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雍亲王和十三阿哥一起在书房里聊天的时候,就见到弘晖在门外转圈圈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虽说园子里如今建筑简单, 门禁没有在城里王府时那么森严,但弘晖一向是个守规矩的孩子,干不出来这种疑似偷听壁角的事情。
“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当阿玛的四王爷说道。
弘晖就小步进来了, 张了张嘴,开口打了个磕巴。“就是, 呃”
好心的十三叔替他解围“今天不是去了五叔家的园子跟你堂兄弟们一起玩吗是出了什么事吗”
有了这个话头,弘晖说话就流畅了“不是堂兄弟们出了什么事, 是我擅作主张干了一件事,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无事, 便是你做得不妥,也有你阿玛给兜着呢。”十三叔笑着鼓励道。
弘晖小脑袋偷偷抬了一些起来“今儿捞鱼,景妹妹也来了。我想到十三叔的腿疾,阿玛额娘都很忧心, 便与她说了。景妹妹很是热心, 说一定拉着八叔来给十三叔看腿”
十三阿哥一愣,没想到吃瓜会吃到自己身上。他被腿疾困扰数月,不是没想到过八爷那一手医术。但这是个慢性病, 恐怕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全的。当时又是太子废立的敏感时期, 兄弟们之间频繁往来,只怕会被有心人当成把柄。后来老四和老八斗法了一场, 主动权就不在他老十三手里了。
偏老四是个别扭性子,宁可找太医也不找老八。以老八在太医院的人脉,会不知道这事儿吗那主动与否的难题就抛给了老八。
八哥真尴尬啊。
但竟然是孩子们之间玩耍, 将事情给说开了。
四大爷好像是有些苦恼,也好像是松了口气。“你八叔医术好,让他来看看,肯定比寻常太医强。”
弘晖脸上的忐忑消失了,背也挺直了。“我也是这么想才和景妹妹说的,但阿玛一直不提,我以为阿玛有旁的打算。”
四大爷被儿子的直球怼脸上了,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最近事儿多,一时忙忘了。”
弘晖“啊,哦。那我没做错什么吧”
“你一番孝心,没有做错。”四大爷先肯定了嫡子的做法,然后话锋一转,“今日白天尽在玩耍,功课做了没有”
弘晖脖子一缩“我这就去写。”他正转头要溜,又被十三叔给喊住了“弘晖,你是主动跟景丫头提的吗”
弘晖犹豫了两秒,才道“是啊。”
十三阿哥就笑道“十三叔多谢你的关心了。”
“都是侄子应该做的。”
待到弘晖出去了,四大爷主动跟十三阿哥说道“弘晖还欠磨炼啊,孩子太老实了。”说个谎都被一眼看破。
十三阿哥“谁说不是呢景丫头真灵秀啊。”才多大就能把堂哥哄得团团转。
“请老八给老十三看腿”这事,对双方来说都有些开口难。首先开口的那个就要承担外界阴谋论的压力。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让没有心机的小孩子来主动提。童言无忌,自然没有阴谋;为人父母的爱子,也就不会掺杂阴谋。但哪里来的这么聪明的孩子,主动跳出来承担任务呢
如果首先想到的是弘晖,那四爷和十三爷免不了高看弘晖两分;然自家孩子自己知道,这份功劳,还是得归在老八家的景丫头身上。
这是八爷府主动释放的善意,老十三和老四都得承这份情。于是老八带着景君来给十三看腿的时候,四大爷就赞叹道“景君真懂事啊,八弟是如何教的呢”
景君回家复命的时候,早就将弘晖的反应与八爷说了。“以前只论读书骑射的时候,弘晖哥哥挺灵光的。但他今儿没主动提十三叔的事儿。无论是会错了意思还是不敢提,在人情世故上,都差了一筹。”
“他也才十二岁,心思都在读书习武上,也没人教他。哪个又像你这般作弊呢”八爷笑话闺女。
景君后背一个激灵,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重生而来的秘密被阿玛给看破了。但想想阿玛之前的言谈,好像真被看破了也没什么。于是她挺直腰板道“但弘晖哥哥这么嫩,肯定骗不过四伯和十三叔。”
“哦。弘晖哥哥嫩,那你要去会会四伯和十三叔吗”
“去就去。”景君睁着大眼睛,“本来就是我拉着阿玛去的呀。”
于是景君就到了四大爷跟前。“若说是十三叔的腿伤,阿玛没有教我什么,是我自个儿放心不下十三叔,才找弘晖哥哥说的。”
本来准备好跟老八打哑谜的老四,被小丫头的直球打得一愣。看看小丫头仰着脸认真的样子,四爷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句“这孩子养得真胆大啊”。他偏头看了眼老八,老八在给老十三摸脉。意识到了老四的目光,老八头也不抬“让她自个儿说,没有当老子的给孩子背黑锅的道理。”
啊这,你们家这么随意的吗
然后小景君也说“不用看我阿玛。”竟是完全不怕冷面王四大爷。
老四心里是喜欢小丫头的可爱模样的,费了不少努力才板起脸,沉声问道“你跟弘晖是怎么说的”
“我跟弘晖哥哥说,有些事长辈不方便开口,就该我们小辈帮忙分忧。我暗指的就是十三叔的腿伤,阿玛左右为难,想来四伯也是如此。弘晖哥哥闻弦音知雅意,我可没有明说。”
“你这丫头不老实。你是不是还教弘晖说谎,让他在我跟前揽功”四大爷的声音更加沉了。
景君毫不畏惧“子贡赎人回国,还谢绝了官府的赏金,孔子批评他说以后鲁人就不去赎人回国了。孔夫子和我阿玛都说,做了好事,就该得到好处,不然怎么让普罗大众知道应该做好事呢难道就该恶人吃香喝辣,好人吃糠喝稀吗我和阿玛今日在这里,弘晖哥哥本来就有功,又何谈揽功呢”
