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完中秋, 滚毛边的旗袍小袄换上没几天,云雯就在她的小客厅里接待到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娘家人。眼前这位穿着有些黯淡的金色旧衣的老妇人,论起来是云雯的大伯母。不过因为云雯的大伯是庶出, 所以大伯夫妻俩没有享受到多少公爵府邸的富贵,而是早早就分出去过自家的小日子。
从大伯母脸上和手上的皱纹, 就能看出她的生活与普通旗民无异,哪怕头上的簪子和手腕上的金镯还能摆出来充当门面, 但也就是仅此而已了。嫡支繁盛的人家, 庶支的命运大抵如此。云雯的祖父、战功赫赫的董鄂老将军生有五子,只有长子是庶出,虽然云雯的父亲早逝了,但嫡庶比依旧是悬殊的三比一。
庶长子在这样的家中是很尴尬的,更不要说去肖想什么爵位了。就算二弟早亡,爵位也是三弟的。原本老大媳妇还会跟老三媳妇别苗头,再后来二房留下的女儿成了皇子福晋, 三房凭着多年来照顾八福晋的情分水涨船高, 于是连老大媳妇都熄了火。
在云雯的记忆中, 相比其他几位逢年过节会来跟她联络感情的婶娘,这位大伯母出现的次数真的一个巴掌可以数得过来, 上次登门还是求给她的女儿添嫁妆的。大伯母的女儿,也就是云雯的四堂妹,是参加选秀后被指给了宗室里的一个辅国将军。虽说辅国将军是宗室爵位中倒数第三级, 但怎么的也是宗室, 该有的牌面也是要有的, 而显然大伯夫妻俩拿不出这样的牌面,只能来求云雯。
那也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此次稀客登门,自然是又出了大事。
“明明是三房的伊德赫玩忽职守, 个杀千刀的竟然在上司跟前撒谎陷害我们家福保”大伯母刺耳的嗓门嚎得门外的侍女都能听到。若非亲王府邸深深,丢脸能丢到大街上去。
云雯的三婶站在一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一向伶牙俐齿的她结巴的样子,可见是心虚。“我我们家伊德赫年轻不知事”
“我呸福保比他还小四岁呢我儿谋到这个差事有两年没有这就因为兄弟阋墙没了,冤不冤枉啊”
“就你儿子丢了差事吗我们家伊德赫不也丢了差事。”说到这里三婶的嗓门也响了起来,“我男人都被停职了”
伊德赫、福保这样的小侍卫被免职,只是不痛不痒的事情,已经是副都统的三叔辰泰被停职,才是对董鄂家的沉重打击。
三婶舒舒觉罗氏再怎么尖酸小气,在宗妇的位置上坐久了,也知道一些轻重。
“福晋啊,你三叔他可是爵位继承人啊,如今停职在家也没个下文。皇上是什么意思呢只是小辈间犯了些龃龉,怎么就牵连到你三叔他身上了呢阿玛他老人家卧病在床,朝廷朝廷这是想将爵位收回去了吗”
云雯捏了捏眉心,今年以来各个皇子都陆续出事,她知道轮也该轮到自家了,却没想到鸡蛋上那条缝会开在她自个儿的娘家。
论起来,她的叔伯和堂兄弟确实不如董鄂老将军那般英雄和精明,以往上头有老将军督促着读书习武,家风在京中横向对比已经算清明了。然而这种被管教出来的乖巧,到底是无法在日渐恶劣的朝廷斗争中保全家底的。
云雯现在是两头都觉得愧疚。若非她八福晋的身份,董鄂家也不会遭遇过分苛刻的审视,完全可以在老将军的余荫下顺顺利利地当他们的底层军官。而反过来,她也感慨娘家的小辈中没有出什么神队友,在关键时候帮不上八爷不说,还拖了后腿。
好在两位婶娘在她跟前互扯头花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听到风声的董鄂家的男人们就来领人了。三叔辰泰领走了妆容模糊的三婶,而大房的福保则好说歹说、连拉带拽地“请”走了自家老娘。
“额娘,这是朝廷上的事,八福晋也做不了主。你何必来为难她”
“你懂啥”云雯的大伯母一巴掌拍在儿子的胳膊上,“吃亏不要紧,吃了亏就得让贵人知道,下次才会补偿你。”
“那也”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闷头葫芦”大伯母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跟你老子一个脾气。好好好,你们清高,你们刚正不阿,你们不给旁人添麻烦。到头来得了个什么你老子一辈子的老窝囊,现在在庄子上务农,你也要像他那样吗”
福保只能苦笑“额娘,这个时节就别四处钻营富贵了,当心惹来杀身之祸。”
大伯母犹豫了片刻,然后愤愤地说“我看佟佳氏还在三头下注呢,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话说到这里,母子俩也快走到八爷府大门了。两人都闭了嘴,一副谨言慎行的优秀娘家人模样。不过他们也知道,这副模样只能骗骗外人,八福晋自小聪明,还能不清楚自家亲戚是何样人他们也没想着表现得完美,但也不算差就是了。
