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江月并非心血来潮,而是那少年确实很符合她的诉求。
首先,二人在荒山上偶遇,少年虽然不是侠肝义胆的那种高洁君子,而是被江月以利益交换才答应伸以援手,但起码他也没有趁人之危,则也不是什么卑鄙小人。
然后,从昨儿个他直接撕开裤腿、让江月摸骨的举动就可以看出,他不拘小节,不受什么世俗礼法的桎梏,大抵可以接受假入赘这种权宜之计。
还有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现在的江家并不富裕宋家那边的欠条虽然打了,但说好一年内偿还。
许氏手边不超过百两,加上从宋家那边收回来的二十两现银,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二十两。
这一百二十两也不能尽数充当聘才,不然后头一家子如何生活又怎么开展挣银钱的活计
至多只能出一半。
六十两银子,想找个肯上门入赘、自身条件也不能太差太差的许氏和房妈妈肯定不乐意,而且还能同意跟她当假夫妻的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困难。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有求于江月,且他所求的,这世间大概只有现在的江月能做到他那伤势即便是她全力救治,也需要长达数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那少年都会处在一个比较被动的位置。
等到他来日养好了伤,江月也自然已经渡过了眼前的困境。
可谓是两全其美。
江月越想,越觉得计划可行。
虽然少年还未同意,但主要是他的出现给江月打开了一个新思路她大可以以自己的医术为条件,去换一个重伤待治的假赘婿。
这个不行,总还有下一个等着她医治的
当然最好还是他同意了,毕竟也算是相识一场,虽闹过误会,捏痛过她的手腕,但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下来,他这人寡言少语,却不愚笨,沟通起来十分简单。
而且长得也赏心悦目。
即便是假女婿,招个歪瓜裂枣的要在家里对上好几年,也坏人心情不是
她让房妈妈去看顾一下冒然被喊起身的许氏,自己则抬脚和宝画往后院去。
宝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姑娘这是要开始为小公子治疗了柴还没劈够呢,不然您再回屋迷瞪会儿,睡个回笼觉”
江月脸上带笑地说不忙,“我有些事跟他商量,你且劈着。”
宝画应了一声,又难得地脑子灵光了一回,想着方才自家姑娘还在烦着重新招婿的事儿,现下就脸色大好,不见半分愁容,又说有事跟那少年商量
她忙把江月拉住,道“姑娘这是属意上那位小公子了”
江月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丫头居然也有这么机敏的时候。
“姑娘,你不能这么去啊”宝画跺脚道,“哪儿有人这么空手随便就去提亲的而且提的还是入赘呢。没得让人觉得咱家轻佻、不重视。而且”
旧宅拢共就那么大,两人说着话,就已经到了后院。
宝画前头说的不错,少年确实在劈柴。
房妈妈给他准备了热水沐浴,经过沐浴之后,他换上了宋家退还的那件石青色竹叶纹袍子,乌黑顺溜的跟上好的缎子一般的黑发简单的用一根木簪固定。
整个人焕然一新,依旧是那般眉目如画,少了几分阴郁,多了几分书卷气,活像个弱不禁风的小书生。
不过小书生也是看着文弱
只见他一只手将圆柱形的木柴立在木墩子上,斧头裹挟着隐隐风声飞快落下,木柴便立刻应声被劈成了两半。
连带着那放木柴的木墩子上都留出一道刻痕。
少年虽然来到江家已经有了几日,但是宝画又不是江月那样的医者,房妈妈便不许她跟少年离得太近。偶尔宝画进屋去端茶送水的,少年也几乎不跟她说话、对视,且小厢房的光线也不甚明亮。
所以宝画只囫囵地打量过他几次,大概知道他长得极好。
此时看到这副画面,彻底看清了他的模样,宝画到了嘴边的而且你跟小公子才认识多久啊,不知根知底的,怎么就能谈婚论嫁呢就咽回了肚子里。
长成这样的小公子,比那个号称四里八乡最清俊雅正的宋玉书还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好像旁的都不重要了。
不过宝画虽然是把话咽回肚子里了,但维护江月的心却没变。
她抢在江月开口前,一边道“小公子快歇着,你身上还带着伤呢。这粗活我来就好”
一边连忙抢过少年手中的斧头,把斧头拿的离江月远远的。
活脱脱一副生怕少年听了自家姑娘提出让他入赘,他拿着斧头暴起伤人的模样。
其实也不怪宝画多想,却说前几年江父为原身定下跟宋家那门亲事之前,就闹出过一件事。
那会儿他们二房在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首先想的,自然还是在京城寻摸。
因为他们家在京中无甚根基,认识来往的人家中又没有合适人选,就请了京城享负盛名的媒人来说合。
为了表示自家的诚意,江父还特地设宴,跟媒人说清楚了自家的境况和对赘婿的要求。
也不知道是那媒人上了年纪还是吃酒吃糊涂了,竟然忘了最要紧的入赘的要求,只当是商户招女婿,找了个家里开镖局的壮汉来相看。
