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122 告白

    进入六月份的前一天, 高东升拿着还泛油墨味的报纸从省城回来。

    他在印刷厂外面猫了一晚上,等拿到这新鲜出炉的报纸,忙不迭的回到家中。

    头几年倒也经常在报纸上看到。

    没想到有一天登报断绝关系的竟然是他们。

    高老黑看到这报纸松了口气, “你去找那混账小子, 让他好好准备考试,老子为了他连闺女都不要了,他要是考砸了, 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高东升连忙跑这一趟。

    马上农忙,老木匠这里也挺忙活,在给人收拾农具。

    尽管红武公社这些年没少添置收割机、拖拉机什么的, 但还需要不少人力。

    农具肯定都要捯饬捯饬。

    高东升过来时, 高北辰刚帮社员把镰刀弄好,“你试试看,要是哪里不可手就跟我说。”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这里给人弄这些。

    这混账小子怎么就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好不容易送走了人,高东升拉着弟弟出去, 到没人的角落里这才开口,“是不是老方头掉进钱眼里了, 你怎么能不学习还有空搞这些。”

    掉进钱眼里的人是谁, 高北辰不说。

    他对这个大哥也没什么敬重。

    也就是心疼裕欣那孩子, 小小年纪就看明白了事情, 却又逃不脱。

    再过几年, 等他考上大学安排了工作, 回头就把裕欣带走,去一个家里人找不到的地方,像姐当初帮他那样,让裕欣念书学习, 不再过这鬼日子。

    高北辰的沉默让高东升恼火,“老三,你说你犟什么犟爸妈之前不让你读书,那是因为看不到希望,现在为了让你读书,你知道他们有多操心”

    高家的小儿子依旧保持沉默。

    这几天来回跑,高东升没睡好,一双眼睛都布满了红血丝,“你姐出事了,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你,万一因为她你回头政审通不过,没办法读书可怎么办”

    这下高北辰不沉默了,半大的青年抬起头,好一会儿这才开口,“她不会出事。”

    “得了吧,那个吴主任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实话,肯定有猫腻,她那个徒弟也哭红了眼,就是不知道这消息还能隐瞒到什么时候,我跟人打听了,只要划清界限就不会影响到咱们家,爹娘为了你高考这事,让我大老远的跑到省城去,就为了登报声明,你自己看吧。”

    塞到手里的报纸有些褶皱,高北辰看着那黑框里的“断绝亲子关系声明”,眼底的小火苗瞬间门燃烧成了熊熊烈火。

    但在抬头的瞬间门,他又觉得这样也好。

    起码他姐回头再也不用被家里人所桎梏。

    即便真的出事,死的时候也落了个干净,省得再被家里头糟践。

    高东升没察觉到自家兄弟那瞬息间门的情绪变化,“行了你也看到了,往后咱们兄弟要守望相助,你可别再胡闹了,回去学习吧,别干那些活影响你复习。”

    要不是自己真看不进书,高东升他都准备自己去高考了。

    谁让他不是读书的料呢

    报纸上的声明很快就传播开,一时间门似乎整个陵县都知道了这事。

    钟厂长总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往后算是摆脱了这些人,即便日后他们还不死心,拿出这报纸来,就是最好的证据。

    就是不知道南雁那孩子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他还有些不放心,特意打电话到省城的报社那边,问了关于声明的事情,这才挂断电话,把这份发行于本省的报纸,弄了好多份寄到沧城那边。