“哈哈哈哈哈。”十三爷先大笑起来,气息带动脉搏,八爷没法再摸。索性他也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就顺势收起小腕枕。
十三爷欢快的笑声带动了四大爷,四爷也跟着笑起来,指着景君道“家有麒麟儿,大约就是这样的吧。这要是个男孩儿,八弟不为他筹谋一二”
八爷“这要是个男孩儿,我就躺在家里等着享儿孙福喽。既然是被儿孙带飞,又何必假装是自己长了翅膀呢”
“哈哈哈哈。”三名皇子都笑,仿佛之前的隔阂消弭于无形。
等到这阵笑罢,四爷就令人去找福晋拿自家压箱底的特色糕点。八爷则是卷了老十三的裤腿起来,开始检查他的膝盖。
老十三本来是想抱景君在腿上的,但他腿脚不便,老四就主动抱了小丫头坐了,还逗她说几句“你怎么偏偏找了弘晖说话”
这要是让四爷府的几个小阿哥看到,恐怕会从大酸到小。
景君就分了一个糕点给四爷,看四伯不爱吃甜的还不得不吃的小憋屈在心里偷笑。“弘晖哥哥见得最多。弘昀、弘时太小了,我不喜欢跟太小的玩。”
“弘昀明明跟弘晖一样大啊。”
“啊,好像是。那小景再找个借口,四伯等等我啊。”
这小丫头阴阳怪气得也是没边了,拐着弯儿说弘昀被宠废了,明明跟弘晖同岁,却完全担不起事儿,看着跟个孩子似的。
十三爷嘴边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等到八爷检查完,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气像是一个休止符。正在四大爷腿上讲得兴高采烈的小景君便自觉收了声。四爷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十三的腿,很严重吗”炎热的夏季仿佛都在这一声问询中褪去了火热的色彩。
八爷坐回座位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将茶水咽下的时候,他像是下了决心“动手术,将切开皮肤,将病灶切除,有痊愈的可能;否则,就只能稳住现状、减轻疼痛罢了。”
到了康熙晚年的这个时候,外科手术已经是高层贵族所周知的医学方法了。旁的不说,老九小时候耳朵化脓,就是传教士做手术引流才治好的。
但擅长在上动刀子的专家可不好找,不是实打实的信任,清朝人还是不敢冒险的。
按照十三的脾气,肯定大度地一摊手,表示“八哥自便,弟弟相信八哥的人品”,不过相比于自己去跟八哥表达信任,十三阿哥更希望老四能和老八借此消解前事。
他不说话,果然就只能老四开口说话了。“八弟放手一搏便是,无论成败,我与十三弟都没有怨言。”他说到这里,把小景君放到地面上,自己起身,很是庄重地行了个古礼。
不光是请求这次,也是为上次道歉。
八爷沉默地受了这一礼。
他们挑了一个晴朗的上午来给十三阿哥动手术。所谓“鹤膝风”,用微生物学的原理来说,可以叫“骨结核”,是结核杆菌感染了膝盖处的骨骼而导致的。
十三阿哥在幽禁其间有咳嗽史和结核感染的症状。然人与人的体质和医疗条件有差异,十三阿哥应该是属于肺部免疫力强或者是当时用药对肺部的病菌很有杀伤力,至少如今是完全没有肺结核的症状了。病菌全拿他的左腿膝盖当大本营了。
骨骼中的病灶藏得深不易消解,想等着血液中那点药物含量将其彻底杀灭宛如天方夜谭若药物浓度到了这种地步,肝肾先坚持不住了。最好的方法就是动手术。
将膝盖处的皮肤和肌肉切开,将积液和坏死的组织清理干净。
这是个细致活,少切一分,则病灶未除;多切一分,则可能切断肌腱或者血管。
景君穿了小号的白色消毒服,洗头净手,蒙着三层口罩,给她阿玛端托盘。面对托盘里切出来的脓水和白的红的结缔组织也只是皱了皱小眉头。
说起来,八爷也是个很敢放心的阿玛。因为他替十三开刀这事是偷偷进行的,不便调动太医院和他三怀堂的人手,就索性让才七岁的小闺女来打下手。
八爷刀法精湛,又有系统辅助,不到半个时辰就做完了手术,将切开的膝盖又缝合起来。等十三爷从麻醉中醒过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麻药的后劲慢慢消退,十三阿哥立马就感受到了左腿的不同。膝盖处只有利器划开的痛感,而那种像是骨缝筋脉里被塞了什么的胀痛,以及仿佛有虫子在啃食血肉的刺痛和痒意,都已经消失无踪了。
在床上喝了一个月的药,十三爷下地走路,已经与常人无异。
“医术好真犯规啊。”老四跟老十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下不得不承老八的情了。”
就算将来是他老四成功上位了,手下头一号的心腹老十三是被老八用医术救回来的,难道他能对老八一家痛下杀手吗自己的班底不要了名声不要了
反过来说,将来是老八成功上位了,老十三肯定会帮着老八来劝他和解的。有这层恩情在,老十三帮忙老八办些差事理所应当,他有老十三连着,只要不是太过分,也不能明刀明枪地跟老八对着干。为什么势单力孤啊。
谁说政斗中只有你死我活了谁说老八只有心软了在关键之处施加重恩也是一种策略。
不然,难道老八还能弄死老十三,断老四一臂吗不说老十三促成“一废太子”是大家都受益的事情,上头康熙爷可是还活着呢
不能蛇打七寸,不如伺机而动。这是良妃娘娘那一辈就传下来的长春宫祖训。,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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