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十九岁的冬天

    三阿哥主理敏妃丧事, 结果功劳没得反而栽了个大跟头。胤祉这回属实昏了头了,而另一个遭受考验的人没有发昏,于是在老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能干起来。

    九月里大学士阿兰泰病重, 皇长子胤禔代父探视。

    十月里大学士李天馥卒,皇长子胤禔奉命致祭。

    两件事都干得漂漂亮亮的, 至少这两位大学士的家人都在人后夸奖说“直郡王尊重老臣、待下亲和”。能不亲和吗有老三的前车之鉴刚刚发生,再加上明珠、幕僚的耳提面命, 再怎么骄横的主儿都会老老实实对待丧事的。况且吧,老大对待皇亲贵胄、朝廷官员的时候本就不是多骄横的人。作为夺嫡之争中的进攻方, 直郡王深知拉拢重臣的重要性。

    总之,康熙爷最近开始让老大、老三独当一面办差。可惜老三没经受住考验,便只剩下大千岁一枝独秀,成了兄弟们中唯一的郡王不说, 手中的实权也越来越大。到了十一月, 永定河工程最后一段河道动工,便是由直郡王带着八旗将士去开挖的。老爷子洒脱放手, 竟真让老大带了一回八旗兵。这可是京郊大营的满八旗,虽说不是出兵打仗,只是挖了十来天的河道, 那象征意义也足以引得朝堂上下一片哗然了。

    反正索额图是急了, 十一月里的上蹿下跳的就没消停过。然而皇帝心海底针,前一天还在关心太子的三个儿子启蒙呢,后一天就将跟老大亲近的鲁伯赫、佛伦等人官升一级。

    好家伙, 大家一盘算,太子爷这边费劲了半天,得到的只有口头的关心,而大千岁那儿可是实实在在的权力啊。万岁爷一向是偏心毓庆宫的, 怎么如今看起来,风向是要变啊

    对于真正的实权,宫里的孩子是最敏感的,就连还是个九岁小豆丁的十五阿哥,最近都格外老实。

    “大哥约我去打猎,我推说跟哥哥有约了,没去。”这天在乾清宫外遇上,小羽毛抓着亲哥的衣袖小小声地说,“当时太子也在,脸色可吓人了。”

    八贝勒摸摸弟弟的脑袋“好,八哥带你去打猎。”

    小羽毛就咧开嘴,露出两排小米牙中一个换牙的小黑洞。“嗯。”随即他又拽着亲哥的袖子往下,想让哥哥的耳朵更凑近些。“其实我觉得大哥不是真心想带我们打猎呢,他想气太子。十哥、十四哥跟着去了,十六弟也跟着去了,他们笨笨,小羽毛,聪明”

    八贝勒沉默了两秒,往小十五洋洋得意的脑壳上弹了个脑崩儿。

    老十是因为心里憋了气,他又一向不服太子,跟着老大搞事情,八贝勒并不奇怪。十四阿哥一向是喜欢武胜过文的,看老大在军队中关系硬了想凑上去也无可厚非,左右他不傻,知道跟老大靠拢的代价是被太子排斥,但总归是权衡利弊后还是决定这么做。十六阿哥胤禑却是有些奇怪。他是江南美女密贵人所出,密贵人又是苏州织造李煦的表妹,江南曹、李两家作为皇帝的亲信,理应站在正统这边啊,但小十六却跑去和大千岁玩这是皇帝的授意还是李家心野了想两头下注

    八贝勒不想把才七、八岁的小弟弟想得太过复杂,也许胤禑只是小孩子贪玩呢但刚刚发生在十三阿哥身上的事情又让他不得不对弟弟们也多留个心眼,宫里的小孩属实是太早熟了。

    跟着老大一起玩的各有各的打算,留下来没走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哪个又是真心想投靠太子的呢也许只有他们长春宫的小傻瓜还在迷迷糊糊凭直觉瞎选呢。但不得不说,老十五直觉选的没错,良妃膝下已经有一个“被惠妃养大”的了,鸡蛋不能放同一个篮子里,第二个再往老大那边靠就不合适了。

    “去的未必就傻了,留下来的也未必就安分了。”八贝勒将残忍的真相告诉捂着脑门泪眼汪汪的小羽毛,“他们两边你都别沾,好好学本事才是正经。你自个儿厉害了,就是别人来跟你套近乎,而不是你去为难跟谁套近乎了。”

    小羽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没过两秒钟,他那张八卦的小嘴瘾头就又上来了。“最近太子变了很多,好几次来尚书房看我们功课,十一哥得了一个玛瑙玉雕的镇纸,十二哥和十三哥得了前朝的字帖。十四哥不服气呢,但是十一哥身体不好,十三哥刚刚死了额娘,小羽毛不跟他们抢好东西。”

