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翌日一早, 江月起身之后给穆揽芳服了一些灵泉水,暂且压制住她体内的毒,而后就让丫鬟把府里的老大夫和医女请了过来。
他们二人确实做事有交代, 过去所有给穆揽芳开过的方子都整理成了医案。
江月把厚厚一沓医案看完后, 又去把药房里头的药材检查过。
还是没有收获。
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回到小院的时候, 江月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她随口夸了一句味道好闻,绿珠就撇嘴道“这是夫人在小佛堂点的香。”
“佛香吗闻着还挺特别。”
佛香一般由富含香气的树皮、树脂、木片、根叶花果制成,常见的有檀香、沉香、丁子香等。
这些常见的佛香若点的过多,多少会有些呛人。
而那尤氏点的香,不止不呛人,反而有一股草木的清香,十分的好闻。
绿珠便接着撇嘴道“据说是夫人娘家带过来的祖传香方,隔三差五的就燃一回, 说是为咱们姑娘祈福呢, 猫哭耗子假慈悲。”
前一夜江月才和联玉想到一处, 觉得那毒多半尤氏从娘家带来的。
所以听到这里, 江月立刻正色道“知县夫人娘家是制香的”
“那倒不是。”歇过一夜, 已经缓了过来不少的穆揽芳已经能下床坐到椅子上, 便回答道“尤家是在成华县开布庄的。这香我从前问过, 据说是尤氏的外家传下来的。她外家从前是煊赫的制香世家, 只是已经败落了, 所以尤氏的亲娘在婆家地位很是一般, 连带着她也不受宠。”
穆揽芳虽是晚辈,但当初穆知县续弦的时候,十分看重她的意见,便告知了她很多事。所以她对尤家的境况了解颇多。
说来也讽刺,穆知县虽然品阶不高, 又是个带着女儿的鳏夫,但到底是官身,他要续娶的时候,多得是人家乐意。
尤氏不论是家世、还是品貌,都不算里面最出挑的。
穆知县相中了她,低门娶妻,就是怕长女来日在继母手底下受磋磨。
却没想到,后头的境况竟是跟他的初衷完全相悖了。
“这香唤作灈水莲香,是尤氏外家世代相传的香料。”
“水莲么闻着倒不似。”
“不是,灈水莲是一种罕见的香草,因枝叶和水莲有些相似而得名。”
江月的神色越发凝重。
她几乎可以笃定,那诡异的、连她都不知道的毒应该就跟着灈水莲有关了。
三千世界,运行规则虽然如出一辙,但也不是一成不变就像她刚穿越过来得时候,不确定这个世界的草药是不是效果很好一样。
她所在的灵虚界,并没有灈水莲这一样香草。
若那毒是这方世界特有的香草制成的,这也就能解释的通她为何对这毒毫无头绪了。
所以江月就道“可有办法弄一些过来让我检验”
“这香自打夫人过门后就在点了,阖府上下都闻得到,这也会出问题吗”心直口快的绿珠直接问了出来。
穆揽芳看她一眼,而后接话道“小佛堂那边有家中老仆,绿珠拿我的腰牌悄悄过去取一些来,切忌不要让尤氏发现。”
她发了话,绿珠也没再接着问,径自拿上穆揽芳的腰牌出去了。
江月就解释道“其实绿珠说的也没错,这香阖府上下都闻到,当然是无毒的。”
因知道穆揽芳不懂医理,江月就拿了旁的做比喻,“但是就好像螃蟹和柿子,单独吃都没事,但是若是配在一起吃,就很容易让人腹泻。”
这么一说,穆揽芳就懂了,江月的意思是那去灈水莲香和其他东西合在一起,成了毒。
至于另一样东西,江月也有了怀疑对象,就是穆揽芳日日在用的雪莲养身丸。
这是时下高门大户里头的女眷常吃的一种保健养身的药丸,舒筋活络,温经止寒。很多女子从第一次来了信期之后,就会开始服用。
后来几年间大夫和医女根据她的身体状况,给她改良过方子,但主要配料依旧是价格昂贵的天山雪莲。
这样贵重的养身药,穆府里也只有穆揽芳日日在用。
连穆知县人到中年,偶有筋络不舒服的时候,都未曾舍得吃过一粒。
过了好一阵子,绿珠就拿回来一截拇指长的线香,手上还沾着不少香灰。
寻完回来后,绿珠一改怀疑的态度,道“二娘子说的不错,这事儿确实有些古怪。从前那小佛堂只夫人和曹妈妈等人过去,便也不知道她们燃这个香十分慎重,不让其他下人经手。虽说这香料贵重,但也不至于说燃完香后,连香灰都得包走吧也得亏今日运道好,奴婢和那老妈妈把那香炉翻倒,找了个底朝天,找到了这么一截。”
后头江月便把这一截线香切出来一点,再捏碎一颗雪莲养身丸,一并放到了桌上的茶杯之中。