那次原身是没出面的,但江父带了女儿的画像,又跟那壮汉聊了一番。
本来还相谈甚欢的,谁知道等后头那壮汉得知是招赘婿,直呼江父侮辱人。
若不是有家丁拦着,说不定就把江父打出个好歹来了。
也是因为闹得场面有些难看,后头江父才托大老爷江河帮着寻摸。
“有事”被抢走了斧头的少年额间出了一层薄汗,他似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进怀里拿帕子,而后想起已经换过一套衣衫,身上并没有帕子这种东西,便改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受宝画影响,方才还觉得只是来跟少年打个商量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她再另寻他人的江月,此时也不由也紧张起来。
她喉咙发紧,点了点头,“是有些事,让宝画在外头劈着柴,我们进屋去说。”
少年默不作声地一边放下卷到手腕的袖子,一边拖着那是伤腿,行动迟缓地先进了屋。
江月提步跟上,却看宝画正狂对着她使眼色,又拍了拍自己浑厚的胸膛,还用气音跟她道“一会儿他要是动手,就喊我”
江月好笑地看她一眼,也进了屋去。
两人在炕桌左右分别坐下。
因他方才冒然下床劈了会儿柴,所以进屋之后,江月还是先为他诊脉。
他身体底子极好,脉象上虽然有些气血翻涌,却并没有让身体状况变得更糟。
二人相对无言了半晌,少年先打破了沉默,朗润的声线中带起几分沉滞,询问道“是我的腿伤,不能治了”
也不怪他多想,江月先是无故将前一日约定好的日期推迟了半日,而后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和他说有事商量。
进了屋之后更又是只凝眉搭脉,不说话。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不怕大夫笑嘻嘻,就怕大夫眉眼低。
正还在打腹稿的江月立刻说不是,“你别多想,是我昨儿个睡得不好,而后族中又来了亲戚,耽搁了一些时辰。眼下是有些旁的事要同你商量,但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发问,也不催促。
老是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江月就道“方才不知道你听到前院的动静没,是我族中长辈上门游说我娘过继。我家的境况你也该知道一些,我父亲意外身亡,家中只我一个独女。父亲临去之间还叮嘱我早日完婚,怕我和母亲的生活无以为继。但回到原籍之后,原先定亲的那户人家反悔,亲事也就退了。现下我母亲怀着遗腹子,最是需要清静修养,经不住她们的折腾,且我也想保全父亲留下的家业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愿意帮我这个忙。”
一边说,江月一边小心打量他的神色。
少年并没有露出惊讶或者是羞愤的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好像江月的提议丝毫没有让他感到意外。
他波澜不惊地下了个结论,“你想让我当赘婿。”
江月立刻道“是假赘婿,只是个名头。等来日你养好伤,我这边的难关也渡过了,咱们就签了和离书,一别两宽。亦或者我母亲诞下的是个男孩儿,等那孩子长到周岁,便也能有了打发外人的由头你若不放心,我也能提前签好和离书,存放在你处,往后必不会纠缠你。”
少年微微颔首,转而问起“我的腿伤要治多久”
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江月便也恢复了镇定,如实告知道“恢复成行动自如的话,大概半年左右。若要习武,飞檐走壁的,则需要一年。倒是你的内伤,需要更长的一段时间,一年到三年吧,得视情况而定。两边同时进行,最少你也要在我家留一年。”
他抬起乌灼灼的眼眸深深地看了江月一眼。
江月立刻会意前一天她还在跟他说腿伤和内伤只能治一个,眼下提出要招他入赘,又说都能治了。
怎么听着都像蓄谋已久,故意拿这个要挟他似的。
她略显焦急的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昨儿个没睡好,就是夜间在思量新的医案,到了后半夜才有了法子。这完全是两件事,你若不同意我也是会为你医治的。并无半分要挟你的意思。”
少年依旧定定地看着她江月柳眉紧蹙,神色略有些焦急,或许是因为太过担心被误会,颊边都升起一层红晕。
他自小被人说心思深沉,半点没有同龄人的朝气。是个不详的怪物。
眼前的少女大概跟他也是一类人,从山上初遇,到谈交易条件,再到后头为他诊脉。她也是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稳重,临危不乱。
却原来,她也会有这样不稳重的时候。
大概,这就是旁人希望能在他身上看到的朝气吧。
他不禁勾了勾唇,而后垂下眼睛,不辨喜怒地道“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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