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寄玄看见他们两在对着流眼泪,拿帕子帮忙擦了擦。
“你守在这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是回人间休息一段日子,这里交给我来守。”
姬扬摇一摇头。
“我不敢赌。”
他在这法阵前呆的时间太久,对本魔的观察愈发入微。
越看起来轻盈无害的东西,越需要十倍百倍的提防。
戾魔虽已被封在法阵深处十年,但被关的越久,积怨越深。
先前它连死八次,已有吞噬之力,大可以兴起血雨腥风,以屠戮来汲取更多的灵力精血。
它虽然未有人的意识,还处在混沌的神智里,但像极了深深水沼里极力要绑走旁人的恶鬼,无时无刻不在设法逃出来。
宫雾凑过去用手指擦了又擦他的脸,但姬扬还在往先前阚寄玄指的地方看,并不知道她就在他的面前。
小姑娘看得难受,问“前辈,这法阵里关着什么”
“关着你的本魔。”阚寄玄说“还记得那和尚说的话吗”
夜鸩山紫竹林里,望津和尚曾经说过,宫雾是被炼出魂魄,本该成魔的灵种。
可是机缘巧合之下,她被涂栩心带走,在月火谷一众人的疼爱里长大。
阚寄玄注视着宫雾,重复了从前的那句话。
“你要修道,要成仙,要广济众生,要终成善果。”
“而这,”老人家转身看向法阵里咆哮不止的恶念,平静地说“就是你成仙之后最终要解决的因果。”
“它来自你的心魂深处,是你的本魔,就像因你而存在的影子。”
宫雾下意识地应了这极为棘手的事情,苦恼道“如果我有能力,一定会全力而为。”
“但是,我现在好像连形体都凝结不了。”
“我有个猜测,不一定对。”阚寄玄说“你是因为一直留在魔界最深处,灵息都被邪气压制着,所以恢复速度比从前要更慢。”
“想要更快地恢复身体形态,你得回到月火谷,并且找和你一样心性纯净的人久处。”
姬扬拿出穹筋瓶,交给阚寄玄。
“我悟道十年,不知道该怎么除掉它。”姬扬低声说“戾魔死而复生,越战越勇,像是不能破的死局。”
“至少,现在法阵还可以一直将它困住,不至于祸害人间。”
“前辈,你们回去吧。”
宫雾怔怔看他,没法接受姬扬会被抛在这里继续孤守的决定。
深渊苦寒,她不忍离开。
阚寄玄道“如今南魔渊已经树倒猢狲散,魔界一统在我的麾下,今后便是你过来看他,也会安全许多。”
“姑娘,早日修回真身,再来见你师兄吧。”
宫雾用力揉了揉眼睛,对他说“师兄,我走了。”
阚寄玄侧身望向姬扬“小姑娘在跟你道别。”
姬扬微微点头,仍看不见她。
“望你一切都好。”
她随那瓶子一并被带回人间,从遥远的魔渊回到可见天光的世界。
果真如老前辈所言,重返人间之后,天地精华便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她聚来。
先前莫名的压抑感一扫而空,连气力都在快速恢复。
宫雾仔细感受着这一切,希冀着能早日凝回肉身。
沿路里,阚寄玄一直是话匣子,宫雾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那个剑仙,验血后果真是姬扬的父亲张寻意,也是京中第一剑坊竹戏斋的真主,温筑仙尊。
那一日她和师兄随伙计看到的画像,男人便是张寻意,女人是他母亲的第一世,黄英。
阴差阳错里,他们第一世仅有死别。仙尊用情至深,每一世都会去寻她的下落,无论她转世成花草蝴蝶,人或精怪,也一并会默默守护,暗中陪她平安喜乐的一世。
也就在第八世,她诞作乡野村夫的女儿,他便化作山中樵夫,同她喜结连理,终于诞下姬扬。
但涂栩生在转生庵处得到了线索,趁剑仙外出时伪造山火烧了村舍,让女人惨死,又掳走婴儿,最终设法让涂栩心捡到他,起名为姬扬。
剑仙性格中直,又与涂栩生素不相识,以为这是他强求姻缘后的天谴,埋葬妻儿的尸骨后自罚水牢深处二十年,直到胡丰玉设法找到他。
狐狸到底心灵活泛,打听旧事时只需问一问山中虫兽,便能察觉其中古怪。
胡丰玉是在被拒婚之后,为了规避宫雾的死劫,暗中勘察她身边每个人的来历底细,确保不会有内鬼捅刀的事情。
没想到查到最后,意外找到姬扬的生父,恰好变相做了件善事。
宫雾听得心疼,问“师兄肯认他么”
阚寄玄想了想道“你师兄,跟他爹性格简直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看着清明通透的一个人,拧起来就认一个死理。”