过了半刻钟,江月在用银针试毒竟真的变了色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穆揽芳和绿竹等人是心有余悸的害怕,而江月则是脸色越发沉凝,仍觉得不对。
因为根据银针的变色程度来说,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确实有毒,但毒性也没有强烈到会使人惨烈的血崩而亡。
她仍然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
可但凡能想到的东西,全都检验过了。
若这次还是不成,那是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丫鬟提着食盒过来了。
想到自家姑娘日日用着的清淡饮食里都放了肥腻的猪油,绿珠就气不打一处来,说“翠荷,你怎么又去大厨房取饭食了不是早上已经跟府里说过了吗这几日姑娘没胃口,不用厨房的东西,咱们另外自己单做。”
翠荷连忙解释道“绿珠姐姐别生气,不是我去取的,是绯玉拿来的,说是夫人特地给姑娘张罗的,说姑娘再没胃口,也多少用一点。绯玉还说这叫长者赐,不可辞”
“夫人夫人又是夫人,夫人从前隔三差五为咱们姑娘张罗吃食,咱们还当她是一片慈母心肠呢绯玉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咱们姑娘才是她正经主子”绿珠一边骂,一边就要把食盒往外丢。
江月忽然福至心灵,出声道“慢着。”
在绿珠等人不解的目光中,江月接过食盒打开,里头还是穆揽芳日常爱用的清淡菜色。
她舀起一勺油汤,放入那茶杯之中。
几乎是瞬间,留在茶杯中的银针就从轻微的黑色变成了浓黑色。
原来这毒竟不只是灈水莲和雪莲相加在一起那么简单,还需要加入猪油将两样东西融合,才会彻底激发这剧毒的毒性
昨儿个江月闻出有猪油后,绿珠就骂了一大通,倒不是说绿珠帮着尤氏混淆视听,而是常人都只知道猪油比时下的胡麻、莱菔子、黄豆、菘菜子等植物榨取出来的油,对人体造成的负担更大一些,也更容易使人发胖。
连江月都被绿珠带着,陷入了这个误区,以为这是尤氏让穆揽芳发胖的损招。
但细想之下,穆揽芳胃口也不大,昨日的饭食据说还是因为江月和宝画来访,有客人在所以多准备的,日常她一顿饭只吃了半碗饭,三道小菜。
菜里的猪油也没多到普通人能尝出来的地步,怎么吃也不至于胖成这样。
可若这猪油也是尤氏下毒的一步,则说得通了。
猪油不容易被人体代谢,她也不必顿顿往饭菜里下猪油,惹人怀疑,平时借着给穆揽芳料理吃食的时候,隔三差五的下一些,在眼下这种关键时刻,则连续、不间断的多下几日,就能催着穆揽芳身上的毒发作。
这招数实在高明,若穆揽芳不是口味特别清淡,日常不食用大荤,其实都不必搁猪油,只要多给她做些油腻的菜肴,那真的是越发让人摸不清路数,几乎称的上是没有破绽了
江月呼出一口长气,总算是找到了这关键的罪证。
又过一日,更深露重的半夜时分,得了信儿的穆知县便披星戴月地从府城赶了回来。
听到消息的尤氏立刻从床上起了来,拢了头发去相迎。
“老爷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述职结束了”
一年一次的述职关系到他们这些官员的考核评等,至关重要。
穆知县眼底一片青影儿,胡子上都沾着冰碴子,一看便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我跟知府大人告了罪,回头再去述职不迟。左右我在这知县位子上也坐了十几年,多半也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穆知县一边答话一边脚下不停,往穆揽芳的小院子里赶,“揽芳如何了”
尤氏心中怨怼,想着本朝外放的官员怕普遍是年一任,但穆知县在这路安县当知县,一当就是十好几年。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越发重视每一次考核评等才是,不然怕是真的要在这知县位子上坐一辈子了。
但她面上也不敢显露半分,只抹着泪水戚戚然道“前儿个揽芳突发血崩,府中的老大夫和医女都束手无策。但幸好天可怜见,妾身照着老爷的吩咐接过来的江二娘子医术高超,妙手回春。但昨儿个不知道那江二娘子给揽芳用了什么药,揽芳的血崩之症发作的越发厉害,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老大夫和医女都说揽芳怕是怕是不成了。妾身几次来探望,揽芳的丫鬟只在里头哭,却不让妾身进,说是揽芳吩咐的,想清静一些”
