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
气势冷凝如出鞘利剑的夜叉慢半拍地喃喃,狰狞的傩面掩住了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将血腥气压到喉底而发出的沉涩声音。
枪尖停在林浔纤细的脖颈,好歹是没有再往前,但裹挟着两千年前的腥风血雨而来的凶悍夜叉尚未放下长枪,另一个出门的仙人又恰好回来。林浔眼睁睁地看着浮舍伴随着紫光现身,还没说话,脑袋上就冒出修正者三个大字。
下一瞬,利器相接的声响便铿锵响起。
浮舍如雷霆忽闪般疾攻而上,金鹏措手不及地收枪格档,空气被电解的气味自两名夜叉中传出。
“浮舍”眼看挟带雷元素的罡风扩散,林浔连忙挤到两名夜叉之间,风与雷的元素力迎面撞来,林浔仓库里放置了许久的驱邪符咒自动燃烧,化解了险些将她波及的元素余威,“浮舍,别动手,他是过去的魈”
林浔背对着满身血腥的夜叉挡在浮舍身前,狂风掀翻了她的兜帽,露出少女出尘的眉眼,可浮舍仍旧没停。
四臂夜叉不知是将来自过去的弟弟看作了什么罪大恶极之辈,向来仁和宽厚的脸上竟泛出金刚一怒般的猎猎杀意,见林浔阻拦,他也只是沉肃地扔下一句让林浔放心,他必会剿灭恶鬼救她回来,便冷静笃定地开了大,身形隐没在空气中。
空气中的雷元素越发浓厚。
林浔心知不妙,回头推向因杀气而应激得浑身紧绷的夜叉,“快走”她扫见仓库里的里拉琴琴弦上泛着莹莹绿光,便顺手将琴一甩,缠绕在星铁弦上的舒缓风元素顿时在露台上大作起来,形成一道道强劲的风场,“还不快走”
神情在傩面下晦暗难辨的夜叉这才动身,却反手抓住了林浔跃向风场。夜叉本就迅捷,在风场的助力下更是眨眼间便拉出客栈数千米,随后风场迅速涤荡开,在溃散的风中,四散的风元素模糊了所有元素痕迹。
林浔此刻则已经落在了柔软的荻花荡深处。
以凡人的身躯坐了一趟十倍速过山车,她脑袋宕机了两三秒才重新取得思考的能力,但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夜叉染血的长枪又擦着她的脖颈边插入潮湿的土地,沉厚的血腥味和硝烟气也瞬间笼罩下来,“你究竟是何人”
林浔看着狰狞的傩面眨了眨眼睛,即便眼前的少年夜叉极为危险,林浔缓过神来也没忍住笑了笑,她倒在阳光热烈的荻花丛里,鲜活轻盈地说“我叫林浔。”
少女的放松和配合让金鹏顿了顿,但还是继续问“此处是什么地方”
林浔“是荻花洲哦。”
夜叉问到最关心的问题,“方才”
“别担心。”林浔不畏惧刀枪的血气,温和坦然地从地上坐起来,“浮舍并非有意攻击你,只是他现在被规则影响难以控制。你应该也察觉到这个世界有些不同了吧”
夜叉皱眉听着,半晌侧头看了一眼。
荻花洲的水泽很静,偶有飞鸟点水而过,
却更显得安谧沉静。金鹏望着天高云阔岁月静好的荻花洲,
又兀自感应了一会儿己身消失的禁锢。随后傩面散去,
露出一双被长时间的厮杀磨钝而略显麻木与戾气的金眸,“你继续说。”
林浔便给他解释目前的情况和他所处的时间,以及时空修正的规则,“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个时间段过来的,但时限结束后就会恢复正常,所以不用担心,这里只是你的未来。”
“荒谬。”夜叉低眸喃喃,却不像抵触的模样,只是神情低敛,话语也沉沉的、哑哑的,不知荒谬在何处。
他又看向方才被他长枪抵喉的姑娘,“那为何你没有受到影响”
“不知道哦。”林浔想了想,“毕竟我以前都是穿越的那个。”
金鹏尚在思索,又见眼前凡人掏出方才施展元素力的琴,他刚绷紧后背,对方已经抱着琴拨出了一段轻灵悠扬的旋律。
他不知道少女对他的喜好早已门儿清,只觉得短短几段音符极为动人,他刚经历大战而几近力竭的身体逐渐恢复,疲惫麻木的精神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般的感到了些许抚慰。
