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第 160 章 “顾公子,夫人疯了。……
谢尧臣的家书写得完整, 皇帝又是按顺序来放,翰林的一众官员们, 整理起来很快, 五六日功夫,便已整理完成。在翰林伺候的小太监们,即刻便按照四海志的内容, 完成了活字排版,唯独书封, 单独刻了皇帝的题字。
林林总总一个月的功夫,第一批四海志便已进了京城, 且送往各地官府,再叫刊印。
宋寻月的父亲宋俊,便在翰林,他自是早早就看到了完整的四海志, 看着那描绘各地风光的字句,看着书中一句句“吾妻甚喜”“吾妻儿甚喜”心间莫名五味杂陈。
跟着谢尧臣的笔迹,他仿佛看到长女这些年来无忧的时光。而他的这些年,却是暗沉无光, 一面要忍受政敌明里暗里的嘲讽, 一面自身也尚未走出当年家中变故带来的隐痛。
四海志整理的这一个月间, 同僚们亦被其间描绘的风光吸引,时时向往探讨,甚至还会夸琰王, 说什么“如今看这四海志,有些字句倒是颇有文采,琰王似是也不是那么不学无术。”
“我这瞧着也是,观察细致入微, 用词精妙准确,时而引经据典,时而抒情感慨,甚好啊。”
“诸位看得浅了。不说其中文采如何,这本四海志的内容,才是精粹。十五年前,老夫曾奉陛下之命编纂史书,但编纂的过程中,有些年份,因无地理图志可考,过程委实艰难。但如今咱们这一朝,有了琰王殿下的这本四海志,于后世而言,无疑是多了一份极具考据价值的资料。史书编纂者,可借其查缺补漏,绘堪舆图者,更可借此判断本朝风貌,甚至于文人雅士,都可从此书中获取灵感,以此作为创作参考。当真是,意义深远啊”
“大人所言甚是,臣私心猜想,琰王殿下走遍大魏,又观察入微,想来比任何王孙贵族,都更了解百姓真实的生活,委实是难得。”
各种各样的褒奖之言,这一个月,宋俊委实听了太多太多,最气人的是,他们说说便也罢了。有些好事之徒,知晓他如今与琰王府尴尬的关系,说完之后,还会故意加问一句“您说是不是啊宋大人”然后揶揄等他反应。
有那么一些时候,他其实也想过,若是当初善待长女,亦或是听从了她的话,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如今,他是不是也能参与他们如今生活的喜乐抱着外孙逗弄
但这念头仅仅闪过之时,他便会很快否了。如今朝中只剩恭郡王和琰王,琰王那个样子,即便写出一本四海志,又能顶什么用八成最终登基的人还是恭郡王,等恭郡王登基,还能有琰王和长女的好吗他还是与他们划清界限的好。
自谢尧棠出事后,顾希文便留在宫里,补全了治国论。治国论补完后,顾希文便得皇帝赐金,返家准备科举。
半年前,顾希文终于回到安济坊的旧宅,而宋瑶月,也被琰王府的人,看押在顾希文的旧宅中,整整五年。
这五年,不能外出,没有能够说话交流的人,宋瑶月当真体会了一番何为生不如死。每日能做的事,便只有在院里挖泥土,塑些东西,以免自己疯魔。
她本以为,这已经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可直到顾希文回来,她才知道,原来人生还能坏到叫人无法意料的地步。
顾希文回来后,他便在别处买了宅子,又买了一些看家护院的小厮,却并无一个婢女,整个府里,唯她一个女眷,而她也终于深切的了知前世宋寻月早逝的缘由。
她仍旧记得顾希文回来那日跟她说的话“拜你所赐,如今我见女人便烦。但你放心,我不会休弃你,身边也不会再有除你之外任何一个女人,咱们便做一辈子夫妻。”
仅仅半年的功夫,宋瑶月便已形如枯槁,便是窗外有风动,她也会惊恐的不成样子。
之前顾希文未回来时,她尚且还会想想,分明她是重生回来的人,分明知晓未来发生的一切事,可她为何会将人生过成如今的模样
但顾希文回来后,她还哪有功夫想这些,每日想的,只有怎么在他手底下少受些折磨。她不是没想过自我了断,可到底心间还是有一丝不甘心,幻想着顾希文会不会忽然生病暴毙,她会不会彻底解脱。
四海志一经现世,便风靡全城。男人向往书中描绘的广阔天地,女子向往琰王时常提及妻儿的情深不悔,京中还有不少有头脑的商家,更是照着四海志中描绘的文字和配图,复制了不少外地的吃食,引得京中无数人尝鲜,着实狠赚了一笔。
