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 二十八岁的夏天 。

    十三阿哥胤祥因为在一废太子中搞事儿, 至今是个光头阿哥不说,还被皇帝老爹一关就是一年。太子都被复立了,再没关着十三阿哥的理由了, 才默认他跟着一起被放出来。

    无论是马厩旁的帐篷、废弃的宫舍,还是宗人府的牢房,在寒冷的冬天都不是什么舒坦地方。十三阿哥也是运气实在不好, 不知是在哪一处感染了病菌还是什么旁的东西,左腿膝盖一直隐隐作痛,到了这个夏天,竟然整个膝盖都肿了起来, 膨胀得像个小香瓜这么大。

    因着是个慢性病, 老十三也自知非常时期应该低调,因此没去宫里喊太医, 只找了外头的大夫开了膏药贴,再穿厚一些, 也就将就着忍过去了。然而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到了,薄薄的下衫再也遮不住日渐肿胀的膝盖, 这不就被拉了他一起度假的四大爷给发现了吗

    四大爷多心细的人啊,十三阿哥几句掩饰的话,真相就被他给猜了个不离十。一准是拖着不治, 小病拖成了慢性病。四大爷当即就拿牌子叫太医。待到太医诊断了十三阿哥是得了“鹤膝风”,开了包括虎骨、鹿角、龟板在内的一系列好药, 四大爷又亲自盯着十三阿哥又是内服又是外泡的, 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才算消停。

    说起来, 十三爷一朝失势,可算是见证了世间冷暖。他还是个皇帝膝下受宠少年时便趋炎而来的人,也如流莺散去。往常吹捧他贤明俊杰的文人墨客跟着消失无踪, 唯有几名军汉还跟在身边,烧水扫地煮药抬盆,竟是操持些仆人做的事情。

    “是几名好汉子。”四大爷跟他十三弟感慨,“我送些奴婢给你使唤。”

    十三爷笑得很洒脱“不如四哥再替他们安排些差事高低都比在我这儿强。”

    不料四大爷还没有开口,就有一人放下手里装满废弃药水的木盆,跪地磕头道“十三爷莫要赶小人走。小人若是想在旗下吃铁杆庄稼,早就回家求了老子娘去了。只是放心不下十三爷,才留在此处。”

    其余又有两人跟着出言,直言是自愿照顾十三爷,不愿意离开。

    四大爷更加唏嘘“落难尚有义士相随,十三弟的才干人品,可见一斑。”兄弟俩就再没提为几人安排差事的事儿了。

    倒是等四大爷离开后,有一人与十三爷道家中新添了孩子,靠着旗下给的银两不够花销了,还是得出去干活。老十三真正能用的人脉已经不多了,但还是替家有困难的两人写了推荐信,让他们回到旗下当差。

    从这里就能看出老四和老十三的不同。老四骨子里是带着点偏执的,小时候被批评脾气急躁,如今虽好了许多,但有时候依旧很受情绪影响。就像刚刚,他全心全意都只想着他的十三弟如何受苦,又如何怀才不遇,没有注意到还是有两名军汉只是跟着跪下,没有出口表忠心。而十三爷看事做事就更加周全和体贴了。

    有人受欢迎,有人不受欢迎,总归是有原因的。但也不是说老四就一无是处了,他那坚韧到近乎偏执的性格,最适合推行重大改革了。而这样巨大的压力,老八或者老十三未必抗得下来。

    不过太过遥远的事情,活在当下的人无法预料。至少落在佟有福眼中,就是四爷做事还是粗糙了些。他是八爷府长大的,多少懂一些医理和京城的行情。十三爷之前贴的膏药,也是在京中有名的药铺里买的“鹤膝风”的对症药膏。然按时贴药,又有十三福晋细心照顾了许久,反而越拖越严重了。

    如今太医开药,虽然药方与之前不同,但依旧没逃出口服和外敷两种方法。让佟有福说,若这太医是个尽心的,就该想想针灸、按摩,结合锻炼的法子了。所谓“鹤膝风”,可不光是膝盖肿大,还伴随着腿部骨骼的畸形和肌肉的萎缩,怎么能只求个减轻痛苦,不为将来考虑呢