    吴孝钢收到这报纸时都傻了眼。

    还能这样

    但有些事情还真是就这么荒唐。

    为人父母不靠谱到这种地步,他也是头一次看到。

    毕竟当初知识分子们登报断绝关系那是断尾求生,为了保全家人亲友,和眼下这真的不一样。

    不知道领导看到这报纸会是什么心情,大概嘴角一撇觉得格外讽刺吧。

    事实上,等南雁看到这报纸,已经是七月份中旬的事情了。

    彼时全国各地的高考结束,南雁也总算结束了自己这被“抓壮丁”的生涯。

    真不愿意去想过去两个月到底是怎么过的。

    一开始是和其他专家老师搜罗来各地的学习资料,根据这些学习资料,拟定出题范围。

    考卷被拟定后,又再三修正。

    等到进入六月中旬,南雁又被塞到了监狱里,盯着那些囚犯们印刷高考试卷。

    一开始还饶有兴趣的上手,后来被关的时间门久了,她连寻找乐趣的兴趣都没了。

    好不容易等到高考结束,南雁这才结束了这两个多月的禁闭期,重获自由。

    当年的恢复高考时间门紧准备不足,都是全国各地出题,听外婆说好像也出现了泄题的事情。

    这次不一样,全国卷。

    那些专家教授们在结束出题后,都在疗养院里被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守。

    杜绝了泄题的可能性。

    监狱里的犯人也不可能往外传递消息。

    因为是首都这边统一印刷然后再分发到各地,这又杜绝了各地印刷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泄题情况。

    唯一可能泄题大概就是在试卷运输到各地的过程中。

    为了保证这一流程不会出现泄题情况,南雁还跟保密单位的同志商量了各种对策。

    连密码都用上了。

    为了这次高考,她可真是掉了不少头发。

    如今高考结束,南雁也松了口气。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够以这样一种方式跟高考联系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哪个领导点的将,把自己给安排了。

    离开首都,南雁回到沧城后,季长青已经在火车站等着了。

    瞧着神容略有些憔悴的人,他把报纸递过去,“这也算是好消息吧。”

    南雁一开始都没留意到那声明,被季长青提醒了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倒是他们能办出来的事。”

    “是啊,不过也别太往心里去。”季长青看得开,准确点说知道这事后他就跟陵县那边打听清楚,知道南雁跟家里是真处不来,他觉得这倒是好事。

    有些时候,遇到事情多往好处想嘛。

    南雁本来也没往心里去,就觉得高家这边办事还挺利索,说断绝关系还登报说明,挺讲究的呀。

    不知道哪位高人给指点迷津了。

    不过管她呢,省得自己回头再被这一坨臭泥巴给沾染上。

    坐到车上,她浅说了两句最近的情况。

    “这边进展还挺顺利。别看小孙病歪歪的,干起事来麻利的很,这不已经把人给请来了。”

    “他们家人脉广,虽说当医生救死扶伤不好求回报,但他一开口,人家也不好拒绝。”

    这要是过去,季长青也会觉得这不太厚道。

    但现在嘛。

    先把学校折腾起来再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南雁觉得,孙时景这摇人手法还挺有一套,换作是她大概也就这些手段。

    不外乎是“挟恩求报”。

    只不过现在让孙时景做了这恶人。

    当然也不完全是恶人,某种意义上孙时景也做了好人。

    毕竟对于国内的中医药研究者而言,多一个青蒿素研究基地总归是好事。

    如果能够依托于学校来建设这一研究基地,这事会更好。

    国内对青蒿素的研究明确来说,起始于67年的523任务,当时是军民合作开发治疟疾药物。过去几年的不懈努力让523任务取得了巨大的进展,临床上取得了突破,但这还不够,在药物的临床应用上还有更长的路来走。

    一个依托于高校以及制药厂的研究基地,对青蒿素的下一步研究有益无害。

    至于说干校改建的沧城学院条件不算特别好,实验室环境还有其他方面都有些简陋。

    但这些对于早些年参与到523任务中的研究员而言,已经很好了。

    再者说,这世上难道还有比继续从事他们所热爱的工作更重要的事情吗

    孙时景是好人,倒也不是南雁给他贴标签,事实如此。

    南雁回到沧城后的第一站就是来到了新落成的沧城学院。

    看到那笔走龙蛇的字迹,她愣了下,觉得有点眼熟。

    “听说这可是中医研究院那边去讨来的校名题字,还挺有面子。”