    你怎么这么懂事呢八贝勒看着弟弟一脸“我酸了但我不说”的小模样,差点喷笑出声。他摸摸小十五覆盖着头发的后半个脑袋。“嗯,我们小羽毛最懂事了,过两天腊八哥哥带你出宫玩。”

    太子开始关爱起底下的小弟弟们了,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也许是最近直郡王与京旗频繁接触实实在在地引发了这位爷的危机感,都能委屈自个儿做出好兄长的姿态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八贝勒觉得也是时候跟傻乎乎的倒霉弟弟解释一下其中的关窍了,不要一不小心当了老大和太子之间交锋的炮灰。跟从老三到老八这几个在那两位爷的夹缝中长起来的哥哥不同,底下这些小的是真没怎么遭受过社会的毒打。

    不过他心里有再多的话,也只能留到腊八那会儿。因为乾清宫那位普天下的主人召他进去问话了。

    比起担心小弟弟,还是先担心一下自个儿吧。

    冬季的乾清宫里烧着地龙,进了两道门就得脱大氅。八贝勒也是乾清宫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将外套交给面熟的小太监。“胤禩给皇阿玛请安。”他在热腾腾的地面上打了个千。

    “起来吧。”老爷子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常服,脸上都是红光,虽然没有大的表情,但八贝勒觉得他可能下一秒就要笑出来了。

    “这是有什么喜事吗”八爷心头一松,老爹心情好,那前方出现修罗场的概率就直线下降了。正好年底了,他手上也有两个好消息要说,不至于热脸撞老爷子的枪口。

    康熙爷今儿是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情绪,闻言脸上就绽出笑容。“老八来得正好,你也是懂拉丁文的,来看看这个。”

    八贝勒从皇帝手中接过文书,是几张精致的羊皮纸,浅黄色,纸张厚实均一,一看就是新造出来的上等品。再仔细看上头拉丁文的内容,好家伙,清俄有关南贝加尔湖地区疆界厘定条约。不过上面没有签名和盖章,可见是草稿。

    自打康熙二十八年尼布楚条约签订后,两国就开始考虑更西边的疆界问题,如今都快康熙三十九年了,十一年里经历了几次与葛尔丹的战争和与俄国外交上的种种交锋,如今才算是初步看见成果。一时八贝勒也顾不上御前的客套,专心致志地看起条文来。

    贝加尔湖作为北亚第一大淡水湖,在西伯利亚的重要战略地位不言而喻。这是一片从东北往西南倾斜的长条状大湖,而其南岸,或者说东南岸的所属具有复杂的历史背景。一方面,这里是喀尔喀蒙古向北游牧时的传统北界,另一方面,近六十多年来俄国人也在此建立了多个居民点。

    大陆深处,水源就是生命。显然无论是代表喀尔喀宗主的大清还是俄罗斯,都不愿意放弃贝加尔湖的红利。俄国人以极为强烈的态度要求保留他们经营多年的上乌金斯克城堡,这也是俄人在贝加尔湖以南最大的城市。而对于喀尔喀蒙古来说,位于上乌金斯克城西的色楞格河是他们的母亲河,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他们都会顺着这条外蒙大河一路北上来到贝加尔湖南岸的三角洲地区。

    双方激烈谈判的结果,就是最终议定的疆界并不呈现为自东向西的线条,而是以色楞格河及其支流的齐尔库河作为疆界,呈现为一个“几”字形。对于大清来说,“几”字圈起来的部分刚好将贝加尔湖最南边的几个取水点囊括在内,这也是蒙古人传统的牧马地,然而更多的湖岸,依旧被俄罗斯人划走了。

    “至少拿回了色楞格河,尤其是楚库伯兴,也算是扳回一城。”八贝勒将这份条约看到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声。楚库伯兴是大清蒙古这边的叫法,俄国叫色楞格斯克,是康熙二十六年被俄人占走的军事重镇,算是两国边界冲突的前线了。这回能够通过谈判要回来,显得俄国那边也是做出了让步的。

    康熙“哼”一声,但整体表情还是轻松的。“难道你还想替喀尔喀人将整个贝加尔湖占下来吗”皇帝指着八儿子笑骂道。

    八贝勒“土地谁也不嫌多不是”

    “那也要看代价。”康熙爷摇摇头,“呈一时口舌之快,又没有能守住的兵力人口,不过惹来后续的麻烦罢了。沙皇议和有几分诚意,而葛尔丹虽死,却又有其侄策妄阿拉布坦狼子野心。为大局计,如此已是庆幸。朕原本只打算取回色楞格河,如今能额外有二百里丰饶湖岸,全赖使团纵横捭阖,土谢图部亦是全权配合,居功甚伟。”