    要不是太医学医不精,没有什么好法子,要不就是太医不想担责任,只挑些保守的法子。

    佟有福心里有了这般想法,自然就联系了八爷府,道是“十三爷的鹤膝风越发严重,长此以往怕是要落下病根”。

    佟有福代号“黑豹”,走的暗卫的消息路线,所以当天八爷就收到了消息。景君也在跟前,随着小丫头这些年证明了自己的嘴严,暗卫的消息她也能瞅上一眼了。

    “阿玛,鹤膝风是什么病”景君仰着小脸,第一次对医学问题起了兴趣。

    “鹤膝风啊,”八王爷一边将纸条烧掉,一边叹了口气,“膝盖肿大,股胫肌肉消瘦,形似鹤腿,故名鹤膝。病因多是风邪入侵,辨别寒热,对症用药,可以缓解。然而此病不易根除,按照你十三叔半年不见好转的样子来看,恐怕普通用药是治标不治本,得做手术,切除膝盖处的病灶,并辅以专门的抗毒才能根除。”

    小丫头跟着阿玛,也隐约懂得“病毒”、“手术”之类的概念,且她对于皇家的关系很有心得。“原来如此,阿玛是有根治的法子的。然而十三叔如今还在早期,看着不甚严重,若是阿玛主动说要在膝盖处动刀,恐怕还有小人以为阿玛是要害十三叔呢。所以阿玛不好主动提出来。”

    “你这小脑瓜,怎么天天想这些弯弯绕绕的呢”八爷弹了弹女儿的额头。小景君捂住脑袋“嘿嘿”地笑“阿玛不好主动提,四伯和十三叔怎么也不想着来求医呢”

    八爷心说,也许是之前一废太子时大家争斗了一场,如今再拿健康相求就尴尬了。又或者,对面怕这病他也没法治,反而更加交恶。但这些就不好跟小闺女说了,于是他只是笑着又弹了弹女儿的额头。

    他不说,景君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小丫头托着下巴,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唉,权势动人心,这个家的叔伯到底是疏远了。”

    “哈哈哈哈哈。”八爷被女儿给逗乐了,“那景君要替阿玛分忧吗”

    “那我试试吧。”小丫头继续如小大人般叹气道,一副你们这些大人不中用,还是得靠我小孩子的模样。

    景君是有自己的交际圈的,她跟着堂哥们混。尤其如今在城外的园子里避暑,各家对孩子们课业的管束也放松了不少,别说小男孩们在各家园子里窜来窜去地疯玩,就连皇孙女们都有串门赏花的。

    景君的课业是被八爷抓得比较紧的,但每五天就有一天假,可以跟堂兄弟们去骑马打猎。五爷家的弘昇、七爷家的弘曙、十爷家的弘旭是每每都在的。哪怕是三爷家的弘晴、大爷家的弘昉、四爷家的弘晖,作为夺嫡之家的嫡子,也常与堂兄弟们在一起。

    无论是哪家的大人,都不愿意上一辈的恩怨传递给下一代,对于皇孙们的交际,普遍持支持态度。哦,除了太子家的,身份不一样,不好一起玩。

    “景妹妹来了。”弘曙眼尖,第一个瞧见穿过垂花门的小景君,笑嘻嘻地喊道。

    弘昇跳起来道“这可是稀客,你们怎么就干坐着,不上去迎一迎”

    俏皮话说得众堂兄弟都笑了。弘旭比景君还小一个月,模仿着小厮的样子跑景君跟前弯腰打千,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景君小拇指在堂弟额头上一按,阻止他后续的动作。“哎呀呀,我可受不起郡王府大阿哥的礼。这个千儿打实了,回头十叔不知要我赔多少银子呢”

    弘旭“咱们一道玩笑,谁敢说出去”他小霸王似的叉腰,环顾四周的奴仆,“你们都不会当叛徒的,是不是”他奶凶奶凶的样子,连伺候的丫鬟小厮们都看得忍俊不禁,纷纷向着小阿哥表忠心。