    南雁嘟囔了一句,“我也能”

    她那不是被弄去搞高考题了么,不然肯定也会想法子到首都,要来主席的题字。

    要知道国内高校改过名字,过去的题字很可能不再适用,很多学校就想法子从这些书信、书法中找出自己需要的字,七拼八凑的凑成了高校校名。

    但沧城学院不一样,这是正儿八经讨来的题字。

    特殊着呢。

    虽说不是自己讨要来的,但这学院也跟自己有关啊。

    南雁与有荣焉。

    “行行行,知道你有这本事。”季长青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不是忙更重要的事情去了吗走,咱们进去看看。”

    沧城干校本来就占地面积大,毕竟当初有那么多知识分子和干部在这里学习劳动。

    把原本的房舍进行改建,实验室、教室、办公室如今是一应俱全。

    沧城这边又给批了地皮,把干校往外扩建了一部分,留下了充足的田地,这部分用来做实验田,毕竟牵扯到中医药嘛,肯定要种植一些中草药。

    “那边空地是预留的实验室地皮,小孙说等回头制药厂的账目说的过去了,再给这边资助俩实验室。”

    现在没钱,这事只能再往后拖一拖。

    南雁觉得自己去忙的两个多月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比如说现在季主任对孙时景的称呼都不一样了。

    很亲昵,显然把这人当自己人来看。

    “挺好的,回头我们化肥厂也可以出点钱。”比起刚投入生产没多久的制药厂,已经生产经营一年多的化肥厂在财务上也更宽绰一些。

    季长青乐呵呵,“成,那我可记住了,等回头就找你去要这笔钱。”

    正说着,刚好遇到了孙时景。

    小孙厂长带领着一群人也在参观新落成不久的沧城学院。

    南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孙时景似乎比之前又瘦了些。

    这柳絮过敏的症状怎么持续这么久

    “南雁同志总算忙完回来了呀,怎么样”孙时景很是熟稔的打招呼,“我这身体刚好就开始忙活,好不容易忙完了你立马回来,该不会是考验我所以这才出去躲清闲吧要是不请我吃个饭,这可说不过去。”

    南雁觉得孙时景绝对不是性转版的自己,她没这么不要脸。

    不过这顿饭还是请了。

    连带着这些参观学校的未来任课老师们一起请了。

    南雁过去忙活这两个月,别的不提,倒是有一笔为数不小的酬劳。

    交给饭店的大师傅,按照一人十块的餐费标准来弄得,倒是把大厨给忙活了好一阵子,光是凑齐这人均十块的餐费标准就挺折腾人。

    鸡鸭鱼肉都折腾来,一顿晚饭吃的大家都开心。

    提前过来的任课老师们如今还住在地委的招待所,送他们回去后,南雁这才往化肥厂去。

    她之前就给吴孝钢打了个电话,具体的也没说。

    这会儿天都黑得透透的,便是连月亮都躲闪到后面,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南雁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孙时景,“我自己回去就行。”

    “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回头季主任第一个饶不了我。”

    “就你这身板,真要是遇到麻烦能指望得上”

    南雁的调侃惹得一阵笑声,“这么看不起我呀,要不试试看”

    南雁倒是没动手的打算,人家之前可是军医,在部队里工作,稍微跟着操练几天都比自己强的那种。

    她有自知之明。

    孙时景跟在南雁右后方,倒也没怎么说话。

    拐到沧化路上时,远远看到了矗立在那的化肥厂,“是不是等过两年沧城这边能折腾的都被你折腾一遍,你也就要离开了”