穆知县脚下一个踉跄,让有眼力见儿的小厮扶着了,才不至于摔倒。
而此时一行人已经到了穆揽芳的小院外头,万籁寂静的凌晨时分,只听得里头呜咽哭声一片。
“揽芳,芳儿”穆知县推开小厮,哑着嗓子,狼狈地拍门。
就在这时,里头的哭声戛然而止,那小院的院门也从里头打开了。
绿珠喜出望外地朝着屋里喊道“姑娘,真的是老爷回来了”
屋里其他丫鬟也迎了出来,个个脸上都带着喜色。
这样子哪儿像尤氏方才说的,穆揽芳已经不成了呢
穆知县脑子发懵地进了去。
小院的主屋,穆揽芳正跟江月坐在一处。
前一天江月既查到了毒源,便去药房里翻看穆知县给老大夫和医女购置的医书,了解了灈水莲的特性,用上穆府齐备的各种药材,开始针对性地制作解药。
到底是第一次接触灈水莲,而且医书上都没记载这种香草有毒,所以进度并不算特别快。
但江月有灵泉水在手,能保穆揽芳一口生气,便让她试了几种解药。
期间穆揽芳的崩漏之症还发作了一次,又流了不少血。
但好在前一日,江月便已经制出了正确的解药。
这又是去翻医书,动药材,端血水的,动静闹得不小,自然瞒不过同住一个府邸的尤氏。
所以江月便将计就计,让绿珠去灶房顺了一块老姜过来,让一众丫鬟都用姜汁泡了帕子,在小院里似真似假的哭起丧来。
那尤氏就是盼着撇清责任,才诓骗江月过来当替罪羊的,所以也只在门口假惺惺的慰问,乐得不能进来。便一直被蒙在了鼓里。
“揽芳”穆知县看到女儿安然无恙,自然是欣喜若狂,哆嗦着嘴唇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穆揽芳中毒时日已久,就算现在服了解药,短时间内也不能痊愈,所以还不能随意挪动,便只泪盈于睫道“爹爹,我没事。”
穆知县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今日这情况很不对劲。
江月给他福了福身行礼,他也摆手让她免礼,而后坐到穆揽芳身边,问起到底发生了何事
穆揽芳便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末了哽咽道“所以也不是真的没事,而是幸好江二娘子来了,女儿才保住了这条命。否则爹爹现下回来见到的,便是女儿的尸身了。”
穆知县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宽慰了几句,而后脸色沉凝地看向尤氏。
方才穆揽芳说话的时候,尤氏已经几次要开口辩解,只是都被穆知县用刀子似的眼神制止了。
此时轮到她开口了,尤氏立刻直呼冤枉,“那灈水莲香确实是妾身从娘家带来的不假,猪油也是妾身放的,只是听人说猪油补身子,而揽芳日常也是茹素,这才偶尔给她的饭菜里放一些,但府里的厨子可为妾身作证,妾身搁的量,绝对不会到损害人体的程度,否则厨子早就上报给老爷知道了哪里知道这两样东西,碰上揽芳日常吃着的雪莲养身丸就会成了毒呢”
穆知县目光如炬的看着她,“灈水莲是你家特有的东西,你真的不知道它和其他东西混合会成为令人血崩的毒物吗”
尤氏虽然心里已经七上八下,却仍自咬牙坚持道“妾身真的不知道。老爷也知道妾身的外家只是制香的,而娘家更只是普通商户,到了妾身这一辈,两家都不再显赫,哪儿吃得起这养身丸呢又从何得知呢”
这便是为何之前曹妈妈对她说这法子万无一失了。
因为灈水莲加上任何一样单独的东西都是无毒的,只要她咬死了不知道世上还有三种东西凑在一起成了毒这种事儿,至多也是无心之失。
“知县夫人怕是真的不知道呢。”
正在僵持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男声。
正是联玉的声音。
他一个外男,进旁人家的内院自然是不合规矩的。
是以下人通传道“老爷,江二娘子的夫婿来了。因大姑娘前两日吩咐过,说江家若是来人,可以直接请进来,小的就把人带进来了。”
知县摆手表示无碍,起身去了外头。
院子里,联玉站定之后便不再往里进,只拱了拱手对穆知县见了个礼。
因之前绿珠等丫鬟联手做戏,所以廊下也没点灯笼,只能借着屋里影影绰绰的烛光,勉强互相看到对方的身形轮廓。
“你方才何出此言”
