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与梁安说话, 难免耽搁时间,比平日晚半刻回福宁宫。因为怕太子等得心急, 连衣服都没换, 立刻赶到暖阁。
唐臻听见动静,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你急什么”
陈玉闻言, 已经到嘴边的歉意,再也说不出口。
是啊, 他急什么
突如其来的迷惑, 令陈玉陷入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的放空状态。
许久之后,他才面无表情的开口。
“今日骠骑大将军依旧不曾露面, 只派来心腹记录审案的过程, 陈国公世子另有要事,齐黎和施乘德询问我和梁安有关于破秋日的细节,我们”
唐臻合上手中的话本,眉宇间浮现明显的厌倦,“都是些为了显得自己很忙,打发时间的废话, 不必说的那么详细。”
陈玉沉默的闭上嘴,思索半晌,竟然找不到任何能够反驳的言语。
李晓朝借口事务繁忙,没有进展,不肯露面。
岑威和胡柳生被软禁在废弃的宫殿中,只有李晓朝才能提审。
所谓的每日审案, 寻找新线索, 燕翎只坚持两日就不肯再浪费时间。只有施乘德、齐黎和沈风君, 原本就是为这件事来京都的人, 熬鹰似的折磨陈玉和梁安,试图从他们的身上找出新的线索。
虽然熬鹰,尤其是作为被熬的鹰,感觉并不好受,但是陈玉从未如此时此刻般清醒的痛苦。
他和梁安的忍耐,既不能缓解岑威的压力,在太子眼中也没有意义,只是单纯的被折磨。
“殿下”陈玉单手扶住胸口,语气难掩幽怨,“臣忽觉胸闷气短,明日恐怕”
“准了,安心养病。”唐臻点头,起身走向门口,即将越过陈玉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的道,“让太医多开点药,别忘给梁安也送些。”
陈玉闻言,眼中仅有的色彩也彻底灰暗。
唐臻略显烦躁的心情得到缓和,直至走到昌泰帝的寝殿门前,眼角眉梢的笑意始终未曾改变。
等候已久的程守忠满脸迟疑,“殿下”
经过御医的再三暗示,即使程守忠再怎么迟钝,从昨日起也开始怀疑,太子久病未愈,是不是和御医的医术没有因果关系。
没想到昨日才生出怀疑的心思,今日太子就
程守忠略显复杂的目光,正对上唐臻清澈平静的双眼,心中的愧疚从无到有、越来越浓。最后惭愧的低下头,率先移开视线。
唐臻眨了眨眼睛,只当没察觉程守忠的异样。
“父皇精神可好多日不见”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浮现清晰的愧疚和思念,“我想给父皇请安,御医说我已经彻底痊愈,不会再将病气过给别人。”
早在御医开始频繁的追问唐臻,每日用药前后有没有特殊的感受。唐臻就知道,他再不好起来,会引起程守忠的格外关注。
程守忠听了唐臻的话,理所当然将太子的风寒迟迟不见好转,当成太子对昌泰帝的孝心。
寻常人家的小辈生病,尚且会格外依赖亲近的长辈,更何况是此前每日都在昌泰帝寝殿外徘徊的太子
显而易见,太子是因为不想将病气带给昌泰帝,所以有意的压制本性。 想到昌泰帝这些天频频问起太子,有时甚至在起夜时也要问一句,太子的住处有没有熄灯,程守忠顿时心情复杂的厉害。
他怎么会怀疑太子故意卧床,惹昌泰帝惦记
如今只能庆幸,猜忌尚且没说出口,不至于令殿下伤心。
秋意渐浓,昌泰帝的寝殿早早换上细软的皮毛糊窗,因此屋内的亮度远不如从前。未时刚过,程守忠就亲自点燃桌角的红蜡,生怕昌泰帝看书伤眼。
感受到烛火晃动,昌泰帝下意识的抬起头,眼底深处依旧充满茫然,嘴角却已经扬起笑意。
“臻儿”
唐臻乖巧的点头,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昌泰帝随手放下的书册。
封面似乎有些熟悉,是他刚搬来福宁宫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的话本
昌泰帝长年卧病,自诩了解病人的心思,故意没有追问唐臻的病情,如平日般说些在他记忆中算是轻松愉快的往事。
因为这些事在他不算漫长的生命中并不多见,昌泰帝舍不得忽略任何细节。清冷淡漠,仿佛有利于世俗之外的人,满脸怀念的说起世俗之事,不仅唐臻爱听,程守忠也悄悄躲在屏风的后面,听着昌泰帝口中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称呼,眼底满是怀念和向往。
唐臻明明能轻而易举的记住昌泰帝口中的所有细节,此时却全神贯注,舍不得有任何走神。
直到昌泰帝讲完和小侯爷偷闯成宗私库,惨遭安定侯猫捉老鼠的往事,脸上浮现几不可见的疲惫,唐臻才发现,不久之前被昌泰帝随手放在桌上的话本已经不翼而飞。
唐臻似笑非笑的看向昌泰帝。
程守忠怕被撵出去,始终躲在屏风的后面,这里只有他和昌泰帝。
原本他还在猜测,昌泰帝手中出现他曾看过的话本是不是巧合。
如今看来,不仅不是巧合,恐怕忽然消失的话本就是他看过的那本。
昌泰帝自以为藏话本的动作浑然天成,自始至终不曾考虑被唐臻看透的可能性。见唐臻笑意盈盈的看他,昌泰帝只觉得愧疚,不知道多少次怪自己无能为力,不能让唐臻无忧无虑。
