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相比, 畅春园的建筑要朴素许多。九经三事殿作为畅春园理政朝会之所,也不过是面阔五间的灰瓦建筑。但在如此炎热的夏季,在树木掩映下, 这般朴素的颜色倒是显得有几分清凉。
建筑外表的朴素不代表生活的艰辛,入得九经三事殿的殿门, 就能感觉到凉风袭来,定睛看去,赫然是一个成年人都难以合抱的青色鎏金大缸, 缸中的冰块堆成山石模样, 两名面容姣好的宫女, 正用巨大的蒲扇朝着冰山扇风,这才将凉气传遍大殿。
八爷抱着儿子,福晋牵着女儿,路过那座豪气的冰山, 路过装点在小几上的青瓷花瓶、挂在墙上的前朝名画, 跨过一道门槛, 绕过一座屏风,才见到正歪在榻上看书的康熙。
“来了”康熙抬了抬眼睛, “这便是你快要抓周的儿子了”
八爷将胖儿子往康熙的榻上一放,露出一个笑道“正是。承蒙皇阿玛厚爱, 若非皇阿玛点了这小子的名, 今年也不会将他带到园子里来。”至少宫里没满周岁的弟弟妹妹,都是不会跟到畅春园来的。
康熙放下书本,用毛笔的尾端挠挠小婴儿的手心。阿钮一把抓住了毛笔往自己的方向拉,差点让没准备的康熙将毛笔脱手。康熙爷大约是没想到阿钮力气这么大,手上也用了些力气,才没让胖小子将御笔抢去。
阿钮睁大了眼睛, 两只手都用上了,咬着牙关拉那支毛笔。
见一个奶娃娃这般认真,康熙反倒得了趣,跟他一拉一扯地拿毛笔玩拔河。“园子里凉爽,比在城里捂热强。”康熙一心二用地跟八爷夫妇说,“且一大家子都出来了,留他孤零零在城里过周岁岂不可怜”
啊对对对,皇子皇女们在紫禁城孤零零的就没关系的,八爷家的长子就受不得这个委屈。不过大家都是修炼过的人了,至少八王爷和八王福晋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波动。小丫头景君倒是拿脚趾抠了抠鞋底。
“皇阿玛一番慈爱之心,儿臣一定好好记下来,等小儿长大后讲给他听。”
康熙的注意力依旧在那支毛笔上。周岁的小孩子全身心的力气其实是不小的,尤其阿钮吃得好长得壮,手上力道更是同龄孩童的数倍。康熙又要分神说话,又要维持成年人的体面,一个不慎,终于被他一个猛力将毛笔夺了去。
沾了墨的笔锋“啪”的一声打在阿钮的胖脸蛋上,溅出好大一块黑乎乎的墨迹,边上还有好几个细小的墨点,甚至有墨点飞到了他嫩黄色的短袖小衣上。云雯的眉毛忍不住随着那“啪”的一声抽了抽。但是小胖墩无知无觉,只心满意足地抱着那支毛笔,毫无要啼哭的痕迹。
这抢皇帝的东西,是不是要跪下请罪啊八爷夫妇都有些尴尬,但孩子还小,也不是能教规矩的时候啊。两人对视了一眼,正准备下跪,就见老皇帝摆了摆手。
“朕听说你逢人便道家中老二驽钝,不如景君聪明,这不对。朕看他就挺聪明的。”
八爷低着头,一副听老爹训话的样子。
康熙就高高在上地训道“周岁不会说话的大有人在。即便真的四、五岁不能言,就一定愚钝吗近的有前明王守仁、文徵明,守仁五岁不能言,徵明十一岁方开口;倘若远追先秦,则韩非终生口吃。难道阻碍他们成为大家了吗口舌的灵活与智慧是两码事。便是历代王侯将相中,也不乏幼时被人嘲笑者。”
但你举的这些都是少数例子啊。八爷在心中叹气,从他行医经验的角度来说,自然是周岁开口说话才是正常小孩儿的表现,说话迟的孩子,除了确实有一部分是语言发育比较晚,旁的就得考虑聋哑,甚至自闭的可能性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以他对阿钮的观察来看,能听能嚎,聋哑肯定不是;他都会看眼色了,也不会是自闭,应该只是单纯的开口晚,或者,就是臭小子太懒了,懒得说话。
“皇阿玛说得对。是儿臣当局者迷,乱了阵脚。”
“有什么可慌乱的朕观他心性坚韧,有大器晚成之相。尔夫妻莫要有杞人之忧。”
所谓心性坚韧,是指跟皇帝爷爷抢毛笔的时候锲而不舍吗八爷恭敬地拱手,同时还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多谢皇阿玛吉言。”
皇帝从指点他人中获得了心理满足,又想起来刚刚叫不出孙子名字的尴尬。“你家大阿哥还没取名吗”
提到这个八爷就有话说了“全家取了好些个日部的字呢。弘旺、弘昕、弘晏、弘显、弘智、弘皓因为都不错所以决定不下,儿臣准备在孩子周岁宴上让他自己抓一个。”