如此人人谈论的四海志,顾希文自然也带了一本回府,从头到尾的看完。他从下午,一直看到夜里,方才看完。
看完四海志后的顾希文,手里捧着书本,在灯下发呆许久。他心间忽地生出一股很强烈的感觉,已近而立的他,这前半生,仿佛过得毫无意义。
幼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心一意只想摆脱囹圄,考上秀才后,又一心一意只想做人上人,后来在太子府,更是一心钻营算计,如今一切困境皆解,他却还在这府里,和宋瑶月这等人消耗光阴,唯独从未想过,去看看春暖时,路边新开的那朵花。
这一夜,顾希文捧着四海志枯坐良久,一直到隐见窗外明光,他方才回过神来。他拿起书,站起身,抻了抻有些发僵的四肢,随后走到门口,将门拉开。
黎明第一缕光爬上东方天尽之处,西方夜幕未退,星辰尚存。顾希文缓步走到院中,仰头望着头顶的一片长天,在这世上活了这么些年,他竟从未发现,头顶的这片天,居然这么美。东方有光,西方缀星,晨风徐徐
顾希文复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四海志,唇边忽地出现笑意,或许,他也该放下过去的执念,去看看这广阔的天地。但他想等到琰王回来后,见他一面再走。
至于宋瑶月顾希文拿着手里的四海志,转身去了宋瑶月的房间。
如今只是些许响动,宋瑶月便会从睡梦中惊醒,她听到推门声,便立马从榻上翻了起来,一见顾希文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她忙不迭的下榻,缩着身子跪在塌边,大气都不敢出。
顾希文嫌恶的扫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四海志扔在了她的面前,跟着未发一言,转身离去。他想让宋瑶月也瞧瞧,让四海志这面镜子,照照她有多蠢。
见顾希文扔下一本书就走了,宋瑶月着实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塌边,缓了好久后,方才将那本书拿起来。
借着晨曦的光,她看到封面上写着四海志三个字,还有琰王谢尧臣的名字。
一见此书为谢尧臣所著,宋瑶月立时愣住,满心里诧异,谢尧臣还能著书他竟是有这本事
宋瑶月慌张起身,天未大亮,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忙点了灯,坐在桌边看了起来。
当那些描绘风景绝美的文字入眼,被关了整整五年多的宋瑶月,立时心生向往,但除了向往之外,还有那一句句碍眼的“吾妻甚喜”。
宋瑶月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谢尧臣是带着宋寻月一起去的。所以这些叫她心驰神往的景致,也是他同宋寻月一起看的宋瑶月心间又嫉妒又酸涩,可心底深处,又有难以遏制的窥私欲作祟,叫她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宋瑶月看到他们走过的每一处地方,看到每一句谢尧臣写下的“吾妻甚喜”,直到后来,又看到“吾妻儿甚喜”“吾妻甚喜”“吾儿甚喜”
宋瑶月终是再难压抑心间复杂的情绪,捧着四海志又哭又笑,她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而他们,四海游玩,还有了儿子,一家三口,幸福不已
宋瑶月凄厉的哭声响彻在院中,便是晨起来院中洒扫的小厮,也听得清晰,不由侧目。
宋瑶月所有的不甘心,所有尚且怀抱的一丝侥幸,一丝高傲,终在此刻溃散成沙,她知道她错了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倘若前世,从嫁给谢尧臣的那天起,即便受他冷待,她也依旧安分守己,不去催他上进,不去贪恋权势,不去陷害二皇子,不去说那些瞧不上他的话那么是不是他也会像喜欢姐姐一样喜欢她是不是跟着他一道去游历大魏的人就会是她是不是也会和他生儿育女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上天也不会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前世,是她亲手断送了她和谢尧臣的性命,这一世,又是她亲手,斩断了她和谢尧臣的姻缘。