林浔没有把曲子弹完,只把金鹏的状态回了一下,便收了琴。平常这样早被仙人默默盯住了,但此时的夜叉只是毫无异议地静默听完。
林浔冲他笑,“感觉好些了吗”
烈日将荻花洲的水泽照得亮晶晶的,夜叉的目光触及坐在粼粼闪光之中眉眼烂漫的少女,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沉郁的气场不易察觉的松动稍许,随后低声道了句“多谢。”
这会儿的金鹏不如两千多年后的夜叉仙人清冷寡然,他的气势要更锋利些,眼神也更嶙峋,泥泞的道路将他淬炼得乖戾孤傲,但似乎也正因如此,他的情绪也更加分明。
夜叉简洁的说着林浔所言之事他会再自行验证,林浔不阻止也不追问,只是朝他挥挥手,叮嘱他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正要离开夜叉愣了愣,没有多言,消失了。
放走了夜叉,林浔便打算回客栈。只是金鹏带她跑得太远,几乎到了地中之盐的边缘,幸好回程时遇到了行船的渔女,林浔才摆脱了沿着偌大水泽绕回客栈的悲惨命运。
渔女善良却也警惕,问她怎么一人在这荻花深处。
林浔立即伤伤心心地表示是她的爱人将她带来这里,又将她抛在此处。少女貌美,露出哀哀的神情来杀伤力极大,渔女让她上了船,义愤填膺地帮着数落她无情的爱人。
林浔故作坚强的摇头,还在为赛博爱人开脱,说自己与对方情非泛泛,对方也不是有意。
知晓林浔水性不佳,渔女便让她安心坐在船中,一路将她送回了望舒客栈。
“金鹏之前那个人是金鹏”林浔回到客栈便将事情都告知了浮舍,然后看着四臂夜叉疯狂颜艺,一会儿自责颓废自己没有认出对方还下了狠手,一会儿又担心被规则影响的金鹏在外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的应该是被他碰到的人吧”
林浔真诚吐槽。
这话老大哥可听不了,虽然不能去见金鹏,但浮舍还是决定往帝君那边跑一趟,也自觉包揽过除魔之责,与林浔说这段时间他便不回来了,如果金鹏现身还麻烦她多照顾一下。
走前,四臂的雷夜叉脚步一顿,回头对她道了声谢,“如果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到金鹏”
他没说完,挠了挠脑袋,打趣般说这些日子好像总在对她道谢。
晚饭没有人回来,林浔在露台上摸了会儿猫,掏出琴来独自弹了半宿。
仙人既然没回来,林浔便又投入了自己的快乐生活。她搜罗了些小说在露台看,闲了也凑进人群里听些传闻和八卦,路边的霓裳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她找不到等身的大型水史莱姆,只有在水泽边将小水史莱姆们收集起来,然后一头扎进去享受夏日尾声的凉爽惬意。
晚上还是照例在露台上給仙人留了杏仁豆腐,林浔吹了几支曲子便回去睡觉。
第三天,趁着阳光好,林浔便去划竹筏。
最近的日报表的数据越发离奇,叫林浔看着看着就不由死鱼眼起来。与至冬国的坎瑞亚人民回归问题也至今没谈拢,荧已经打算使用暴力手段了,林浔也开始考虑回收完第二枚书页碎片便回去一趟。
大概是想得有些入神,林浔的竹竿一下没撑到实处,她趔趄着一脚踩进水里,幸好身后有人及时抓住她,林浔才稳住身形没有掉下去。
她回头一看,“魈”
夜叉没理她。
林浔便确定,“金鹏。”
夜叉这才看向她。
早习惯了仙人的别扭,林浔也没问对方怎么出现得如此及时,只轻松愉快地问对方可验证完了时空修正的规则。
她将竹筏撑到岸边,甩开湿了水的鞋,跳上柔软的芦草。夜叉低声回了些什么,她没细听,只是在明媚的阳光中赤脚踩了踩浅滩边清澈的水,回头笑了笑。
下午的时光闲适漫长,林浔问了问金鹏是从哪个时间段过来,得知对方还处在魔神战争时期,也不出所料地点点头。少女一本正经地说着她也看了些当时的史料,金鹏应该很快就要换老板了,建议他签劳动合同的时候看仔细一点,007要不得,无可持续性发展计划的卷更是职场大忌。
见金鹏听得有些迷惑,林浔便告知对方要不了多久他会在新上司那里得到新名字,到这个时代,他会是璃月颇受敬重的仙人。