不过,如今八爷府上卧虎藏龙,慧眼如炬的又岂是只有一个八福晋。
“小堂舅”小男孩奶呼呼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福保母子俩应声转身。看清来人,大伯母脸上立马堆起了笑“这不是咱们大阿哥吗哎呀,福保这小子哪里能当得起大阿哥一声堂舅的,您喊他名字就成了。”
“我跟小堂舅一起玩过的。”弘晏阿哥背着小手,踱着他霸气的小方步,“小堂舅是所有堂舅里年纪最小的,所以叫小堂舅。”
“哎,阿哥真聪明,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也没有阿哥这么聪明。”面对着八爷府上唯一的小阿哥,祖母辈的人了只会闭眼吹的。
相比于额娘的市侩,福保脸上的笑容就真诚许多了。“弘晏阿哥今天又想玩跑马城吗”
弘晏仰起小脸,三头身的小豆丁,说的也是有些天真的话,却让人无端感受到压力。“今儿不是大家伙都不高兴吗我也没有玩游戏的兴致。但却有另一桩事想麻烦小堂舅呢。”
福保让额娘先离开,然后才蹲下来问“阿哥有什么吩咐”
弘晏招招手,福保就凑得更近了些,只听见小阿哥说“听说南边海子那儿有人见到了白狼。弘晳以为是吉兆,已经带了人去抓了。但是我想要白狼皮给额娘做护膝,小堂舅能替我打来吗”
福保从太子家的弘晳手上截猎物吗小阿哥可以说是年少不懂事,但他福保有几个脑袋啊然而
弘晏阿哥真的是小孩子不懂事吗
福保打量着弘晏。
弘晏一脸轻松,还小大人似的拍了拍福保的肩膀“人生嘛,想要什么总是要冒点风险的。你也可以选择不冒风险啊,我又不会记恨你。”
福保露出一个苦笑“阿哥说笑了。”
福保心事重重地走了,晚上弘晏就被八爷拎了后脖颈。“你怎么欺负老实人”
弘晏现在已经有些皮了。“我是给他机会。”他露出一个卖萌乖巧的笑。
八爷叹气“弘晳惹你了吗”
弘晏摇摇头,他被八爷拘束着,往日多在市井与旗民孩子玩耍,很少和堂兄弟往来。他甚至没见过弘晳。“我只是想要白狼皮。”小男孩眨了眨他的丹凤眼,“他已经不是牢不可破的太子长子了,会有很多人给他使绊子。多一个福保不多,少一个福保不少。”
“我得提醒你,如果你想打倒一个人,在背后使小手段是没什么大用的。”
“弘晳”弘晏撇撇嘴,“他对我来说还没有福保重要。他或许是皇帝眼中的好圣孙,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倒了他便轮到我了弘晳跟阿玛你们才是一轮的。你们有许多好对手和好人手,我这才哪到哪”
八爷明白了,这场弘晳投入了大量精力的祥瑞竞争,只是弘晏对福保能力的一个考验,外加一个把柄罢了。弘晏对“自己人”的渴求一如既往。
“福保还算是老实谨慎。”八爷将弘晏放回地上,“你自己得藏好了,可别还没羽翼丰满就入了猎人的眼。”
弘晏“好说,阿玛你盯着我就是了。”
弘晏没说的是,他也是在防止董鄂家出乱子。
说实话这次灾祸三房是有错在先,且三房是一等公的第一继承者,正担心着爵位因自家犯错而落到后面几房身上。换言之,三房典型穿鞋的,穿的还是金鞋玉鞋,现在老实缩着还来不及,大概率不会出跳反之类的事儿。
但大房是庶出,跟云雯本就不是一个生母,长期以来都是被薄待的一方。这次又遭遇了无妄之灾,一家子都要当农民去了。为了防止人触底反弹,可不得给递个梯子
他的心确实总想干点大事,但也不是不能体会细微的人心。
秋去冬来,弘晳到底没有从城南打到那只有些祥瑞的白狼。在全京城都看着太子家笑话的同时,城中也飘荡着无数八卦。
比如,董鄂家的福保真的挺倒霉的,丢了侍卫的差事不说,还不知在哪处摔了个鼻青脸肿,如今只能替八爷家的小阿哥跑腿混些赏赐了。昨儿还有人见到他从宝茶记提了糕点出来,顶着额上的乌青,过两条胡同,后进了定王府的小门。细看他的右腿还一瘸一拐的呢。
不过大家伙马上就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小八卦了,因为真正的重磅消息砸了过来。
十一月初三,八百里加急奔驰入京,带来了北方的噩耗台吉吾尔图纳毒杀额附博贝,率众叛降准噶尔。准噶尔军入侵唐努乌梁海,买卖城遭遇劫掠,安靖公主带着幼子和亲卫逃出城去,下落不明。
朝野震动。这是大清历史上第一个身陷战火的公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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