联玉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几日草民的妻子被知县夫人请到府中,一连几日不归家。草民心中不安,生怕她哪里做的不周到,冒犯了知县夫人,便托消息灵通的货郎,打听了一下成华县的尤家,想着不妨先照着成华县的风俗备一些特产作礼物。却不想打听到了一桩事,尤家大老爷,也就是知县夫人的父亲,那位大老爷的第十八房爱妾流产后血崩而亡,尤家正忙着办丧事呢”
说到这里,他恰到好处的叹息一声,“说那位爱妾年方十六,正是大好的年纪,日常就爱点那灈水莲香,草民不胜唏嘘的时候,那告知我消息的货郎说没什么好唏嘘的,尤家风水不好,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妾室呢。所以草民才说,知县夫人应当真的不知道,否则哪儿会平白填进去那么些人命呢”
黑暗中,穆知县的呼吸猛地沉重了几分。
联玉便又顿了半晌,又提高了一些声音道“不知道现下草民能不能接妻子回去了”
屋里的穆揽芳听到后就对江月道“你快回吧,没得叫你家里人担心。今日家里乱糟糟的,也不留你了,后头我再跟你结算诊金。”
江月不大情愿地起身告辞,也不是说她怕穆揽芳赖账,非要在这会儿就拿到银钱,而是为了追查这毒物,她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后头研制解药,更是一天一宿没合眼。
眼下就差临门一脚,就能看到穆知县给尤氏定罪了。
而且她也挺想知道,尤氏或者说尤氏的母系亲族,是如何知道这灈水莲能这般害人的。毕竟在此之前,她这医修都不知道两种不常见的香草药材,碰上常见的猪油会成为毒。
若其中是有人给她们出了主意,那么那人的制毒、用毒的造诣,或许都在她之上。
所以跟着联玉出了穆府,又走了约半刻钟之后,江月就扯了扯他的袖子,问说“不是你说让我别急着走,非得看着尤氏被按死,往后才能高枕无忧的吗”
联玉提着从穆家拿来的灯笼,一阵风吹过,明明灭灭的光影照在他脸上,使他好像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偏过脸,给了江月一个你傻不傻的眼神,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给她听说“你没听我前头说的吗这事儿已经不是穆家的家事这么简单了,更不是差点害了穆揽芳一条人命,而是已经在尤家牵涉了十数条性命了。这种大案、要案,别说咱们,即便是穆知县一人都处理不来,还得去知会成华县的知县,说不定还得惊动知府。所以这种时候就得急流勇退了,你想知道后续发展,后头再跟穆揽芳打听不迟。”
江月医术超绝,脑子也聪明,但在人情这方面,确实还是不如在人世间打滚、尝尽了人情冷暖的联玉练达。
她便没有再纠结这个,只又接着问说“咱们分开也就一天一夜的工夫,绝对不够去一趟成华县来回的你进城之后也没怎么出过门,又哪里认识的消息灵通的货郎”
这次联玉没有回答了,只含糊道“怎么这么多问题呢我自有我的办法。”
宝画听他俩说了一路的话,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懵懵地插话道“所以姑爷跟知县大人讲的话是假的。也不是偶然听到了什么消息,而是知道姑娘遇到了麻烦,特地想办法去打听的尤家的事儿。往前倒数一天一夜,可不就是姑娘坚持要自己单独睡的那晚上那晚我听到响动后,明明去那屋里看过,根本没看到姑爷,就除了放下了帷幔的大床。好呀,你俩在床上偷偷幽会”
为了防止宝画说出更难听的话,江月一把把她的嘴给捂住了。
前头她也没觉得联玉夜间跑到她房里,上她的床有什么不妥的,毕竟两人坦荡荡的,说的也都是正经事,没有任何逾矩之举。那夜若不是绿珠也在,她估计也不会瞒着宝画。
但这平常的一件事到宝画嘴里过了一遭,也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味儿。
好在夜色还浓重,也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红晕,江月便兀自道“少乱说话,他是不放心我,所以来瞧了瞧。为了躲穆家的绿珠,这才而且我们是夫妻,见个面说几句话怎么叫幽会呢联玉你说是吧”
联玉提着灯笼走在她们二人身前,替她们照亮回家的路。
闻言他头也不回地说是,只是握着灯笼的手微微紧了紧,莫名也有些赧然地加快了脚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