    八贝勒对照了一下如今的疆界和小系统的疆界,发现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大清还是多占了不少便宜的,于是心头也放下这桩事,跟着笑道“皇阿玛说得对,倒是我贪心了。”

    “你一向办事细致,看看这份文书可有翻译时候的漏洞。”皇帝敲敲桌子。

    八贝勒顺着老爷子的话将文书翻到下一页,第二张就不是用拉丁文写成的了,而是满文版,再后面是俄文版,一式三份。不同文字之间的语法表述自然有差异,再加上这种条款文书,很容易产生漏洞。于是八爷告了一声罪,借了一张起居注的笔帖式的桌椅,坐下来细细对照起来,来回比对了三十多分钟,他才长出一口气。“满文版有两处语意不清的地方,俄语版漏了半句话,儿臣给勾出来”

    康熙看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越发和颜悦色。“你先拿朱笔勾了,再在旁边注明。”待到八贝勒将改好的条约稿件交回,康熙也仔细看了两遍。跟俄人和传教士打交道久了,老爷子已经知道了洋人条约中弄鬼的前例数不胜数,因此对用语格外上心。

    这份条约的署名显示是纳兰性德、理藩院温达、土谢图亲王敦多布多尔济联合起草的,经过传教士的翻译,有些语法又带着九阿哥胤禟的用语习惯,现在又找他来查漏补缺,不可谓不慎重。也许到八爷这边已经是最后工序了,因此条文内容几近完美,能找的疏漏并不多。

    不过康熙把这么重要的国家大事让他知道,已经算得上“参知军务”了吧,不知道在试探什么。不过已经决定“从心所欲”的八贝勒全当自己是个语言型工具人,老爷子敢给,他就敢看。

    然而他不打听,反倒是老爷子忍不住要漏消息了。

    “朕准备在楚库伯兴开互市,与俄国通商。”康熙说。

    八贝勒笑道“是好事啊,总不能一直堵着。且兴许能买到欧罗巴的火器。”

    “蒙古人不善经商,民商又只知逐利,放任他们去做朕也不放心,总得有个管事的。你觉得是让老九去做比较好呢还是让土谢图亲王去做比较好”

    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姐夫,论起来都挺亲的。而且两个都是翊坤宫宜妃一脉的,又有多少差别呢八贝勒心里忍不住吐槽,老爷子最近是试探上瘾了吗

    “皇阿玛,县官不如现管。楚库伯兴在土谢图部境内,论效率自然是由四姐姐和四姐夫管着最高效。胤禟人在京城,或者派门人去,或者自己隔几年去一趟,不如土谢图亲王在当地的分量。然而,也正是,呃,县官不如现管,即便不由土谢图亲王主管互市贸易,难道这互市就不受喀尔喀势力的影响了吗朝廷总要伸伸手的。不然几十年后难免失了掌控。”

    康熙笑了笑“那你的意思”

    “税收是一份,驻军是一份,皇商是一份,分而治之,再另派监察,以免一家独大。”

    其实沿海通商口岸就是这么做的,夏天刚从泉州港考察回来的八贝勒张口就是标准答案。康熙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眼,有些惊讶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此外又生出些许无趣来。

    “那便让老九牵头管理楚库伯兴的皇商吧。皇子名下的商人总是赶着车风里来雨里去的也寒碜。说来,今年老九北境商行的分红也该出来了吧。”

    “正要跟皇阿玛说呢。”八贝勒笑呵呵地从袖子里取出两张票据,“今年进项不错,儿子这儿得了两万五千两白银的分红,特来跟皇阿玛炫耀。”

    “哈哈。”康熙大笑,“难道就只有你投了他的”父子俩都是老九生意的股东,八爷赚钱了,老爷子只会拿更多。不过是跟老爷子交底,显示自己跟老九之间的金钱往来正当罢了。

    八贝勒一向识趣,就他们兄弟赚的这些银子,犯不着在康熙面前遮遮掩掩。若是背着康熙赚钱,得得再多也可能会被说不务正业、与民夺利。正大光明拉着老父亲一起赚钱,他反而没什么可指摘的了。给皇帝赚钱给朝廷办差,没毛病。

    “老九之前是自个儿经商,朕也不过问他的手段,总归远赴莫斯科赚的是辛苦钱。往后在边境互市,他是代表着朝廷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你要提醒他处事公正,莫要堕了皇家名声。”

    九阿哥如今也成理藩院熟练工了,他在这方面天赋兴趣皆有,因而也没出过大差错。不过老九早年间调皮捣蛋小魔王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乃至于康熙每每想提携他的时候,还是会找宜妃、五爷和八爷交代,让他们盯着老九别犯浑。

    八爷心里觉得九弟今年长进不少,未必需要自己提醒,但康熙说了,他也只有应下的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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