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当众忤逆了太后, 玉淑仪这时还有些歉疚,听到皇后的话犹疑片刻,还是起身前去伺候太后。
这一幕落得旁人眼里都是见怪不怪, 皇后向来如此“识大体”, 对方都不在意,她们这些人又能说什么。
沈榆从听竹那拿过一颗青梅吞下, 整个人才好转几分, 纵然有心说点什么,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人只有经历过遗憾才会成长。
“这豆腐羹是刚刚制的, 纵然娘娘胃口不佳, 但也好歹吃一些。”
李长禄忽然端来了一盅热气腾腾的豆腐羹,小心放在桌上劝解。
沈榆嘴角微微上扬,继而微微点头,“有劳公公了。”
李长禄笑了笑就退了下去,兰昭仪这么聪明, 不会不明白这是谁的用心。
底下歌舞升平,贵妃坐在那却闭上了眼,好似这里每一幕都格外刺眼。
本以为太后身子不适会早些回宫休息,可今日好像精神格外足,宴会持续到亥时才散去,末了, 还夸赞了一番佟妃办事稳妥, 佟妃听了亦是谦虚不止, 第一次操办这种家宴,她也有些怕出漏子,好在今夜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夜色下地面又落了厚厚的积雪, 漫天飞雪落在伞面,沈榆一步一个脚印踩在雪地里,并未因为寒冷而加快步伐。
“今日太后精神倒是格外好,只是难为了主子,熬了那么久。”听竹紧紧搀扶着她。
回颐华宫的路上看不到几个人,只有灯笼的光束照亮满地白雪,后面的宫人都紧紧跟着,像是深怕她有个好歹。
沈榆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冬去春又来,不过是终有轮回。”
可旁人走的路,绝非她要走的。
听竹怔了下,好似不解她为何有此感慨,只能扶着她往雪浅的地方前行。
回到颐华宫,沈榆刚刚梳洗完毕,身子才刚暖和,外头就熙熙攘攘响起各种声音,而整个黑夜也冒起些许火光,像是周遭宫殿都亮了光。
不多时,听竹就急匆匆的敲了敲门,语气颇为急切,“启禀主子,刚刚皇后娘娘派人来报信,说是不久前太后娘娘在寿康宫薨了,皇后娘娘说您怀有身孕,夜里风雪大,就无须去探望了。”
沈榆一边梳着头发,随意用发簪挽上,语气平静,“岂能不去。”
以太后的性子不可能做出当面给霍荀施压的事情,今日如此急吼吼的想将二皇子给玉淑仪抚养,明显就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再不筹划怕也是为时已晚,奈何玉淑仪始终不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
纵然一来一回是费功夫,可这面子功夫肯定不能缺,不然怎么对得起太后生前对她的抬举,落在旁人眼里也是一个容易诟病的话柄。
换上锦白宫装,她连发髻也未梳,只是随意用簪子束着,继而就带着慕衣急匆匆的往寿康宫赶去。
这时整个皇宫也是火光通明,一道哀钟响彻整个夜空,沉闷又震人心弦。
待她匆忙赶至寿康宫时,里里外外都跪满了人,皇后领着众妃嫔跪在外殿,一个个都双目泛红面露哀戚不时啜泣出声。
悲戚的氛围弥漫整个寿康宫,沈榆并未进入内殿探望,而是跪在了文妃身侧,眼角也流下一行清泪。
“妹妹怀着身子,还是好好在宫里歇着,太后娘娘在天之灵肯定也会谅解。”文妃哽咽着道。
佟妃见状也附和起来,“是啊,这天寒地冻的,妹妹怀着身子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沈榆目光如炬望着内殿的方向,眼中含泪,“太后生前待臣妾如此看重,臣妾若无法送太后最后一程,那还算是个人吗”
此话一出,旁人也都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啜泣,好似格外哀伤。
“刚刚太后还好好的,怎么走的这么突然”赵淑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换了一条又一条锦帕。
佟妃低着头哽咽不止,“太后本就旧疾复发,终日缠绵病榻,据太医所言刚刚只不过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宴席刚散就躺在贵妃椅上没了声响。”
好好的寿辰变成了薨逝日,这换作谁都是没有想到的,本以为太后还能撑一段时日,谁曾想会走的这么突然,她们基本都是才刚回宫还没来得及歇下,就接到消息急匆匆赶来了。
不过思及太后这一生也是极其不易,先帝时期也不算受宠处处遭到当时的柳贵妃压制,全靠皇上争气,硬是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眼看着日子好过了,这太后却落了一身旧疾,还没有好好享受就撒手人寰。
也难怪刚刚在宴会上急着将二皇子交由玉淑仪抚养,怕也是知道时日无多,可那玉淑仪也不知怎么想的,这么好的香饽饽居然拱手让人,纵然想自己生,可这多一个皇子也多一条路,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她竟然还不要。
几个太医相继从内殿之中出来,玉淑仪紧随其后,此时双目红肿,失魂落魄的被宫女搀扶着走出来,许是看过了太后遗体,这时随着众人一起跪倒在外殿,泪珠决堤而下。