    骤然传来的声音让南雁愣了下,回过头去才发现孙时景距离自己很近。

    不过一尺距离而已。

    害羞的月亮都从乌云后面冒了出来,南雁恍惚中觉得这人呼吸似乎都急促了些。

    “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

    其实想要发展沧城要做的还有很多,不过季长青短时间门内应该不会离开这边。

    有他在,沧城这边发展起来只是一个时间门问题。

    对南雁而言,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就像是她压根不明白,为什么教育部就把她给抓了去,去主持这高考出题和试卷印刷工作一个道理。

    谁知道哪天上级会怎么安排。

    不管未来如何,自己努力把工作做好就是。

    孙时景笑了起来,“展红旗说,你也不是不找对象,只是要求高了点。”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南雁心慌了下,险些脱口而出的“是啊”生生被咽了回去。

    冷不丁的就想起了之前在省城,她吃剁椒鱼肿了嘴巴,找孙时景帮忙开药消肿那次。

    他似乎也是这么看着她,目光没有半点躲闪。

    觉得不自然的,反倒是南雁。

    “展红旗还能说我好话”她也背地里说人,更重要的是给自己找一点反应的时间门。

    孙时景这是要做什么南雁心中有猜想,却又觉得匪夷所思。

    “他是不太会夸赞人,不过我也不算太蠢,能分辨出好赖话。”

    对方的目光太过直白,让南雁下意识地掐了下掌心,“能当医生自然不笨。孙厂长想给我介绍对象啊,那你得问我这要求是什么,说不定我改了主意呢”

    “那你说说看。”

    南雁张口就来,“我要是找对象,那肯定要找个会做家务的,做饭好吃的,重要的是,身体好的。”南雁平静的看着对方,甚至还把锅给甩了过去,“孙厂长你当初铁口神断,说我气血不足需要好好调理,你说我这身体已经够不好了,再找个病秧子,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倒是我的错了。”

    月色下的孙时景眼底稍稍黯淡,这让南雁有那么瞬时间门的愧疚,但也只是刹那间门罢了。

    这段时间门孙时景忙里忙外,她十分感谢,毕竟沧城学院的建成利在日后。

    但感谢不应该被感情所裹挟。

    “哪能啊,时景同志也是为我好,我心里头感激着呢。”

    论杀人诛心,南雁从来都是高手。

    她觉得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但有件事她却是忘了,孙时景跟她很像,并不喜欢黏黏糊糊的捉迷藏,他十分直白。  和南雁当初拒绝展红旗似的,他现在直接捅破了窗户纸,“身体好的,这是为了拒绝我特意新加的一条吧。”

    青年的眼神那么的直白,不加掩饰,在月色下是如此的明亮,让人无处躲闪。

    南雁叹了口气,“孙厂长何必跟我开这个玩笑呢。”

    孙时景觉得南雁受到季长青的影响很重,客气的时候喊你时景同志,单纯的革命战友关系,关系好了就把同志那俩字去掉,又或者直接喊小孙。

    总之在称呼上淋漓尽致的体现了什么叫亲疏有别。

    只不过他尚且能够用行动让季长青改观,南雁对他却始终都保持着距离。

    称呼便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开玩笑,起初有些好奇,能让展红旗这头犟驴后悔的人到底什么样,后来觉得她的确有能耐,能撑起一片天地,但有时候又有些幼稚的单纯。”

    这是他接受调令,离开部队时,军区领导对他的挽留

    “你有一腔热血,但外面的世界并不见得适合你这幼稚单纯的心性,我希望你能够改变心意留在部队,至于调令的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孙时景的祖母曾经救过这位军区首长的性命,他自然有保护自己的本事。

    但被家人保护的很好的孙时景,想要出去看看。

    在军区时就听说了这位高厂长的故事,而来到沧城,才知道这个女同志在短短几年间门给沧城带来了许多变化。

    尽管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化肥厂厂长。

    “一如当年革命圣地吸引着无数人奔赴至此,你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孙时景笑着帮忙赶去那嗡嗡的蚊虫,“冷酷如你这般拒绝了我,但这就是你。”

    “我所爱慕的人,本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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