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剑出山河 棺中人,轿中客,迎轿入棺门……

小说:社稷山河剑 作者:退戈
    木板都是手掌大小, 不过颜色深浅略有区别。

    倾风沿着桌案端详了一阵,伸手想摸,掌刑师叔立即抄起手边的竹条, 不客气地鞭打过来。

    倾风迅敏缩手,躲了过去, 对上掌刑师叔稍显遗憾的神情也不介意,嬉皮笑脸地问“这是什么”

    掌刑师叔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哼出一声“挑了就知道。”

    季酌泉观出不对,斜着上身凑在倾风耳旁问“你怎么他了”

    倾风耸肩。

    这种依靠气运的东西, 倾风一向不怎么擅长, 可惜不能将柳随月借来暂用。她看中一块深褐色的木头,正要指点, 被谢绝尘出手挡了回去。

    “等我一算。”谢绝尘朝她点头,又对师叔伸出手, “请师叔借我几枚铜钱。”

    掌刑师叔倒不苛难,从袖口数出三枚, 朝他丢了过去。

    谢绝尘右臂长袖在空中兜风一挥,宽袖拢住四散的铜币,旋即盘腿坐了下来, 信手往前一丢,在地上掷卦。

    倾风新奇道“你还会这个”

    谢绝尘说“略懂。”

    倾风明白, 但凡是高人,就喜欢谦虚地说略懂。换成张虚游之流,哪怕只有半吊子水,也早就满地撒欢乱跑,找人炫耀。

    二人跟着半蹲在地,看他操作。

    谢绝尘用的铜钱不是普通的铜钱。师叔洒出来时, 倾风扫过一眼,确信就是寻常的新币,连污垢都没蒙上一层。

    可此时谢绝尘手中抛洒的铜币,上头多了一层浅灰的色泽,隐隐似罩着个字。

    他连抛了十数次,才总算停下,捡起铜钱起身,将东西还回去的同时,低声说“我要三列左六。”

    师叔用竹条推着木牌,投进倾风怀里。

    倾风翻过一看,却见上面写着一句令人满头雾水的话

    “棺中人,轿中客,迎轿入棺门。”

    黑色的字迹,莫名有种阴森鬼祟感。

    季酌泉二人同是看不明白。

    “什么故弄玄虚的东西”倾风狐疑,来回翻转着木头说,“听起来不像有妖,更像有鬼。”

    “怎么选了个那么远的地方”掌刑师叔将木牌拿回去,嘀咕一声,丢进一旁的竹篓里,重新给三人分发了一枚特制的铁牌,解释说,“这是昨日晚间门刚从儒丹城传回来的案子。确实是有几个江湖骗子在从中作祟。这案子刑妖司的人过去勘查过数次,都认为与妖邪无关,已转交衙门处理。可因儒丹城近来诡邪之事频发,前两日你们别叙师兄专程赶去排查,又将案子递了回来。”

    倾风先是觉得儒丹城这地方耳熟,紧跟着听见林别叙也在,下意识便觉事情棘手。

    难怪最近都不曾见到人。

    季酌泉凝神道“所以真的有妖”

    “我不知道,他也没在信中详说。”掌刑师叔重新靠着椅背坐下,筹算须臾,粗声粗气地道,“给你们五日时间门吧,去将事情调查清楚,回来同我讲述。”

    他抬手一指身后宅院“要带的东西都先还给你们,等回来再做上交。”

    倾风倏然回头,对着谢绝尘兴奋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坐你的黄金马车了”

    谢绝尘“”

    倾风眸光灼热炽亮,刺得他反心生惭愧,硬着头皮道“不能。那马车由家仆驶回江南了。只能去驿站借几匹马。何况那不是黄金做的。”

    掌刑师叔嗤笑出声。

    倾风斜睨而去,觉得他莫名其妙。

    掌刑师叔忍俊不禁,索性放声大笑,抱着双臂,上身虬结的肌肉不住震颤“你师父先前出门买几把木剑,也想来蹭他的马车。我说你们师徒二人是怎么回事穷急眼了”

    “你不懂,你懂什么”倾风表情哀怨凄凉,眼角斜斜看着他,翻来覆去地念道,“鬼尚缺纸钱,妄论是人。你真是不明人间门疾苦。”