“他守在魔界深渊里这十年,他爹没少过去看他,父子两都不说话,关系不近不远的,还没我来得亲近。”
老太太想起什么,又说“到底是我干儿子,我听着这些事也心疼,就把他出生的那座山买了下来,盖了个避暑山庄。”
“后山就是被烧过的那个旧舍,他从来没去看过,以后等你能带他出来了,再陪他回去看看。”
宫雾当即答应,牢牢记下。
她最关心的第二件事,便是师父后来怎么样了。
同涂栩生大战的那天,死伤多达数百位中高阶弟子,许多邪道人是被贪念迷了心窍,也命丧于此。
等狂风停息,法阵落成之后,姬扬守在深壑里,其他人则回到无玄教的旧址去查看情况。
被一把狐火烧去的织毯后面,有整堵高墙散着异光。
那光只有高阶弟子才能勉强看见,先前又被这毯子完整盖住,无人察觉有异。
“您是说,那个汲取人修道灵力的法阵,就绘在那墙里头”
“小丫头,你还记不记得知白观先前丢了一样仙器”
宫雾想了半天,勉强记起来“像是有个什么绫罗,是他们仙祖传下来的”
“正是。”阚寄玄说“黛馥绫早已被融炼在法阵里,让那阵法可以隔空汲取千里之外各路人的灵力修为,再由涂栩生如恩赐一般赏给那些弟子们。”
“被融进去了”宫雾听得吃惊“那知白观岂不是拿不回那仙器了”
阚寄玄点了点头。
“我自己都被偷了好些,看得心烦,直接一巴掌把那阵法拍碎了。”
她功力深厚,一巴掌下去法阵崩裂,墙面完整,倒是涂栩生的残存尸身扛不住灵力反噬,当场灰飞烟灭,彻底化作虚无。
墙体内融了这黛馥绫后,长久以来储存着海量的灵力修为,被一巴掌击碎钳制,登时如霞光迸裂般纷乱飞散,重新回到每一个原主体内。
“那场面。”老太太啧啧摇头“像是修仙界大过年,人人领红包升阶。”
别说活了三四百岁的半仙们,便是在场的好几位老散仙,也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奇事。
那些灵力修为在得以解脱之后,以千重飞星般穿梭而去,纷纷飞涌回原主灵窍内。
好似一场打横的烈雨,噼里啪啦的一顿乱浇,比多少颗灵丹妙药都来得更加强劲。
涂栩心先前几乎被挖空内里,自己还以为是修炼不足,又或者是天生缺了这一份缘分,冷不丁被重重灵光包裹,好似直接坠进激流之中,接得七手八脚。
“慢点,慢点”他忍不住大喊“接不过来了”
“它们未必会听你的。”花听宵在旁边笑“偷偷被拐跑的时候也没跟你说啊。”
法阵打破的一瞬,好些人直接当场破阶,还真有三四人坐地成仙。
那真如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浆,是前所未有的盛大场面。
涂栩心冲破境界时已经手足无措,心里已经知足了。
哪想到还有滚滚灵流冲他涌来,不讲道理地横冲直撞,继续把他往更高处抬。
老师祖若有感应“难道是要飞升了”
“我要飞升了”涂栩心抱头大喊“师父我还没准备好啊啊啊”
“都准备几百年了也该准备好了。”昊乘子道“赶紧的吧”
在大叫声里,涂栩心仙气冲顶,倏然得道。
“再后来,你师父就慌慌张张去登了一趟仙阶,上去登册领封之后回来继续做散仙了。”阚寄玄回忆道“虽然是件挺高兴的事,但他到底惦记着你师姐和你,一个人去捡了那根被埋在废墟里的拂尘,为你师姐立坟祭拜。后来又到处找你的旧物,自己算了又算,不知道你还到底在不在。”
“他算卦的能力确实不行,先去问昊乘子,又来问我,但卦象扑朔迷离,看不清楚,都不好说。”
宫雾听得双眼含泪,又是为他高兴,又觉得难过。
“好在师父终于圆满了,”她感慨道“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白等。”
“下一个该成仙的得是你了。”老太太飞到月火谷前,淡声道“你修回肉身之后,恐怕就破了开阳境,能升到与你师兄平齐的地步。”
“但那还远远不够。”
“小姑娘,你说这月火谷里,还有谁比较心意纯净,且能长久带着这穹筋瓶,不生歹心”
宫雾一路上都在想这问题,此刻正要开口,遥遥伸手一指。
“前辈,就是他”
“嗯这么巧吗”阚寄玄落在地上,好奇一瞧“哟,还是个小瞎子。”
“他不是瞎子。”宫雾注视着钟识光说“他看得见,心明眼亮着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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