    弘旭满意了,拉着小堂姐的手,带她到水亭子里。四爷家的弘晖最守礼,在亭子口跟堂妹相互问了好。景君多看了弘晖一眼,倒也没有急着在见面时就说什么,只跟着弘旭去。“你们今儿在玩什么”

    “今儿玩扎鱼呢。”

    景君朝着水亭子下一瞧,果然是张了网子,将挤挤挨挨的鲫鱼、草鱼圈在了水亭子下极小的水域里,皇孙们就用东北常见的末端绑了绳子的鱼叉,往水里头扎。因为鱼的密度高,跑也跑不掉,因此中标率还挺高的就是有些小阿哥力气不够,扎不穿鱼身。

    弘昇、弘晖是堂兄弟中比较年长的,几乎每叉都中。后来老大家的弘昉哥哥加入战局,场面就变得激烈起来,鱼儿们的鲜血都快染红水面了。兴许是骨子里有着渔猎民族的基因,就连小弘旭都不怕这样的场面,只懊恼自个儿叉不到鱼。

    景君的到来,给快要白热化的场面按了暂停键。几个堂哥都想起来自己当哥哥的职责了。弘昇第一个说“这一轮让景妹妹来,都不许抢啊。”

    刚好弘晖、弘旭起身已经在水亭边缘的美人靠上留出了空位,景君也不客气,小绣花鞋踩在椅面上,左手扶住栏杆,右手从仆人的篮筐里取了一支鱼叉,对准下方的水面就是用力一挥。

    许是第一次扔经验不足,鱼叉从好几条鱼的缝隙中划了过去,没入水中。“哎呀”堂兄弟们发出一阵齐齐的叹息,然后就是七嘴八舌的建议

    “你要看准了,扎肚子,肚子好扎。”

    “找那种笨的,不要找游得快的。”

    “大鱼,大鱼比小鱼好扎。”

    “明明小鱼皮更嫩。”

    不一而足。

    那根没有立功的小鱼叉已经被仆人们用拴在尾端的绳子拉了上来。景君则是又取了一支干燥的鱼叉,做好了投掷的起手式。她深呼吸,目光锁定了一条有规律地扭动身体的大鱼,吐纳,蓄力,然后用力一掷。

    “哗。”伴随着清脆的水花声,有暗红色在墨绿色的水中扩散开来。

    “中了中了。”弘旭跳起来,他跟景君一样也是站在美人靠上的,一蹦跶就有堂哥扶住他,以防这小子太兴奋栽水里去。

    随着绳子的拉扯,那条倒霉的大鱼跟鱼叉一起被收了上来,是一条花鲢鱼。“今天中午炖了它,给景妹妹加餐。”弘昇说。

    小景君一叉腰“我要吃红烧鱼头”

    “好说好说。”主人家弘昇招呼仆人道,“听到没有,格格要吃红烧鱼头。”

    仆人们连声奉承,拍着胸脯保证京中某某酒楼做鱼的大厨已经候着了,包管格格满意。

    景君这一轮一共使了十根鱼叉,插上来七条鱼。以她的年龄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别说她还是七岁的小妹妹,就算已经十七岁了,堂兄弟们也不会要求她去玩什么“一叉双鱼”的高难度动作。只有年纪最大的弘昇和弘昉方才在努力挑战这一项目,却屡屡没能成功。

    “鸿景还玩吗”弘昉问。

    景君从椅面上跳下来“不玩了,胳膊有些酸。”

    听景君这么说,弘晖就主动凑过来,关心道“是不是刚才拉伤了我看看。”自打被八爷救过一回后,弘晖对景君就格外照顾两分,此时也不顾与弘昉、弘昇等人争胜了,只牵着景君,走到水亭边的树荫下,让嬷嬷和宫女给小妹妹捏肩。

    “疼得可厉害若是有不好还是让太医给你看一看。”