    季酌泉怕她与掌刑师叔争辩起来,冲谢绝尘使了个眼色,二人匆匆架起倾风,将她带离。

    晚春气候多变,乍暖还寒,好在出行之日天色尚算明媚。

    从上京去往儒丹城,有百来里路,三十里一驿。哪怕几人出发得早,中间门不做停歇,也在近天黑之际才进到城内。

    路上绿意阴浓,田野漠漠,虫鸣不歇,莺声婉转,一片春夏相交的繁茂之色。进到城内,却是截然另一番景象。不过傍晚,街边竟已行人稀疏。

    商贩关了铺门,幼童被父母赶回屋内,街旁的窗格中透出微暗的烛火,分道的岔口处用青石压着一堆黄纸。

    三人都不是什么喜欢说话的人,又骑了三个来时辰的马,颠簸得腹中酸水翻腾,一路过来皆是缄默,只用眼神神秘交流,管对方是不是看得懂。

    倾风抬脚踢翻一块石头,将那叠黄纸捡起来,抬头看见几个和尚在不远处摆开架势,连衣服都穿不齐整,对着祭坛一通鬼叫,分明是不称职的骗子,本想恶劣地过去捣乱,可惜被季酌泉给阻了。

    又走了一段,季酌泉远远见街边站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女人,手边挎着个竹篮,走几步停几步,似在赏月,又似在认路,张口叫了声“姑娘”

    那人许是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季酌泉拔高声音又喊了一句。

    前面的人终于回过头。

    季酌泉刚要开口,肩膀被人冷不丁拍了一下,她一个激灵,不解望向倾风。

    倾风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在做什么”

    季酌泉说“我想问个路啊。”

    倾风奇怪道“你问谁”

    谢绝尘说“自然是”

    二人都觉得是她反常,一同抬手指去,可前方人影已经消散。

    夜风忽而凌冽起来,卷着地上的黄纸朝他们飞扑。

    “咚”

    两个巡夜的更夫恰巧提着灯笼铜锣从拐角走出来。

    “咦”季酌泉揉了揉眼睛,低声道,“不见了可我未曾察觉到妖气”

    “有意思。”倾风说,“此地妖异,小心一点。”

    三人未再多聊,朝着更夫走去。

    更夫查看了几人的腰牌,给他们指明刑妖司的所在。

    儒丹城的刑妖司建在城东的偏静之地,道路宽阔,少有折弯。

    三人过去,远远便听见一阵破骂,快步靠近,才发现是一群官差正与刑妖司的弟子在大门口推攘。

    双方互相吵得面红耳赤,如果不是中间门有两人持长棍艰难阻拦,怕是已经厮打起来。

    他们大概是争吵已久,还没来得及点燃高悬的灯笼,彼此在昏沉光线下指着对方鼻子,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能靠扯着嗓门来恫疑虚喝。

    倾风认真听了听,从混杂着的噪音里辨出两方诉求

    一个让刑妖司放人。

    一个说衙门在放屁。

    “你刑妖司的人凭什么强闯民宅,将我衙捕役带走当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可以无视朝廷法纪”

    “你不提他自己做过什么,便强来我司要人,还有脸在这儿提法纪真当我等怕你”

    “是你们刑妖司当初说不管这案子,叫我们朝廷自己查怎么如今又要来横插一脚不就是看不惯我等衙役动你们的妖人”

    “我呸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些我们早说了此案与妖无关,可你们非要纠缠,惹出祸事还不反省,现下聚众在此,是要做什么打砸了我刑妖司吗”

    “呵,你们刑妖司顶头上面是只白泽,长久同妖共事,怕不是忘了自己是个人城内多少百姓枉死今日我不将那孽畜打死,我便脱下这身缁衣,随你去地里玩土”

    骂到后面是越说越混,谢绝尘听人出言辱没白泽,脸色黑沉,右袖一翻,打出一字

    “静”

    那墨字在空中分裂成无数斗大小字,串成一条锁链,将众人齐齐锁住。

    聒噪之声戛然而止。

    倾风每次见他施展法术都觉耳目一新。寻常弟子的遗泽只有一种威能,他的好似有百种功效。

    威力如何都可暂且不谈,关键是好用。

    衙役揪着年轻弟子衣领的力道微松,张嘴连骂几句都出不了声,才回头看向三人。

    谢绝尘冷声道“慎言。”

    倾风一脚踩上石阶,笑意浅淡道“看来诸位对我刑妖司意见颇多。别的不说,我刑妖司所有弟子为修行大妖遗泽,都是要冒生死危险去领悟天地道义的。说是两署政务各不相干,可凡遇上凶狠持械的歹徒,难道刑妖司没有遣弟子相帮如今闹起矛盾来,就是一口一个妖人。说是忘恩负义,都算高看了尔等。骂你们一句畜生,不为过吧”