大概因为林浔所言太离奇,金鹏愣怔了半晌。他动了动嘴,只吐出一句,“太荒谬了。”
一阵风吹来,吹得荻庐荡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林浔停下对话,静静感受了一下从水面吹来的风,才继续看向金鹏,“是吗”
她轻轻笑起来。
林浔不会与魈聊太多关于过往的事,他们的相处大部分都是魈安静地听林浔弹琴、或听她分享她刚编的故事,但他们在月夜下也偶尔会有一些沉重晦涩的话题。
关于血腥与罪恶,关于梦。
那时的林浔喝了酒靠在栏杆上吹风,言了一句怎样的罪千年的苦役下来也该赎清了。仙人垂眸不语,林浔便知道多说无益,能让他解脱的人早已在千年的时光中连尸骨都化作了飞灰,无人能替死者说原谅。
那喝红了脸的林浔只能说加油了,如何能使你安心就如何做吧,与魔神残念厮杀也好、与业障继续争斗也罢,但要记得早点回来吃杏仁豆腐。
饭要好好吃,下雨了要躲,言笑偷偷养的那些猫在厨房外面喵呜喵呜叫你也不妨喂一下,别的仙人摸鱼你也跟着摸,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我只是个凡人,应该给你弹不了多少年的琴,但还有个同样擅长音乐的长生种朋友,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人间的面见一面就少一面,但这些爱与别离才是我想告诉你的东西。
林浔说完这些第二天其实慌得要死,生怕仙人误会她的伟大友谊来个当场变质,幸好魈的人设令人安心,林浔才继续呆在了望舒客栈。
长风继续吹,金鹏一直没有说话,岸边静了很长一段时间,金鹏才开口,“我不明白。”
“你说的话,我不明白,但是”
他似乎在想一些从未思考过的问题,露出了难以理解却仍被深深动摇的神情,眉宇间透出几分赤子般的认真与无邪。
林浔没有打断他的思考,踩着水直到日光斜照成灿烂的暖金色,才抬头看见夕阳将落。
橘红的太阳在漫天霞光中渐渐消失,天际转变成深蓝,风也渐冷起来。林浔有些肚子饿了,从仓库里掏出泡芙,分给了金鹏一些。
夜叉慢半拍地伸手接下,顿了顿,才问林浔还不打算回去吗
战争时期的人类聚落,天黑后是不允许外出的。
林浔摇头,说她之前听人说荻花洲的夜晚有萤火虫,“年初的时候和你一起来看过,可惜时节不对,没有看到。前两个月我又一直在忙,现在才有空来看看。”
现在已是夏末初秋,“我很久没见过萤火虫了。”
夜幕降临,星空倒映水面,荻花洲里只剩下了隐约的水声。林浔看见深深芦草里亮起零星的光点,很少,可能是因为过了盛夏,只有三三两两的萤火虫孤独地飞舞。
林浔抓了一只,打算回去送老婆。
她抬起头,看见金鹏仍在注视她。对上她的目光,夜叉眸光微微闪烁,无意识地下滑,落在她掌心装瓶的萤火虫上。
“这个准备送给我家亲爱的。”林浔一本正经地说,但想到被至冬惹火后恨不得开个深渊节点直接打过去的荧,她就忍不住地笑起来,同时不忘归正一下对方的感情线,“我超爱她的”
竹筏也划了,萤火虫也捉了,林浔笑眯眯地打算回客栈,她将萤火虫放在竹筏的一头,提着长裙回头冲神色有些怪的金鹏笑了笑,说她要回去了。
但刚打算上竹筏,突然被身后的夜叉拉住了手。
“你”他耳根发红,嗓子不知为何有些沉涩,随后忽然看向林浔,抛却最初的迟疑后,一双金眸越发真实坦诚地在黑夜中地凝视她,“未来的你与我情非泛泛,对吗”
“”美少女竟死于被自己背刺
少年夜叉似乎已经确定这件事,微微僵硬地红着耳朵便将少女抱进怀里。这个人类少女,这个脆弱的凡人,是他未来的爱人。她知道一切,也理解一切,他被役使着犯下的滔天杀孽,他的痛苦负罪,她都陪他包容承接。
带着敛而不发的赧然,金鹏在夜色的掩护中,轻轻吻在林浔额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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