宋瑶月心间悔极,一手紧紧搂着那本四海志,一手狠抽自己耳光,丝毫未有留手,她当初,为什么要瞧不上他为什么要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为什么要觉得做琰郡王妃抬不起头来她怎么这么蠢为什么要嫌弃他啊
明明,四海志里的“妻”,本该是她啊
顾希文从宋瑶月处回去后,便命府里的人,开始收拾整理他的书籍,装箱封存,并命人着手开始收拾他的行李。
科举还是要考的,但是他的前半生,已经被他浪费在无意义的仇恨里,在考取科举前,在这还算不错的年纪,他想去看看四海志里描绘的世界,至于宋瑶月,他也不想再跟她耗下去,放她出府,随她自生自灭去吧。
毕竟要走很久,顾希文着府中人收拾了一整日,入夜时分,忽见宋瑶月院中的小厮慌张前来,行礼道“公子”
顾希文蹙眉道“怎么了”
那小厮跟着道“夫人、夫人好像疯了。”
顾希文面露疑色,起身朝宋瑶月院中大步走去。尚未来到院中,他便听里头传来宋瑶月的大喝“我是琰郡王妃你们人人都说我夫君不好,你们人人都嫌弃我夫君,但唯独我没有我从来不嫌弃他”
听着这些胡言乱语,顾希文出现在院门处,正见宋瑶月怀里抱着那本四海志,正在指着院中那些小厮叫骂,脸上满是幸福之色。
但听她接着道“你们都蠢看不到他的好,他没有权势又如何他不得陛下喜欢又如何我都不在意,我只想安心的过日子。所以只有我留在了他的身边,只有我才配做他的王妃”
宋瑶月眼底幸福之色愈发的浓,讲述道“他带着我去河南府,还带着我去鹳雀楼,我们看到了黄河,看到黄河入海流的美景,你们见过西域吗知道瓜州是什么样吗我说给你们听,那里有骆驼,那里的人长相异于中原”
顾希文看着院中疯癫的宋瑶月,微微蹙眉,眼底神色复杂。她往日一见着他就惊恐万分,眼下毫无反应,连眼底都无惧色,这装不出来,看来是真的疯了。
从来没有嫌弃过琰王的是宋寻月,安分守己留在琰王身边的也是宋寻月,同琰王一道共享人生的还是宋寻月。
听她这言语,她是把自己当成宋寻月了吗还是说,她将宋寻月的所作所为,全部代入成了自己
顾希文嫌恶的白她一眼,但移开目光后,到底还是一声叹息,无论她多么渴望,多么后悔,她永远都不会是宋寻月
他本想着放她走,但没想到,她这个节骨眼,到底是嫉妒发狂,陷入疯癫,当真是命该如此。
顾希文想了想,跟身边人吩咐道“往后的日子,给她一口吃的便是。”
说罢,顾希文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而谢尧臣和宋寻月要回京的消息,皇帝也早已告知仪贵妃。仪贵妃自是高兴不已,自他们走后,起初,她送去给宋寻月的书信和东西,基本都是石沉大海,但她也不恼,本就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对,从一开始便也没指望还能得到宋寻月原谅。
但是后来,宋寻月亲自回了她的书信,在信中唤了母妃。仪贵妃当真高兴不已她听过不少关于婆媳不和的事例,但自她知道宋寻月遭遇的那天起,便想弥补她未见过生母的缺失,她会将宋寻月当做亲女儿那般看待。
至于会不会出现一些观念不和的情形,过了这么些年,仪贵妃早想明白了,她本就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一辈子随波逐流,连陛下的恩宠都不敢争,像她这样的无用之人,还费劲操心什么啊一切全听儿子和儿媳的话就是。
即便有些东西自己可能不认同,但孙氏的事证明,自己也不一定对,还是听他们的比较稳妥她就专心养老,帮着他们照顾照顾孩子,照顾一下他们一家三口的饮食起居,也就罢了,连教育孩子的事她都不插手。