康熙听得哈哈大笑。“还是老八家会玩,定是景君这丫头的主意。”大约是实在觉得可乐,康熙说完这句话后又笑了一阵。笑完后的皇帝,眉宇间的郁气消散了不少,不再是刚刚那副强捧小朋友的模样了。“你就在你那新园子里办一场,有了结果就来报给朕,朕让宗人府上黄册。”
皇家玉牒一般是十年大修一回的。康熙四十五年的时候刚刚修过一回,阿钮没赶上趟,那就只好等他七、八岁的那一次修玉牒了。那么这十年间宗室子弟生生死死、嫁娶封爵,都不记录了吗每回修玉牒的时候纯靠人脑回忆吗显然不是,宗人府平日里记录人口变化的册子叫黄册、红册。黄册记爱新觉罗氏的子孙情况,红册记觉罗氏的子孙情况。这些平日里的记录就没有修玉牒那么郑重了,尤其是一些与皇家关系已经比较远的人家生了孩子,有些小小的错漏或者拖延实在难免。
虽说宗人府是不敢怠慢如今显赫的定亲王的,但由皇帝亲口下令让宗人府上黄册,依旧是一份格外的荣耀。
八爷夫妇自然是千恩万谢。皇帝老爹的恩宠有分寸那就是天大的好事,既没有给阿钮赐个了不得的名儿,也没有亲临抓周宴,这就是了不得的慈爱了。他们家只有一个男孩儿,可真经不起那些已经赌红眼的兄弟祸祸。从皇帝要求他们在城外园子里给长子办周岁宴起就悬着的那颗心可算是放下来了一半。
康熙原本真存了些利用和捧杀的心思,但或许是看阿钮真有些合眼缘,或许是因老八家温馨朴实的家庭氛围而触动,最终放弃原有的念头。
话说阿钮还抱着那支康熙的御笔。康熙见他不撒手,就令梁九功取了几支新笔来。笔管有象牙的,有陶瓷的,有宝石或者珐琅的,笔锋部分也有羊毫、狼毫等。太监总管满脸堆笑地将花花绿绿的毛笔捧到阿钮跟前。“小阿哥,您看,这里头有没有您喜欢的。看这支红色的,多喜庆。”
阿钮看了眼梁九功的献宝,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战利品,最后将手上那支攥更紧了。他还是喜欢这根刻着“天子万年”字样的竹管笔。
“莫要胡闹,那是皇玛法寿辰时江西官员进献的笔。”八爷只能教训儿子,只盼着他能换一支笔玩。可真叫人愁死了,正常小孩子不应该更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吗
小阿钮头一扭,坚决拒绝大人的套路。他或许是从周围大人们的态度中发现了自己手上这支其貌不扬的竹管笔才是最值钱的,或许是对刻字的物件更有偏好,或者只是婴儿巧合的倔强,但结果是,梁九功花了好一番口舌,都没将小阿哥劝过来。到最后,阿钮连看都不看梁九功了。
“不过是底下人进献的,也不是什么罕见玩意儿。”康熙将竹管笔的笔帽丢给梁九功,“还不快帮小阿哥包起来。”
八爷和云雯连忙推辞,表示“区区小辈”怎么能持有“天子”字样的物品。
康熙摆摆手。“让造办将天子字样抹去便是。”言罢又捏了捏阿钮的脸蛋,笑道“既然你挑了这个,抓周时皇玛法就不给你添东西了。”
将八爷一家送出九经三事殿的时候,梁九功满头满脸的汗和谄媚笑容。“不知小阿哥平日里都喜欢什么样糕点果子,奴才好让宫人们备上。”
好家伙,八爷长到六、七岁,口味喜好才上了乾清宫的菜单,阿钮没满周岁就被讨好了。也不知是康熙身边的规矩松了,还是随着皇帝的年老,这些御前行走的人也开始忐忑于未来了。
八爷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梁九功“小儿不常来御前,还劳动皇阿玛身边的人,本王怕有人参本王狂妄。”
梁九功点头哈腰“既然八爷这般说,咱们就以后再论。但以老奴这双招子啊贵府小阿哥以后到御前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老奴也是个奸猾的。用系统的话来说“梁九功肯定是在夺嫡之争中掺和了一脚的,且支持的还不是四阿哥,不然怎么会雍正一上位他就上吊自杀了呢”
八爷笑眯眯地回过去“孩子还小,口味没定呢。便备些小孩子大多爱吃的奶饽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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