    景君“我不过是有些酸罢了,歇一歇就好了。让她们一直捶,反而给捶坏了。”

    弘晖就笑道“好,那我陪妹妹坐一会儿。”挥手让人退下。

    景君摇了摇胳膊,就听弘晖小老头似地劝说“你就是太争强好胜了。弘旭与你同岁,尚且憨玩呢,你又何必强求自己,反倒是受累。”

    景君娇憨地嘟起嘴“弘旭还没想明白要上进呢,我跟他不一样,我早知道我不用功,将来就是个任人安排的命。旁人不明白我,弘晖哥哥还不懂我吗”

    弘晖

    “晖哥哥,弘昀最近不常出来啊”景君狡黠地眨眨眼。

    弘晖忍不住失笑“弘昀也是你哥哥,怎么用这种语气”

    景君撇撇嘴“我跟晖哥哥要好,就看不得他那小家子气的样子。之前晖哥哥险些坠马,谁都知道背后是谁使坏,就因为有弘昀弘时,竟不痛不痒地将她放过去了。虽说大人之间的事情不好迁怒兄弟姐妹,但我要是弘昀,羞愧都羞愧死了,怎么给晖哥哥赔礼道歉都不够的,偏弘昀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倒好像是我们对不起他似的。”

    景君的好恶还挺明显的,被她拉着嘀嘀咕咕说悄悄话的要么是稳重正派的,要么就是直脾气,凡是绿茶白莲多心眼的堂兄弟,她都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她太难了,上辈子就被后宅后宫的茶语莲香腌了一辈子,这辈子就想清清爽爽的。

    弘晖知道她脾气,也知道她眼光毒辣,闻言只能苦笑“弘昀好歹是我弟弟景妹妹口下留情。”

    小景偷偷瞥了这个课业也算是不错的堂哥一眼,见他是真不想多说弘昀的好赖,就换了个风格说话。“晖哥哥是嫡子,与弘昀不是游同一条河道的鱼儿。也不用在意他。”

    “哦你又学了什么新奇的比喻”

    “前一阵阿玛总是熬夜看卷宗,我帮阿玛整理书桌呢。我阿玛就说,家里老大是要替阿玛分忧的,跟底下的弟弟不同,还夸我做得好。”

    弘晖叹息“八叔真的器重景妹妹啊。我阿玛至今只叫我读书。”他神色间只有苦恼,不见嫉妒不平之色。

    景君也想叹气了,弘晖是真的端正厚道,但她好急啊。

    “四伯肯定说,我们兄弟都是十四、五岁开始办差的。你们小孩子家家,先把功课做好了。”她摇头晃脑,把四大爷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弘晖“噗嗤”而笑。

    “但我听说当年恭亲王和皇玛法呛声被罚了,还强撑着不愿意服软。还是四伯过生日,去请了恭亲王,才让恭亲王主动道歉,圆了此事。大人也有大人不方便的事情,得靠小孩子打圆场呢。”景君小手指指点点,“四伯这些年得皇玛法看中,难道是因为他一直默默无闻地做功课吗有孝心能替长辈分忧才是原因之一吧。”

    弘晖“景妹妹懂得好多。你成天就在想这些吗”

    “也没有成天,随便一想罢了。”景君心说,我已经暗示到这个地步了,你可快点开窍吧。

    弘晖垂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确实,弘昀跟他同岁,一个是嫡福晋出的,一个是侧福晋出的,虽说身份上有差距,但也相差不远。许是因为太子从小轻慢弟弟们给四爷留下了心理阴影,弘昀得到的教育和照顾,跟弘晖相比也不是天差地别的。甚至,因为弘昀不是嫡长子,更加受到阿玛的宽容。

    为了争取亲王世子的位置,他确实应该为阿玛分忧了。一来,他名正言顺,二来,这条赛道也是一向被娇惯的弘昀无法与他相争的。得在这方面多拿分,总不能比是个女孩子的景君还不如。

    “我最近倒是忧心一件事,兴许还要让景妹妹帮我。”弘晖红着脸道。,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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