆庆五年柳贺,南直隶人,万历二年孙继皋,南直隶人,万历五年沈懋学,南直隶人。

    至于万历八年的张懋修,众人皆知这是天子看在张居正的面子上取的状元,可以不算。

    换句话说,嘉靖四十一年至万历五年六科会试,几乎被浙江人和南直隶人垄断了。

    严嵩还知道给自己的江西老家谋福利,南直隶及浙籍官员若是主政,自是要为自己家乡谋更多好处。

    官员们也是有乡土情结的。

    柳贺提出开海之后,潘季驯等赋闲在家的官员表达了支持态度,而吴兑、余有丁这些浙籍大员也在私下里支持柳贺,二人官至部堂,总不好在朝堂上和其他官员针锋相对,这就有些失了礼数了。

    而之后,柳贺又将自己之后几年的计划缓缓写了下来。

    官位低时,他可以没有自身的谋划,朝廷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若有急事发生,他就先处理急事。

    但任了阁臣之后,凡事都要计划充足,即便险阻再多,他也要按自己的规划一步步踏实走下去。

    先是财税上。

    财税与开海也是相通的,柳贺心中默记着户部报上的数值,再想想朝廷要花钱的地方,心中便渐渐清晰了起来。

    之后是兵事。

    还有民生,赈济,河漕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张居正叫他去扬州那几年十分有用,扬州是个好地方,既涉盐运,又涉河漕,还是天下财税最丰硕之处,在扬州知府任上,柳贺对经济的方面越来越通。

    待他将文卷写完,天色已黑了,文渊阁中一片寂静,柳贺办公时无人打扰,他因而可以放松下来慢慢想。

    万历九年其实是很平静的一年。

    虽这一年中张居正归政于天子,冯保被逐,但因张居正的放权格外干脆,故而并未发生历史上潘晟在路上就被踢的场景。

    当然,柳贺心中清楚,张居正还在人世,天子选在此时动手名声必然十分败坏。

    何况张居正在天子心目中的形象并未如历史上那般,在历史上,张居正去世后,他做的种种事情都被官员们翻出。

    先是王大臣案,这事到现在都没有定数,但不少官员都认为是张居正干的,只为了给高拱强加罪名。

    王大臣的确吓到了年少的天子。

    之后便是夺情一事,他不肯归乡,将天下读书人得罪了。

    还有辽王一案,罪己诏一事,高启愚案

    冯保和张居正两人可以说是互相背锅,有些事未必是两人一起干的,却都被官员及百姓认为是两人共谋。

    柳贺的官场生涯见证了张居正任首辅后的种种,他这位座师虽有许多不当之处,但也做了许多正确的事,实在不该落得史书上那般的下场。

    待从内阁值守过,第二日时,柳贺才有空好好歇一歇。

    纪娘子十分心疼他,她觉得,柳贺任了内阁学士后当真瘦了许多,开始显出老态,在家时也常常考虑朝堂的事。

    她虽对朝堂不了解,可也听杨尧与杨乡绅说,柳贺这官,天底下在他前头的只有两个人。

    其实她在镇江时已经很了解了。

    她不过是一乡下的秀才娘子,镇江府的知府上任了,却要第一时间去柳府拜会,逢年过节时,天子也常常有赏赐至家中。

    纪娘子却不好说叫柳贺歇歇的话了,柳贺肩头扛着什么她并不清楚,作为母亲,她也不该妨碍儿子。

    柳贺许久没有和杨尧一道出门了,他任首辅后,所受的拘束越来越多,像以前读书时那般动不动出去溜达的时光已经不见了。

    妙妙也想跟去,柳贺一把抱住自家闺女:“爹和娘要一起,妙妙被知儿玩。”

    妙妙:“”

    她并不是很想和老是咧嘴傻笑的弟弟玩,但爹和娘的确很久未出门了,妙妙只能委委屈屈应下了。

    京城刚下过雪,夫妻二人也不过是看看四周的景色罢了。

    街上铺子几乎都未开,人迹也十分稀少,大约要到了元宵才会热闹起来,柳贺道:“元宵时娘子再和我一道看灯吧,还记得当年元宵灯会,我一见娘子便十分倾心。”

    杨尧默默看他一眼:“我读了相公近日所写的文章,这般文辞已不能打动我了。”

    柳贺:“娘子莫要为难我。”

    写情书他很不在行。

    喷人的话,他的战斗力倒是不弱。

    两人自柳府走了半个时辰,杨尧有些累了,柳贺平日不是坐马车便是坐轿,也有许久不曾走路,此时走了半个时辰,身上出了不少汗。

    不过能与杨尧一道是难得的清闲时光,柳贺也十分珍惜,可能是朝堂上纷扰之事太多,和家人在一处时,柳贺内心就十分平静。

    正月以后,有关开海的争论还在继续。

    天子一直未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将柳贺那封疏暂时搁置了,他只是拖,却未告知官员他究竟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柳贺因而上了第二封疏。

    他知晓,自家这位天子很能拖,一个国本之争便持续了十数年,柳贺和天子打过数回交道,既然天子拖,他就不等,逼着天子给说法。

    过了半月,天子大约也是对他的狂轰滥炸不耐烦,令内阁去议此事。

    柳贺渐渐明白了天子的想法,天子也不是不愿开海,但是他不愿背锅,换句话说,开海若有获利他可以先拿,可违背祖训开海的锅他不肯背。

    “泽远,各衙门如今因你提的边饷一事正在忙碌,你又提开海,实是令我为难。”

    张四维为官还是偏保守的,开海又切切实实损伤到了他的利益,因而他从一开始就不赞同。

    天子将这件事交予内阁,便是先交于他手,张四维也先发挥拖字诀。

    柳贺道:“元辅,下官也清楚您事忙,开海之事徐徐图之便是。”

    张四维这首辅之位已渐渐坐稳了,虽他因冯保一事受了不少影响,可他自身是长袖善舞之人,天子也不会因此事将他逐出朝堂。

    听得柳贺此言,张四维颇为疑惑。

    柳泽远何时这般好说话了

    士林之中皆称柳贺是有德君子,为国为朝付出甚多,张四维对此却不屑一顾,柳泽远是君子,他就不会写信至他府上威胁了。

    何况柳贺平日里脾气看着挺温和,真到了出手的时候,他是又狠又准,在张四维看来,这就是小人做派。

    偏偏人人将柳贺当成君子,却视他为小人。

    想及此处,张四维都想感慨一句天道不公了。

    柳贺心想,这开海的火烧得还不够旺,要添一把柴才是。,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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