谢尧臣和宋寻月回来前这段时间,仪贵妃同蒋云无去了库房好几趟,凡是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子能用得上的,她全部搜罗了出来。还早早开始选菜谱,想着他们许久未回京城,肯定想家里的饭菜,而且小孙子都没吃过,她可得好生准备着,叫他们一回来,就吃上地道的京味。
许是心里惦记着事儿的缘故,原定最早七月底抵达京城的宋寻月和谢尧臣,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当日的上午,便进了京城地界。
最多还有半个时辰,便能进城。马车上,宋寻月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致,心下着实感叹,一晃眼,居然在外头呆了五年半,到今年十二月,谢泽都五岁了。
一旁的谢尧臣,抱起儿子,叫他面对着自己坐在腿面上,随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金金,你听爹跟你说,等咱们回了京城,除了在爹娘还有祖母、阿翁面前,其余任何时候,若有外人在,你便要叫爹父王,叫娘母妃,记下了吗”
谢泽看着谢尧臣的眼睛,微微侧头,觉得这个称呼很新奇,笑着应下“好父王母妃”
谢尧臣和宋寻月笑着应了,夸谢泽鼓励了几句,谢尧臣接着再道“你还要记下,你爹是琰王,你娘是琰王妃,你是琰王世子,除了皇宫里的人,出门在外,你要先受旁人的礼,想不想还礼,看你自己心情,记下了吗”
谢泽听着谢尧臣这些话,眨巴眨巴眼睛,小脸上露出一丝好奇,跟着问道“爹爹,琰王官职很大吗”
谢尧臣笑而点头“很大。”
谢泽面露惊讶,跟着问道“比知府还大吗”
谢泽这些年所见,便是和谢尧臣打过交道的那些知府,他的认知里,知府就是最大的官。
谢尧臣点头“比知府还大知府是正四品,但亲王是正一品。”
谢泽还不知品级的概念,但是会数数,一和四差着好几个数呢而且一还是打头的数字
谢泽一双眼里立时眼露崇拜,惊叹道“原来爹爹这么厉害难怪那些知府们见了爹爹都要行礼,爹爹都懒得回礼。”
谢尧臣闻言失笑,伸手捏捏儿子的小脸,笑道“会投胎而已。”
宋寻月看着父子二人,唇边皆是笑意,在一旁道“你不教教儿子怎么谦逊有礼,竟教他什么回不回礼看心情。”
谢尧臣又捏捏儿子的鼻子,对宋寻月道“左右投了个好胎,委屈自己做什么是不是呀金金”
谢泽看了看意见相左的爹娘,忽地伸手去抱宋寻月,要往宋寻月怀里窜,并朗声道“金金听娘亲的”
谢尧臣顺势将儿子交给宋寻月,点点他,佯装嗔道“小白眼狼。”
宋寻月笑笑,低头看向怀里的儿子,问道“这几日教你的,怎么给阿翁和祖母行礼,都记熟了吗”
谢泽点头“都记熟了。昨晚跟着爹爹又练了好多遍。”
宋寻月欣慰应下,摸着儿子的脑袋道“那就好,等下咱们要先进宫,先去拜见阿翁和祖母,金金可不要出错哟。”
说话间,马车驶进了京城里,谢泽从车窗中见着高大的城门,眼露震惊,立马从宋寻月怀里窜了下来,跑去窗边的椅子上跪下,扒着窗框往外看,惊叹道“爹爹娘亲,京城的城门好高,好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宏伟的城门。
谢尧臣和宋寻月相视一笑,起身坐去了儿子两侧,宋寻月对谢泽道“咱们的家就在京城,以后要在这里常住。”
马车进了城,城内是大魏所有城池都不曾有的繁华,街道两边琳琅满目,往来人众摩肩接踵。
尤其今日又是盂兰盆节,官员们也都休沐,城中有好几处庙会和佛法事,还有神仙出街的队伍,各种杂耍表演,小谢泽都看呆了,见什么都新奇。
宋寻月和谢尧臣,便耐心的陪在儿子身边,解答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两个人面上皆是幸福的笑意。
谢泽闹着想去玩儿,但得先进宫,夫妻二人只好跟他讲道理,并承诺一出宫就带他来玩,谢泽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到爹娘怀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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