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只是亲友之间门的小聚, 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时人重视男丁传承的风气。
八贝勒对女儿颇为愧疚,然而愧疚归愧疚,改教的为人处世还是要教的。“外曾祖父是长辈, 老人家这个年纪, 许多观念是难以更改的。若是与他争执起来, 一则没有什么用处;二则若是惹了老人家气火攻心, 也有违孝道。”
景君已经从前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如今整个人都散发着豁然开朗的明光。“我知道先祖十三副甲胄起兵,女子体力不如男子,传承家业需要男子,是无可厚非的。如今风气虽变迁了些,读书办差也能出头,但阿玛仍时不时戎装骑射, 操练士兵。我年纪尚小, 没有让人刮目相看的事迹, 遭受这些寻常女子都会遭受的怠慢, 也没什么奇怪的若以后不想如此, 还是要修炼自身。”
小丫头把他阿玛都整得没话说了。眼看着她蹦蹦跳跳地淘了一本史记,煞有介事地对着八福晋的肚子念起来,八贝勒还颇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萧瑟感。
到底谁才是当阿玛的啊长女如母,没叫你抢老爹的活啊喂。
时间门就在景君格格的期待中一天天过去。从冰天雪地到万物迎春,又从姹紫嫣红到炎炎夏日。当她给额娘肚子里的弟弟读完了本纪、世家, 开始进入列传的范畴时,她额娘的肚子已经顶得老高了。
就连见多了世面的八贝勒都说“这小子是个横的, 控制饮食了还长这么大,可要辛苦福晋了。”
景君抱着书本,眼睫毛忽闪忽闪的“我以前也让额娘这么辛苦吗”
云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你可比这孩子省心多了。”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增长的缘故, 云雯这一胎的反应比怀景君时强烈多了,上吐下泻、双腿水肿、妊娠纹什么的都不说了,最危险的是孩子长得飞快,马上预产期了却半分动静也无。
八贝勒权衡了半晌,最后下定了决心“我想,让你喝个催产药。”
云雯有些犹豫“会不会对他不太好”
八贝勒叹气“再长大就要难产了。到时候憋在里头反而更坏事。”
在生产这件事上,八爷府上下,都相信自家神医主人的判断。说做就做,当即正院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烧水的烧水,熬粥的熬粥。产床上的被褥都是提前备好的,时值盛夏,特意以吸水的细棉麻和冰凉凉的薄丝绸为床褥,以保证产妇的舒适。
八福晋换了一身干净的单衣,喝了催产药之后就在屋里来回走动。但八爷给的药药效真的惊人,只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就有血迹从大腿内侧流下来,与之伴随而来的宫缩,疼得八福晋一个激灵。
“疼了疼了就快去床上躺着。”八贝勒不顾形象地蹲在八福晋跟前,双手在她肚子上动来动去地正胎位。在八福晋疼得额头渗汗的同时,八贝勒的后背也已经被汗水润湿了。
天太热了,人也遭罪。八爷在心里第无数次对着还没出生的小混蛋指指点点你可真是太不体谅你额娘了。
八福晋躺在床上,疼得嘴里只能吸气。她终于知道上一次生景君的时候,八爷给的催产药有多温和了。相比之下,今天这副药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了。她泪眼汪汪地看向丈夫,想说何必下这种猛药,然而却疼得说不出话来。
而观察着她宫口的接生嬷嬷却是兴高采烈的“这就开了三指了,福晋加油啊,照这势头,马上小阿哥就出来了。”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八福晋扭过头,准备挺过下一波剧烈的疼痛。而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反而有减轻的趋势。她睁开眼,看到了丈夫收针的动作。“我用针灸减轻你的痛觉莫要这样看我,这招也是最近几年刚学的,并不是生景君那时不给你用。”
云雯收回了视线,她依旧是疼的,然疼痛也有等级之分,方才是要坠入阎罗地狱的疼,眼下却是人间门的疼痛了。
宫开三指半,四指,四指半
产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屋里的每个人都满头大汗,最后不得不在隔壁屋摆了两盆冰来降暑。而此时的小景君,正像个小门神似的守在正院门口。与她对峙的,正是借住府上的十五阿哥。
“八嫂生产,有没有我能做的去外头抓个大夫,或者抓个什么药”小十五想要帮哥哥嫂嫂做点什么,然落到实操层面,他真不知道该干什么
“额娘有阿玛。”小景君奶声奶气地说,“阿玛比什么大夫都厉害。”
“是是这样的。”十五阿哥挠挠头发,“要不,我陪你玩一会儿吧。这会儿你阿玛额娘看顾不上你,要是你贪玩偷跑出去就坏事了。”
景君格格挠了挠脸。她想说偷跑出去走丢,闹得满大清都知道的不是十五叔你吗,不过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去戳破叔叔可怜的自尊心。“那好吧,我们去树荫下摆个棋。”
景君上辈子为了进宫,还是苦练过一段时间门的才艺的,其中她的棋下得最好,胜于歌舞书画。不过显然老皇帝并不能欣赏这一点,反而更偏爱于好身段好歌喉的妃嫔。若非老皇帝死得早,她还有多过一段苦日子呢。景君原以为自己执起棋子便会引发种种不好的回忆,意外的是并没有。她好像真的渡过去了心里那道劫。树荫下的石桌上两个藤罐,黑子就是平平无奇的黑子,白子就是平平无奇的白子。
景君一边享受着自己的思绪,一边注意着产房那头的动静,就连拿棋子的动作都显得心不在焉。
开局不到三十个子就被小侄女围杀了一片的十五阿哥心里拼命在喊救命他就没擅长过这些文人墨客的玩意儿
最后,是产房里婴儿的啼哭声拯救了小十五当叔叔的尊严。“生了生了。”十五阿哥发自内心地欣喜道,同时伸手将石桌上惨不忍睹的对局给搅乱。
而一个二等丫鬟也出来传话。“福晋生了个小阿哥,母子平安。八爷说,这么热的天在屋里等消息便罢了,偏十五爷和格格是有心的,非要等到消息不可。如今小阿哥已经呱呱落地,两位主子就先回吧。等一个时辰后里面清理好了,再让两位主子看新生儿。”
小十五搓着手“真好呀,真好呀,生了个阿哥。”然后他的目光就扫到了石桌上散乱的棋子。即便已经被抹乱了,但鲜明差距的黑白子数目依旧昭示着他的惨败。十五阿哥吞了口唾沫“是不是啊,大侄女”
景君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当然,是个弟弟,真的太好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太阳已经偏西。可是盛夏的北京城,空气中依旧随处飘荡着燥热的因子,无论白天黑夜。产房里的八福晋正在熟睡,她枕头边有一个黄色的襁褓,与宗室腰间门所系的黄带子是一个颜色,昭显了这个孩子尊贵的身份。
产房外间门放了三个冰盆,凉气穿过两个房间门之间门的小门,又绕过屏风,抵达八福晋的床上,已经只有细微的凉意了。于是八福晋睡得很安稳。云雯不知道,等她坐完这个月子出来,外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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