沈榆没有过去安慰,此刻让对方醒悟一下也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凡事都不能理想化,在这宫里并不是怀了孩子就能生下来,更不是生下来就能养的大,多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没有错。
随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出来,众人的哭泣声顿时越来越大,声情并茂闻着无不恸然。
目光略过一众素白的人影,霍荀视线定格在沈榆身上,继而上前将人拉起来,“你有孕在身,守灵一事便免了。”
旁人听了只能一边抽泣一边心有不甘,什么好事都让这兰昭仪一个人占了,也不见皇上替其他人考虑这么周到过。
“可是太后待臣妾如此亲厚,臣妾若无法送她最后一程,如何能心安”沈榆眼角泛红,两行清泪直直滑落至下颌。
霍荀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从李长禄手里接过大氅,顺势披在她身上,声音平静,“回去好好歇着。”
话落,便径直迈出大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沈榆驻足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忽迈步跟了上去。
走出气氛凝重的寿康宫,外头的雪还未停,反而越来越大,宫道上已经铺上半脚深的积雪,宫人们亦在连夜清扫。
銮驾还停在寿康宫外,沈榆跟着雪地里的脚步向西南方走,漆黑如墨的夜空,穿过几条宽阔的宫道,进入一个积雪颇深的小路。
她沿着脚步一路靠近,一处鲜为人知的水榭映入眼帘,此时亭阁上都落满了积雪,但水面还未结冰,李长禄正站在外头,似乎也冻的不行。
“昭”李长禄眼神微变,可还是闭上嘴,看了眼身后一副欲言又止。
虽说皇家亲缘淡泊,可太后与皇上也是一路从荆棘地里互相扶持而来,如今太后薨逝,皇上心里如何会没有触动。
沈榆提过慕衣手里的灯笼,独自进入水榭之中,里头昏暗阴冷,上了二楼,依稀可以窥见一道黑影立在栏处,一动不动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脚步一顿,沈榆提着灯笼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
冷风拂过,黑暗中没有任何声音。
须臾,黑影才低声道“外头风雪大,回去歇着吧。”
沈榆一步步上前,稀薄的月色看不清男人的轮廓,她声音轻细,“风雪再大,我也想陪着皇上。”
黑暗中只有寒风拂过的呼啸声,稀薄的月色下,湖面波光粼粼,飘雪落下瞬间融入水中消失无痕。
“八岁那年,母后被贬为贵人,朕当夜高热不退,太医院忌惮柳贵妃威势不愿出诊,母后就这么捧着雪给朕降热,朕迷迷糊糊间听见她求遍了漫天神佛,甚至愿折寿二十年替朕挡灾。”
“出乎意料,朕第二日果然退了热,那时朕就在想,一定要让母后不再屈居人后,定要让那些践踏过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平静的声音带着些许风轻云淡,好似在讲述他人的故事,沈榆眼神微动,沉默不语。
“继位后朕终日忙于政务,纵然知晓母后病根深重,却也未曾悉心照看陪伴,甚至未曾寻遍名医替母后医治。”
“不知何时起,朕好像已经忘记了与母后的情谊,忘却了曾经过往任何兄弟情。”
“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辈。”
低沉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冷淡,在寒冬下略显凉薄。
沈榆轻轻握住那只攥着的大手,声音沉静,“不是的,皇上自有皇上的立场,帝王多情,于一人是好事,可于天下众生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那只攥紧的拳头忽然一松,沈榆忽然被拥进一个宽阔的怀里,耳边响起一道低哑的声音,“可朕愧对母后多年生养之恩。”
慢慢抬起头,沈榆轻声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饶是皇上也无法控制生死轮回,您已经做了为人子该做的一切,至于未曾做到的想必太后能理解您的不易,毕竟太后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愿意倾尽所有为您打算的人,她又怎么会怨怪皇上。”
寒风拂过,女子声音如清泉流淌动人心弦。
紧紧握住女子那截细腕,霍荀目光暗沉的凝视着眼前人,“那你呢”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面庞,沈榆呼吸平稳,只是轻轻靠在男人怀里,“臣妾若有怨言早该有了,无论皇上做什么,只要臣妾对皇上有用,那便是臣妾存在的价值。”
属于女子的馨香夹杂着清雪气息萦绕在呼吸间,霍荀眸光深沉,缓缓揽紧了怀里的人,神色晦涩难懂。
“你的价值就是一直陪着朕。”,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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