哪怕仅仅相隔几步,他都不敢去看望正在病中的爱子。
真正的见到昌泰帝之后,唐臻曾陷入短暂的犹豫。
他想亲近昌泰帝,但是不知道这份亲近有多少是来自原主。
经历过原主对孟长明和李晓朝的感情,成功的被消耗的经历,唐臻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烦躁。
原主对孟长明和李晓朝的感情消耗殆尽,他从未觉得可惜,唐臻甚至是以享受的态度,观察这个过程。
但是对象换成昌泰帝,这个过程中的新奇却变成焦虑。
唐臻从不欺骗自己,他知道,他想留下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
因为他希望有个正常的父亲,但是不知道,应该如何以儿子的角度看待父亲。如果他不能在原主对昌泰帝的感情消失之前学会这点,那么他将会失去父亲。
没人能轻易接受拥有后的失去,唐臻要再加个更字。
犹豫的过程中,贪婪占据上风。
等到唐臻意识到,他已经习惯能时不时的见到昌泰帝,感受到父亲对儿子的关怀。再也没办法忍受,等到昌泰帝愿意和他离开,再与昌泰帝见面,消耗原主留下的感情时,唐臻已经无法忍受长时间见不到昌泰帝。
他自认意志坚定,但是每次被昌泰帝的目光笼罩,名为底线的存在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对方的双眼中像是有神秘的力量,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安抚他心底深处的烦躁,既能让他心甘情愿的退步,又会令他心生迟疑。
唐臻默默感受久违的安宁,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前几日端妃娘娘求见父皇,可曾说出令父皇为难的请求”
昌泰帝脸上浮现迟疑。
“父皇”唐臻本是无心之间,多此一举的问出这句话,察觉到昌泰帝的抗拒,反而非要知道答案,故意道,“父皇唯独肯对端妃娘娘破例,想来是因为,曾与端妃娘娘有过非同寻常的情谊。若是来日端妃娘娘有求于我,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我必会竭尽全力。”
昌泰帝立刻摇头,“不必管她的死活。”
“可是”
昌泰帝捂住唐臻的嘴,眼底满是无奈。
他知道唐臻有些聪明在身上,恐怕是为探究端妃的请求,故意说出这番话。但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唐臻为任何人陷入危险。
唐臻满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脸上清晰的写着,只要昌泰帝松手,他就继续追问。
昌泰帝没好气拍在唐臻的肩上,熟悉的无力感再次用萦绕心间。
他既怕唐臻太聪明会不甘心,最后难逃聪明反被聪明误。心中又非常清楚,如果唐臻不聪明,只能像他一样,永远在泥潭中挣扎,最后埋骨其中。
罢了,终究是他的错。
“她手中有曾祖父给宁王的信物。”昌泰帝从袖袋中取出枚材质似金非金的麒麟雕牌,放在唐臻面前的案几上。
当年瓦刺南下,中原却因为频繁的天灾自顾不暇。烈宗能许给宁王的奖赏,只有虚无的爵位和将来。
端妃拿出的信物,正是当年烈宗赏赐给宁王的免罪令牌。总共六块,全都是专门为宁王所制。
唐臻细致的摩挲令牌的细节,然后面不改色的将其装入袖袋,“她想要什么”
“端妃怀疑破秋日的阴谋,专门针对陈国公府,求我抹去羽林卫的调查中陈国公府的痕迹。”昌泰帝看向藏着程守忠的屏风,眼中的无奈更甚。
燕翎刚好在破秋日的夜里赶回京都并非巧合。
端妃曾专门令人给燕翎送信,嘱咐燕翎在路上耽搁两日。
除此之外,程守忠还在调查中,发现过端妃没有提起的线索。
暂时还没办法判断,那是端妃和燕翎留下的小尾巴,还是真正的幕后之水东引的手段。
程诚追到昌泰帝的寝殿外等待唐臻,意外的发现,半日不见,太子殿下眉宇间的沉郁尽数消散,忍不住问道,“殿下心情不错”
唐臻矜持的点头。
从胡柳生决心做搅屎棍的那刻起,注定破秋日的真相难见天日,只有一轮又一轮的博弈,强势的人占尽便宜,弱势的人付出代价。
相比别人的得失,他当然更在意昌泰帝对端妃的特殊。
既然昌泰帝对端妃的宽容,完全来源于烈宗和宁王,唐臻虽然偏执,但也不至于疯到试图与死人争存在感。
程诚傻笑半晌,终于想起正事,“殿下,陈国公世子求见,已经在福宁宫外等候两刻。”
“陈玉已经看过太医”唐臻哂笑,半点都没觉得意外。
“太医给陈大人开了些败火的汤药,陈大人特意托我寻人给梁大人也送去些。”程诚已经习惯太子随时随地、突如其来的提问,学会闲暇时自觉的收集各种信息。
“不见,孤今日心情好,让他滚。”
以燕翎的小心思,太子在福宁宫养病,只肯见早就阴差阳错住进福宁宫的陈玉也就算了。发现梁安也有被太子另眼相待的可能,肯定会坐不住。
然而唐臻的沉郁烦躁已经因为昌泰帝的坦诚消散,他不再视端妃为眼中钉,欲除之后快,自然也懒得再理会燕翎。,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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