    她的笑笼在昏蒙夜色里,只有隐约的轮廓可以看清,尤为阴森怖凉。

    为首衙役松开手,转身面向她,张嘴说话,无奈发不出声,只能悻悻咂嘴。

    倾风眼力好,看出他嘴型是想说原来是京城来的贵人。

    倾风又笑一声,走上前去,抬脚直踢对方脚踝,右手按着他的肩膀,逼得他屈膝,身形一跄猛地跪到地上。

    边上兄弟立即围拢,倾风抬眼一扫,五指发力,捏着对方肩头的骨头重重往下一压。

    壮汉身上的禁制被破,发出一声凄厉嚎叫,让众人动作一致停了下来。

    倾风收回手,并着两指向外挥了挥,示意人群散开,才不冷不淡道“在刑妖司门前纠集闹事,若我没有记错,匪首当仗责十棍。若我亲自施刑,五棍就可以要你小命。你若还头脑发热,冷静不下来,我不介意全你这番心意。”

    她身上自有一股冷厉的杀气,不加收敛的时候,比季酌泉的血煞之气更叫人恐惧两分。是当年妖王之力的余留,加之她多年在界南戍边所积的威势。

    壮汉喉结剧烈滚动,按着左肩重新起身,忍住痛楚朝后退去几步,恐怖中倒是确实理智起来。

    刑妖司的弟子战战兢兢过去点灯,将两盏纸灯挑下,摆在中间门的地上。

    壮汉借着灯光细细打量几人,用手背一抹额上冷汗,强撑起精神,高声道“方才是我失言,意不在羞辱各位先生,也知刑妖司内不乏功德似海、慷慨气节之人。可涉及多起人命大案,我等震怒亦是寻常,难免口不择言。儒丹城的刑妖司放任妖邪残害无辜,城内百姓何其惊慌想必几位路上定也看见了。刑妖司不做事,平头百姓便只能误信鬼神。这几日接连有人受邪法所害,又有贼寇趁乱为祸,如今刑妖司还拿我同僚,我等岂能不急”

    一年轻弟子从人群后方冲上前,对着谢绝尘比划喉咙。

    谢绝尘拂袖,将所有人的禁制都解了开来。

    那弟子弯腰一揖,横眉怒瞪几人,语速急促地解释道“几位师兄师姐,近日儒丹城里怪事不断,接连死了几人,闹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我等心中也是急切可详尽调查过,未发现任何妖力残留,不过是贼人作祟,便让他们朝廷自己遣人勘查。岂料他们一帮衙役偏认定了是妖邪杀人,不知受谁指使,拿了城中一只小妖,打个半死,扭送到我刑妖司,非要我等判罚我等耐心解释清楚,他们非还不信”

    对面有几个衙役想插话,倾风瞥去一眼,又噤若寒蝉。

    那弟子愤慨难当,一口气连说一串,脸色被憋得通红 “前日别叙师兄来,翻阅了旧案卷,将牢中一名扣押待审的小妖放了出去,说他是遭人构陷,不是凶犯。岂料前脚刚放走,他们其中一名差役就堵着小妖痛打一顿,若非有好心路人及时送回刑妖司诊治,怕是要落个残疾别叙师兄一怒之下,才领着我等连夜将行凶之人缉拿,押入后牢。如今他们又结队前来,要求刑妖司放人简直是痴人说梦爬到我刑妖司头上欺凌”

    季酌泉眉头紧锁,抱着剑与谢绝尘耳语道“此地矛盾激化,冲突不断,人心浮躁,又异像丛生,好生古怪。”

    一衙役终于等对面说完话,同是不吐不快“董氏小娘子惨死之状,尔等也有看见,你同我说是贼人作祟分明是你刑妖司袖手旁观,包庇妖邪放走的那名小妖也是,当初人证物证俱全,他们京城的那个谁一来,一句话就把他给放了说没有暗中勾结,鬼才相信我看你们是”

    他们这帮莽夫,血气上来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偏偏这次倾风在旁围观,那股血腥杀气生生将他们震住,舌头转了几圈,终是脑子压过了直觉,将脏话改成一句模糊的“那个什么”。

    弟子回呛质问“什么什么是妖便可随意打杀,不受刑罚是不是”

    “闭嘴此事我等自会查明,都少叫嚣些”倾风被吵得心情烦躁,喝了一句,问,“林别叙呢”

    弟子与对方瞪视,抽空答了一句“师兄在后院牢狱看顾伤者。”

    “将他叫出来。”倾风踏过门槛,回头对着那群衙役道,“都老实点儿,跟我一起进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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